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各归各位,只有袁思灵还跪在地上。
葛荣走过她身边,低声道:“早跟你说了,皇帝惹不得,苏伴读也惹不得。”
袁思灵后悔得想撞墙。
袁太后虽然没有亲侄女,但远房的也不少,来过宫里见过皇帝的也有十来个。她能抢到这次伴读的名额,还是因为听话,但凡太后说的,她言听计从。
谁都知道太后把袁家的女儿送到皇帝身边是什么意思,袁思灵自然也明白。就是因为明白,她才喜不自胜,志得意满,以为皇后宝印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也正因为如此,见到皇帝那个传闻中青梅竹马的伴读时,袁思灵几乎嫉妒得发了疯。
传言这位苏伴读生得冰肌玉骨雪肤花貌,为人端庄和顺,但太过淑雅难免就失于木讷,太后为了把这位木头美人比下去,特意挑了她这个活泼灵动的表侄女。
她穿了一身红色骑装,飒爽明艳,皇帝的目光却丝毫不肯看过来。
苏念杳射个箭只能射十步远,还要让皇帝亲自给她挑选弓箭。
袁思灵跪在地上,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别人都在装模作样地射箭,而苏念杳则堂而皇之地坐在一旁的大圈椅上,身后一堆的宫女内侍等着服侍。
而她,却跪在冰冷的地上,孤零零的,羞耻无比。
想想太后那十来个跟她差不了多少的表侄女,袁思灵一咬牙,转身朝向苏念杳,膝行几步跪在她的面前,哽咽道:“苏姑娘,是我的错,家中表嫂有了身孕会晨吐,我一时想到她,嘴快了些。”
她仰起脸,泪珠滚滚,“是我言辞失当,冒犯了苏姑娘,还请苏姑娘见谅。”
苏念杳还在呆呆地想着身孕的事,被袁思灵打断,这才回神,看了看她满脸泪痕,叹了口气,“在宫里说话,袁姑娘该当心些。”
她是想着那些死在宫里的伴读,好意给袁思灵提个醒。
袁思灵却觉得,苏念杳这口气,就跟已经当上了皇后似的,而她就像是跪在皇后面前听训的宫女。袁思灵狠狠地掐了一下掌心,这才强迫自己露出个感激的笑容,道:“多谢苏姑娘提点。”
“提点说不上,以后咱们都在宫里,同舟共济吧。”苏念杳看了一眼嘉顺帝,判断了一下他的怒火,觉得应该没大事,道:“陛下也没说罚袁姑娘跪着,袁姑娘快起来去上课吧。”
袁思灵越发觉得苏念杳在端着皇后的架子。她给苏念杳认错,是想着皇帝看看自己楚楚可怜的样子,对比之下,大模大样坐在圈椅上的苏念杳就显得跋扈许多。皇帝一时心软,应该会让她起身。
没想到,苏念杳根本不需要向皇帝请示,直接就敢开口让她起来。
在这后宫之中,太后看不到的地方,苏念杳到底是有多么嚣张?
她真把自己当成皇后了?
这还没上位呢!
袁思灵恨恨地爬起来,僵硬地福了一礼,转身去了靶场。
苏念杳根本没有在意袁思灵,周围安静下来,她又开始走神,思绪越飘越远。
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身孕。
她分明是脾胃失调,吃桂花糕的时候太过贪心,吃掉了几乎一整碟。午膳的时候又因为小皇帝,把一整碗的糖蒸酥酪吃完了,吃得甜食太多积食了而已。
落水染了风寒,再加上心疾发作,她身体这么差,怎么可能孕育一个生命呢?
再说,她还吃了那么多的汤药。
前世她和摄政王相处一年,就始终没有身孕。
大邺成婚早的男子,有些十六七岁就有孩子了,二十五六岁的摄政王却从来没提过此事。
可万一呢?
万一她真的有了身孕,悄悄生下来,摄政王会来抢孩子吗?
她现在是皇帝伴读,营阳侯府的嫡长女,有了身孕偷偷离开并且隐姓埋名,能成功吗?
会不会引来皇宫、侯府、摄政王府的追杀?
或许,她该把孩子打掉?
她亲缘浅薄,生下来就害得母亲难产而死,深爱母亲的父亲也因此而厌憎于她。
从小被扔到庄子上,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父女关系自然不会亲近,与继母和继妹更别说了。
要是能有个孩子,她自己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应该会跟她天然亲近的吧?
她是不是就能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人了?
苏念杳越想越远,手指不自觉地放在了小腹上,眼神空茫。
嘉顺帝在一旁看得暗暗着急。
他一边射箭,一边就瞅空看一眼苏念杳,他想给苏念杳传太医,但上课的摄政王没提这事,他也开不了口。
今天他和自己的伴读得罪了摄政王,而射了摄政王一箭的罪魁祸首还抢了摄政王的椅子,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也不看旁边的摄政王一眼。
在朝堂上令百官臣服,在疆场上令敌兵闻风丧胆的摄政王,就负手站在苏念杳身旁,垂眸盯着她,眸光沉沉,眼神不善。
嘉顺帝急得不行,生恐摄政王一伸手把苏念杳给掐死,又不知道该如何提醒,只好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苏念杳身子下意识一颤,回了神。
她看看装模作样射箭的嘉顺帝,又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摄政王,茫然地问道:“殿下为何不坐下?”
萧屹冷哼一声。
他刚才站在旁边看了她许久,看着她发呆,看着她手指抚上小腹,看着她目光中满是纠结。
她是不是在想,要是有了孩子,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
她还问他为何不坐下,清澈瞳眸睁得圆溜溜的,表情无辜又乖巧。
萧屹面沉如水,坐在了她身边的圈椅上。
看她又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始安静发呆,萧屹额角青筋跳了跳,沉声道:“苏姑娘。”
“……嗯?”苏念杳慢吞吞抬眸看他。
萧屹顿了顿,道:“孤的府中也有良医,苏姑娘的身体不大好,要不要去孤府中看看?”
“……啊?不、不要。”苏念杳下意识就拒绝了。
开玩笑,她要是真的有了身孕,怎么敢让别人知道?宫里的太医她都怕被看出端倪不敢让诊脉,还敢跑到摄政王府去看良医?
那不是自投罗网?!
摄政王气笑了。
小姑娘拒绝得可真干脆啊。
她是根本没意识到他邀她去府中问诊意味着什么,还是她明知他的意思却故意选择拒绝?
“苏念杳。”摄政王面若寒霜。
“……啊?”苏念杳茫然看他。
“你刚才射了孤一箭。”
“殿下不是说无妨的吗?”苏念杳讶异地睁圆了眼睛,她不理解,堂堂摄政王,这是要翻脸不认账?
萧屹暗暗磨了磨后槽牙,“死罪能免,活罪难饶。”
“您——”一瞬间,苏念杳想起来前世摄政王身上浓烈的血腥气,她的脸更白了几分,“您要如何?”
萧屹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小姑娘脸色雪白,一双乌眸满是戒备,警惕地盯着他。
好像清晨林间的小兽,到溪边喝水玩耍时,察觉到了来自猎人的危险,睁大圆溜溜的眼睛,随时就要跳起来逃跑。
萧屹:“……”
算了,她还怀着他的孩子。
不是,她可能怀着他的孩子。
萧屹不再开口,默认此事揭过。
苏念杳却又想起一事。
就像宫中有太医院,王府也是有良医所的,摄政王因为旧疾复发几乎失明,那良医所之前就没有诊出来吗?
他既然提到了良医,苏念杳就忍不住想要问问。
“殿下。”她轻声唤他。
萧屹偏过头,没什么表情。
苏念杳试探着问:“殿下,您这次征战北羝,可有受伤?”
“手臂中了一箭。”
苏念杳想了想,“那箭上可有毒?”
“无毒。”
苏念杳不明白,既然新的伤口不致命,旧的伤口都已经结疤,他此时的身体没有异常,如此强健伟岸,看起来并不像有什么旧疾的样子,一年后怎么会那样严重消瘦,几近失明呢?
苏念杳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摄政王。
萧屹岿然不动,任她打量。
苏念杳想来想去都不明白,试探着问:“殿下,您可有什么隐疾?”也许此时看不出来,但发作的时候就很要命?
萧屹:“……?”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在一起,发出“咔吧”一声轻响。
萧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孤没有隐疾。”
苏念杳不太相信,试图劝他:“殿下,你要是有隐疾,就要早早寻医问药,不要越拖越严重,讳疾忌医可不好。”
萧屹气笑了。
天知道他是如何在中了药的情况下努力保持清醒,克制着汹涌的贪念,强迫自己要动作轻柔,这才避免伤到她。
事后,又借着打了董章给她送药。
担心她不会上药,他堂堂摄政王夜潜皇宫,偷偷地给她上药。
为了她,他做了多少荒唐事。
她竟然还要怀疑他有隐疾。
是他太过温和,还是她好了伤疤忘了疼?
萧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孤没有隐疾,苏姑娘放心。”
苏念杳:“……?”
她放什么心?他好不好跟她并无关系,她就是想提醒他一下早点注意身体,别等到发作了之后后悔莫及。
他这人好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