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夏日炎热,云乔愈发懒怠出门。

她翘首以盼许久,终于等到万夫人将本家那边的麻烦彻底摆平,如蒙大赦一般,忙不迭将香料生意交了回去。

云乔前前后后忙了许多,也算“幸不辱命”,不仅替万家将生意打理妥当,半点纰漏都没出,还赚了不少银钱。

万夫人得知详情后,甚至有些不舍得放她离开。

奈何云乔的态度格外坚决,只得作罢,给了云乔一笔丰厚的报酬,谢她帮着自己渡过难关。

先前因生意的缘故,总得东奔西走,这回得了闲空后,云乔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家中看话本、棋谱打发时间。

“云姐,万夫人让人送来些冰镇的瓜果。”

窗外传来小禾清脆的声音,云乔看着手中的棋谱,头也不抬地回了句:“代我谢过。”

小禾随即应了下来,片刻后拎着满满一篮子的瓜果进来,给她过目。

云乔这才抬眼看过去。

与初遇时瘦弱的模样相比,数月下来,小禾被她养得气色好了许多。虽还是瘦瘦小小的,但收拾得干干净净,肌肤白皙,那双漆黑水润的杏眼很是讨喜。

小禾就是冲撞了马车,被云乔误打误撞救下的小姑娘。

据小禾所说,自己被爹娘卖给了富商当丫鬟,被主母动辄挨打挨罚,受了不少苦,趁其不备这才逃出来。

谁知转眼又被人牙子盯上,关在家中,想要将她卖给个鳏夫,只是价钱还没谈拢。

她再逃了一回,体力不支,这才倒在了路边。

小禾在医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着自己的来历,云乔见她满身伤痕,心有不忍,便将她留在了身边。

倒也没指望她伺候自己,权当是做个伴。

与喜欢谈天说地的岳荫不同,小禾因过去经历的缘故,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但干活做事干净利落,力气比云乔还要大些。

云乔头回见着时颇为吃惊,小禾则解释,说是自己自少时起就帮家中干惯了农活。

“我如今不大能吃冰,”云乔扫了眼篮中的瓜果,向小禾道,“你喜欢什么,只管拿去吃,不必管我。”

小禾点点头,却并没动。

云乔习惯了她这谨小慎微的性子,强塞了一些,略带无奈地叮嘱道:“说了多少遍,在我面前不必拘谨。”

小禾攥着那果子,垂眼看着,片刻后咬了咬唇。

像是自小到大从没人待她这般好,一时间无所适从。

云乔看得心软不已,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只听外边传来敲门声。

她还没反应过来,小禾已经兔子似的跑了出去,随后领进来个看起来很是英气的红衣女子。

云乔认出来这是岳荫的师姐,立时起身相让。

“我这回押镖途经此处,小师妹托我顺道送些东西过来,”师姐将手中的包袱放下,又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还有这个,说是姑娘你的家书。”

家书?

云乔一头雾水,并没急着看,先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又请她喝茶。

“镖队还在等着,不好多耽搁,就不多留了。”师姐爽朗地笑了声,没落座,喝了口茶后便告辞了。

云乔亲自将人送出门,回到房中,有些茫然地拆开所谓的家书。

映入眼帘的是傅余的字迹。

云乔的心跳不可抑制地激烈起来,一目十行扫过后,僵在了原地。明明是大热的天,她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苍白如纸。

为免被裴承思寻到,那夜大火之后,云乔就切断了与过往所有人的联系,销声匿迹。

傅余清楚利害,也没刻意寻过她的踪迹。

谁也没料到,两人会因为岳家这层关系,阴差阳错地在尹城重逢。

傅余出于谨慎考虑,明面上未曾与云乔相认,那夜去见她时,也是确保万无一失才过去。

影卫传回的傅余行踪,其实看不出任何问题,但裴承思却不肯就此作罢,令人严加排查,终于还是大海捞针似的,抓到了云乔留下的痕迹。

当初筹划时,云乔曾想过,除非天时地利,否则自己不见得能瞒一辈子。

而离开后,她一直在盼着裴承思能早日看开,将精力放在他的“大局”上,不要对自己不依不饶。

奈何天不遂人愿,她还是缺了些运气。

傅余在信上言明,裴承思调他回西境,云乔收到信时他应当已经抵达,鞭长莫及,今后怕是未必能及时帮忙。

此外,还帮她安排了退路。

叮嘱她在裴承思动手之间,尽快离开。

这封信,霎时将云乔拉回了从前在宫中的日子,她已经许久未曾这样慌乱过了。

但经历这么多,云乔也清楚慌张的情绪毫无用处,只会添麻烦。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傅余的信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来龙去脉梳理清楚后。

牢牢记在心中后,抛到炉火之中付之一炬。

虽说傅余已经给她准备了退路,但云乔并没准备照办,一来是不想牵连旁人,二来,也不大放心。

裴承思既然会将傅余调走,说不准也会盯着他的人脉。事到如今,接触的人越多,暴露的风险也就越大。

她若想要逃脱,只能悄无声息地离开。

如雨水入江海,才能隐匿踪迹。

云乔盯着炉火看了会儿,心中已然拿定主意。

好在生意已经交付回去,没有事情绊着,想要走会容易许多;这宅子中添置的器具、衣裳等物都留下,得轻装简行地走;只需要留封书信,万夫人遍寻不着再来之时,才会发现她的离开……

她心中盘算着,听到动静后回神,对上了小禾满是担忧的目光。

“云姐,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小禾放下怀中抱着的柴火,关切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云乔摇了摇头,犹豫起来。

旁的物件可以轻而易举舍下,但小禾……

云乔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得先收拾细软行礼,又留了一封给万夫人的信。

云乔对裴承思、对皇城避之不及,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入夜之后便准备离开,几乎一刻都不耽搁。

她能瞒得过旁人,但与小禾朝夕相处,总要给个交代才好。

“云姐,”小禾看着她收拾好的包袱,眼巴巴地看着,迟疑道,“你也不要我了吗?”

小禾这模样,总会叫云乔想起芊芊,她又心软起来,解释道:“不是不要你……只是我招惹了麻烦,你随我离开怕是得辗转各地,没什么好日子。不如留下来,我会请万夫人……”

“我不怕吃苦,只要云姐你别丢下我。”小禾攥着她的衣袖,小声道,“我力气大,还能帮你干活呢……”

云乔向来吃软不吃硬,被小禾哀求了会儿,终于还是松了口。

有先前从行宫逃离的经历在,云乔对此驾轻就熟,只带了两套换洗的寻常布衣和贴身藏着的银票细软,乘船走水路,而后再换路线。

有时是白日光明正大,有时是趁着夜色,悄无声息领着小禾换船。

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要往何处,就算是有人盯梢,也难免会被绕晕。

离京这么久,云乔其实已经不大会想起裴承思,从前的爱恨也早就淡去。但如今被迫辗转各地,提心吊胆,又狼狈的很,便不免添了些怨恨。

凭什么呢?

她只想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自己的平淡日子,裴承思却总不肯放过她。

两人之间不仅没做到好聚好散,如今还要雪上加霜。

云乔不想回京城,她心中比谁都清楚,若是真回了皇城那牢笼,裴承思绝不会再给她逃出来的机会。

若当真沦落到那般地步……

云乔啃着发硬的炊饼,那一瞬间浮现的念头,几乎将她自己都给吓住了。

云乔自幼熟悉水性,在船上也能如履平地。小禾却不大能受得了,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脸颊瘦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没了。

入秋后,云乔在渡口附近采买东西,闻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她回头望去,见着远处一株枝繁叶茂的桂花树,枝干虬曲苍劲,看起来颇有些年头。

其上还系着诸多红绳,风一吹,簌簌作响。

“我们镇子上这株老树,已经活了有上百年,”掌柜拿油纸替她包好点心,热情地讲解道,“若是有所求,寻根红绳系上去,总能心想事成。”

云乔心念一动,看了眼病恹恹的小禾,又算了算这些时日的行程,笑道:“就在这里落脚吧。”

她厌烦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若这般还不能逃脱,再折腾下去,怕是也无济于事。

云乔轻车熟路地租了个宅院,开始琢磨着给小禾调理身体。

她不缺银钱,出手大方得很,倒是小禾总显得不安,像是怕亏欠了她一样,几乎包揽了家中的活,压根不用她动手。

安定下来后,云乔想起先前听的趣闻,也入乡随俗,在那棵桂花老树上系了根红绳。

做完后,才知道那树上系的红绳大都是求姻缘的,还有祈求亲人身体康健的。

“我不求姻缘,”云乔仰头看了眼辽阔的天,瞥见远处的乌云后,加快了回家的步子,同小禾笑道,“只求今后能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紧赶慢赶回到家中,天际传来阵阵雷声,不多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云乔将院中的物什收拾起来,坐在廊下煮茶,顺道教小禾识字背诗。讲得浅显易懂,妙趣横生。

雨势越来越紧,云乔正想着将炉子挪动房中,却隐约听见敲门声。

她在此地并无熟识,还当是自己听岔了,见小禾一激灵,忍俊不禁道:“怎么将你给吓成这样?”

说着,她将小禾按了下来,亲自撑伞去查看。

一开门,见着的是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天际有雷电划过,映出云乔惨白的脸,和满是错愕的眼眸。

“阿乔,”那人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些疲倦与不易察觉的迷恋,像是终于得偿所愿,“不请我进去坐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