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明艳美人,云乔莫名生出些退意来,若不是被元锳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眼,兴许压根不会进这个门。
元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你躲什么?”
云乔愣了下。
她从前是不会这样的。
这些年没少吃苦,但不管是遇着再怎么难的事,也没有想过逃避,更不会像生出这种掩耳盗铃的想法。
不看、不听、不问,仿佛就能当成不存在了似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云乔忽而意识到这点,不由得吃了一惊。她定了定神,将那些有的没的抛之脑后,平静地看向那位赵姑娘。
赵雁菱的目光越过上前搭话的元锳,落在了她身上。
做生意的人,大都擅长察言观色。
这目光之中审视的意味太过明显,甚至可以说不屑掩饰,带着些居高临下的矜贵,让云乔大为不适。
但她并没有再躲避,面不改色地同赵雁菱对视着。
元锳随即觉察到她们之前的微妙气氛,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压下心中的疑惑,若无其事地与赵雁菱寒暄道:“县主难得来我们这绸缎庄一回,可真是稀客啊……”
赵雁菱却并没接她这话茬,直截了当道:“这匹香云纱,我要了。”
纵然早就知道赵雁菱是这么个目中无人的性子,元锳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如果说这话的是旁人,她早就由着性子一口回绝了,但偏偏是这么个娇贵蛮横的主,若真是违背了她的心思,日后怕是有得麻烦。
见元锳迟疑不定,赵雁菱的神情冷了下来,正欲开口,却被云乔给打断了。
“姑娘兴许有所不知,这料子,早些时候已经被我给买下了。”云乔上前两步,不着痕迹地碰了碰元锳的手,将此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话说得委婉,赵雁菱却压根没理会她递的台阶,下巴微微抬起:“我知道。但我看中了。”
抢东西抢得这般理直气壮的人,云乔还真没见过几个。
她自问脾气算好,做生意也向来讲究和气生财,从前遇着这种情况,若对方真心喜欢又好声好气地商量,她并不介意让给对方,权当是结个善缘。
但这般盛气凌人的,就算让了,也八成不会领情。
“虽说这种事情向来讲究个‘先来后到’,不过若姑娘你十分喜欢,我倒也不是不可以相让……”云乔不慌不忙道。
她说这话时,脸上始终挂着盈盈笑意,先来后到四字轻描淡写地带过,似是讥讽,却又叫人不好发作。
赵雁菱的神情僵了下,皱眉道:“你要如何?”
“先前我买这料子时,凑巧也有人看中,我二人商量一番后,决定价高者得。”云乔说得煞有介事,“最后呢,是我花了五百两银子订下这匹香云纱。”
“我也不多要。姑娘既是喜欢,只需依着这个数给我,料子便任由你处置了。”
她讲得绘声绘色,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目光还格外真挚。元锳若不是一直陪着,怕是要信了的。
赵雁菱将信将疑,瞥了眼身旁的侍女,那侍女立时会意,开口道:“夫人莫不是信口开河吧?这香云纱,顶天了也不过百两银子一匹。”
“谁说不是呢?我一时意气与人相争,如今也有些后悔。”云乔叹了口气,转而又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既是喜欢,多花些银钱也无妨。”
“再者,这料子想必也有独到之处。若不然,怎么连县主这样见多识广的,也单单看中了它呢?”
这话似是意有所指,明面上又挑不出什么错来。
赵雁菱脸色难看起来。
她这是骑虎难下了。
赵家当然是不缺这五百两的,只是若真给了,活像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可若是不给,又显得抠抠搜搜,看中的东西都不舍得花钱似的。
元锳看得明明白白,原本的憋屈一扫而空,竭力克制着,才没露出笑意来。
云乔也没催,好整以暇地看着。
片刻后,赵雁菱忽而一笑,讥讽道:“不就是想要银钱吗?给你就是。”
云乔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她听出来赵雁菱有意轻辱自己,但并不觉着这话值得难堪,横竖这事又不是她亏了。
赵雁菱只觉着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愈发着恼起来。她沉默片刻,偏过头去向元锳问道:“这是哪家女眷?我从前倒是未曾见过。”
元锳正看着热闹,听了这话后,下意识看向云乔,欲言又止。
这问题再寻常不过,可放在云乔身上,却并不好答。
裴承思从未向外提过自己曾娶妻,云乔在府中虽是锦衣玉食,但其实并没名正言顺的身份,仆从们都是含糊地称一句“夫人”。
兴许是时间紧还没来得及,兴许是另有安排……
元锳不知道裴承思究竟是如何考量的,但在这相顾无言的尴尬境地中,难免生出些不满来——
分明是明媒正娶、拜了天地的夫妻,却仿佛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似的。
赵雁菱神情舒展开来,脸上总算又有了笑意,意味深长道:“夫人那般伶牙俐齿,如今怎么不说了?”
云乔眼皮跳了下。
她一开始就有所怀疑,眼下愈发确定,赵雁菱八成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有此一问,想要叫她难堪。
“我并非高门显贵出身,也不是谁家女眷,不过是个头回来京城的生意人。”云乔轻描淡写道,“至于旁的,就不劳县主惦记了。”
“是吗?那就走着瞧吧。”赵雁菱掸了掸衣袖,起身离开。
元锳看着赵家主仆离开,客套的笑容霎时褪去,没好气道:“她来胡搅蛮缠这一通,是没事找事呢!”
骂完,又小心翼翼看向云乔。
“你不必同我装傻充愣,”云乔笑容中带了些无奈,“我心中有数。”
元锳有时虽粗枝大叶,但并不傻,就算初时没反应过来,后面见赵雁菱这般针锋相对,也慢慢回过味来了。
她挽着云乔回后院,压低声音道:“赵雁菱怕是真惦记着太子妃的位置,所以将你视作眼中钉……”
云乔抚了抚鬓发,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事,只叹了句:“她们这消息,未免也太灵便了些。”
裴承思救回她,也不过两三日的功夫,知情者寥寥无几,结果她头回出门,便被人迫不及待地堵了。
“谁让你挑了个太子夫婿?”元锳只一想,就替她发愁,“这满京上下,盯着太子妃位置的,可不止赵家……”
“什么赵家王家的,随他们去吧。”云乔对此不再避讳,同赵雁菱你来我往内涵一番后,也拿定了主意,“不管怎样,我只等他亲自来同我说。”
多年感情,云乔并不信裴承思会变心。
若万一,他当真要另娶旁人……她从未设想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自己到时会作何反应,但想来应该不会像今日赵雁菱这般。
云乔不知道赵姑娘可曾在这场口舌之争中获得满足,她只觉着厌烦,也压根不想“走着瞧”。
因想着裴承思晚间才会回来,云乔在外留了许久,甚至吃了顿晚饭,才总算在明香的规劝下回府。
她手中捧了包杏梅干,侍女手中还拎着大包小包的炒坚果、果脯等零嘴。
结果才刚进院门,便有小厮低声提醒,说是太子殿下不久前已经到了。
明香吃了一惊,云乔瞥见她惊慌的神情,安抚道:“这有什么?更何况是我执意要出门,又留到这时辰,与你们没什么干系。”
明香苦笑着叹了口气。
云乔不大能理解她们对裴承思的畏惧,因他是个极好说话的人,相识这么些年,她就没见过裴承思动怒。
她含着片梅干,慢悠悠地进了门。
裴承思正在提笔勾画着什么,一旁还堆了些文书。他聚精会神地看着,眼睫低垂,模样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精致。
云乔看在眼里,只觉着心情都仿佛好了不少。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裴承思听见脚步声,抬眼看了过来。他眉头微皱,眸中并无一贯的笑意,倒像是含了些许不满。
在他这目光的注视下,云乔顿觉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站在原地,没再往更近处去。
裴承思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抬手按了按眉心:“朝中麻烦事太多了……”
说着,又笑问道,“身体还没好,怎么想起来出门?”
“我想着出去散散心,总比闷在府中要好。”云乔觑着裴承思的脸色,慢慢走近,将捧着的梅干递到他面前,“据说是京城最好的干货铺子,味道的确不错,要不要尝尝?”
裴承思了然:“元锳领你去的?”
“是啊,”云乔等他尝了一口后,试探着开口道,“我有一桩事,想托你帮忙。”
“你这是在同我客套吗?”裴承思莫名被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给取悦到了,揽着腰,将人抱进了怀里,“什么事?说来听听。”
云乔将元家货物被扣押一事从头到尾讲了,又额外补充道:“我带来的那箱香料,也同着元锳的货物一道被压着呢。”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裴承思指尖绕着她的长发,漫不经心道,“放心,明日一定让你们拿回货物。”
云乔点点头,又道:“再有,我想让芊芊搬过来陪我,可以吗?”
因不清楚这边究竟是什么情形,元锳清晨是独自过来的。云乔午后回元家去见了芊芊,又陪着一道吃了晚饭。
元家虽好,但终归与芊芊没什么干系,云乔便想着问过裴承思的意思后,将人给接过来。
裴承思压根没多问,颔首道:“自然可以。”
“今后,这种事你尽可以自己拿主意,”裴承思把玩着云乔的手,耐心教她,“我知道你兴许还没适应,但你已经是这府中的女主人……”
云乔下意识地反问了句:“我是吗?”
裴承思愣了下,目光沉沉地同她对视。
他的眼眸极深、极暗,云乔原本鼓起的勇气烟消云散,侧过脸移开了视线。
“是谁同你说了什么?”裴承思问。
云乔将脸埋在裴承思怀中,陌生的龙涎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太丢人了。
若是将赵雁菱之事抖落在他面前,既像是告状,又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同他讨要“名分”似的。
她不愿说,裴承思却并没就此放过,又问了一回后,索性当着她的面将明香给传进来回话。
云乔还没来得及阻拦,便被裴承思按住了后颈,闷在怀里。她挣扎了下,未果,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闹起来,索性缩在那里装死。
明香不敢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回了。
烛火微微跳动,映得裴承思的脸色格外阴沉,分明是俊秀的相貌,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吓人。
明香大气都不敢出,得了吩咐之后,立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室寂静,云乔甚至能听清烛花爆开的声音,以及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这段时日,你先不要出府。”裴承思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至于其他,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