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杳讶异地看向摄政王。
她还以为小皇帝说他拿走了香囊是在说谎,是为了应付太后。
没想到摄政王说他在小皇帝身上见过那香囊。
难道当年她病倒之后,香囊之所以找不到,是被小皇帝拿走了吗?
苏念杳不理解,她绣香囊的时候,小皇帝都登基一年了,就算以前是个不起眼的小皇子,但当了皇帝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为什么要拿走她那绣得歪歪扭扭的香囊?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小皇帝很鄙夷她的女红来着。
她是小皇帝身边的第二批伴读,包括她在内,第二批伴读共有三男三女,她绣香囊的时候,旁边的伴读们起哄说她是绣给陛下的,小皇帝盯着她手中绣到一半的香囊看了半天,嫌弃得不行,“你到底学没学过女红,怎么、怎么绣成这个鬼样子?!绣成这样朕怎么戴得出去?”
小苏念杳很认真地解释,“并非是绣给陛下的,是绣给臣女的恩公的。”
小皇帝拂袖而去,撞翻了她屋子里的花瓶。
小苏念杳一直担心那个花瓶需要她拿银子来陪,后来过了许久也没有人问责,才放下心继续绣她的一帆风顺。
香囊绣好的那天,小皇帝恰巧来找她,看到那香囊,脸色变了变,问:“这到底是给谁绣的?”
于是,小苏念杳又认认真真地答了一遍:“是给臣女的恩公绣的。”
小皇帝突然就发了脾气,“它太丑了!伤到朕的眼睛了!”
小苏念杳吓坏了。
她来到宫中已经有一段时间,隐隐约约听说在她之前还有一批伴读,在小皇帝登基之后来到皇宫,是从名门世家选出来的四位小公子,个个芝兰玉树聪慧绝伦。
但是,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四位出类拔萃的小公子,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宫中死去了。
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小苏念杳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浑身冰冷,一股凉气从脚后跟蹿过脊梁骨,直到天灵盖。
回首望去,华丽璀璨的皇宫像是吃人的怪兽。
她几乎本能地开始对小皇帝百依百顺。
见小皇帝发脾气说香囊太丑,小苏念杳噗通就跪倒了,“陛下息怒,臣女这就把香囊剪碎。”
小皇帝却更加暴躁,怒道:“来人,把她拖下去——”
小苏念杳吓得心脏都停跳了一拍,她知道,“拖下去”之后,大概就是没命了。
眼看着有内侍来抓她的胳膊,苏念杳刚想求饶,小皇帝突然更加生气,“滚开!”
内侍慌不迭地松开手,小皇帝亲自抓住了她的胳膊,拖着她一路出了龙清宫,来到伴月湖畔,将她往水中一推,怒道:“下去冷静冷静!”
小苏念杳觉得自己很冤。
她完全冷静,根本不需要冰冷的湖水,不冷静的分明是小皇帝。
但小皇帝有发脾气的自由,她却只能听天由命,因为——
她不会水。
小苏念杳拼命扑腾,她毫无章法,无论如何努力也爬不上岸,冰冷的湖水冻得她四肢僵硬,心脏一下下紧缩,她快要喘不上气。
岸边有一棵金桂,一朵小小的桂花落在水面,慢悠悠飘到了她的眼前。
小苏念杳突然就哭了。
她想庄子上的平叔平婶了。
她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到那个庄子,再也见不到把她养大的平叔平婶。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到了小皇帝远去的背影。
华丽的散花锦衣裙裹在身上,浸透了伴月湖的水,仿若有千斤重。
小苏念杳挣扎了太久,挥不动手臂,也蹬不动双腿了。
她沉入了水中。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就握在刚才小皇帝拖着她出来时同样的位置。
小苏念杳大病一场。
落水、风寒、心疾、惊惧,让她昏迷了数日方醒。
醒来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是找那个惹祸的香囊,但却再也找不到了。
没想到竟然是被小皇帝给拿走了。
不是说太丑会伤到眼睛吗?
苏念杳又看了一眼托盘上的香囊,以她目前的眼光来看,确实是太丑了,丑得别具一格。
幸亏当初没送给贵人。
否则,贵人八成以为她在恩将仇报。
这么丑的香囊,也被太后翻出来,硬要当成铁证,诬告她就是与摄政王度春风的女子。
哦,倒也算不上诬告,毕竟她确实就是那个春风。
但别人不知道啊,苏念杳理不直气也壮,“太后娘娘,您也听到了,这香囊早就不在臣女手中了。”
袁太后险些气死。
她翻了多少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出这么一个破香囊,凿凿可据是苏念杳的东西。
结果,小皇帝说不是,摄政王也说不是。
连摄政王都开口了,袁太后再不甘心,也不敢继续胡搅蛮缠。
她以为苏念杳还在龙清宫养病,本来的计划是私下把苏念杳传召过来,恐吓诱哄之下,让她认了跟摄政王的私情。
谁知道苏念杳在上书房,来是来了,偏偏还跟着嘉顺帝和摄政王。
功亏一篑,袁太后脸色铁青,勉强支撑着,叹了口气,“原来不是苏姑娘的啊,那估计是皇帝不小心落在景福殿了,唉,哀家还以为,找到了那个咬摄政王的女子呢。”
“母后,您真是——”平白闹了这么一出,嘉顺帝很不高兴,但孝道之下,他也不好说什么。
太后摆摆手,“哀家累了,你们都去吧。”
嘉顺帝没走,“母后,朕还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苏念杳退出慈宁宫,听到嘉顺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再加……伴读……”
秋色正好,阳光和煦,照得人暖洋洋的。
苏念杳长长地舒了口气。
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嗤笑,她才陡然意识到,摄政王还在身边。
“殿、殿下?”苏念杳不太高兴,她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萧屹垂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吓成这样?”
苏念杳此时已经明白,给自己和摄政王下药的应该就是太后,前世太后带着众人将她和摄政王堵在偏殿,众目睽睽之下,摄政王只能去苏府提亲。
而这一世她提前逃跑了,太后计谋落空,大概不会甘心就此罢休。
这次是试图用陈旧香囊来指证她,下次还不一定是什么手段。
分明她和摄政王都是受害者,却只有她一个人在担惊受怕,摄政王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担心的样子,苏念杳心理不平衡了,问:“难道殿下就不害怕吗?今天是我,明天也许是什么张小姐王小姐赵小姐的耳坠戒指簪子在偏殿里找出来。”
她说着说着,心里不知怎么就开始别扭,白软软的脸颊鼓了鼓,道:“到时候找出来哪个物件,殿下就跟哪个物件的主人成亲吗?”
越说越气,语气都变了,“要是找出来两三件首饰香囊的,殿下要同时娶两三个吗?”
摄政王黑眸中闪过瞬间的怔愣,随即低低地笑了一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介意?”
“我——”苏念杳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在嘉顺帝面前几乎百依百顺,在太后面前更是端庄恭谨,可是她刚才跟摄政王说话,却不自觉地受到了前世的影响。
她逾矩了。
“殿下说笑了,臣女怎么会介意?”苏念杳说完,觉得自己的话可能存在歧义,又道:“这是殿下的事情,跟臣女无关,臣女没有立场去介意。”
摄政王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可孤觉得,你好像有点生气。”
苏念杳悄悄吸了口气,端庄地笑一笑,“臣女没气,臣女只是为了殿下担心,殿下给臣女上课,那就是臣女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
苏念杳差点咬到舌头,想想她和摄政王发生过的事,这句话实在不该出口。
“怎么不说了?”偏偏摄政王还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苏念杳憋了半晌,小声道:“就是……殿下您自己当心。”
萧屹轻笑一声,“在为老师担忧吗?”
苏念杳不太想理他。
萧屹垂眸,望着她,“老师倒是有件事想问你。”
苏念杳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他想问什么?难道是想问她那偏殿中的春风是不是她?
她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萧屹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那个香囊……你绣的帆船,当时是想要送给皇帝的吗?”当年她落水后大病一场昏迷数日,那几天,他确实在小皇帝身上见过那个香囊。
苏念杳一愣,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是。那个香囊是我绣来送给一位贵人的,听闻那位贵人要离开邺京,坐船回南方去,所以,臣女才绣了帆船,希望贵人一帆风顺。”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念杳觉得摄政王似乎心情甚好,秋日暖阳落在他身上,连那件玄黑色的王袍都透出几分暖意。
她心情一松,忍不住话多了几句,“我当时绣完,还觉得自己亲手绣的,多少能表达些心中感激之情,现在回头一看,才发现真的很丑。”
苏念杳有几分庆幸,“幸好阴差阳错,香囊没送到贵人手中,不然贵人该以为我在恩将仇报。”
庆幸之余,又有些难过,“贵人帮了我大忙,我却连谢意都没有表达,我当时一穷二白,还欠了外债,想给贵人买份像样的礼物都不成。我也不知那贵人是谁,家住哪里,平白受人大恩,心中有愧。”
萧屹垂眸望着她,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秋日暖意,黑眸中含着几分笑,声音低沉悦耳,“你有这份心意,贵人会感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