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神静静与她对视, 良久之后，祂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变成了一片平静, 只有那双带着月亮光辉的眼眸依然温和。
“奥芙拉。”祂略显得叹息：“我的孩子, 你还是这样心软，一个妄图掌握你命运的神明，只是用祂可怜的口吻倾诉几句, 你就沉沦其中，甘愿原谅祂所有的过错, 你这样永远也无法逃脱主神的控制。”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应明月依然冷静注视祂，语气没有一点波澜。
“当主神很快乐吗？我并不这么觉得，抱歉，我本来就是人类，拥有人类的感情，今天的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深渊的神国你也无法侵入, 离开这里, 你依然是我的朋友。”
至于当主神快乐不快乐这种论题.....当然快乐！当主神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如果可以，应明月当然想变得更强, 但做人要有原则, 如果她真的因为这件事弄死了深渊神, 丢掉了自己的原则, 那她和那些神明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今天能够为了强大的力量伤害朋友，明天就能改变自己的初衷，妄想统治世界，有些东西一旦触碰就再也回不去了。
说起来可笑, 但人类的感情就是这么可笑的一个东西，拥有它，才能称作一个人。
未来如何她不知道，但现在这一刻，她还记得自己的初衷，甚至记得自己成为神明是因为爱。
爱与和平，是她的权柄。
月亮神找她谋划这件事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
而且她现在守在门口，并不与祂合作，月亮神已经失去了谋取的机会，哪怕知道深渊现在在融合人性的关键时刻。
主神就算沉睡，祂的神国也不是普通神明能强行进-入的，应明月来往自由，是因为她分享了深渊的权柄。
面前的少女表情冷静，目光坚定，显然不是祂几句诱惑就能改变主意。
月亮神再次长叹了一声，温和的语调中显露出几丝残酷来。
“奥芙拉，你的爱神权柄并不完整，你甚至还不能被称为真正的神明，就算神界最弱小的神明也能轻易使你陨落，你确定要阻拦我？”
“呵。”
应明月冷笑一声，迅速后退，在月亮神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退到了深渊的神国之内。
她冷哼道：“你以为我傻？这是主神的神国，有本事你进来？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召唤其他神明帮忙，你打得过天空吗？月亮大人，你是不是想这些阴谋诡计想得脑子傻了？我又不是只信仰深渊？”
月亮神确实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愣了一下。
毕竟前一秒她还在坚定义正言辞地说着话，下一秒就躲回了深渊的神国，姿态之从心，几乎不加掩饰。
但祂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下，似乎颇为愉悦地说：“你想召唤天空？好啊，我等着你把那位主神召唤过来。”
天空绝对比祂更想弄死深渊神，并且祂有这个实力。
应明月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又不是只信仰天空。”
“太阳不会来救深渊神，风暴、智慧、战神也不会，难道你想把希望放在海神身上？”
祂把应明月认识的神明细数了一遍，温和表情中溢出些许戏谑。
“你大可以召唤海神。”
应明月唇角微动，有些语塞。
她不用想就知道，海神肯定有多远躲多远，不，祂也许连她的召唤都会装作听不见，毕竟祂一向从心。
“所以我的孩子，只凭你坚持不了多久，深渊强大，但只是进入祂的神国，我想还是可以做到。”
这位外表温和、内心却十分阴险的神明显然不止祂表现出来的这些力量，祂也许为这一天准备了不少时间。
应明月盯着祂看了一会儿，想了想，她就在深渊神国的门口坐下，一脸平静地说：“好，那你先杀了我吧，天空父神会为我报仇的，我一个新晋神明，能拖你这么一位强大神明一起陨落，我已经很满足了。”
天空不会做什么拯救深渊神的举动，但她可是天空爸爸的亚神，有本事月亮神连她一起弄死。
这种连带耍赖的事应明月熟悉得很。
月亮神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干脆也在她面前蹲下，隔着深渊神国颜色暗沉的光幕祂再次开口：“我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喜欢深渊，奥芙拉，你真是让我感到惊讶。”
祂只差没说你一个二五仔竟然也有这一天。
而应明月只是再次对祂冷笑了一声，才一本正经地说：“我信仰多只是因为我心胸广阔，能接受各个阵营的神明，这不代表我的信仰就不虔诚，月亮大人，你这种神明是无法理解的。”
“也许吧。”
月亮神有些遗憾往她身后的深渊神国里看了一眼，叹息道：“都是天生神明，为什么我就不是主神呢。”
这句话听起来十分平淡，并不显得激烈，但平淡背后，也许是祂真实的感叹和不甘。
月亮神和其他神明不一样，这是应明月一直都知道的事情，祂看起来温和无害，事实上比任何神明都有野心。
只可惜神明天生，野心也跨越不了力量，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结果又碰上了应明月这么一位谈感情的人。
祂一直觉得她很矛盾。
明明一点也不虔诚，却在关键时刻表现出这么虔诚的样子，甚至没有一点儿动摇，也许这就是人类的感情，反正祂理解不了。
月亮神看了她身后好久，将视线重新放到她身上，祂语气显得有些低落：“奥芙拉，如果你能得到两位主神的神力倾注，也许未来会成为第三位主神也说不定，到那时，可以让我成为你的亚神吗？”
祂这句话语气不高，却让应明月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她好奇地说：“什么是神力倾注？”
月亮神目光幽暗，于低落中微微弯唇。
“就是你们人类最喜欢做的事。”
“什么？”
应明月并没有听明白祂说的是什么意思，直到半分钟后，月亮神的目光依然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意味，并且往某个方向越来越靠近时，她突然就悟了。
“呸！”
应明月耳根子都红了起来，有些口不择言：“你怎么不用这种方式成为主神？”
“很遗憾，主神显然只想宠爱你。”
月亮神和她完全不同，祂甚至没有一点儿害羞或者类似的情绪波动，只是带着略微的笑意，继续说：“说起来，需要我教导你一些引诱的知识吗？”
“你信不信我告诉深渊神！”
她像一个迫不及待要回去告家长的小学生，然而并不能怪她，主要是月亮神不要脸。
“我是为了你好，我的孩子，神明的生命漫长而单调，总要找一点乐趣，无数年后，你的人类朋友都不在了，那时候你才会发现，现在这样的情绪多么珍贵。”
祂的话十分平淡，甚至充斥着神明惯有的冷漠。
事实上不止是月亮神，所有神明都是这样，漫长的生命让祂们很难像应明月这样还存在害羞这样的情绪，除了一些对权柄力量的追求，大部分神明过得都很无聊。
应明月却没顺着祂的话往下说，她冷着脸耿直地说：“无所谓，等我所有朋友家人都离开了，说不定我也不想活了，死亡虽然令人恐惧，但更多时候它赋予了生命意义。”
月亮神脸色微顿，祂似乎有些不解，又有些重视起来。
“你是认真的？”
“当然，所以为了让这种可能消失，我会努力交朋友，尽量和其他神明建立友好的关系，总有一天，我的神殿里会摆满所有神明的神像。”
应明月有点担心祂还想着深渊神的事，所以说话的时候尽量把话题往其他方向引导，甚至和祂谈论起自己的‘宏愿’。
而显然，这又是一个月亮神无法理解的话题，祂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想了想，给了她一个评价。
“奥芙拉，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类。”
“我只是胆子比较大一点。”
“我总觉得你在走一条和我相同的路，只是方向不一样。”
听到这里应明月就不开心了，什么意思？她和月亮神这种喜欢搞阴谋诡计的神明可不一样，就算交朋友，也是用爱感动对方，让对方心甘情愿地和她做朋友，除了二五仔这一点，她可从来没有背刺过和自己友善的神明。
所以她十分诚恳地辩驳道：“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这种野心。”
“也许吧。”
月亮神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然后再次叹息：“我们本该是最好的合作者。”
“现在也可以是。”
应明月飞快接着祂的话继续说：“要不这样，我代表光明，您代表黑暗，我们可以私底下建立一个‘神明友好共处协会’，接纳所有阵营的神明，并且为那些有着矛盾的神明们开解，这样一来，大家都友好相处，就不会再产生矛盾，世界将变得美好。”
月亮神目光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你代表光明？”
“咳咳......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也可以代表黑暗，可您不就是黑暗阵营的神明吗？这个协会建立之后，我可以推举您当会长，我就勉强当个副会长就行了，您看怎么样？”
应明月满脸诚恳，语气也充满和善和真诚。
月亮神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奥芙拉，你是不是经常用这种方式哄骗主神？”
她的话语和表情实在太熟练了，一看就是经常说这种话、做这种事。
“我是因为看到您失落无法成为主神才提出这种建议，勉强也可以弥补您心中的遗憾，您却这么揣测我，算了，是我错付了。”
虽然‘错付’这两个字在圣托世界的语言体系里听起来有点拗口，但这并不耽误月亮神理解她的意思，并且祂能猜测出，她说这些话大概都是为了还在融合的深渊神。
用容易理解一点的话来说，这叫做‘拖时间’。
否则祂无法解释她的异常，毕竟这位小眷者没事的时候从来不和祂多说一个字，现在却十分热情地提起要和祂一起建立什么‘神明友好共处协会’。
月亮神有时候也会对她感到敬佩。
不是每个人类都有这种本事，一张嘴就能用诚恳的语气说出一些看起来离谱的话。
祂的视线再次扫过应明月身后的深渊神国，半响，祂收回了视线。
“好吧。”
月亮神露出无奈的表情：“你赢了。”
应明月其实一直在盯着祂，在祂说出这句话时，她才露出真正的笑容，赞美道：“我就知道您是一位讲道理的神明，您会为今天的豁达感到愉悦。”
“嗯。”
月亮神点了点头，接着说：“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推举我当‘神明友好共处协会’的会长？”
“......”
应明月脸色僵了一下。
她就是借口随便说说，哪能真弄出这么一个协会，还让月亮神当会长？
这位神明什么性格心里没点数吗？友好共处？到时候不坑死协会成员就不错了。
“我考虑了一下，你说得有道理，既然无法成为主神，但当个协会的会长也可以，奥芙拉，你的提议非常好，我想你应该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月亮神的此时的语气和她某些时候很像，带着种说不出的茶味。
应明月静静和祂对视了一会儿，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她小声说：“这个、这件事得慢慢来，您也知道，这不是一两天能建立起来的。”
“所以你在骗我？”
月亮神缓缓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近了神国那扇薄薄的光门。
应明月虽然说得很坚定，但看到祂往前还是有些虚，主要是深渊的融合不知道还要多久，祂的神国里可没有能阻挡月亮神的人。
于是她在心惊胆战中飞快说：“当然没有！”
看到月亮神停下脚步，她才紧张地抿唇，继续说：“其实我们协会里已经有一些成员了，比如、比如海神，祂肯定会同意您成为会长的。”
应明月在心里默默和海神说了句对不起。
没办法，她和这位神明最熟，其他神明虽然熟悉，可显然不适合。
月亮神隔着半透明的光门注视了她一会儿，突然弯起唇角，露出愉快笑容来。
“奥芙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胆小。”
这句话意思有点不对劲，应明月愣了一下，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略微有些咬牙，“你故意吓我？”
淦！她就知道月亮神这个阴险的家伙不怀好意，竟然故意吓她？！
“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我总要收取一些利息。”
月亮神十分从容地说：“你虽然胆小，有时候却拥有无限勇气，也许这就是你能成为神明的原因，人类的感情很复杂，我有时无法理解，而运气看来没站在我这边，但我之前的话并不完全是为了自己。”
祂饱含深意般看了她一眼，语气倒也算得上祝福。
“愿你如现在这样，永远充满勇气和善良，希望你不会因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说完之后，祂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深渊神国的大门。
站在不远处仰望深渊庞大的神国，祂静静凝视，良久，一声叹息在应明月耳边响起。
“也许这就是月亮的命运，柔和、永恒、却无法璀璨夜空。”
叹息声消逝，伴随着银月的光辉，月亮神的身影也逐渐散去，像人类无法察觉时就已落下的月光。
应明月坐在深渊神的神国门口，静静看着祂消失的地方，耳边神明温和的叹息声似乎还没有散去。
她没有月亮神的野心，可这并不代表她无法理解这位神明。
只是很可惜，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个遗憾都能被成全，有人达成心愿，就会有人被伤害消失，而她能做的，只有遵从自己的心。
寂静的沉默里，应明月回头张望，深渊神国中央，巨大的悬浮岛上深渊神殿依然耸立。
深渊选择了信任她，将一切都交给了她，而她选择了守护这份信任。
所幸，一切都还好，她没有和月亮神爆发出不可挽回的矛盾，这位神明一向是看得最清楚最聪明的，所以祂主动选择了退却，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只是多少有点低落。
也许是为月亮神最后的叹息吧。
但应明月毕竟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在短暂的情绪之后，她飞快收敛好自己的的心情，迅速回到了深渊的神殿，蹲在祂的神座边上默默看那团还在涌动的光辉。
黑色的光辉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不知道这次融合将持续多久。
应明月难得有些头疼。
深渊神这么信任她虽然是好事，可关键是她自己也不确定能守到什么时候，这次是月亮神，万一下次是天空神呢？
她可拦不住天空爸爸啊。
一边叹气一边蹲守，应明月在深渊神殿守了一天一夜。
可光辉还是那个光辉，没有一点点变化。
她蹲得腰都痛了，只好让赫丽黛从神殿外给她递了几本书进来，还有这位执政官大人特地给她做的饭。
板栗烧鸡，倒是挺好吃的。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天空神并没有来。
而应明月从一开始的蹲在深渊神座边上注视光团，变成了干脆坐在祂的神座上看书，最后干脆躺下了。
好在深渊神座够宽敞，不然她还躺不下。
就是硬了点，有些硌肩膀。
就在这样困了吃、吃了困的重复事件中，应明月经历了她这辈子最无聊的一段时间——她在深渊神殿中守了整整一个礼拜。
要不是深渊神之前的叮嘱，她真有些待不下去了。
而就在第七天，应明月躺在祂的神座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时候，她隐约间似乎感觉有人动作温柔地将她抱起，然后放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她下意识揉了揉眼，让自己从迷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视线逐渐从模糊到清晰，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深蓝的眼眸、属于神明完美的面容、眉梢眼角都是温柔。
应明月眨了眨眼，有些愣住，看着祂的表情，几乎是脱口而出：“瑟纳尔？”
正将她从神座上转移到床上的神明微微一顿，然后露出了一个更温和的目光。
“嗯。”
祂的声音很熟悉，语气更熟悉。
应明月呆呆地看了祂好久，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但肯定算不上开心。
教皇曾经说过，融合并不是一个吞噬另一个这么简单，而是有些复杂的的共存，相当于分割的灵魂重新融合成完整的一个，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就是一个人，并不是深渊曾经告诉她的，祂和瑟纳尔只能存在一个这种简单的描叙。
但她现在看见的深渊神和曾经的瑟纳尔如此相似，是不是意味着，祂的人性终究占了上风，并且祂表现出来的性格也和教皇大人说的不符合。
不知道为什么，应明月觉得有点难过。
她有些沉默地坐在床上，明明应该恭喜深渊神融合成功，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深渊神也没有说话，祂微微侧耳，似乎在接收什么讯息。
就在应明月快速整理好心情，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这位神明不悦道：“月亮神来过？”
祂的话并不是对应明月说的，似乎是对神殿外的赫丽黛。
但应明月很快看见祂皱起眉头，似乎听到了肯定的回答，祂冷声说：“你去告诉月亮神，再有下次，祂会成为神战之外第一位陨落的神明。”
祂说完这些话才回过头来看着有些呆愣的应明月。
似乎想起了什么，深渊神又露出那种温和的目光，语气柔和道：“奥芙拉，还困吗？如果还困我陪你睡吧。”
应明月：“......”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不悲伤了。
反而有点毛骨悚然。
这是瑟纳尔和特性和深渊神的特性融合了？在一个人身上完整体现，还是说这就是真正的深渊神原本的模样？
她微微抿唇，有些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融合之后新的深渊神已经坐在了她身边，此时的祂就像曾经的瑟纳尔一样，甚至能看出祂并不是假装，祂是真正的表现出温和的模样。
祂带着些许宠溺和心疼说：“我的孩子，你一定累坏了，好好睡一觉，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应明月再次抿唇，她很快开口：“不用了，既然您已经成功融合，那我......”
“奥芙拉。”
深渊用温和又深情的目光看着她。
“我依然是你熟悉的那个人，如果你觉得与神明的距离太遥远，就把我当成瑟纳尔吧，不用如此疏远，你忘了吗？我曾经也这样照顾过你，在教会那段时间，我还曾帮你洗过衣......”
“好！”
应明月飞快打断了祂的话。
她发誓，她要是真把这个新的深渊神当成以前的瑟纳尔，那后果肯定会很惨烈，至少以前的瑟纳尔绝对不会主动说起什么帮她洗衣服这种羞耻的事情。
深吸了口气，应明月乖巧道：“好的，那我睡一觉，父神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