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谨走出病房, 迎面来了个中年男人,与他差点撞了个满怀。
对方吓了一跳,手里拎的帆布袋直接摔在地上, 叶谨连连向他道歉,下意识想帮他捡起帆布袋, 没想到中年男人大喝一声,一把推开叶谨, “不用!我自己捡。”
他声音特别响亮, 吓了周围人一大跳, 等他反应过来后, 又小声道,“我自己来!”
叶谨见他不用帮忙,转身离开病房。
中年男人拎着帆布袋走到葛大姐的位置坐下。
葛大姐见男人来了, 立刻问他情况, “怎么样?要到钱了吗?”
原来这男人是葛大姐的丈夫,姓郑名刚。
郑刚摇头说没有,从帆布袋里取出一个保温壶,又将帆布袋放到柜子里面。
他打开保温桶,里面居然是鸡汤,葛大姐有些惊喜,“哪来的?”
“我从食堂打的。”
“不是, 我是问保温桶哪来的。”他们家穷,从来没买过这种东西, 葛大姐有些好奇。
“厂里同事借的。”郑刚打开保温桶, 让她喝鸡汤。
葛大姐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沾荤腥,这碗鸡汤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江雨彤喝了太多汤,躺在床上不消化, 她叫护工扶她去卫生间。
郑刚看到隔壁请了护工,“要不然我也给你请一个吧。你一个人在这边也不方便。”
“不用。我只是少了一只手,又不是断了腿,我能自己下床。”葛大姐还是不放心,“你还是回厂里要钱吧。我在医院开销这么大,家里该吃不消了。”
郑刚叹了口气,把保温桶收拾好,“我知道了。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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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谨是在三个小时后回来的,只是他并没有带保镖,“医院不让保镖进病房,我想着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在医院动手。所以就约定出院再让他们正式上岗。”
江雨彤不放心他,“那你出去怎么办?”
“放心吧,我出去会让保镖跟着。”
江雨彤松了一口气。
时间一眨眼过去一周,交警那边很快查到一丝眉目,这起案子不是简单交通案,正式移交刑侦大队调查。
叶谨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诉她,“他们查到一个月前徐招娣的父亲账户里存了一百万。你怀疑的没错,确实有人想对你动手。刑侦大队那边已经把徐招娣和她父亲扣留审问了。”
江雨彤长叹一口气,“我真的没想到他居然会下狠手。”
她上辈子也遇到有不少商业竞争,但大家最过份的也就是策反员工偷绝密资料,像现在这样直接开车撞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跟你没关系。是他心术不下,输不起,就开始动歪心思。这样的人就是社会败类。”叶谨握紧她的手,一再安慰她。
江雨彤点点头。
护士拿着抽血报告进来,“你的腿已经消肿了,今天下午就安排手术。骨折手术前8小时禁止饮食,手术后6小时,以免术后并发症,你们知道吧?”
叶谨站起来,“知道,之前已经有护士来说过了。”
护士点头,“时间到了,我会过来推你们去手术室。请你们耐心等候。”
护士走了没多久,许方、刘宏州拎着花篮来看她。
江雨彤受伤后就给许方打电话请病假。
许方一直忙着工作,今天好不容易抽空过来看她。
在刘宏州记忆里,江雨彤一直都是活蹦乱跳,把公司刺头收拾得服服帖帖。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病弱的一面,整个人都有点颓了,躺着什么事都做不了真的能把人崩溃,“怎么搞的,你居然会被车撞。”
江雨彤没有解释内情,只说了表面,“我站在路边好好的,车子突然撞过来。我也没想到。”
许方问了病情,之前他在电话里就问过,现在又问一遍,得知手术后能恢复正常,他长长松了一口气,“你也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江雨彤也暗自庆幸,“是啊。”
两人陪她说了一会儿话,还要忙公司的事情,给了些慰问金,叮嘱她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下午手术很顺利。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手术后只能吃流食。
偏偏她嘴里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去没有味道的粥。
叶谨看着她瘦了一圈,有些心疼,“要不然我回家给你做些甜点?”
江雨彤指着吊瓶,“里面都是葡萄糖,我根本吃不下去东西。等我出院,你再给我做吧。”
叶谨也只能如此了。
时间一眨眼到了周末,陈富贵和刘冬雪前来看望江雨彤,带了些水果。
刘冬雪得知江雨彤被车撞了,差点没吓哭。得知只是轻微骨折,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现在看到人瘦了一大圈,精神也有些萎靡,刘冬雪眼眶通红,“你怎么这么倒霉?这天杀的,是瞎吗?你一个大活人杵在那儿,她居然都能撞过来。”
刘冬雪骂骂咧咧,越想越气。这他娘是什么事儿啊。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江雨彤握住她的手,“我没事。我的腿已经做过手术,好多了。再过十来天我就能出院了。”
刘冬雪何尝不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腿被汽车压,就算没受伤,可流了那么多血,那也很疼啊。
她哭个不停,江雨彤劝不住,看向陈富贵,“你来劝劝她。”
陈富贵依旧是谨言慎行的性子,到了病房,问了病情后,就默默陪在边上。
他扶起刘冬雪,小声提醒她,“你别哭了。哪有在病人面前哭的,多晦气!”
刘冬雪一怔,慌里慌张抹眼泪,不停自责,“对对对,你瞧我这脑子,你没事,我该高兴才是。”
江雨彤没想到陈富贵一句话就把她哄好了,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还是你厉害。”
别看陈富贵沉默寡言,但是人家不说废话。
陈富贵弯了弯嘴角。
两人在这边逗留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
刘冬雪拉着江雨彤的手,“下周我再来看你。你一定要好好养病。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跟我说,我做给你吃。”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程序员用脑过度,上一个星期的班,周末只想好好睡一觉。江雨彤不想她劳累,看向叶谨,“没事,我这边有个大厨,我想吃什么让他做就行。你能来看我,我就高兴。”
刘冬雪笑了,“好。我下次再来看你。”
送走两人,叶谨去公安局问案件进展,回来后告诉她结果。
“徐招娣的父亲已经招了,他说确实有人给他一百万,条件是让徐招娣在指定路段开车撞断你的腿。但是对方变过妆,他不认识。而且给的是现金。后来他自己把钱存到银行,为了赚取利息。”
江雨彤有些吃惊,“他们和彭总没有关系?”
两次都找一家子,他们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才对。
叶谨摇头,“警方说没查出来他们之间有关系,徐招娣和她父亲也一致否认不认识彭总。”
江雨彤沉默,如果彭总和徐家没有关系,为什么他一连两次都找徐家,难道他就不怕她认出来?
不过仔细一想,七年过去了。谁还记得七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长什么样。
再说开车撞人要坐牢,不小心反而会被对方敲诈,要不是信任对方,谁敢轻易把把柄交给不相干的人。
叶谨握住他的手,“你放心吧,警方已经去调七年前的档案了,到时候肯定会让他们说实话。”
江雨彤有些惊讶,随即又有些头疼,警察去调档案,肯定会联系当事人,她父母那边就瞒不住了。
叶谨摸摸她的头,“我知道你不想父母担心,但是瞒来瞒去也不是办法。再说你们始终是一家人。”
江雨彤沉默良久,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最终她还是先给父母打电话,否则等警方找上门,他们估计得吓死。
江建业和李秀珍得知她被车撞,确实吓得不轻,骂骂咧咧好一阵儿,当即就要买票来首都看她。
江雨彤把情况简单跟他们说了一遍。
江建业立刻急了,“你是说七年前那个人有可能是碰瓷?臭鳖孙,欺负到爷爷头上了。”
等他骂过瘾,发泄完情绪,江雨彤才终于找到机会说话。
得知警方要上门调查,江建业只能按下焦躁的心情,“我知道了。我等他们录完口供,我再去首都看你。你一个人在医院能行吗?要不然先让你妈去。她当时又不在现场,没必要录口供。”
“没事,我这边有叶谨照顾,还有护工,你们不用担心。”
江建业揉揉眉心,哪能不担心呢。他是真没想到,事情竟然还有这么多曲折。
挂上电话,李秀珍满脸焦急,“这怎么建个网站还惹上祸事了呢。差点连命都没了。”
“你以为钱那么好挣呢。”江建业摊了摊手,“事情已经到这份上了,你怨恨也没用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人抓起来。这样咱闺女才能安心睡觉。”
李秀珍心疼得不行,“我就怕她像蓝大军那样,挣那么多钱,回头却没命享。”
江建业呸了两下,“你拿我女儿跟蓝大军比?蓝大军是自己作孽,我女儿是正大光明建网站。是对家要搞死她。这能放在一块比吗?”
李秀珍也觉得自己这比喻不恰当,她连打了几下自己的嘴,“是是是,我说错话了。可是……”
江建业越想越气,“你就别可是了。赶紧收拾衣服,准备去首都照顾她吧。还没结婚呢,哪能让叶谨一直照顾她呀。回头要是嫌弃咱闺女了怎么办?”
李秀珍不爽,“他敢嫌弃?咱雨彤多有本事啊,长得又漂亮,许多男人抢着娶。”
“得得得,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得意上了。”江建业心急如焚,打电话把这事告诉大女儿。
江雨欣也是吓了一跳,“那我跟你们一块去。”
“你去啥呀,你不是还要参加设计师比赛吗?”江建业没好气道,“你就老老实实在家等消息。这段时间也不用回家吃饭了,我和你妈也不在家,你好好照顾自己就行。”
挂上电话,江雨欣又给妹妹打了电话,得知她手术挺成功,不会留下后遗症才松了一口气。
江建业和李秀珍三天后到了首都,叶谨去机场接他们。
看到他旁边跟着两个男人,江建业觉得怵得慌,这两人一看就是练家子。
回去的时候,江建业看着前面一个负责开车,一个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男人,小声问叶谨,“这两人是谁呀?”
叶谨笑道,“我找的两个保镖。”
江建业恍然,“找保镖好,谁能想到会遇上这种事呢。”
叶谨带他们去医院附近的宾馆住下,放下行李,直奔医院。
看到女儿一条腿被吊着,李秀珍眼睛控制不住,趴在女儿身上嚎啕大哭。
江雨彤劝了一会儿,李秀珍握住她的手,“太吓人了,我看你还是别弄那啥网站了吧?你就老老实实上班。这也太危险了。”
江雨彤哭笑不得,“妈,已经晚了,我已经把人得罪了。”
PPG都被她逼得改了行,她得罪得死死的。而且她是遇强则强的性子,对方都要把她撞成瘸子,她不可能认怂,不把对方抓进牢里,她寝食难安。
李秀珍心里失落,这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从小胆子就大得离谱。
江建业拍拍她肩膀,“行了,现在交给警方,你要相信警方肯定能把人抓到!”
江雨彤问起警方调查情况。
江建业点头,“就在你给我打电话的第三天,有警方回访,问我2001年撞人时的情况,我一五一十全说了。”
他有些不确定,“幕后凶手真的是那新中网的老板吗?”
“这只是我的怀疑。他那么大的老板,怎么可能自己找人做这事。有个中间人。可惜给徐家送钱的人不好找。警方那边已经让徐家人画了像,公安局正在全网通缉。但是人海茫茫,太难查了。之前你那起撞车案,他始终不承认自己碰瓷。时间那么久,也找不到证据了。”
江建业叹了口气,“全国那么多人口,找一个人太难了。我看这案子不容易。你们平时得小心点。”
江雨彤乖乖点头。
她侧头看向叶谨,“我爸妈住的酒店定了吗?”
他们住的地方离医院有点距离。首都这边地铁错综复杂,她直接让他给父母定了酒店。
“定了。”叶谨笑道,“就在医院对面。”
李秀珍心疼钱,“我们住哪不是住,就在医院随便打个地铺就行了。还住啥酒店呀。太浪费钱了。”
“妈。哪能让你们住酒店。再说咱家也不差那点钱啊。”
江雨彤有时候服了她父母,每个月收那么多房租,也没见他们提高生活质量,顶多给餐桌上添盘肉菜,再多就没了。
李秀珍和江建业不停数落女儿浪费钱。
江建业和李秀珍在首都待了三天,他们问过医生,小女儿的腿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他们也插不上手,叶谨和护工把闺女照顾得很好,两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天天住酒店,一天要好几百,两人看着心疼,只能回了省城。
叶谨亲自送他们去机场。
江雨彤坐在床上看新闻,想找彭总的消息。
十点钟的时候,隔壁床葛大姐的丈夫来了,许是常年缺钙,葛大姐明明来得比江雨彤还早,但是做手术却比她晚了几天。
葛大姐问丈夫,“赔偿还没下来吗?”
郑刚耷拉着脑袋,这半个月,已经把这个一米八的大汉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因为他在厂门口大闹,耽误上班,厂里已经把他开除了。
生活的重担将他脊梁压垮,他不得不重新找份工作,然后跟厂里打官司。
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没事,你好好养病。养好了,看看能不能找点别的活干。”
葛大姐有些急了,“我得找厂里赔偿啊。怎么能认怂呢?”
郑刚也来了气,“我在厂里闹了好几回,报纸都上了,厂里就是不赔。大家让我去打官司,我哪来的钱?你现在逼我,我能变出钱来吗?”
他涨红着脸,气得将头扭到一边。
护工正在看热闹,冷不盯和他来了个四目相对,涨得脸色通红,她和江雨彤说一声,去打热水房打热水。
郑刚瞥了眼妻子,瓮声瓮气道,“我去给你打水。”
他打开柜门,从帆布包里取了硬币,拎着保温壶出了病房。
江雨彤关上电脑,安慰葛大姐,“我看他压力挺大的。你别把牢骚都发在他一人身上。现在你们应该齐心协力打官司。”
“打官司要钱的。可我们没钱。”葛大姐用仅剩的一只手不停抹眼泪。生活的重担已经把这个善良朴实的大姐压得喘不过气来。
江雨彤长叹一口气,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这厂子摆明是欺负外地人。知道葛大姐一家穷,就先晾着他们,等他们屈服了,他才拿出“诚意”跟他们和解。这种人她前世见得太多了。
江雨彤给她一个电话,“这是我一个学长的电话,他是业界比较有名的律师。兴许能帮到你。”
住了这些天,葛大姐也看出来了,隔壁这对情侣家底不薄,江雨彤认识的律师肯定都是业界精英,花费肯定不低,她不敢接,“可我没钱。”
江雨彤帮助别人很少直接给钱,这次也是,她笑道,“你可以选择风险代理。前期你们只需要缴纳很少的费用。不过打赢官司,你需要支付比一般代理更高一点的费用。如果失败了,就不用再缴费。”
葛大姐满脸惊喜,“真的?”
江雨彤点头,“对,我帮你问过。不过具体要收多少费,你们得沟通一下。”
葛大姐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好,我现在就打!”
护工进来,给江雨彤倒了杯热水。
郑刚过了一会儿,也回来了,刚想跟妻子说事情,却听到她正在打电话,他只能站在边上耐心听着。
挂完电话,葛大姐满脸惊喜,把情况跟丈夫说了。
郑刚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的时候,“真的?”
他有些急,“那他们有没有说收多少钱?”
“他说下午过来跟我细谈。电话讲不清楚。”葛大姐扭头冲江雨彤道谢,“多亏了你,小江。你真是个热心人。”
江雨彤端起水杯,冲她笑了笑,“没事!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郑刚脸色微微一变,双手不自觉攥紧。
江雨彤端起水杯,微微仰头,正打算喝水,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手中的水杯打翻,水花撒到她的被褥和衣服上,她吓了一跳,脑子有点懵,什么情况?
护工赶紧拿纸巾给她脸上的水渍,江雨彤定定看着面前打翻水杯的人,“冬雪,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