愗城到桃城就半日路程, 陈倏和棠钰晌午前出发,黄昏前后抵达桃城。
回苑中的时候,祖母已经睡了。
棠钰在屋中照看了会儿, 见祖母睡得沉,才轻手轻脚出屋,正好听见陈倏在苑中问起陈磊祖母的情况。
陈磊如实道, “属下每日都同老夫人一道去医馆,老夫人病情渐渐有所好转, 能看见很近的东西, 但是大夫嘱咐这个时候反倒要尽量多休息。另外, 早前的药方都已经换了, 每日也有药童来煎药, 刘大夫的施针也从每日到隔日。老夫人这处身体并无不适,但应当是侯……主上和棠钰姑娘不在, 老夫人有些想棠钰姑娘了,胃口不怎么好, 属下请了会淼城菜的厨子来,老夫人当晚多吃了些。旁的, 便没有什么了。”
陈磊事无巨细。
陈倏颔首, “辛苦了,让人同刘大夫说声, 我稍后去他那里一趟,具体问问老夫人的情况, 看他何时方便。”
“是。”陈磊应声去做。
陈倏转眸,见棠钰已经出了屋中,就在不远处,“阿钰?”
棠钰上前, 先前陈磊说起祖母的情况,她都听到了,也听到他说稍后要去刘大夫处询问具体情况。
她知晓他细致稳妥,也知道他待祖母亲厚,对祖母的事情上心,但方才听到这处,棠钰心中还是微微起来波澜涟漪,不由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我去看过祖母了,祖母睡得很沉,我没吵醒她。”
陈倏望了屋中方向一眼,又道,“我让陈磊去问刘大夫时间了,稍晚些,一起去听他说说祖母病情。”
“好。”棠钰应声,正欲再开口道谢,忽然听到“汪汪”一声,陈倏和棠钰两人都愣住,才都忽然想起糖糖来。
糖糖还是更最最喜欢自己爹爹的,拼命朝陈倏摇着尾巴是好,汪汪汪汪叫个不停,示意它来了!
陈倏和棠钰都笑了笑,两人一起蹲下,看向糖糖。
糖糖已经将两只小腿搭在陈倏手臂上要抱抱,一面心急得“汪”个不停,陈倏伸手至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温和道,“别吵,阿钰的祖母在睡觉。”
糖糖仿佛听得懂他的话一般,果真不吵了,但还是要陈倏抱。
棠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糖糖的额头,陈倏才抱了他起来,“儿子,是不是想爹爹了?”
糖糖又蹭又舔,足见亲厚。
棠钰笑了笑,“糖糖我先回去了,晚些见。”
陈倏还是挥着糖糖的爪子同棠钰道别,棠钰转身时笑了笑。
等棠钰回屋,陈倏也抱起糖糖回屋,一面走一面道,“糖糖,你娘就快要是你娘了,你爹很高兴。”
糖糖哪里听得懂,但能看出狗爹的欢喜表情。
回了屋中,陈倏喂了它一些肉糜,又给它倒了一些水,狗糖糖毫不客气。
陈倏看着它,想起这几日去看望太奶奶的一路,其实,两人关系比早前亲近了不少,尤其是,她今日都能用引枕砸他了,那可是长足进步……
陈倏看着狗糖糖笑。
***
再晚些,祖母醒了。
陈倏去的时候,棠钰在同祖母一道说话,祖母问起,“见过长允的太奶奶了吗?”
陈倏不由驻足,一面看着棠钰的背影,一面听着她轻柔的声音同祖母道起,“见过了,是位很慈祥的太奶奶,亲和,优雅,从容,而且待人很好。”
“有没有……为难你?”老太太又问。
棠钰愣了楞,摇头道,“老夫人人很好,教了我煮茶,这几日在老夫人处,还学会了打马吊……”
老太太便笑起来,“马吊?”
棠钰叹道,“老夫人喜欢马吊,每日都要打上几圈。”
棠钰顿了顿,又道,“其实,老夫人喜欢的未必是马吊,但是打马吊的时候,可以一直说话,而且有交流,老夫人应当是喜欢同后辈在一处,又怕后辈们陪着说话拘谨,但是打马吊的时候不同,我觉得老夫人是这个意思。”
棠钰言罢,屋外的陈倏笑了笑,太奶奶说的是,她是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棠钰又道,“这几日还和老夫人一起挑茶,挑好的茶叶,第二日煮茶,等回淼城了,我也煮给祖母喝。”
老太太笑道,“我又不会品。”
棠钰伸手握住她的手,“雅有雅的饮法,俗有俗的饮法,饮茶之事,本就雅俗共赏,我也就学了两日,祖母又不会拆穿我。”
老太太笑出声来。
棠钰这才问道,“祖母,你这几日可好?”
老太太点头,“好着呢,身子康健,胃口又好,无痛无病的,眼睛也能慢慢看得清了,对了,来,祖母好好看看。”
其实棠钰方才听陈磊说起,她不在,祖母有些胃口不好,但眼下祖母这么说,棠钰又不忍心戳穿,祖母要看她,她起身,在祖母跟前蹲下,好让她看清些,口中又提醒道,“大夫说了,虽然祖母的眼睛现在能看得清楚些了,但是要休息,不要用眼,就看两眼。”
老太太笑,“好好好!”
老太太伸手,一面摸着她的脸,一面认真打量,虽然还是有些模糊,但是比早前可要看清楚了太多,老太太眼眶微润,“我们阿钰长大了,好看了,真的好看……”
棠钰连忙起身,拿一侧的手帕给她擦眼角,担心道,“说了就看两眼,要是知晓你哭,刘大夫日后可都不让祖母你看我了。”
老太太也知道不应当,但是就是有些忍不住,“十余年了,祖母怎么不想你?”
棠钰又在她身侧半跪下,头靠在祖母膝盖处,温声道,“钰儿日后不去别处了,祖母在哪儿,钰儿就在哪儿,我们祖孙两人不分开。”
老太太叹道,“你不嫁人了?”
棠钰顿了顿,轻声道,“那就嫁……愿意在家中照料祖母的……”
老太太正欲开口,陈倏大方走了进来,温声道,“祖母。”
言罢,又好像意外,“诶,棠钰,你也在啊?我刚好想找祖母商量个事儿。”
棠钰看向他,哪那么多刚好?尤其是他这里……
但祖母面前,棠钰没有吱声。
“说吧,长允,怎么了?”老太太温和。
陈倏握拳轻咳两声,认真道,“早前刘大夫说,祖母的眼疾要两个月左右时间好,我算了算,那差不多是十一月底的事。那个时候祖母若是想折回淼城,路上要一个多两个月,年关就要在路上过了。但眼下时局刚稳,年关正是流寇多的时候,我想,万州其实离桃城倒还近些,也就大半月路程,祖母可以去我家中看看,顺道安心过个年,年后,我也要回淼城一趟,正好同路,也免了我路上担心祖母的安危。”
陈倏说完,余光瞥向棠钰,一字一句道,“若是祖母喜欢,也可以在万州多待些时日,在我那里,祖母就当在家中一样就好。我会好好照!料!好!祖!母!的!”
特意强调了后面几个字。
“……”棠钰果真无语。
她才刚说完,他就顺着杆子爬上来,一分不差的。方才,分明是早就到了,一直在屋外偷听她和祖母说话,他就是特意的。
祖母又不聋。
棠钰奈何看向他,他却朝她眨了眨眼睛。
棠钰惊呆。
若是手上有引枕,棠钰当即又想朝他扔过去。
老太太早前是眼瞎心又不瞎,眼下是眼也不瞎心更不瞎,他二人去了一趟陈倏太奶奶处,回来的时候,一个从早前的彬彬有礼,温和儒雅,到眼下会偷偷朝另一个眨眼;另一个个从之前的我不嫁,我要陪着祖母,到现在的,要嫁就嫁一个愿意照顾祖母的。
老太太慈眉笑了笑,“倒是个主意。”
棠钰看向祖母。
她不知陈倏在祖母跟前说过什么,但知晓祖母喜欢他,甚至连陈倏要带她去看太奶奶,祖母都同意了。陈倏这张嘴,太会哄老人家,还儒雅温和而不显露……
从祖母屋中出来,陈倏一直跟在棠钰一侧,都快临到屋门口了,他还在,棠钰只得驻足,礼貌道,“侯爷,你的屋在那边。”
“我就是想找你商议,去万州的事。”陈倏一本正经。
“祖母还没说要去呢,再等些时候吧。”棠钰礼貌婉拒,推开无门,陈倏又跟上。
棠钰看他,他也看她。
四目相视,棠钰轻声道,“祖母的眼疾,多谢你。”
方才陈磊说完,她其实就想说的,但是被糖糖打断了,眼下正好行至门口,道声谢,也可以当做道别问候。
陈倏明显不像,继续道,“阿钰,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关上门……”
话音刚落,对方果然关上门。
?!!
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意思是说,关上门,他们虽然没成亲,都是一家人。
他不是让她“关上门”……
陈倏落了一鼻子灰,只得回屋中在狗糖糖处寻求安稳,“糖糖,你马上要和你娘一起回万州你爹爹家了,你还没去过呢,你期不期待?”
狗糖糖很久没同他一处玩,正是高兴的时候,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有人陪着它玩就行。
“侯爷。”陈惑唤了声。
“进来。”陈倏应声,也顺手抱起糖糖。
陈惑入内,“侯爷,陈枫的信。”
陈枫?
陈倏放下糖糖,拆开手中的信,越看,眼色越渐沉重。
男丁悉数斩首,女子送去营中为奴为妓。
卢家曾是三朝老臣,是京中首屈一指的世家,旁人都等着看大哥要怎么处置卢家。他离京前,大哥就动过这个念头,卢家是废帝的亲信不假,但也是京中旁的世家眼中的泰山北斗。原本废帝不仁,京中世家就多非议,大哥不这么做,这些世家不会人人自危。
大哥是在铤而走险。
天下哪里是朝夕之间能安宁的,越这么做,越适得其反。
他离京前,大哥就生过要除卢家的念头,他劝大哥三思,大哥看了看他,说的原话是,好,卢家这处肮脏之地我留,因为,这江山有你一半。
帝王心思,容不得猜忌。
这句江山有她一半,他噤声。
……
卢家终究还是逃不过去,陈倏将纸笺在清灯前燃烬。
“还有事吗?”陈倏沉声。
陈惑又道,“侯爷早前吩咐,在淼城查查棠钰姑娘家中的被人抢占的铺子,地契和田产,方才淼城来了消息,说还查到一些东西。”
陈倏转身看他,“什么东西?”
陈惑抬头,“田契在一个妇人手中,妇人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应当……是棠钰姑娘舅舅的儿子。”
陈倏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