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 应明月想戳烂他的嘴。
她十分明显地看到教皇大人脸色微凝,然后露出笑容,他算得上友好地询问邪神:“哦?奥芙拉以前都和瑟纳尔一起睡吗?”
邪神也像没看到他的表情变化一样, 同样露出真诚的笑容, 热心地告诉他:“当然,奥芙拉最喜欢瑟纳尔的床了,每次相聚的时候, 总是和他一起睡,从不例外。”
‘从不例外’这四个字他说得十分愉快, 仿佛不是在和教皇叙述事实,而是在说一件令他感到愉快的事情。
应明月默默咬着后槽牙,心里再次给邪神记上了一笔。
很好,故意挑拨教皇大人和瑟纳尔的关系,看样子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说实话, 应明月很怀疑深渊和天空对于自己的人性其实是有一些感应的, 不然当初她第一次见到深渊神的时候, 祂也不会那么亲近她。
祂的亲近也许就是因为瑟纳尔的关系, 只是后来她和神明本身也熟悉了。
邪神挑拨的不是教皇和瑟纳尔,这是在挑拨深渊神和天空神啊。
她本来就为这件事操碎了心, 他竟然还火上浇油?
应明月眼眸微压, 瞥了眼面带微笑、但目光有些凝固的教皇大人一眼, 她装作没听到一样, 低声说:“霍尔伦,我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你跟我来。”
她称呼邪神为‘霍尔伦’,其实这已经是个暗示了。
邪神并没有觉察出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他还在笑着说:“什么事?奥芙拉,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就好了。”
他看起来十分大方,并不想隐瞒教皇的意思。
应明月就挪开看他的目光,带着些平静的笑容对教皇说:“陛下,瑟纳尔的公寓房间很多,您能帮我去选一间大一点、向阳的卧室吗?”
这是正大光明地想支开他,她甚至没有丝毫掩盖。
教皇大人微笑凝视了她一会儿,才点点头:“好啊,奥芙拉,你和霍尔伦慢慢聊。”
他最后的目光从邪神身上掠过,然后越过他的身体走进了客厅。
邪神只觉得背脊一凉,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教皇离开之后,他略微松了口气,目光看向应明月,他用带着笑意却警惕的声音说:“奥芙拉,我已经不是大教宗了,有什么事你直接问瑟纳尔吧。”
他依然站在客厅与阳台交界的地方,看起来没有想走到阳台和她说话的意思。
应明月朝他呵呵笑了两声,飞快拉住他的手臂,强行把他扯到了阳台上。
“你是不是嫌现在的生活太好,想给自己找点难题?”
应明月保持着面部的友善表情,语气却很恶劣。
“奥芙拉,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你知不知道瑟纳尔和教皇到底是什么人?”
“圣阶、唔,我想想......曾经深渊圣殿的教皇,和天空教会的高层?”邪神装作思考了一下,才笑着说:“奥芙拉,我虽然只是个偷盗者,但好歹也是爱神协会的创立者之一,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他的语气带着笑,眼神却冷了一下,显然对于身份被抢夺这件事很反感。
邪神和塞西斯不一样,他的野心显而易见,当初和应明月创建爱神协会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像他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占据。
虽然他知道自己成神的希望渺茫,爱神协会主要的目的是帮奥芙拉积累信仰,可由自己操纵完成,和看着别人完成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两位确实厉害,他承认,可不代表他就要像塞西斯那样妥协、甚至把自己当一条咸鱼。
和他对视了大概几秒,应明月彻底明白了他的心思。
她松开拉住邪神的手,有些苦恼地按了按眉心,又偷偷往客厅里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人关注这里,她才把邪神拉到阳台角落。
“你的想法我明白,你以为我在神界就过得非常舒适吗?”
应明月严肃着表情和他说:“你看着我游刃有余,名声远扬,神明也确实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他们,但我依然需要随时警惕,防止触怒神明,因为哪怕只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神明都能轻易地捏死我,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不是我们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
“所以我并没有明着触怒你这两位‘好朋友’。”
邪神大概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他还十分淡定地解释了一句。
应明月看他这一脸作死的表情,总觉得再这么下去,他也许会比塞西斯还死得快。
想了想,她示意邪神靠近。
邪神微微挑眉,将耳朵凑了过来。
应明月用很小的声音把神性和人性的事情告诉了他。
然后她看到这位眼眸暗沉,仿佛还沉淀的野心的邪神大人脸色一下子呆住了。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眼神,看向她,声音比之前已经低了很多。
“你说的是真的?”
“你觉得我用这种事情骗你有什么意义?”
应明月再次叹了口气,她按着太阳穴的位置继续说,“塞西斯有一句话我很认同,我们爱神协会已经不是以前的爱神协会了,你不要再挑衅瑟纳尔或者教皇大人,万一引起神明的变化,或者他们提前融合,我这个假‘爱神’可救不了你。”
邪神皱着眉头沉默。
他下意识往客厅看了一眼。
客厅开着灯,明亮璀璨,比阳台上光线亮多了。
但邪神却突然有了种身后是深渊的错觉。
之前奥芙拉没有回来,他只是觉得那种危险感非常强烈,但他现在产生了一种想立刻离开的想法。
无论哪里,能走多远走多远,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他之前竟然在和深渊的人性争吵?还挑唆天空的人性?
邪神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倒是应明月看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心悸,额角居然还渗出了一些冷汗,她睁大眼睛,凑近邪神小声问了句:“你没事吧?”
邪神花了半分钟才稳定下心神,声音有略微的颤抖,他回答她:“没事。”
可怎么看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不过他应该不会再去挑唆教皇和瑟纳尔了吧?
应明月稍微观察了他一下,发现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表情郑重了很多,她才点点头,拍了拍邪神的肩膀,随口说:“这是神明隐秘,我都告诉你了,你别告诉别人,没事的话就早点睡吧。”
然后她走进客厅,把邪神独自留在了光线暗淡的阳台上。
邪神很久都没有进来。
而应明月又去看了眼教皇给她选的房间。
虽然刚刚只是个借口,但她确实需要一间卧室。
教皇按照她的要求果然给她选了一间向阳和宽敞的卧室,并且用温和又和蔼的声音告诉她:“奥芙拉,女孩子在外面应该要好好保护自己,你忘了吗?我以前教导过你的。”
但奥芙拉好像并没有把他的教导听进去。
应明月想起了曾经因为上任教皇的药剂而产生的狗血事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些心虚起来。
她没有忘记教皇的教导,可那个时候她也不知道瑟纳尔对她有那种想法,她一直都把瑟纳尔当成朋友和长辈。
面对教皇陛下温和的微笑,她难得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用力点了点头:“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呢。”
“希望你是真的记住了。”
教皇大人没有责怪她,但那种眼神,让应明月莫名地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谴责。
她默默抿唇,挪开自己显得心虚的目光。
选好了卧室之后,应明月带着还没散去的些微不自在,和教皇又一起回到了客厅。
邪神已经从阳台走进来了,不过看到她和教皇靠近,他立刻挪动身体,坐到了塞西斯身边,想尽量离教皇远一点。
不明所以的塞西斯对他的举动感到诧异。
虽然他也有些害怕,不过这几天相处下来,塞西斯觉得哪怕看在奥芙拉的份上,教皇大人也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可邪神大人看起来好像很忌惮的样子,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茫然地看了邪神一会儿,又将视线重新放在应明月和教皇身上,依然非常茫然。
他正想询问的时候,瑟纳尔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应明月和坐在她身边的教皇,眼神略微有些暗沉,可他依然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把手里的纸张递给了她。
“奥芙拉,这是那些闯荡者的资料。”
应明月一下子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她接过来仔细看了几眼,应该是瑟纳尔神父手写的资料,字迹十分工整,字体也很好看,每一页都是一位闯荡者,一共有五页。
显然,瑟纳尔神父确实为她的协会花了很多心思。
看到应明月认真地翻开这些资料,他还笑着提议:“奥芙拉,今晚还早,你想去见见他们吗?”
“好啊。”
一说起正事,应明月还是非常有精神的,她立刻从沙发上起身,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物,询问道:“我要不要换件衣服?”
他们爱神协会的核心人员说起来都是熟人,真正陌生的圣阶一个都没有。
而她刚刚看了资料,这五位闯荡者都是圣阶。
虽然圣阶和圣阶之间也有巨大的差距,但怎么说也是圣阶魔法师了,他们加入爱神协会,证明爱神协会也在逐渐走上正途,这可是真正的高层班底,她得重视。
“不用这么麻烦,他们对爱神都很虔诚。”
瑟纳尔温柔的微笑中似乎带上了一些宠溺,他喜欢看到奥芙拉充满元气和精神的样子。
“那好吧,还是像以前那样,不过得改变一下职位。”
应明月想了想,才继续说:“你是执政官,教皇大人是大教宗,那霍尔伦就是教宗之下的大长老吧,我是二长老,阿灯阁是三长老,塞西斯,你是四长老,至于爱神......神明不能轻易降下神迹。”
不然显得她格调都低了。
“好。”
虽然她的话并不正式,但其他人却都点点头,瑟纳尔甚至还笑着赞美了她一句:“奥芙拉,你的考虑很完整。”
只有塞西斯目光有些呆滞地说:“四长老?”
他总觉得随着爱神协会的人越来越多,他也许会掉下长老之位,说不定以后直接成了传教的神父。
但没人在乎他的意见,应明月说完这些话之后已经准备出门见自己的新信徒了。
瑟纳尔要和她一起出门,教皇也十分自然地起身,而阿灯阁则跟在他身后。
只有邪神十分冷静地窝在沙发角落里,没有一点想挪动的意思。
塞西斯本来也准备起身跟着他们一起去,毕竟他也是爱神协会的成员,但看到邪神并没有想起身的意思,他有些疑惑,“邪神大人,你不去吗?”
邪神不是最热衷于这种事情了?怎么今天这么反常?他不怕瑟纳尔大人和教皇大人彻底代替了他的位置?
但邪神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依然窝在沙发角落,沉默不语。
塞西斯想了想,干脆也坐在他身边。
他总觉得气氛有些奇怪,还是和邪神呆在一起好了。
可他刚坐下,就听到已经走到门口的应明月呼唤他们:“塞西斯,霍尔伦,你们怎么还坐着?快来,我们一起去。”
塞西斯坐下的动作一僵,下意识看了眼邪神,却只看到对方冷静的面容,并且他回答应明月:“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知道什么叫集体荣誉吗?”
应明月都已经走到门口,却回过头来跑到沙发边上把他拽起来,并且对他和塞西斯说:“难得有一次集体活动,就当团建好了,待会儿说不定还可以请新的信徒们吃个夜宵。”
‘团建’和‘夜宵’都不是这个世界的常用词,他们不太能听懂,但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邪神对此十分抗拒,可就在应明月试图拉扯他的时候,他又飞快改变了口吻,迅速说:“好。”
他看见门口那两位‘神明的人性’都在盯着他。
自从知道了神性和人性的事情,邪神对于这两位的目光总有种说不出的心悸。
于是塞西斯不得不也跟着‘改变’了主意。
六个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就在离公寓不算太远的街上,瑟纳尔为爱神协会新建了一个分部,看起来比之前海滨城市的总部要好上太多,至少一看就知道这个协会不需要为金镑困扰。
不过按照应明月最开始拟定的协会规定和范畴,这里也有免费提供食物的慈善基地。
很难想象,几天之内、瑟纳尔还受了伤,他竟然把这些东西做到这么完善。
应明月非常满意。
她十分兴奋地夸奖瑟纳尔:“瑟纳尔,你太棒了,这里看起来真好。”
而瑟纳尔神父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为自己邀功,似乎这一切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事实上他确实不认为这有多么了不起,只要应明月开心,他也会感到开心。
应明月甚至伸手摸了摸协会分部气派的大门,然后看着旁边的慈善基地里还在排队领取食物和等待医治的穷人。
虽然他们脸上依然满是生活带来的风霜,但至少那些风霜里多了一份对生命的向往。
也许一点食物、一份简单的药物就能让他们的生命再延续一段时间,哪怕只是一段时间。
努力活着是每个人类的本能。
应明月脸上兴奋的笑容逐渐缓和下来,她默默看着那些人,看着他们眼里微弱的向往,她露出了一丝微笑,轻声说:“这样就很好了。”
她目前的能力只够做到这些,也只够在这个范围里,不过这样就很好了,至少有一部分人能得到帮助,哪怕很少。
那些排队的人大部分只是沉默地跟在人群后面,但也有不少人会轻声地赞颂,然后做出应明月一直觉得很羞耻、很奇怪的动作——他们在胸口比了一个爱心,带着对神明的虔诚。
在这一刻,那个奇怪又羞耻的动作似乎也变得神圣和虔诚起来,
随着做出这些动作的人增多,应明月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明悟,她脸上的微笑加深,甚至发自内心地对身边的人感叹了一句:“果然,帮助别人,自己也能收获快乐。”
她的话音才落,塞西斯突然有些惊讶地指着她的头顶,声音十分诧异。
“奥芙拉,你的脑袋在发光!”
“......”
应明月脸上的微笑一僵,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没好气地说:“你的脑袋才在发光。”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因为其他人也往她头上看。
应明月愣了一下,赶忙使用了一个低阶小魔法‘水镜术’。
稍微有些扭曲的水镜里,她借着协会里面透出来的光芒照了照,然后就发现自己的脑袋真的在发光,而且是很诡异的红光,但那种光芒很微弱,像浮在她头顶,只维持了几分钟就消失了。
“这是什么东西?”
应明月把自己的脑袋整个摸了一遍也没发现不对的地方,可无缘无故发红光,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
教皇大人微微皱眉,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好一会儿他才有些不确定地说:“奥芙拉,这个也许是你权柄的象征。”
“什么?”
应明月被他的话惊呆了。
但很快另一边瑟纳尔也点点头:“奥芙拉,现在的神明都是天生的,祂们的权柄与生俱来,可你不一样,也许这真的是你权柄诞生的象征,只是它还很微弱,你甚至感觉不到。”
应明月依然呆愣地看着他和教皇,然后她再次看了眼还在排队的人,有些人正在胸口比划爱心,面带虔诚地向‘爱神’祈祷。
所以神明权柄的根本其实是来自于信徒发自内心的信仰?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