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飞船载着男人离开,消失在夜色里,塔西才走出悬浮车查看尾翼状况。好在并不严重,只伤到表面,能继续未完成的巡逻工作。

之前那几个人大概已经跑远了。

她叹了口气,打开车门准备进去时,余光突然扫到不远处的天空上炸开一朵灿烂的烟花。

难道……

她马上钻进车里,开着车飞速朝不停绽放的烟花下前进。

那人站在空地里,身边堆了不少未放的烟花。

悬浮车在他身后停下,塔西带着罚单跳到地面上,后脑勺被震得发晕,那人听到声音回头,面上被忽明忽暗的烟火点亮,她这才发现放烟花的是多尼。

“你怎么在这?”她看了看表,“现在不是还在上班吗。”

多尼道:“我今晚请假了。”

塔西:“哦,你什么时候放的烟花,可能划到我的车了。”

见对方没反应,“表壳擦坏了,要赔钱的。”

他想了想,“半个小时之前吧,可能是我一不小心弄坏的。”

悬浮车的维修费有了来源,塔西放松了不少,拿出罚单,刚想打上一串数字,猛然想起一件被她扔到后脑勺早已忘记的事,“抱歉,我欠你的医药费和买终端的钱还没还给你。”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塔西没想到自己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深夜光线暗淡,人的情绪却能更多的显露出来。

多尼发现她有些沮丧,安慰道:“没事的,是那场车祸的后遗症。”

见对方没追究,自责之余,塔西咬牙道:“那悬浮车的维修费就和我之前欠你的钱抵了。”

心好痛,但是自己犯的错还是得负责。

多尼笑笑,“不用,维修费我赔,那些钱你明天再给我。”

他很坚持,塔西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声音都轻快了一些,“明天,也不算明天,过会在酒吧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

记忆力不好的人绝不会是记仇的人,也不会是爱翻旧账的人,他们不过一会功夫就可能遗忘当时的情绪,当时的想法,甚至忘记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同理,这样的人很难是深情的人。

恨与爱都很容易被长久的时光磨灭,除非不断重复,以至于情感刻进骨髓之中才可永存。

就如同现在,多尼这不在意身外物的态度极顺塔西的心意,对方过强的窥探欲和奇怪的行为已经被记忆淡化,像褪色的图画只剩骨架不见颜色。

在头顶绚烂的烟花下,她如今只觉得多尼是个善良的人。

多尼已经补上罚款,塔西转身回悬浮车,“那我先走了,你继续放烟花吧,太吵的就别放了,容易被举报扰民。”

长久的沉默后,多尼突然开口:“其实,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有目标就有了生活的动力,过去的事就当消失就好……”

怎么突然开始抒情。

他看起来不是很理智,塔西:“你喝醉了?要帮你叫辆车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多尼深深地看着她,“不打扰你了,你接着上班吧。”

“哦。”

塔西回到车上,刚要关门,突然听到,“小塔,很多时候,想得太过于透彻不是好事。”

她回头,多尼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仿佛刚刚的言语只是幻听。

过会去酒吧时可以问问他,塔西想,在笔记本里记下“欠债还钱”和“哲学问题”两个关键词,就操控着悬浮车沿着既定的路线飞行。

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多尼。

几个小时后,塔西交完班就回酒吧睡觉,醒来开始工作,接着到护卫队上班,再回酒吧睡觉,周而复始,循环了两天后,等老板询问她多尼去哪时,她才想起来那晚的交流。

询问了一圈,并查看了宿舍这几天的监控,发现他从放烟花那天离开宿舍后就再也没回去过。附近的监控要不就没拍到踪影,要不就损坏。

老板报了警,警察找了两天也没有结果。

多尼没有离开瑟兰斯的记录,他仿佛人间消失了。

很奇怪,一个将近一米九的成年成年Alpha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

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的塔西成为最大嫌疑人,但她每天酒吧护卫队两点一线,每一刻都在监控下,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瑟兰斯光鲜亮丽的表面下埋藏了数不清的白骨,以阴谋论的角度看一切似乎已经有了结果。有人猜测他不小心被扯进上等人的阴暗秘密之中,被杀手解决掉了,也有人猜测他乘坐飞船偷渡到其他国家去了,更有想象力的猜测瑟兰斯上出现了小型黑洞,他被吸入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这个案子也就被搁置下来,酒吧里也无人在乎结果。

回顾这些时间来多尼的人际关系,称得上亲近的人有且只有曾经的塔西,如今的塔西满脑子还不完的债走不完的路干不完的活,只有在打开笔记本时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欠着多尼几千星币,然后皱着眉后悔那晚为什么没还清,但这份纠结也只持续了几分钟而已。

最坚持的人可能是莫里斯找的私家侦探布伦特,一个有着蓬松白胡子的老头,自从拿到塔西的资料,他直觉认为是这位舍友下的毒。

此时,这个老头趴在地上查看沙发底下的世界,“这些东西你都没碰过吧。”

塔西站在窗边,看着屋外的大树,“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她听到对方连打了三个大大的喷嚏,“那就好,这个头发应该不是你的吧。”

老头带来的机器人夹起一根头发,很短,没有小指长,在阳光下颜色发红。

塔西低头看向自己被风吹起的黑发,“大概率不是。”

老头:“我也收集几根你的,顺便去测一下你体内还有没有致幻剂残留。”

塔西点头,当场拔了几根给机器人。

这个机器人助手只到她腰部,小小一个,很灵活,在房间里爬上爬下没有碰倒任何一件物品。

她好像在哪也看到过一个机器人,只比她矮了半个头,长得很炫酷。

算了,想不起来。

塔西道:“过两天,这里就要有人搬进来了,老板请人来打扫房间。”

老头骂骂咧咧站起身,拍拍胡子上的灰尘,“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乱中有序,他肯定是逃跑了,不然怎么可能什么关键信息都找不到。”

头发,指纹,身体分泌的液体,客厅、卫生间、卧室,哪里都找不到。

唯一的突破口——头发,还是从塔西的床缝找到的。

可能是曾经他帮忙铺床的时候留下的。

“我走了,等有结果马上联系你。”

胖老头挺着肚子走了,机器人乖乖跟在身后,蹬着小短腿,跟着他走走停停。

有点可爱。

听话,能干,还不会掉毛,实在太完美了。

等她有钱了,也可以养一只。

老板给塔西安排了新的宿舍,位于酒吧和治安局直线路线中的一处,新宿舍单人间,算是很照顾她了,她再不用再睡在酒吧休息室里,也不用担心浅眠受到其他人影响。

今晚上班,很奇怪。

平日她就属于酒吧忙碌程度的第一梯队,今日更甚,没时间休息,总在跑上跑下,路过大厅时也受到一堆人的关注。

他们的眼光带着好奇和怜悯,像动物园里的游客,而她是那只被虐待的骨瘦嶙峋的保护动物。

她没忍住去问了莎当妮,“怎么回事?”

莎当妮惊讶道:“你不知道吗?”

两人偷偷摸摸地躲在员工通道里。

“你不知道吗,你火了!”

塔西:“?”

她点开莎当妮分享的链接,新闻撰稿人用平实的语言描叙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一个出生就带着信息素缺陷受到家人和同学排挤的Alpha,也是成年不久就家破人亡的小孩。她被赌场骗光家产,打工开启新生活还被舍友投毒,精神恍惚时开着悬浮车散心,没想到悬浮车的自动驾驶出了问题,正好撞上刚刚好解开安全屏障的拍卖大楼。

好在如今她虽然肩负巨额欠款,但没有放弃生活,再一次支棱起来。

文章末尾还附了几张照片,是Alpha在酒吧工作的照片。

评论里没有人和拍卖行共情。

百分之十的人在担心悬浮车自动驾驶的安全问题,

百分之十的人在猜测撞坏拍卖大楼要赔多少钱,

剩下百分之八十的人在好奇本人和照片真的长的一样吗?

看完链接后的塔西:“……”

莎当妮点评道:“这几张照片其实拍的没有特别好。”

没有把塔西身上那种迷人的被逼良为娼的矛盾感完美地表现出来,可能是刻意为之。

相信来眼见为实的人会有自己更深的体会。

“怪不得。”

莎当妮:“怪不得什么?”

塔西:“刚刚有人问我这么努力会不会太累了,说可以帮我。”

对方脖子上和耳垂上的宝石又大又闪,还让她猜每个东西多少钱,导致她的印象极深。

莎当妮哼哧哼哧笑个不停,“是Omega吗?”

“是Alpha,好像。”

“她说要给你多少。”

塔西努力回忆:“最少一个月一千万星币,说我努力一点可以拿一千五。”

莎当妮收起笑脸,认真地告诫她:“小塔,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去做这种事。”

看着孩子迷茫的眼神,她补充道:“Omega有时还不好说,那些Alpha,不管是高等级还是低等级,他们没有Omega信息素抚慰,这种人在床上疯得要命,当然了,要的不是他们自己的命。”

在他们眼中,人只是性的耗材,可能没过一个月就被玩坏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这种钱,尽量还是不要挣。”莎当妮再三强调。

塔西点头说自己懂。

莎当妮:“你也不用害怕什么,有老板在,他们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塔西:“老板很厉害?”

莎当妮悄咪咪看了眼周围确定没人后,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兰利家族,皇帝眼里的大红人,只是老板本人太摆了而已。”

塔西想,莫里斯好像也姓兰利。

对方接受她的案子,真的只是为了捧星光悬浮车吗?

莎当妮看了眼终端,“有人找你,上菜去吧。”

“好。”

过了一会,塔西联系莫里斯,询问这个报道是否是他的安排。

莫里斯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嘱咐她除了认真打工之外什么也别干,至少保持到一周后开庭结束。

塔西说好。

退出聊天界面,她顺便把自己的邮箱关了,现在里面全是“小姐姐/小妹妹,约吗?”的垃圾信件,来者还特地附上自己的照片和私密部位特写。

实在可怕,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过了一天,侦探老头激动地到酒吧来找她。

塔西想把他引到包厢,但最近酒吧生意太好,充满了无数慕照片而来的吃瓜群众,只好把他带到员工休息室。

老头把报告拍到桌上,双眼放光,“真有意思,你知道吗,从你宿舍里找到的另一根头发。”

对方停下,故意给她留个位置填空。

塔西猜到:“是多尼的?”

老头摆手:“这不是重点。”

塔西再猜:“我和他有血缘关系?”

老头:“想象力有点太丰富了,告诉你好了,他是Beta。”

“你怎么确认是多尼的头发?”塔西道:“可他的脖颈后有凸出的腺体。”

老头眯着眼:“我专门找人做的基因分析,Beta男性,最高一米九,红发,体格健壮,你看,这没错吧。”

塔西:“嗯。”

老头:“腺体大概率是伪装,星网上类似的道具最贵也就千来块。说明多尼只是一个假身份,现在不知道已经金蝉脱壳到哪去了。”

老头认为致幻剂就是多尼下的手,从证据猜测,似乎也是。

他已经筛选过酒吧的监控,塔西大部分时间都是醉醺醺的,和其他同事交往并不密切,他人也鲜少有下药的时机。

老头拍板,把结果报告给莫里斯,“多尼下药失败潜逃。”

塔西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他为什么希望我撞拍卖大楼?”

老头:“那得问你自己了。”

离开前,老头扔给塔西几个问题——

“你觉得,当今这种世道,你的父母和姐姐前往中央星被星盗劫持的概率有多大?”

“你觉得,家人去世的那天,你正好走进赌场这是一件巧合吗?”

“你觉得,半天之内正好败光几千万家产是容易的事吗?”

天上落着小雨,塔西没撑伞站在雨里,沉默许久后摇头,“我不知道。”

老头拍拍她的肩,“孩子,这些事,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结果。”

结果是什么,她想找到结果吗?

她也不知道。

塔西只知道自己第二天下午醒来脑袋昏沉,原以为只是小感冒,没想到晚上上班送酒时突然昏倒在楼梯上。

她病了。

好难受。

头疼,恶心,全身无力,眼前全是重影。

被同事从楼梯上背到休息室,她调动自己即将宕机的大脑,联系了已有的和新学的生理常识,猜测:“是不是易感期到了?”

老板转着钥匙站在旁边,没忍住骂了她两句,亲自开车带她到医院。

医生:“每天睡眠时间是多少?”

塔西掰着手指,“早上九点下班,下午四点上班,早上三点下班,早上四点上班,早上九点下班……”

医生:“……”原来星际也有驴的存在。

医生:“平时吃什么?”

塔西掏出自己回购无数次的营养液。

医生:“……只吃这个吗?”你真的是驴吧?!

老板捏了捏太阳穴,“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疲劳过度,还有点营养不良,才18岁,还在长身体呢,主要得靠休息,要进休眠舱里躺会吗?”

塔西抢着回答:“多少钱?”

医生:“一晚一千星币。”

塔西看向老板,眼睛里已经没有焦点,“我想回宿舍。”

老板觉得她要休息,但病人本人严重不同意,只好把她带回宿舍,强迫她躺上床休息。

塔西:“我不能上床,我还没洗澡。”

老板:“……明天睡醒再洗。”

塔西洁癖之魂升起,“不洗澡,好脏,我会吐的。”

老板拗不过她,只能让她去洗澡。好在没发生什么事,见她出来千叮嘱万叮嘱好好休息明天给她放假,又往她床头塞了几瓶高级营养液后离开了。

迷糊之中,塔西觉得有什么事还未做,打开笔记本才知道明天就是开庭的日子。

不行,不能休息。

她定了早上八点的闹钟,随即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觉得自己好很多了,虽然后脑勺依旧隐隐作痛,意识还是有些模糊,但起码能自己独立行走。

应该快好了吧。

莫里斯来接她,看到她的状态,不由得夸奖她很会自由发挥,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塔西迷迷糊糊地下了车,迷迷糊糊地坐在被告席上,迷迷糊糊地看着莫里斯舌战四方,最后迷迷糊糊地得知最后的结果。

三亿星币,三年还清,也就是每年一亿。

她打开账户,数了五六遍才确认自己只有几万。

三亿有多少个零来着?

她想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马甲二号要正式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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