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建业买了一只卤鸭回来, 李秀珍和大女儿又炒了三个素菜。一家五口挤在这不满十平米的小木屋里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天色已经擦黑,三个孩子又累又困躺在床上睡觉。
江建业和李秀珍去外面卸货, 再将之前攒了几口袋的货品运到收费站。
两人一直折腾到晚上九点,周围一片漆黑, 才回到小木屋睡觉。
李秀珍看着缩成一团的三个孩子,这屋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她有些犯愁, “怎么办?咱们怎么睡?”
江建业也很为难, 屋子太小, 根本摆不下两张床。吃饭桌又那么窄,也不能当床睡。
两人商量半天,最终捡了些砖头放在吃饭桌上, 然后又找了几块木板拼结在一块。为了不让拼接的部分晃悠, 他还做了个三角架。
江建业以前是木工,后来厂子倒闭,他被辞退,才带着妻子到省城谋生。
虽然这些年没怎么做过木工,但钉个架子还是没问题的。
两人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有了歇脚的床铺。
躺在床上,李秀珍将小女儿做的事说给丈夫听。
李秀珍性格风风火火, 做事麻利,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她当家, 江建业嘴笨, 为人老实,通常是出苦力的那个。
他听到小女儿这么能干,立刻乐了, “咱闺女长得像你,能干,脑子活。她才十二岁呀,居然靠自己双手就买了两台电脑。比我们厉害多了。”
李秀珍觉得丈夫没找对重点,女儿小小年纪就开始骗父母钱啊,这要是不教,她以后指不定会犯什么错误呢。
她将自己的担忧说给丈夫听,江建业不乐意了,“谁说的。你这是杞人忧天。我小时候也经常偷隔壁家的枣子。我现在不照样赚钱养家,没走向歧途。”
孩子嘛,小偷小摸很正常,只要他们好好引导,自然就改了。小彤只是骗钱,又没偷没抢,算是好孩子了。
“你那是偷枣子。她可是骗了咱们一千。”李秀珍急得坐起来,在黑暗中怒瞪丈夫。
江建业又累又困,见她急了,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问下去,“那你让我怎么办?打她?她都十二岁了,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咱得给她留面子。”
“那也不能当作不知道啊。”李秀珍想想也确实不能揍,主要小女儿以前没考好,她经常揍,也不管用啊。还是小彤自己开窍才成学霸的。
李秀珍想了想,打不管用,那就换个文雅点的方法,“你明天记得口头教育她,让她不要再犯这种错误。”
江建业连连答应,李秀珍这才心满意足睡下。
翌日,江雨欣起了个大早帮忙做早饭。
江建业洗漱,却怎么都没找到自己的刮胡刀片,问李秀珍自己放在窗台的刀片哪去了?
李秀珍正忙着呢,听他又丢东西,过来帮他找,翻了很久也没找到,她有些不耐烦,责备他不该乱放东西,“你自己放的刀片,你自己不知道放哪儿,我怎么知道。”
江建业被骂习惯了,嘀嘀咕咕半天,“我昨天还用的呀,里面还剩下三四片呢。怎么全没了?”
李秀珍唠叨个不停,“肯定你昨天用完,随手放在哪儿了。你总是这样丢三落四。”
江建业挠挠头,不对啊,他昨天明明记得就放在窗台上,怎么可能乱丢呢。可他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刀片,只能作罢。
吃完早饭,江建业和李秀珍去收废品,两人临走的时候叮嘱大女儿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江雨欣连连答应。将父母堆在门边的衣服放进塑料盆里搓洗。
江雨彤惦记卖香妃帽的事,在父母走后没多久就醒了。将睡得正香的江雨恒喊醒。
冬天正是睡觉的时候,外面冷风呼呼地刮,被窝全是暖意,江雨恒赖在床上不起来,似乎有父母撑腰,他底气也足了,“你要是打我,我就告诉爸妈。”
江雨彤穿好衣服,凉凉道,“那行。待会儿我和大姐去卖香妃帽,你一个人待在家吧。”
江雨恒撩开被子,露出自己有脑袋,“卖香妃帽?”
“是啊。咱们带了那么多货,你不想早点把它变成钱吗?”
这次他们可是带了1200顶香妃帽。姐弟仨的钱都押在帽子上了。
江雨恒生怕两个姐姐不带自己,不敢再赖床,麻溜爬起来。
江雨彤看他这猴急样,哼了哼,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江雨欣见弟弟妹妹起床,给两人递了毛巾和牙刷牙膏,“这是老妈一早去小卖部买的。”
昨天王父停车的地方就有个小卖部,离这儿并不远。
姐俩弟刷完牙,洗完脸,吃完早饭,拿了三百顶帽子准备去绣球花公园售卖。“我听王康说,这个公园很多人的,周围也都是有钱人。咱们先去试试。”
江雨恒见她一次拿这么多,不放心,“这也太多了吧?能卖完吗?”
江雨彤觉得S市那种小地方一晚上都能卖一百多顶,省城可比S市有钱,肯定没问题。不过这只是她的推测,也没必要说得太笃定,随口道,“卖不完,咱们再带回来。绣球花公园离这儿很远的。要是卖不完,咱们一来一回多耽误时间啊。”
江雨恒一想也是,接受了她这套说辞,但他还是不放心,“爸妈昨天还叮嘱我们不要乱跑。咱们不告诉他们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好吧?”
江雨彤扎好口袋,凉凉看了他一眼,“那你留在家吧。我和大姐去。”
江雨恒秒怂,紧紧跟在后头,“我去!我去!”
江雨彤将袋子交给大姐,然后找来纸笔写了一字条压在桌上,然后锁上门,“走吧。”
江雨恒跟在两个姐姐身后,唠唠叨叨抱怨个不停,“我觉得咱们回来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江雨彤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胆这么小?”
江雨恒嘴撅得老高,他不是大男人,他明明是男生。他刚要反驳,就听旁边传来一志嗤笑。
三人寻声望去,就见昨天那个老奶奶又坐在门口看书,她刚刚听到小姑娘在教训弟弟,觉得有趣,没忍住笑了出声。
江雨彤神色自然跟她打招呼,又问了老奶奶怎么坐公交车去绣球花公园。
其实她对老奶奶不抱什么希望,主要年纪大的老人家一般很少去远的地方。就像她奶奶一辈子没去过县城。
但让她出乎预料的是老奶奶却清清楚楚把路线说给他们听。
说完,老奶奶有些不放心,“就你们三个去啊?怎么不叫爸妈跟着?”
“没事儿。”江雨彤不在意,“他们忙着挣钱呢。我们自己去就行了。”
老太太心想这孩子胆子真大,知道拦不住,她只能目送他们离去。
姐弟仨倒了两班公交车才到绣球花公园。
现在正是年跟,附近有许多大人带着孩子在公园散步,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和精神面貌比S市要富裕。只有生活有保障,他们才可以这么悠闲。
公园里有许多小摊贩正在做生意,有的在卖冰糖葫芦;有的推着铁皮桶卖红薯;有的卖小金鱼;有的卖玩具;有的卖水晶制品……应有尽有。随着日头升高,人越来越多,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前阵子下雨,在家拘了好几天的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你追我赶,嬉戏打闹,大人们追在后头不停提醒他们‘注意安全’,热闹极了。
江雨恒初来乍到,见到这么多张陌生面孔,有些胆怯,躲在两个姐姐身后,警惕地观察四周。
江雨彤随便找了个位置,拿出两顶不一样的帽子,和姐姐一人戴一顶,站在花园空处开始吆喝。
她这么一吆喝,立刻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不少女孩凑过来。
“哎,这帽子不就是含香戴的吗?真好看。”
“好漂亮啊。”
“小姑娘,这个帽子多少钱?”
这些人说的是省城口音,与S市方言有些不同,江雨欣听得一知半解,因为不知怎么说普通话,憋了半天都没开口。江雨彤很快开口回答,她说的是普通话,丝毫没有S市的乡音,江雨欣和江雨恒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她的普通话怎么说的这么好?
江雨彤这次带来的帽子比较多,她没提高价格,要价依旧是三十。
同样三十块钱,S市百姓嫌贵,只有一小部分人能接受这个价格,但省城这边却接受良好,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要了一个。
“给我也来一个。”
“我买两个,能不能便宜?”
一会儿功夫,江雨彤和姐姐就卖了十几顶。
江雨恒见两个姐姐忙得不可开交,忘了害怕,想上前帮忙,但他很快就被人群挤出来。
等一波人走了,江雨彤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拿了一顶帽子递给他,“你也戴上吧。”
江雨恒倔脾气也上来了,他可是男人,他怎么能戴女人帽子,太丢脸了。他怒目而视,“我才不戴。”
江雨彤有些好笑,“你真不戴?赚了钱,可以买好玩的哦?”
江雨恒头扭向一边,“打死我也不戴!”
江雨彤也没勉强,她身边很快又有人围了过来。
客人走了一波又一波,两个姐姐身边就没缺过客人,江雨恒始终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边上。
等两人身边没了客人,他臭着一张脸,从袋子里拿出一顶帽子戴在头上,“不就戴帽子嘛。反正这也是蓝色的。男人女人都能戴。”
江雨彤和姐姐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偷笑,还挺会为自己找理由,就是这张脸怎么看都不像自愿的。
江雨彤捏捏他的小黑脸,“要是今天全部卖完,我就给你买一个飞机模型。”
江雨恒眼睛亮得惊人,他早就想要飞机模型了,就是一直没钱,现在二姐亲口许诺,他也顾不上面子,大力吆喝起来。
他是个男孩,又黑又瘦,像个黑人,却戴着美轮美奂的香妃帽,怎么看怎么搞笑,立刻吸引不少人围观。
江雨恒小脸通红,好在他皮肤黑,看不出来。他忍着羞耻,上前询问,“香妃帽一个三十块钱。要吗?”
有人喜欢这帽子,就从他这边买了。有的小男孩冲他指指点点。
江雨彤见弟弟居然没有恼羞成怒把帽子摘下来,偷偷给他翘了个大拇指。这心理素质不错。值得鼓励!
江雨恒得意地哼了哼,这算什么,只要给他买飞机模型,让他干什么都行。
江雨彤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男孩的叫声。
“哎!小恒,你快看!这边有卖香妃戴的帽子,花花绿绿,你堂姐肯定喜欢,买下来送给你堂姐当生日礼物也不错呀。”
江雨彤听到声音,猜到生意来了,下意识回头,笑脸迎客。
四目相对,江雨彤整个人呆住,陆景恒也有些惊讶,“是你?”
江雨彤愣过之后,神色自如点头,“是啊,我今年来省城过年。”
陆景恒旁边的小男孩和他年纪一般大,名叫孙文杰,他手里正抱着一只篮球,正来回打量两人,“原来你们认识呀?”
陆景恒担心江雨彤说露嘴,先一步开口,“是啊,之前我们去S市的时候,车爆胎了,我们就是在她家借宿。”
孙文杰点了点头。
人多眼杂,陆景恒和江雨彤不好说太多,在她这边买了两款帽子,一个蓝色和一个花色。
江雨彤和他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收完钱,就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陆景恒拿着两顶帽子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里满满都是抱歉,他堂姐好不容易才能那件事忘记,就别让她再想起来吧。
姐弟三人卖到晚上八点,天边黑透,路灯亮起,他们才走向车站。
江雨恒耷拉着脑袋一直往前走,因为他们只剩下六顶帽子没卖完,要是全部卖完,他就可以得到飞机模型了。
江雨欣拍拍弟弟的肩膀给他打气,“今天一天就卖出294顶,已经很厉害了。你别伤心了。”
江雨彤身上揣着钱,警惕地看着四周,心不在焉回道,“是啊。省城消费能力就是比咱们县强。”
江雨恒扭头看着二姐,“明天咱们还来这边吗?”
他有些不甘心,如果他之前没有闹别扭,说不定300个帽子早就卖完了。
江雨彤想了想,“再来一天吧。”
江雨恒松了一口气。
姐弟三人上了公交车,发现身后有人跟了上来,江雨彤给姐姐和弟弟使了眼色,然后三人坐在最前排,并排坐在一起。
这一排有四个位置,江雨彤旁边还有个空位置。
已经到了晚上,车上位置还没坐满,跟上来的人却坐到江雨彤身边,更让她确信这人是冲着他们来的。
江雨欣想到上回妹妹被人抢动的事儿,身体崩得直直的,神情戒备,好似下一秒就会冲过去和那人拼命。
江雨彤神色自如,好似半点没发现异常,还和跟对面的老大娘聊起来了,“大娘,你们知道离这儿最近的派出所在哪儿吗?”
那大娘一愣,下意识回道,“再过三站就有一个派出所。”她打量小姑娘好几眼,“你去派出所干什么?”
江雨彤随意瞄了一眼,视线落到旁边的男人身上,又若无其事移开,“我想知道抢劫要判多少年?”
那大娘觉得这小女孩问的问题太奇怪了,但对方很有礼貌,又面带微笑,大娘还是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那要看抢多少钱吧?要是金额大,少不得要坐好几年呢。”
江雨彤甜甜道了声谢,又故作天真道,“我们村有户人家半夜来了个小偷,偷了一千块钱,判了一年牢。在牢里被人欺负,打断了一条腿。出来后,连媳妇都娶不上,可怜死了。”
江雨欣觉得她妹妹可真能吹,他们村除了蓝家被偷过苹果,啥时候出过小偷了?
她视线扫到旁边年轻男人,发现对方额头滴汗,一直藏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攥成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妹妹是在警告对方。
这时广播正在播报,“前面站是XX,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公交车缓缓停下,前后车门打开,年轻男人挣扎再三,飞快下了车。
江雨欣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搂着妹妹的肩膀,责备又心疼,“你胆子也太大了。”
江雨彤刚刚也吓了一跳,她身上装了辣椒水,但是这玩意要是真伤了别人眼睛,回头她还要赔钱。现在将人吓跑,最好不过。
江雨恒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刚刚那人是要……”
他还没说完,江雨彤冲他使了个眼色,江雨恒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将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
一路上,姐弟仨战战兢兢,终于下了公交车。
这个地方没有路灯,只有小卖部门口还亮着一盏白炽灯。走进小巷子,是黑得化不开的浓墨,三人走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生怕突然有个陌生人蹿出来,拦住他们去路。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三人平安到了租房的小木屋。
木门敞开着,江建业和李秀珍并排坐在床上,齐刷刷看向三人。
江雨欣有些害怕,却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妈”。
李秀珍不理会大女儿,一把推开她攥住江雨彤的手腕,啪啪先给她屁股来了两下,打完还不解气,“昨天刚跟你说过不许再自作主张,你怎么又带你姐和你弟疯玩了?还跑去绣球花公园那么远的地方。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你眼里还我这个妈吗?啊!”
屁股被打的那一刻,江雨彤整个人都懵了。她活了两辈子还没被谁打过呢。
等她反应过来,立刻甩开李秀珍的掣肘,生理性盐水自她眼尾流下,她愤怒得失去理智,眼里冒着熊熊烈火,“你凭什么打我!要不是你们没用,我会这么小的年纪就想方设法挣钱吗?你们明明养不起那么多孩子,为什么要生这么多!从小到大将我们仨扔在老家,任我们野蛮生长,你们什么时候管过我们?现在却要我乖乖听你的话,凭什么!”
这段话前半部分是江雨彤问的,后半部分却是替原身问的。
她实在不能理解,明明家里很穷,连砖瓦房都建不起,为什么还要生三个孩子。难道他们生孩子之前都不考虑自己能不能养得起吗?
她前世的父母疼她宠她,无条件信任她;有什么好东西,他们都会想着她;她做错事时,他们会鼓励她;她想做什么事,她第一时间都会跟父母商量;有男孩追她,她也愿意向父母讨主意。他们是她的支柱,是她累了时,最可靠的港湾,他们是她最亲密无间的家人。
这世的父母哪怕她有原身的记忆和情感,她也没办法把他们当真正的父母。因为他们并不是毫无保留爱他们,只要没达到他们要求,他们就开揍,丝毫没有想过孩子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以为只要让孩子吃饱喝足,供他们上学,孩子自然而然就能成才。实际上,没有父母呵护的孩子只会像书里那样,像个没头苍蝇到处乱撞。最后为自己的任性付出惨重代价。
而他们心心念念养儿防老更是成了笑话。这到底是谁的错?
小女儿一声声声嘶力竭的质问狠狠敲打江建业和李秀珍的心,他们为了孩子省吃俭用,住最差的房子,吃最没营养的饭菜,没日没夜赚钱,没想到孩子对他们只有埋怨。
她在质问他们,为什么明明很穷,还要生这么多。她也不想想,要不是他们生这么多,她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