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元锳怔了下,随即也反应过来是田仲玉在背后作梗。
“这分明是血口喷人!”元锳一时间没能压住心中的怒气,还是被素禾扯了衣袖之后,方才勉强放缓了语调,同那官差分辩道,“就算是京兆府,也不能无凭无据拿人吧?”
官差不屑道:“你又怎知我们无凭据?”
“那你倒是……”元锳还想再争,却被云乔给按了下来。对上云乔那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目光后,她也霎时清醒过来。
也是,争辩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田仲玉那伤实实在在,至于“偷窃财物”一说,他信口胡诌,她们也无从反驳。毕竟,没做过的事情要怎么证明?
归根结底,这事是由京兆府尹判别,他摆明了要袒护妻弟,如今说再多也没用。
云乔注定是要走这么一趟,躲不过去的。
元锳攥着云乔的手,闷声道:“既是如此,那我陪你过去。”
“怎么,你要去牢中陪她?”那官差嗤笑道。
云乔定定地看着他:“就算是要定罪,也得先对簿公堂吧?还是说京中的律条与别处不同,尚未定罪,便要关押牢中?”
官差不急不忙道:“你重伤了田公子,自然是要等到他痊愈之后,再同你上公堂。至于这先关押牢中……是怕你畏罪潜逃。”
这话强词夺理,却偏偏说得理直气壮。
田仲玉不过是小臂被瓷片划了一道,再怎么严重,也不会是上不了公堂的重伤。而云乔今日还在听戏,哪有半点“畏罪潜逃”的意思?
可事实如何并不重要,全凭一张嘴罢了。
元锳定了定神,吩咐素禾快些去马车上取伤药来,自己则从袖中摸出张银票,不着痕迹地给了为首那官差:“方才是我失态了,官爷见谅。只是我云姐身上有伤,还请稍加通融通融……”
官差余光瞥了眼银票的面额,脸上随即露出笑来,但嘴上还是催道:“快些,别耽搁了时辰。”
等素禾将伤药取来,元锳尽数塞给了云乔,在她耳边道:“牢中的日子必定不好过,你撑一撑,我会想法子尽快救你出来的。”
云乔动了动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毕竟此情此景,说什么都像是强颜欢笑,最后只低声道:“那就劳你费心了。”
“说完快走。”官差不耐烦地催促。
云乔松开元锳的手,理了理鬓发,转身跟上了官差,随着他们往京兆府去。
为首的官差叫高来庆,是京兆府尹的心腹,与田仲玉也有些交情。故而那些不大好过明路的事情,都是由他来负责料理。
他一路打量着云乔,见她这么个弱女子竟没抹眼泪,脸上甚至没什么慌乱的神色,心中也觉得稀奇。
快到府衙时,随口问了句:“你知道牢中是什么模样吗?”
云乔想了想:“知道。”
她少时,曾经随人到牢中探望过一位邻家长辈,见识过里边的情形。回来之后,接连做了好几日噩梦。
如今再想,甚至还能隐约记起其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高来庆原本当她是不知事态严重,所以才能这般平静,听了这回答后,愈发惊讶起来:“你不怕?”
“若是怕,就能放了我吗?”云乔反问道。
高来庆愣了下,摇头笑了起来:“那还真不能。”
笑完,他又问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做什么非要得罪田公子?”
云乔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若不是田仲玉先来招惹,给她下药,她又怎会贸然动手?这事从头到尾都由不得她,若要不“得罪”田仲玉,就得忍气吞声由他肆意妄为。
哪怕是重来一回,她依旧选择来坐这个牢,也断然不会放下那瓷片。
她相貌姝丽,如今冷着脸也不招人厌恶,倒是透着些别样的冷艳。
高来庆看在眼中,心中愈发明白田仲玉为何要下这个手,哪怕是受了伤,依旧不依不饶的。
才一进大门,血腥味混着腥臭扑面而来,云乔按了按胸口,将作呕的反应压了回去。
高来庆顿了顿,领着她一路往里走,七拐八绕的,到了最里边的一间牢房。
云乔始终垂眼看着地面,但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瞥见些让人不适的情形,尤其是刑室,地面仿佛已经凝了厚厚的血垢,看得人头晕目眩。
“就在这里呆着吧,”高来庆锁上牢门,意味深长道,“你若是识相些,便不用吃这些苦头了。”
云乔一言不发,只打量着这牢房。
牢中无窗,但兴许是年久失修,屋顶透出些许日光来,勉强能看清。
地上一层茅草,泛着潮,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无床榻,角落处扔着不知何时留下的一条破被,就算是歇息之处了。
面对这样的环境,云乔只觉着无从下脚,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
“坐下歇歇吧,”喑哑的声音传来,“除非你能十天半月地站下去,不然,就别嫌弃了。”
云乔循声看去,是隔壁牢房关着的囚犯,听声音,是个女人。那人缩在角落里,一直未曾动弹,以至于她竟没能留意到。
“好。”她应了声,拖着那破被靠着与邻牢的木栏坐下,想同那女人聊上几句,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更合适。
最后还是那人先开了口:“你是得罪了谁,被送进来的?”
云乔抱膝坐着:“你怎知我不是犯了事呢?”
“你可曾见过那些作奸犯科之徒?他们可不会像你这般……”女人话没说完,便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云乔贴得近了些,嗅到淡淡的血腥气,立时问道:“你是不是受了伤?我带了些药……”
“你自己留着用吧,”女人喘了口气,“我用不着了。”
说完翻了个身,再没声响,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了。
云乔将元锳塞给她的药翻出来,有治她手上伤口的,也有缓解烫伤的,还有提神吊命的老参丹。
在戏园子里被溅了茶水后,只简单打理了衣裙,添了件外衫,还没得及上药。如今背上隐隐作痛,也不知究竟怎样了。
云乔解下外衫,隔着纱衣摸了下,随即疼得呲牙咧嘴,不敢再碰。
她生吞了颗参丹,苦意在唇舌间蔓延开来,抱膝坐在那里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阵脚步声。
云乔并没动弹,一直到那人在她这间牢门前停下,这才抬头看了过去。
是田仲玉。
他小臂上缠着层层绷带,居高临下地看着云乔,带着得意之色。
云乔却只觉得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随即移开了目光,仿佛多看他一眼都脏了眼。
田仲玉变了脸色。
他从前也曾用过这样的法子,那姑娘被关押之后,吓得六神无主,他再趁机软硬兼施,没费什么功夫就得手了。
云乔这反应……兴许就如高来庆方才所说,他来得太早了。
这样的硬骨头,并不是轻而易举能啃下的,得熬一熬才行。
“吴管事同我讲过你们在平城抢生意的事,”田仲玉走近了些,将手指上勾着的牢门钥匙给云乔看,不疾不徐道,“我承认你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可,这里是京城。”
“那点小聪明救不了你,甚至会害了你。”
权势的压制之下,若是没个好运气,是难翻身的。
云乔不是不明白这道理,但对着田仲玉这洋洋自得的模样,却是半句暂时服软的话都难说出来。
“你也别指望元家捞你出去,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商贾,只要我咬死了不松口,能如何?”田仲玉将声音放低了些,诱哄道,“你又何必非要同我作对呢?服个软,将我给哄高兴了,我非但不会为难,还能帮你……”
云乔忍着恶心强调道:“我已婚嫁。”
纵然是尚未婚配,她也看不上这种下作的小人。
“那你的夫婿呢?他怎么不来救你?”田仲玉嘲笑了句,随即又道,“此事只要你我不说,谁又知道呢?”
云乔打断了他恬不知耻的发言:“若我就是不从,你又待如何?将我关在这牢中关一辈子不成?”
“这里的环境你也看了,以为自己能在里面安然无恙地过多久?”田仲玉半蹲下身,直视着她,低声威胁道,“你这样柔弱的身子骨,挨上几十板子,怕是命都要没了吧。”
“京兆府尹就由着你这般肆意妄为?”云乔冷声道,“就当真不怕东窗事发?”
“姐夫事务繁忙,可没那么多功夫管这种小事。实话同你说了吧,你这样的人,在京城便如同虫子,”田仲玉似笑非笑,话音里透着些阴森,“纵然是一脚踩死了,也翻不出什么波澜来。”
“所以我劝你,最好是识时务点。”
“从了我,立时就放你出去,锦衣玉食地养着;若不然,就在这牢中等死吧。”
田仲玉说完又等了片刻,见云乔始终沉默着,冷笑了声,拂袖离开。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离,云乔方才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背随之垮了,神情难得露出些不知所措。
兴许是到了晚间,原本从屋顶透下的日光逐渐消失。
牢房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