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手指一松开,灼热的温度随之消失,苏念杳立刻感觉到了秋风的冰凉,肌肤上起了一片小小的粟米。
“在找什么?”他问。
“臣女……”苏念杳想撒谎说并没有在找东西,但她一路盯着花草的根茎枝叶,估计是骗不过摄政王的。
她迟疑了一下,“臣女在找……戒指。”他既然不记得她,那肯定也记不得她耳朵上戴着的红玉耳坠,告诉他也不要紧。但万一那耳坠在偏殿里被找到,那她可就说不清了。
“是什么样的戒指?”
听他的意思,竟然是想要帮她找,苏念杳连忙摇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用劳烦殿下,臣女就随便找找,找不到也没什么大碍。”
摄政王没走,沉声道:“怎么,苏姑娘是不信任孤吗?孤百步穿杨,眼力是没问题的,还不至于找个戒指就找得头昏眼花要摔跤。”
苏念杳:“……”
她好像被嘲讽了。
但她没有生气,反而心里酸酸的。
她自然相信他的眼力,不然怎么会在乱军之中轻轻松松就能射穿敌将的咽喉?
但他的眼力也只是现在还好,一年之后,他就几乎看不到了。
苏念杳不知道前世的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每日都在他身边,他并没有遇到刺杀或者其他危险,但身体也确实在日渐消瘦,最后几近失明。
驱逐鞑虏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没有死在千军万马的疆场,没有死在众人的不舍缅怀中,反而抱着她的尸体,孤独地死在了冰冷的密室中。
苏念杳心中酸涩,心口像是塞了一大团棉花,透不过气来,眼睛也开始酸。
摄政王愣了,黑眸中闪过一丝懊恼,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哭什么?”
“谁哭了?!”苏念杳仰起头,将那点泪意硬生生憋回去。
摄政王随着她的目光,也仰着头向上看,“怎么,那戒指还能跑到树上去?”
说完,看苏念杳的小脸又绷起来,笑道:“好了,孤帮你找,你歇一歇。”
他顺着小径往前找,苏念杳一想,这是景福殿的花园,而景福殿常常用来办宴会,这花园里走过无数的王公贵族,说不准哪位贵女夫人不起眼的首饰也丢在这里了。
不想让他捡到别人的首饰,苏念杳脱口而出:“是红玉的。”
萧屹站住,回头望着她。
少女大病未愈,脸色苍白,眼圈还是红的,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嗯。”萧屹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沿着小径向前。
少女并没有留在原地歇息,而是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萧屹自幼习武,五感敏锐,能听到少女绵软无力的脚步声,还有她略微急促的呼吸。
他故意脚步一顿,苏念杳反应不及,差点撞到他的背上,一时靠得太近,萧屹感觉到了她呼吸的灼热。
她还病着。
她自幼就体弱,一场风寒都能将她折磨得清减不少,更何况还是落了水。
秋天的湖水对她来说太过冰冷,还是夜间。
她走路的姿势还不太自在。从龙清宫到景福殿,这么远,她一个人走过来,应该很辛苦。
摄政王闭了闭眼睛。
“怎么了?”苏念杳在身后问他。
萧屹半蹲下来,伸长手臂从早菊枝叶下探过。
苏念杳一惊,“找到……了?”
她一直跟在摄政王身后,就是担心耳坠被他找到,但摄政王动作太快,她根本没看清他从枝叶下拿了什么。
摄政王站起身,“找是找到了,还真是红玉的。”
红玉的?苏念杳有点急了,偏偏他伸着手递到她面前,手掌却是握着的。
看不到他手里是什么,苏念杳仰起脸,眼巴巴地瞅着他,“是……戒指吗?”
摄政王轻笑一声,“很遗憾,不是苏姑娘的东西。”
他还是没有把手掌展开给她看,苏念杳愈发着急,她刚才撒谎是担心那耳坠在偏殿里找出来,要是从花园中找到的,那就算说了是她的也没事。
“我、我还丢了别的东西呢。”苏念杳觉得自己很像是别人捡到了银子,她就巴巴地跑过去说银子是自己的那种贪小便宜的人,她眼神飘忽,都不好意思看摄政王,偏偏还必须得嘴硬,“没准殿下找到的东西就是我的呢。”
“嗯?怎么说?”摄政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苏念杳试图说服他:“您久不回京,可能不知道,景福殿常常用来设宴,臣女也常来这里,平时一些小首饰丢在这里了也有可能,戒指、耳坠、或者花钗上的珠子什么的。”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像骗子,苏念杳强迫自己看着摄政王,眼神坚定,表情认真,就差再举手发个誓了。
摄政王慢条斯理地开口:“是吗?”
“是的是的!”苏念杳小鸡啄米般点头,生恐他不相信自己,“我说的都是真的!”
摄政王看起来信了,手指慢慢展开,握着的东西终于露出来。
一枚红玉耳坠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苏念杳眼睛一亮,“是我的!”
看摄政王没有反对的意思,她试探着伸出手,指尖一点点向前,终于,从他的掌心捏到了那枚耳坠。
红玉剔透无瑕,金丝精巧繁复,但耳坠太小,苏念杳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掌心。
男人手掌平平展开,手指修长而有力,手掌宽厚,掌心的温度比她要高许多。
苏念杳捏住了耳坠,飞快地收回了手。
摄政王莫名想起了幼时用竹篦捕鸟雀的情形——把竹篦用短杆撑起来,下面撒上稻谷,等鸟雀来啄食的时候,把短杆上系着的绳子一拉,鸟雀就被竹篦扣住了。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上的耳坠子已经被鸟雀叼走,但那警惕而戒备的小小鸟雀,他没有捕到。
苏念杳得了耳坠,心中大安。
小衣已经烧掉,耳坠失而复得,所有证据都已经毁掉,没有任何人能指证她就是与摄政王度春风的人。
更巧的是,摄政王自己也不记得。
苏念杳一高兴,疑惑了很久的问题就忍不住出口了:“殿下,您给我的药膏那么好,怎么不在自己的脸上用一下呢?”非要顶着那牙印在宫里走来走去,昨天那牙印很是明显,就算现在,他脸上还有淡淡的痕迹,仔细看还是能看到的。
苏念杳不理解,堂堂摄政王,他不要面子的吗?
“苏姑娘试过药膏了?用来哪里?”摄政王轻描淡写地问到。
苏念杳怔愣一下,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
白皙的脸庞迅速染上了薄红,像是罕见的红色铃兰,娇艳而纯洁。她又羞又恼,咬着嘴唇,于是,那本来浅淡柔软的嘴唇也显出几分艳色,像是被人吮吻过一般。
萧屹眸光渐深,喉结上下滚了滚。
苏念杳悄悄瞪了他一眼,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
旁人或许听不见,但摄政王耳力不一般,听得清清楚楚,那三个字是“登徒子”。
摄政王也不再问药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你问这个?”
苏念杳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向他的脸,她咬过的牙印已经变浅,明天可能就消掉了。
但这两天见过摄政王的文武百官和宫女内侍,想必这辈子都忘不掉摄政王顶着牙印在宫里行走的情形了。
“孤刚一回京就被人轻薄了,孤留着这伤疤,就是要提醒自己,牢牢记住这件事。”
他说得平静,苏念杳却听得心惊肉跳,她以前看话本子,有人就故意留着伤疤,或者蓄须明志什么的,就是要记住奇耻大辱,将来好报仇雪恨。
“也、也不算是……轻薄……吧……”苏念杳的声音在摄政王平静无波的眼神中越来越小,她心虚又惊慌地看着他脸上的牙印,“都、都快消失了,也算不上伤疤……吧?”
“嗯,脸上这个,确实算不上伤。”摄政王竟然还应和了她的话,苏念杳心中一喜,以为他会就此揭过此事,谁知他继续道:“脸上的消失了,心上的伤却越来越深,日复一日,永不痊愈。”
“这——”苏念杳越听越慌,“也、也没有那么严重吧,就、就是咬、咬了一口……而已嘛……”
就那么咬了一下,就算当时她用了些力气,留下了印子,但都没咬出血,怎么就越来越深,还永不痊愈了呢?
你堂堂摄政王这么脆弱的吗?!
“嗯。”摄政王应了一声,“不怕苏姑娘笑话,孤是有几分自大的。”
苏念杳:“……什么?”
摄政王目光幽深,“论学识,孤自认文治武修。”
这一点,苏念杳倒是认同,不管是处理朝政,还是疆场杀敌,他都是得心应手。武能安邦文能定国,他当得起这一句。
“论人品,孤洁身自好,身边从无莺莺燕燕,府中更无姬妾。”
苏念杳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前世她嫁进了摄政王府,自然知道,他身边并无侍妾,更无通房,也不知道早已及冠的摄政王为何会如此。
“论前程,孤现在已经是位极人臣。”
苏念杳自然知道,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不会再有比摄政王更高的位子了。
“那苏姑娘说……”摄政王目光沉沉,静静地望着她:“那姑娘为什么会如此嫌弃孤呢?”
苏念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