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演奏着悠扬的古典乐曲,当秦安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时,乐曲戛然而止,旋即换成更加欢快的旋律。
秦安安脚下踩着细高跟鞋,步履轻盈,身姿优雅。
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她从容地朝大家笑了笑,丝毫没有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的慌乱。
“她可真好看。”有那先前还在抱怨,情人节被爸妈带来赴宴的少年,也将心底的不情愿一扫而空,忍不住感慨。
秦立峰看着众人的神色,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骄傲,看向秦安安目光中不禁多出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感谢各位今日参加小女的成人礼……”
秦立峰为女儿的成人礼特意准备了一段开场白。讲完以后,便让人将准备好的六层生日蛋糕推了上来。
秦安安切下第一刀。
后面则由服务生来代劳。
这艘游艇共有三层,二层被设为宴会厅,底层则布置了一些游乐设施。秦立峰和蒋文珊为秦安安介绍了来赴宴的宾客,小辈们互相认识后,便让他们自己去玩,不要拘束。
先前还沉默寡言的少年少女,脱离了长辈们的视线后,果然活泼了不少。
大部分都是未成年人,玩得也没那么花俏,几人商量了一下就选了个适合多人玩的桌游,在水吧旁的一圈沙发上坐下。
这种小游戏很好上手,每一轮时间也不长,顶多十几分钟就能结束。
“输了的怎么说,罚酒吗?我看水吧那有好多酒,可以让服务生给我们调~”说话的是个长得白白胖胖的男生,大名叫金懋,家里做玉石生意,先前邀请秦老爷子去云省玩的,就是他爷爷。
“金毛毛,楼上还有大人在呢,你要挨骂不要带上我们呀。”
金懋大名有点难写,小时候图省事,在课本上把‘懋’写成‘毛’过,金毛毛的外号便由此而来。
赵晓晗和他是同学,俩人从幼儿园起就认识了,熟得很,拆起台来也没什么顾忌,“你忘啦?你上回去酒吧喝多了,回家抱着金叔叔收藏的前清大花瓶吐了半瓶子,金叔叔差点拿皮带抽你!”
“哎呀,不带揭人短的呀。”
金懋白胖的脸颊微微一红,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换了个主意,“要么就输的人给大家唱一首歌好啦,这边不是有K歌的东西嘛,秦凯哥也跟我们一起玩,咱们合作让他多输两把,相当于白嫖一场演唱会了。”
“嘿,毛毛,你小子想得挺美啊!”
秦凯走过来正好听着这一句。
他正招呼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宾客,其中就有金懋的哥哥,两拨人年纪差了五六岁,玩不到一起去,“你们玩你们的,我们去那边打桥牌,正好,等下还能听听你们一展歌喉。”
也不知是不是日子选的好的缘故,秦安安今天的手气相当不错,一连玩了四轮,都是最先赢的那个。
运气最不好的当属舅姥爷家的小表弟何思涵,连着两把都是输分最多的,给大家唱了两首歌。
一首生日快乐,一首最近流行的民谣,算不上多好听,但也绝不难听。
金懋也唱了一首说唱,甭管唱的好不好听,气氛相当到位,欢闹的声音随着海风,传入楼上休息室开着的半开的窗户里。
秦老爷子和几位相识的老人聊了会儿天,中途找服务生上去看了眼,自己的休息室里还有没有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担忧地上了楼。
推开门,就看见外孙女扶着栏杆站在外面,海风把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谣谣,外公带你来散心,你别一个人闷在这,下去跟其他人一起玩玩。”秦老爷子语重心长地劝道。
“外公,我……”
少年们玩闹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楚谣转过身,眼眶微微泛红,“我还是不去了吧?今天是安安的成人礼,高高兴兴的日子,我怕下去给大家扫兴。”
“你这孩子就是想的太多,什么事老闷在心里头自己一个人琢磨,这越琢磨可不就越难受?”
秦老爷子这时候真有点怨恨前妻,怎么就把好好的外孙女,给养成这副柔柔弱弱的性子。
可毕竟是自家孩子,这些年又时常来家里看他,陪他说话,是个孝顺孩子,让人忍不住心疼。
“你外婆那不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吗?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没准过阵子人家查清楚案子和你外婆没关系,就把你外婆放出来了。”
秦老爷子见外孙女还是垂着头,一副伤心模样,叹了口气,承诺道,“要是你外婆那里真的出事,外公和你舅舅他们也不会不管你的。”
“谢谢外公。”楚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情绪却没有半分好转。
她可没有外公这么乐观。
外婆有没有犯罪……她心里大概有些猜测。
她早就发现,外婆身上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从未深想,也不敢深想。
就像小时候,外婆交给她那只铜盒,让她偷偷埋到秦家的院子里。她明明知道,外婆让她做的不是什么好事,可却还是照做了。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这么做,只是听外婆的话。可又何尝不是,自己向内心的阴暗面屈服?
昨天她收拾行李,准备来江城时,在行李箱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封外婆留下的信。
信纸很奇怪,她看完后马上就散成了碎屑。
信里,外婆说对不起妈妈,却从没有对不起她。当年那个铜盒,就是从父亲陈家的宅子里挖出来的,让她埋到秦家,是为了让秦家即将出生的孩子,代替她的命运,替她挡下灾祸。
信最后说,让她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
冥冥之中,她有种预感……外婆可能回不来了。
少年少女们的笑声顺着海风传入耳中。
楚谣神色一黯,她知道信里说的替她挡灾的人是秦安安。
可现在秦安安病好了,身旁有那么多家人关心爱护,她却连最亲的外婆都失去了。
今后她又能何去何从?
…
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水灵根资质最好,秦安安在海上格外舒适。哪怕没有接触到海水,呼吸的每一口气,都让她倍感身心舒畅。
要是能找机会,深入海底修炼就好了。
“安安,该你出牌了。”赵晓晗拿胳膊碰碰秦安安的手臂,轻声提醒。
这一把秦安安没赢,但她是剩下的人里扣分最少的。输的是金懋,给大家唱了首听不出调的流行歌。
唱完就抗议,“不玩这个了,我今天运气也太差了!”
“换别的玩吧,我看这还有VR眼镜和手柄,要不咱们试试?”
“别了别了,我玩那个头晕,好不容易出次海,我们去甲板上透透气好了。”刚刚赢了一把游戏的齐勇提议道。
他就是晚宴刚开始时,抱怨爸妈非在情人节带他出来赴宴的那个。
他妹妹齐樱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要去你们男生自己去,我们穿裙子很冷的好不好!”
“披个外套不就好了,你不是带了个白毛毛的斗篷,穿上厚得跟北极熊似的,还怕冷?”
齐勇说完,气得齐樱跳起脚,去揪他的耳朵。
男生们分作两批,几个跟着齐勇去了甲板上,几个跟着金懋开始玩VR游戏。
女生们则坐在沙发上,喝着热乎乎的奶茶,吃着服务生送来的小点心,一起聊天。
“要是夏天就好了,咱们还能坐摩托艇,还能潜水。”
“现在太冷了,至少要到五月份吧,不过我们可以一起去A国玩,那边现在很暖和呀。”
女生们正聊着,就听外面齐勇大声喊了一句,“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条海豚?”
“哪儿呢?”
赵晓晗听着外面在喊,拉着秦安安起身,“我们也去看看吧?”
踏出船舱前,秦安安已经先一步散开了神识,游艇东侧的海里,确实有条宽吻海豚。
海豚的状态不太好,似乎有些乏力。
再仔细看,秦安安发现它右侧胸鳍的根部有一道明显的伤口。似乎受伤有一段时间了,伤口上的血气早就冲散,只留下一截看上去甚是骇人的痕迹。
看着看着,秦安安隐约觉得,这条海豚的气息有些熟悉。
她和赵晓晗一起出了船舱,没有和大家一起停留在船尾的甲板,而是绕到东侧,距离海豚最近的位置。
扶着栏杆,探出身子向外看。
察觉到她的出现,那条海豚跃出水面,发出了一道唿哨声。
秦安安愣了一瞬,接着兴奋起来,“九月,是你吗?”
海豚口中不停发出叫声,像是在回应她问的话。
三层休息室外,楚谣低头向秦安安,自从秦安安出现在她视线之内,她就没有错开过目光。
从她的角度看下去,秦安安上半身已经完全探出栏杆外,只要轻轻一推,就会落入海中。
二月份的海水,还是刺骨冰冷。
就算救上来,也会冻得大病一场,更别说秦安安身上还穿着那么隆重的裙子,戴着那么繁复的首饰。或许,根本就等不到救上来。
休息室外的走廊里,就有通往底层甲板的楼梯。
楚谣只犹豫了一秒,就迈步走了过去。
“九月,是你对不对?”秦安安伸长手臂,摊开手掌,掌心朝下。
海豚果然靠近游艇,跃出水面,用嘴亲了亲秦安安的掌心。
秦安安已经确认,这只宽吻海豚就是五年前。她在梦境中救过的海豚。
救它的时候是九月,就顺着六月的名字,起了这个名。
秦安安正想仔细看看它的伤,就见它在水中浮出上半身,张嘴发出一道尖利的叫声。
伴随着叫声,她背后被人猛地用力一推,身体翻跃栏杆,向海中跌落。
“噗通”一声。
变故来得太突然,甲板上的男生女生都吓傻了。
刚才就有人开着手机在拍海豚,赶紧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朝漆黑的海面照去。
除了溅起的水花,哪还有秦安安的身影。
“快救人!”
“秦安安落水了!”
两名救生员急忙跳下水,已是深夜,为救援提高了难度。
他们向秦安安落水的位置游去,有一道身影却比他们动作更快。
没等救生员靠近,它就用头顶在秦安安的腰间,将人顶出了水面。
“天呐,那条海豚在救人!”
“它好像没力气了……”
秦安安比他们更早注意到,九月的力气越来越小,刚刚见她顶出水面,就又往下沉去。
她赶紧将灵力覆在掌上,贴上九月受伤的胸鳍,可惜她身上没有带着锦囊,不然可以给它敷一些灵药,伤势一定能好得更快。
“小傻瓜,你不用救我,好好照顾好你自己,别再受伤了。”救生员已经游了过来,秦安安轻轻摸了摸九月的头,松开手,反身朝游艇旁游去,由救生员扶着带回了船尾的甲板。
再回头看向海面,九月已经悄悄离开了。
时间不早,又出了这样的事,秦立峰便让游艇返航。
蒋文珊担心女儿的身体,让人煮了红糖姜茶,盯着秦安安灌进去一大杯,见她面色红润,没有不舒服的迹象,才稍稍松了口气。
秦安安用浴巾擦了擦被海水浸湿的头发,发间空空的,她回头看了眼镜子,有些遗憾,“可惜那枚蓝钻发扣了。”
“人没事就好。”
蒋文珊现在还有些后怕,“刚才听外面说你落水,我都吓坏了。哎,都怪你爸,非要在游艇上办这场成人礼。”
游艇停靠在码头,秦立峰送走来赴宴的宾客,沉下脸,让工作人员调出当时的监控。
秦安安落水时所在的位置,只有一个船尾的监控能够拍到,角度还无法拍全,只能拍到她一半身子,没有拍到其他人。
但却能够看出,秦安安扶着栏杆,身体一直保持着平衡,是在最后落水前突然向前扎下去的。
“到底怎么回事?再查查其他位置的监控。”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推的我。”秦安安跟着蒋文珊从休息室下来。
就算落水时,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事后回顾,也不难辨认出当时身后突然多出的气息。
那种近乎纯净无垢,隐含丝丝灵性的气息。
整艘游艇上,只有一个人拥有。
秦安安的目光从家人们身上略过,落在正坐在秦老爷子身旁的楚谣身上,语气冷静却肯定,“楚谣,是你推的我。”
“不是我。”楚谣面色一白,下意识地摇头。
“你不用急着反驳,游艇上这么多宾客和工作人员,你以为真的没有人看到你吗?”
可能是秦安安表现得太笃定,就像是已经拿到了切实的证据。
楚谣不禁心下慌乱起来,她本就不是多会说话的人,这时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外公。
“应该不是谣谣,她之前一直在我的休息室。”秦老爷子为楚谣辩解。
他的话音刚落,和秦家人一同留下来的何思涵忽然开口,“不对,就是她。”
秦安安落水的时候,何思涵正好觉得外面太冷,回船舱里取外套,听到在喊有人落水时,就跑到窗边向外看。
他当然没有看到秦安安落水的一幕,却看到从底层甲板直接通往三层休息室的楼梯上有人,是个穿黑色裙子的女人。
楚谣穿的就是那一身。
何思涵说,“就算不是她,她那个位置也能看得清安安表姐是怎么落水的。她不说,那就说明她心里有鬼,安安表姐就是她推的。”
秦安安其实不在乎,是不是真的有人看到了楚谣推自己那一幕。
她相信,只要是她说出口的话,无论是爸妈,还是哥哥姐姐,都会无条件的信任。
但现在,小表弟的话无疑更确定了楚谣的嫌疑。
证据已经不重要了。
没有人会站在楚谣那一边,就算是秦老爷子,也无法再帮楚谣辩解任何。
想到先前,秦曼说楚谣早就存了害他们家的心思,秦老爷子彻底死了心,撇过头不再去看楚谣,心底叹息,这个外孙女真是被她外婆给养歪了。
秦立峰没有对外甥女手下留情,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楚谣是被警察直接从码头带走的。
秦安安第二日从大姐秦曼口中得知,楚谣坚持咬定自己没有蓄意谋害秦安安,可她致使秦安安落水是事实,哪怕人被及时救起,她还是因故意伤害,被处以十日拘留。
这回连秦老爷子都不再吵吵着要捞人了。
“爸已经决定跟楚谣彻底划清界限,爷爷也同意了,以后秦家就不认她这个外孙女了。”秦曼说。
秦安安觉得楚谣想害自己这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办,她没有冒然去见楚谣,而是联系骆鹏,让部门派人去问。
结果和她猜想的差不多,那只木盒是楚云萍用来给楚谣改命的。楚谣在失去所有倚仗后,孤注一掷地认为,只要她死了,她就能扭转眼下的窘境。
殊不知,她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她。
而楚谣,也不再是话本中占尽好运的女主。
…
临近中午,蒋文珊接了通电话,告诉秦安安,“安安,码头的人打电话来说,昨晚那条海豚又来了,在附近徘徊了一上午。”
“妈,我再去看看它吧。”秦安安将锦囊随身收好,里面揣了好几瓶适合给九月疗伤的灵药。
秦家在江城海滨有私人沙滩和码头。
秦安安沿着栈桥往前走,刚走到一半,就看到九月贴着栈桥,从最前头游了过来。
“昨天谢谢你。你有没有好一点,伤口还会疼吗?”
秦安安没急着去拿灵药,继续往前走,走到栈桥尽头,就只剩下他们一人一海豚。
她蹲下身,九月便从水里露出头,用嘴尖顶顶她的手心。
“我看别的海豚和人亲亲,都是亲脸、亲嘴,你怎么只亲我的手心?”秦安安跟它开个玩笑。
却见它“唰”地一下,将头沉回水下。
“怎么,你还害羞上了?”秦安安调侃了一句,将手伸进随身背着的挎包里,从锦囊中拿出两瓶灵药,打开瓶口。
“别害羞了,你快出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她朝水里喊了一句。
九月果然又冒出头,往栈桥上靠了靠,让秦安安能够看到它胸鳍的伤口。
秦安安将掌心轻轻覆盖上去,用法诀,将瓶中的药水悄悄引了出来,顺着手掌,流向九月的伤口。
第一滴灵药刚滴落在伤口上,九月微微颤了一下。
秦安安轻声安抚,“别怕,你的伤很快就好了。”
被称作九月的海豚,果然一动不动了。
只是那双眼睛中,流露出似人一般的神色。
是震惊,是恍然,似乎还有一丝丝关心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