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云乔难得见着梁嬷嬷这般反应,愈发好奇起来,“我仿佛没听过听您提起过这户人家。”
早前,梁嬷嬷曾详细同她讲过京中达官贵人们的出身根底以及各家之间的关系,云乔虽学得痛不欲生,但最后还是都记了下来。
但在那么多些世家之中,并没姓虞的。
“此事说来话长……”梁嬷嬷沉吟片刻后,并没立时将话同她讲明白,只说道,“老奴想过去问两句。”
云乔并不认得亭中那位白衣美人,更不知其出身名姓,便没贸然上前,颔首道:“嬷嬷只管去就是。我不会乱走动的,只和芊芊在这附近看看。”
云乔与梁嬷嬷名义上算是主仆,但因着有裴承思这层关系在,她对梁嬷嬷从来都是客气中带着敬重。
许多时候,其实是她揣度着梁嬷嬷的心思行事。
譬如眼下,虽梁嬷嬷没明说什么,但云乔隐约觉察到她眼下并不大想要同自己提虞家的事情,便没一同过去掺和。
哪怕见着梁嬷嬷在亭中留了许久,向来板正的面容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伤感,云乔也没再主动开口问及此事。
倒是梁嬷嬷缓和过来之后,自己觉出不妥来,趁着晌午用斋饭的时候,主动向她讲起了虞家的事情。
这虞氏一族,原本也是京中的清贵门第。
虞家曾有一位生得国色天香的女儿被选进了后宫,恰好与裴承思的生母晏氏同居一处宫殿,数年相处下来感情深厚,犹如亲姐妹一般。
那时的后宫正是韦贵妃盛宠,她行事张扬跋扈,就连出身显赫的陈皇后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其他宫妃自是不必说了。
虞、晏二人皆没什么争宠之心,只想着平淡度日就好,可谁知晏氏竟因一次难得的临幸有了身孕。
怀有龙嗣原本应是大喜事,但那时却只有惊惧。
自贵妃幼子夭折后,宫中倒像是遭了诅咒似的,再怀有身孕的妃嫔都没能顺利产下孩子,要么是滑胎,要么是难产一尸两命。
对此,众人私底下各有揣测。
若要细查的话也并非毫无头绪,可圣上却压根没有要正经追究的意思,赏赐安抚之后,便算是揭过去了。
两人反复思量、挣扎许久,最终生出个大胆的想法,将有孕的消息瞒了下来,等到生下孩子之后,又悄悄地送出了宫。
这其中自是费了不少功夫圆谎、周全,也曾有过险些暴露的时候,但好在陈皇后知情之后默许了此事,甚至在暗地里帮忙,方才算是九死一生地度过了。
因晏家那时早就没什么人,小皇子送出宫后,便悄无声息地托付给了虞家。为免引起怀疑,也没敢给什么正经身份,只记在了乳母名下,算是个寻常的仆从之子。
知情者寥寥无几,也都守口如瓶。
再后来,宫中的虞氏因病故去。加之朝堂被韦氏一族把持,乌烟瘴气的,虞老爷子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索性辞了翰林院的官职,举家南下了。
裴承思本就不爱提及旧事,对自己的出身更是讳莫如深,云乔这还是头一回知晓当年的来龙去脉,听得格外入神。
虽然未曾有过往来,但听完当年之事,云乔已经对虞家生出了浓浓的好感。毕竟若非没他家,裴承思怕是未必能好好活下来。
“那方才枫林中那位……是虞家人吗?”云乔下意识地咬了咬筷尖,反应过来之后,又随即规规矩矩放下。
梁嬷嬷微微颔首:“是虞家长房的嫡女,叫做虞冉。她的模样与当年宫中那位虞娘娘长得颇有几分相像,老奴也是因此才认出的……”
当年虞家南下,是老爷子看不惯朝中风气,不愿同流合污。
可子孙们总要为仕途经济考量。今春会试,已有虞家子弟前来京中赴考,适逢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虞家便决定搬回京中来。
虞老爷子早几年已经过世,他醉心佛理,当年在京中时,曾与相国寺住持交好。虞冉如今出现在相国寺,一是将老爷子留的一些旧物交付给住持,二来,则是在别院这边暂住礼佛。
梁嬷嬷将自己问来的情况挑挑拣拣告知了云乔,打量着她的神色。
“虞家当年帮了许多,此番回京若是有什么难处,咱们还是得多帮扶帮扶才好。”云乔自顾自地琢磨着,等用完斋饭之后,方才想起另一桩事来,向梁嬷嬷迟疑道,“他既是随着虞家南下,后来又怎么离开了呢?”
云乔还记得自己在平城遇着裴承思时,他孤身一人,看起来颠沛流离过一段时日,是个彻头彻尾的穷书生。
难道裴承思与虞家之间,曾有过什么嫌隙?
思及此,云乔倒是不好贸然行事,只能想着等将来入宫之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向裴承思问一问这回事。
但还没等她入宫,这问题很快就像是有了答案。
裴承思赐了虞家新的宅院、田铺,宫中赏的各式器物足足抬了十几个大箱子。此外,还以翰林院人手短缺为由,应了某朝臣的“举荐”,让长房大爷入翰林院,担起了当年虞老爷子的官职。
虽不是什么要职,但破例提拔,其中的倚重可见一斑。
并不像是有过什么嫌隙的样子。
这事很快就在京中传开来,朝臣们心知肚明,圣上这是在“报恩”,所以谁也没去自讨没趣,纷纷与虞家攀起交情来。
小丫鬟青穗消息灵便得很,云乔自将她调到自己身边后,对京中时下议论最盛的消息都有所耳闻,得知此事后,心中大致有了数。
她没那个闲心思量太多,尚宫局已经遣了四位女吏入住别院这边,为将来的帝后大婚做准备。
封后大典繁琐得很,又至关重要,不得出半点差错,不然一干人等都得受到牵连。
也正因此,这几位女吏比梁嬷嬷的要求还要更严苛些。
云乔被这事给折磨得无精打采,在收到虞家送来的赏花帖时,便不免有些意动。
这赏花宴是由虞姑娘一手操办,就连请帖,都是她亲自动笔写的。
云乔随着女先生练了几个月,如今已经能分辨出来优劣,只扫了一眼,便不由得先赞叹了句“字如其人”。
虞姑娘写得一手极漂亮的小楷,并不像许多人那般死板,字里行间都透着行云流水似的飘逸出尘。
“不愧是家学渊博的才女。”
云乔感慨了句,再看桌案上自己早些时候练的那张字,越看越不顺眼,索性动手揉成了一团,掷在了废纸篓中。
这么一来,她原本想要出门赴宴的心也淡了下来。
毕竟这种赏花宴上,说不准又要行这个酒令、那个花令的,很可能还要吟诗作对,她这段日子虽学了不少,但还是远没法跟她们学了十余年的人比。
届时总不能再打翻酒杯躲起来,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备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拿定主意后,云乔不免生出些颓意来,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请帖。可看着看着,竟莫名觉出些熟悉的感觉。
若是放在从前,云乔必然是瞧不出来的,字迹在她眼中只分齐整的和不齐整的。但这么些日子也不是白学的,已经能看出笔锋、筋骨来。
她又盯着看了会儿,将信将疑地从书架上取了本裴承思留下的兵书,翻到其上留有批注的地方,与那请帖放在一处比对……
随后明白了那种隐约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事倒也不难解释,毕竟裴承思自小在虞家长大,兴许教书先生偏爱这种字迹,又兴许是临的同一字帖。
云乔发了会儿愣,适逢女吏来请,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因婚期定得紧,尚服司所有绣娘紧赶慢赶,才终于将皇后的礼服嫁衣赶制出来,送到别院来请试衣。
云乔从未见过这样华丽的嫁衣。
正红色的绸缎丝滑如流水一般,其上以顶尖的技法绣着各式栩栩如生的花样,后摆铺开来,是以金线、孔雀线绣成的凤凰尾羽,在雕花窗棂透进的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此外,还点缀着价值连城的珍珠宝石,让人移不开眼。
当年在平城时,两人成亲更像是走个过场,嫁衣是云乔自己缝制出来的,她的女红技艺虽也不错,可与眼前这件相比,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尚服司的女吏伺候她更衣,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后,将需要调整的地方都记了下来,吩咐宫人道:“腰上再收一寸……”
云乔生怕一不留神弄坏了嫁衣,不敢动弹,只由着她们摆弄。试过嫁衣之后,还有尚珍司送来的发冠、钗环等饰物,看得人眼花缭乱。
等到诸事都忙完之后,女吏们自去料理旁的事宜。云乔换了家常的衣裳,与芊芊一道喝茶、吃点心,顺道听青穗讲些外边的消息解闷。
“奴婢昨日出门采买,听人议论前两日虞府的赏花宴。说是虞姑娘喜欢秋菊,不知从何处得来许多名品菊花,说是有罕见的墨菊、绿菊,还有什么凤凰振羽、十丈……”青穗挠了挠头,也没想出来那全名叫什么。
“兴许是十丈垂帘?”芊芊轻声细语道。
“是这个名字!”青穗舒了口气,又笑道,“说是那宴上曲水流觞,还做了不少诗词,不知被谁给传了出来。只是奴婢不懂那些,也记不下来。不过听那茶楼的书生们议论,其中属虞姑娘那首最佳……”
青穗没什么心机城府,也知道云乔并不是那种严苛的主子,故而说话时也没顾忌,常常是听到什么便说什么。
云乔垂下眼睫,淡淡地笑了声:“可真热闹啊。”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中午更新的,但是生理期第一天的我是个废人……
明天一定多写点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