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严格说来,她和烛玉算不上分手。

顶多就是结束了一笔交易。

三月前,有其他鲛族的少殿主上门求亲。

但求的不是鲛人,是她。

那鲛人在鲛宫外头,言宣爱慕的话洋洋洒洒念了一大篇。

她明里暗里回拒多次,那鲛人却把这当成了对他的考验,斗志更盛。

鲛族嗜杀,可族群间关系亲密有如大家庭。她正为如何拒绝而犯愁,烛玉就找上了门。

依他说法,往后此事只多不少,他俩相伴长大,堪有兄妹情谊,若给他一颗鲛珠,就能帮她做挡亲的靶子。

鲛珠珍贵,虞沛却不缺。她当即从箱箧里取了颗,往他怀里一塞。

烛玉便拽着她的手,站在了那鲛人面前。

未言一字,那鲛人就开始飙泪,又将祝福的话说了一大通。

可还没完——

前不久,烛玉的父王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此事。

龙君不喜人。

哪怕龙族与鲛族交好,他待虞沛也顶多算是客气。

他让人送她入海宫,只谈了一件事。

要他俩分开。

火速分。

立马分。

按着古早小言的传统套路,当威严大家长强行棒打鸳鸯时,怎么着也得甩她几百金作分手钱。

但龙君说:“本尊了解你的脾性,即便不谈那些蝇头小利,也知晓该如何做。”

她谈啊!

怎么不谈!

蝇头小利就不是钱了吗?

虞沛懒得与他吵,索性敷衍应下,转眼就和烛玉提了这事。

他没应好,也未拒绝。沉默片刻后,只让她先考虑一晚,翌日再谈。

虞沛照做,回去仔细想过,次日就背着包袱跑了。

其实用不着龙君提,她也会和烛玉分开。任务为重,她不可能一直留在鲛族。

更何况,他俩又不喜欢彼此,总不可能强凑在一块儿。

虞沛回神,看向水雾:“他可有为难你?”

“没有。”水雾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大殿下刚好回来,让人把我带回去了。”

她哥?

虞沛:“那条入魔的鲛已经捉着了么?”

一月前有条鲛人入魔,为捉他,她那养兄一直在外奔波。

水雾点头:“关进海牢了。”

它很不解。

看小殿下这样,她和少君似乎真没闹别扭。

可少君唤它去时,神情又着实不算好看。

没烦恼多久,它的注意力就被角落里的三人引走了。

“他们是……人?”

“对。”

水雾凑过去嗅了嗅,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一样,耳朵直抖。

“和小殿下一类的族群,气息也相近——他们为什么被绑着,这是人族礼仪吗?好真诚。”

“我在魔窟里头,寻宝。”虞沛伸出食指抵在它的额上,“我现在要去探探情况,待会儿你就坐这儿装晕。无论何人来了,都别理会——还有这三人,别离他们太近。”

水雾常年和妖魔打交道,倒不怕,反而觉得新鲜。

它点头应好,下一瞬就散为白雾,顺着那纤长手指沁入她的身躯。

与之相反,虞沛的魂魄逐渐离体。

此为鲛族的换魂秘术。

千年前,鲛人多靠这法子爬上陆地,到后来才渐渐修得化人之法。

换魂的事儿他俩不止做过一回,已是轻车熟路。

水雾摆出她常有的坐姿,眼一阖,头一歪,便佯装昏晕了。

虞沛则化成白雾,轻松挤过门缝。

云涟阁几乎占满了整座山头,但宿盏心脏的所在地再明显不过——放眼四周,就属中间那块儿乌云攒聚、邪息厚重。

……这不摆明了给魔物引路吗?

系统:“要是找到那颗心脏后,能狠狠抱抱它、蹂//躏它,让它感受到关怀与爱,宿主一定能拿下不少互动值!”

虞沛脚不着地地往前飘,语调毫无起伏:“我都说过了,我没有那种癖好。”

感受到她的消极情绪,系统安慰:“它不过残忍了点。”

“嗯。”虞沛放缓了飘动的速度。

“杀的人多了点。”

“嗯。”她的速度更慢,近乎爬行。

“长得惊悚了点。”

“嗯。”她的双眼逐渐放空。

别说了,更想罢工了。

“但是!”系统陡然拔高音量,“一个能说话会武功还无敌的心脏简直酷毙了好吗!”

它现在超级兴奋的!

“对。”虞沛补充,“先毙了我。”

虽作调侃,系统也不忘提醒:“宿盏就是个没心的怪物,十分残忍。系统没有返档功能,要是宿主被杀害,将彻底失去重生的可能。所以,请宿主以自身安全为上,这次拿不到互动值也没关系的,咱们可以慢慢来。”

“我明白。”虞沛抿紧唇。

正是知晓前路凶险无数,所以在鲛族的十几年里,除了必要的歇息,她几乎把每一秒都用在了修炼上。

她很清楚。

只有一次机会。

乌云密布,在眼前的破旧石阁上投下灰败的影。

这座时年已久的石阁由绝品灵石砌成,灵力强度太高,以至于扭曲了空气——虞沛拂开凝滞半空的灰尘时,顿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侵袭而上。

不过十息,冷汗就浸湿了后衫。

若是她的灵力再低些,只怕魂魄都要被撕碎。

她调整好内息,从门缝钻进了石阁。

光亮倏然褪去。

昏暗的石阁里堆满了伏魔宝器,墙上、地面横七竖八贴了不少明黄符箓,血红符文令人触目惊心。

但即便如此,也压不下那冰冷、潮湿的邪息。

虞沛从没遇到过这么阴寒的灵力。

修士灵息概分五种,若灵息属金则浑厚锋利,木灵温和条达,属水则凉、润,属火多锋利狂躁,土灵包容广阔。

灵息特质不同,擅长的灵诀亦有分别。借化二十八星宿,分监兵、孟章、执明、陵光和勾陈五类。

可涌动在石阁内的气息竟在五行之外,阴戾刺骨、寒彻迫人。

置身其中,仿佛掉入了泥沼,寸步难行。

她忍着满背恶寒,视线落在了房间正中。

那处有一大坑,光线太暗,看不出深浅。

乍一瞧,还以为是人挖出来的。但看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那深坑是被邪息经年累月地腐蚀而成。

宿盏的心脏应当就在坑底了。

望着那黑黢黢的坑底,虞沛屏住呼吸,谨慎往前。

每朝前飘一点儿,袭来的威压就更为强大,使她难以喘息。

虞沛咬紧牙,生生受着。

这打的哪是恋爱本啊,分明是恐怖本!

靠近坑沿前,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真正看清坑内的东西时,她还是僵了一瞬。

眼前,并没有什么血淋淋的“椰子肉”。

而是一团幼犬大小的毛茸茸。

通体混黑,看不出是什么。

等等!

虞沛愣住。

这就是……宿盏的心脏?

黑的?

圆的?

还长毛了?!

惊诧过后,她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

也不是不可能。

那心脏到底是肉做的,长霉也正常。

可刚这么想,那毛团子忽像皮球一样蹦了下。

随它动作,竟露出一对圆滚滚、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虞沛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又崩塌了。

邪物呢?

残忍、惊悚又阴狠的杀人凶器呢?

这跟游戏打到最后才发现终极boss是条毛茸茸的小狗有什么区别?!

系统也懵了。

但很快,它便警觉道:“请宿主小心,别被这东西给蛊惑了。它为世间最恶,眼下定然是故作伪装,好打消宿主戒心。”

不等虞沛点头,毛团子忽然在原地蹦跳两番:“咕叽咕叽!”

声音又奶又脆,像极了小犬发现主人。

就这还不够,它又尝试着朝坑外跳。被结界撞弹回去后,它竟开始哼哼唧唧地在原地打转,显得十分委屈。

系统:???

哪来的狗?!

虞沛还没回过神。

她实在难以接受宿盏的心脏会是这么一个……

可爱的东西。

毕竟当系统告诉她,攻略宿盏是为了确保他不会搅乱剧情时,她还想过不如直接杀了这大反派,再由她披马上阵,替他走完全部剧情。

可没想到那怪物的手段如此高超,竟会利用人的怜悯心。

虞沛定下心神。

冷静啊沛沛!不能被迷惑!

她都化成一团白雾了,也隐匿了灵息,可它还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这足以说明它有多可怕了。

虞沛小心翼翼地飘入伏魔阵,打算碰它一下就跑。

但刚进去,毛团子忽然撞进了她化成的雾气中,且从身体两侧延展出两条黑雾状的条状物,就像是两条触手。

系统:【互动值+1,警告!警告!以防攻略对象攻击,请宿主尽快离开!】

一阵麻意窜上脊骨,哪怕现下是一团雾气,虞沛也仿佛看见了被触手洞穿身躯的景象。她往后退去,可无论怎么动,毛团子都紧紧贴着她——

她现在没有实体,它竟靠着自己的力量维持在半空。

就在虞沛退出结界的前一瞬,那两条雾状触手也正缓慢举起。

【互动值+2,宿主!危险!】

她已有一半退出结界,与此同时,两条触手的尖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然后比了个——

爱心。

心?

虞沛顿住,脑中一片空荡。

那被世人视作怪物的东西,不仅主动求贴贴,还在朝她比心?

比完心,小毛团心满意足地扭动两下身子,黑漆漆的茸毛间渐浮出淡淡的红晕。

“咕叽咕叽!”

抱到了!

好好闻的气息,它好喜欢。

虞沛:……

这到底是哪里的杀人礼仪?

愣神之际,她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在迫近。

定是方才毛团子撞结界引起的动静太大,让守山的人察觉到了。

她再不作犹豫,眨眼就离开了结界。

“咕叽——!”黑团子不住蹦跶着,焦躁地朝结界撞去。

别丢下它啊!

可没用。

它出不去,虞沛也没回头看它。

感受到她的气息彻底消散,毛团儿渐感绝望。

如同被丢弃的幼犬,它孤零零地蔫在坑底,望着昏暗无光的石阁。

望了一阵,它往下一趴,将眼睛藏在茸毛底下,发出不明显的微弱哼鸣,哭了似的。

是讨厌它吗?

为什么?

赶回锁人的房间后,虞沛与水雾换回了身子。

“今日咱俩见面这事,你就当个秘密,谁也别说。”

水雾点头。

末了,又问:“那要是烛玉少君再找我呢?”

它倒能做到守口如瓶。

但不知为何,它一撒谎,无论谁都瞧得出不对劲。

虞沛思索片刻:“要再找你,如实说便是,省得他整日烦你。”

水雾又点头应了,这才离开。

它前脚刚走,门便被推开了。

虞沛倏地闭眼。

紧接着,耳畔便落下日巡使的声音:“少主,我一直在外看守,无人离开。”

“无人离开?”尺殊在房中站定,冷声道,“人离不得,魂魄未必。”

***

和绛山,琅玕宫。

水雾低着脑袋往前走,耳朵抖个不停。

关于会被烛玉再找这事,它本来只是顺口一问。却不想刚回和绛海域,就被他的人请来了。

它心里正打鼓,身前引路的侍卫忽然停下。

“到了,少君在殿中等你。”

“哦、哦,好。”水雾哽了下喉咙,抬头。

隔着及它半身高的门槛,它远望见了烛玉。

小少君就静坐在那儿,支颌望它,像极休憩的虎狮,瞧着懒散落拓。

视线对上,他脊背稍躬,被玄袍箭袖覆住的肌肉线条流畅,如抻足了懒腰的豹子。

“水雾,”他含笑开口,“这几日去了何处?”

水雾不住打哆嗦:“摘、摘、摘果子。”

“嗯。”他应了,“如今倒是摘果的时候。”

“是、是……”水雾觉得自己糊弄过去了,胆子也稍大些,“一些野莓,好、好吃。”

烛玉:“和绛山的野莓不少——仅摘了果子?”

水雾:“对、对。”

“她也去了?”

“对、对——什么?”水雾愣愣抬头。

“我是问,她也去了?”烛玉笑望着它。

他眉眼疏狂,却不至惹人生厌。相反,从那一举一动都瞧得出他的气度——那是天性从不得压抑的恣肆。

水雾的耳朵抖得更快了:“我听、听、听不懂。”

“是么?”

烛玉站起,束在发间的红玉细链随之垂落——那是虞沛小时送他的东西,水雾鲜少见他取下来过。

他缓步行至它面前,躬身,指尖从它耳旁一勾——

便引出了一缕极淡的赤色灵息。

水雾浑身一紧。

糟糕!

被发现了!

“若无事,她断不会找你。”

烛玉任由那灵息在指间游动,偶尔轻轻一捻。

“说罢,她遇着什么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