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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见鹤更衣上朝后, 姜漫有些睡不着,她听到窗纸外头有些簌簌的声音,不由探头:“翎儿, 外头下雪了?”
翎儿搓着手进来,将一个火盆放到床边, 俏脸冻得发红:“是呢, 娘娘,外头下了好大雪!”
姜漫起了兴致, 钻出被褥:“替我更衣,咱们去转转。”
她瞥见窗户上贴的九九消寒图,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已涂到垂字了。
“如今是最冷的时候,娘娘穿那件孔雀翎的大氅吧?”
姜漫歪头想了想:“吩咐膳房, 今日替各宫送席面去, 就说是我吩咐的。”
“不年不节,为何要送这个?”梨儿有些疑惑。
姜漫笑笑:“也不一定非要年节, 下雪不也是节么?小丫头哪那么多疑问,快去吩咐。”
“哦, 知道啦,娘娘。”
梨儿乐颠颠跑出去了。
林见鹤的后宫里是没有人的。
如今北苑里都是为先帝生过子嗣的妃子, 这些人,除非他们的儿子封王赐府,再特恩赐妃子出宫随儿子居住,否则是一辈子也无法出宫的。
近日,她发觉林见鹤志不在帝位权势,有件事她思考了许久。
还有一事, 便是林见鹤长大的冷宫。
冷宫里的女人,不论真疯还是假疯,姜漫都想放她们出去。
可是怎么安置,是一个问题。
“娘娘,已吩咐下去了。”梨儿跑来道。
姜漫梳洗完毕,带着翎儿并陈公公的徒弟夏竹出门。
如今宫里除了林见鹤,就是她最大。宫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虽则大家心里对如今的两个主子很多奇怪,但是如今宫里主子少,大家闲散自在,气氛与以前很是不同,大家嘴上不敢多言,心里很喜欢。
新的皇上除了上朝,便是在承平殿处理公务,再要么就是与皇后娘娘待在一块。而皇后娘娘呢,她今日想着改善宫人伙食,明日想着让宫人划区治理,后日又提出新的奖惩制度,奉行那什么“多劳多得,做五休一!”
这可是顶顶新鲜的事。再说啦,做奴才的,日日都要干活,从未听说过什么休息的。
“我们皇后娘娘,可是世上第一大好人哩!”
姜漫带着宫人先是去北苑。
萧贵妃正在作画。
姜漫带着好奇,仔细打量了下这位“萧贵妃”,同样的骄傲,同样的贵气,丝毫看不出异样。
姜漫感叹,不愧是林见鹤的人。
贵妃专注作画,察觉姜漫到来,缓缓放下画笔,斜眼一挑,懒洋洋道:“哦,皇后娘娘?您怎么有空贵人临贱地?”
“咦?”姜漫眨眨眼睛,“天冷了,我来看看各位娘娘。这么久还不曾来拜访,实在失礼。”
她摆手,宫人们迅速将东西布置好。
姜漫走近贵妃。
她示意宫人们都退下。
贵妃的宫人很识相。或者他们心中牢记姜漫在宫中的身份,也立刻退了出去。
贵妃目瞪口呆瞧着那帮背主的奴才,冷哼一声。
也许是无人,她也不装了。
姜漫试探道:“红雪姑娘?”
“嗯呐。”贵妃翻了个白眼。
姜漫失笑:“竟然是你!”
林见鹤不曾说这些,她也不想深究,居然是红雪。
自从临安一别,林见鹤取而代之,原先的红雪却不知到何处去了。
“你离开临安后便回了京城?”
“临安已不需要我,当然回京复命了。”
姜漫凑近他的脸:“林见鹤从哪里找到的这些人才?你的真容给我瞧瞧可以不?我很好奇啊。”
“不行。”贵妃离她三步远,“你别过来!”
姜漫无语:“怕什么,我会占你便宜不成?我只是好奇,你本来是什么模样?”
对方却还是警惕地盯着她:“我的脸,谁都不能看!”
姜漫看出她脸上坚定的拒绝,想起另一个人。
“以前我身边也有一个易容高手,你认识不?”
“她姓刘。”姜漫补充道。
这次,对方不说话了,眼睛心虚地看向别的方向。
姜漫眼睛一亮:“我总觉得你们身上有些相似。”
“贵妃”看天看地,支吾道:“别人的事,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你不能讲?”
“我们的规矩,在外面,谁也不认识谁。”他道,“我只能说这么多。”
姜漫知道他是认真的。
“我知道了。”姜漫沉吟着,她问道,“她会有危险么?”
“只要她不贪心。就没有。”
“贪心?”
“对,贪心。”
姜漫若有所失,往殿外走,到了槛边,她突然问:“愿得一心人,不算贪心吧?”
贵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说呢?”
姜漫眼睫颤了颤,一阵冷风吹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不算。”她坚定道。
她走后,“萧贵妃”看着一桌席面笑了笑。
“哗啦——”她伸手一扯,满桌碗碟洒落,一地狼藉。
萧贵妃的贴身宫女听她吩咐去采集黎明时分梅花瓣上的雪,回来便见她这么生气,顿时一惊。
“娘娘!”
“撤下去。”她一字一句冷声道。
“是,是!”
萧贵妃是骄傲的,是受尽宠爱而不可一世的。
她不会屈居人下,不会愿意服输。
她的儿子竟然会输给林见鹤,是她不能忍受之事。她竟然会输给一个低贱的宫婢。皇帝骗她,宠爱都是假的,这让她很难忍受。
一切的一切,导致她憎恨林见鹤。
更看不起林见鹤封的皇后姜漫。
离开贵妃宫里,她记着那日进宫的赵君濯,想起来宁太妃。
顺路去看了一眼。
“贵妃娘娘养的海棠死了,这几日心情不好,皇后娘娘别怪罪。她只是嘴比较无遮拦。”
姜漫有些纳罕:“以前听闻娘娘与贵妃不合,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宁妃只是笑。
姜漫问:“赵姑娘是您的外甥女?”
宁妃有些诧异:“娘娘认得君濯?”
姜漫点头:“说来也巧,曾经在贵妃娘娘的赏花宴上认识呢。”
宁太妃似乎想了起来,笑了笑:“是了。好些年前的事了。谁能想到如今光景。娘娘是有福之人。”
这个老人头发还很黑,约莫四十岁的样子,宫里的女人,精心保养,看起来都不老。
她看姜漫的目光,有很多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姜漫笑:“谢您吉言。我也祝您以后都顺心胜意。”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宁太妃笑,“怪道皇帝喜欢你。”
姜漫于是也笑笑,她道:“若是想家人了,可以多让他们进宫。如今宫里人少,怪冷清,多些人也热闹些。”
“我会的。”宁太妃笑。
姜漫行礼道别了。
她同样让人替宁太妃送了一桌席面。
出了北苑,她往冷宫走。
见她走这个方向,翎儿有些担心:“娘娘,冷宫——咱们便不去了吧?娘娘千金之躯,冷宫中多不祥之人,若是冲撞了——”
“无事。不要那么紧张。”姜漫带着他们走过熟悉的路。
这是她走过很多次的路。
如今的冷宫也不同往昔。姜漫早吩咐过要将这里整治起来,派人照顾里头人。
宫里人手多,姜漫放出去一批,剩下的便给他们分派了宫苑,各自照料,若出了事,考核到人。
近来倒是很少出岔子。
“皇后娘娘仁慈,不知你们这些人的嘴脸。你们哪里配得上皇后娘娘赐的饭,给你们吃那是给狗糟蹋了。滚吧。”
墙里头传来一个老嬷嬷的声音。
姜漫停下脚步,示意众人噤声。
她气笑了。
姜漫透过门隙看进去,只见一个满脸刻薄的老嬷嬷坐在一桌席面前,慢条斯理,大口朵颐。
她吃一会儿,便指着地上跪着的那些瑟瑟发抖的女人大骂:“你们这些贱人,都是有罪之身,你们给我记好了,我才是你们的嬷嬷,不管以前,还是以后,你们都别想越过我去。”
她指着跪在最前头那一个:“你,想吃肉?”
“想吃,想吃!”那女人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直流口水。
老嬷嬷冷笑一声,筷子夹了一筷肥肉,往地上一扔,刻薄道:“我大发善心,吃吧!”
女人两眼放光,忙低下头要去吃。
看到这里,姜漫“哐”一声将门踹开,暴脾气上来压也压不住。
这巨大的声音震得里面的人下了一跳。
那老婆子握着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气道:“哪个没规矩的奴才!敢打搅你姑奶娘用膳,找死——”
她满面怒气扭过头,看见这一行人行头,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白,再由白一点点涨红,涨成个猪肝的紫青色。
喉咙也像给人一把捏住,只能发出哆嗦的寒颤声。
姜漫冷笑:“哦,怎么不骂了?你要怎么弄死我们这些没规矩的奴才?”
老婆子“哐当”一声跪下,太过惊惶,带得满桌碗碟滚落,许多菜洒在地上。冷宫里的女人们看见吃的,疯了一样趴上去,用手抓,用嘴舔,全在地上爬。
这一幕,很惊人。
“将她们拦住。让他们坐下来吃。”
姜漫冷冷扫一眼老婆子:“给本宫查清楚,谁在这里阳奉阴违,养了这么个好吃懒做的老婆子!将人都交给陈公公去办!”
老婆子一听,两眼发白,爬也爬不起来,瘫在地上,一个劲只知道求饶。
姜漫吩咐小夏子:“派人伺候冷宫这些人,不许欺负他们。若是有人胆子跟这老婆子一样大,不妨看看她的下场!”
在场诸人有些紧张:“是,娘娘。”
那老婆子被小夏子吩咐人拖走了。
姜漫这一发落,众人心中对她多了一层惧怕。
以往她表现出来的脾性太好,众人都以为她好欺负,好糊弄呢。
姜漫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她走近那不肯放弃要在地上捡吃的的女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重新替她们摆一桌。”
“是,娘娘。”
姜漫回到宫里,林见鹤已经下朝了。
见他好好坐在那里批折子,姜漫便知道派人给陈公公留话还是有用的。
不过总归有些心虚。
林见鹤目光在她脸上掠过,淡淡道:“外头好玩么?”
姜漫伸了个懒腰:“好玩呀。”
她鼻子嗅了嗅,“你吃糕点了?”她狐疑地问。
林见鹤抿唇,平静道:“没有。”
姜漫挑眉:“甜的吃太多对牙不好。早上我给了你一个茯苓糕,你答应我今日不吃甜了。”
林见鹤:“我没有吃。”
姜漫点头:“那便好。”
她一边说,一边走近,坐到林见鹤身旁,探头看了一眼他批的折子。
回转身的时候,她来了个猝不及防,抬头在林见鹤嘴唇上亲过。
“你果然骗人。”姜漫砸吧砸吧嘴巴。
她摸了摸林见鹤嘴角,将指腹上沾到的白色糕点屑给他看:“甜的。”
林见鹤抿唇,低下头,拒不承认:“许是其他的沾到的。”
姜漫气笑:“前几日是谁牙疼?是不是你?你是不是答应我少吃甜的?又是谁说话不算话还抵赖?”
眼见她脸上有怒容了,林见鹤放下笔,薄唇抿紧:“我错了。”
“日后还偷吃不?”
林见鹤看她一眼:“不了。”
“若是还犯怎么办?”
林见鹤不语:“不会。”
“日后若再犯,就罚你,自己睡侧殿!而且我要出宫玩三日,不带你!”
林见鹤本想抗议,但是见姜漫笑得那么得意,无奈:“好。”
可惜姜漫后来再也没抓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