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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氤氲着龙涎香的气息, 滴漏“吧嗒”滴下一滴水,床上热乎乎的气息蔓延到整间大殿,连窗边的花也阖上了花瓣脸红。
姜漫仿佛在一辆小船上飘飘荡荡, 浪水一波一波涌来,小船晃得愈发剧烈。水面上映着满天星星, 蓦地, 一颗流星亮闪闪滑过,坠落到湖面, 风浪平息,风带着热意, 从脸上拂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失去意识前,她听见林见鹤嘶了一声,哑着声音道:“你是小狗么?”
姜漫感觉意识坠入了很深很深的地方。
她仿佛走了很远的路, 眼前越来越明亮, 一阵刺眼的光袭来,她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
“轰——”
仿佛关掉了静音键, 所有的声音这才一齐涌现在耳边。她惊了一跳,睁开眼睛, 涌入眼帘的,是她曾经最熟悉的事物:宽阔的街道, 挤挤攘攘的人群,穿梭如织的车流,高楼大厦,广告大屏……
她焦急四顾,转头朝自己曾经走过千百遍的那条路跑去。
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有变。
街边的小报亭, 报亭里的老爷爷,学校操场,操场上的跑道,以及越来越近的——她从小生活的小区,那满是蔷薇花的小区。
越来越近,她呼吸急促,可以看见红色的蔷薇了。
蔷薇花架下,一个胖乎乎的女人一手提着菜篮子,与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说话。
女人面容和蔼,眉眼带笑,是很令人舒服的长相。
姜漫心跳加快,嗓子干得仿佛要着火,她张口,声音与眼泪一齐:“妈——”
女人回头看了眼,诧异:“你听到什么声音吗?”
“你年纪轻轻,耳朵怎么还不如我了?哪有什么人!”老奶奶摆摆手。
女人笑笑:“许是路上的声音。”
她又回头看了看,眉头有些疑惑:“有些像我们家阿漫呢。”
姜漫伸手去拉母亲,手却什么都抓不住。她眼眶红了:“妈——”
女人嘀嘀咕咕提着菜上楼:“真的很像阿漫的声音。”
她走远了,老奶奶长长叹了口气:“唉。”
姜漫去提妈妈手里的菜,手指却从菜篮上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摸到。
她脸色发白,咬着嘴唇,不肯放弃一声一声喊:“妈妈,阿漫回来了。你看一眼我好不好。”
“咔哒。”女人打开门,将菜放在玄关,低下头换鞋。
“回来了。”客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姜漫听到声音,眼泪再也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鼻子酸得厉害:“爸——”
男人什么都没有听见,跟女人说着话。
“我买了排骨。”
“冰箱里有玉米,今晚做玉米排骨汤吧。”男人放下报纸,摘了眼镜。
他是个很温和的男人,起身接过女人手中的菜篮,走到厨房料理食材。
厨房门开着,他缓缓跟女人聊天:“明天天晴,我们带阿漫去晒晒太阳。”
姜漫捕捉到这一丝信息,有些着急。这世界还有一个“姜漫”。
她猛地向自己的房间跑去,“吱呀——”本就没有关上的房门好像被一阵风吹开。
房间里一切如旧。墙上爱豆的海报,书架上摆满漫画周边,角落里的琴谱架,以及一把木吉他。她最喜欢的粉色床单被罩,还有毛毛虫抱枕。
窗户上摆着一盆水仙,窗外绿意如画,白色纱帘遮住了刺眼的光线。
她蹲在地上抱头大哭。
“起风了?”妈妈顺着声音,赶忙走来,将窗户关上,嘀咕道,“不是要下雨罢?这么大风。”
姜漫伸手去拉妈妈,却什么也抓不到。
她跑到厨房里,围着做饭的爸爸一直说话,一直说话。
她把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全都说出来。就像以前每次回家,都会把学校里好玩的事情一件一件讲给他们听。
她说到自己刚到那个世界的时候特别想家,为了回家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但是她那时候不后悔。
她说那个世界的人很坏。那个世界的父母很坏,她很讨厌他们。
……
她说:“爸爸,我想你们。”
爸爸什么都听不到。
他盛出做好的晚饭,与妈妈坐着谈一些姜漫小时候的事情。
他们几次谈到“阿漫”。
明明这个世界是鲜活的,每个人都是鲜活的,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她抱着毛毛虫在自己的床上哭着睡着了。
再一眨眼,却是在爸爸妈妈工作的医院。
她开始往爸爸妈妈的科室跑。
“阿漫最近的情况有所好转,这种现象极其罕见,但是我们近几日确实观察到她有一些醒来的迹象。”
姜漫猛地停下脚步,气喘吁吁转过头,爸爸正拍着妈妈的手,眼眶有些湿润,极力点头,声音都哽咽了:“谢了。”
“谢什么。阿漫跟我自己的亲生女儿没什么两样,我们全院都希望她能醒来。这可是医学奇迹,到那时我也好发表一篇论文,你可不许跟我争。”
妈妈擦着眼泪笑了:“我们带阿漫去晒晒太阳。”
姜漫心里一阵紧张。她跟着爸爸妈妈,走过熟悉的医院走廊,转过几个拐角,最后来到一间病房。
“吱呀——”爸爸推开房门。
姜漫瞳孔皱缩。
病床上躺着的,就是她自己么?
她脚步迟疑,盯着那张消瘦凹陷的脸,有些不敢置信。
到了外面,爸爸推着轮椅,妈妈笑着给“阿漫”说周围的事物。
姜漫听得心里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刚才陈叔叔说她已经昏睡了五年。
五年。爸爸妈妈得多难过。
她忍不住蹲下,双手死死捂着嘴唇。
直到爸爸走远了,她忙抹了抹脸,向他们跑去。
这次她试图去抓轮椅上女孩的手。同样的,她抓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什么呢?她刚才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可是除了她自己,谁都看不见她。
她跟着爸爸妈妈,看他们陪她聊天,陪她散步,陪她看花、看草,看天蓝,看水绿,看人潮拥挤,看日出月落……
妈妈替她洗澡,替她揉捏肌肉,替她翻身。每次翻身,妈妈额头上总是浸满了汗珠,喘息很重。爸爸总是担心道:“小心,小心。”
陪完了“阿漫”,他们在手术台上连轴转,做手术,治病救人。
每当手术室红灯亮起,她就在外边安安静静坐着等。
这样一日日过去,她都觉得自己能醒来除非医学奇迹。可爸爸妈妈从未有一刻放弃。
他们日复一日重复着每日做的事,每日陪着她,唯恐她一个人害怕,一个人孤独。
姜漫沉浸在这种痛苦中,情绪日益阴郁,她不由想问那所谓的世界主宰。
为什么?
为什么让她回来却要眼睁睁看着父母痛苦?
一股强烈的不甘心让她冲着大街呐喊:“到底为什么啊!”
“叮——”
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听见忙乱的脚步声,听见爸爸的呼喊:“快——”
还听见妈妈的哭泣:“阿漫——”
手术床轮子飞速滑动的声音响彻姜漫耳边,那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姜漫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哐。”急救室门关上了。
陈叔叔丢下一句:“老姜,别担心。是好事。”
姜漫看见爸爸脚下踉跄了一步,扶着妈妈的胳膊缓缓靠墙,一点点滑到地上,蹲下,两眼直直盯着手术室。
“阿漫醒了。”他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阿漫醒了。”
妈妈哭得满脸泪水,她抱着爸爸:“阿漫一定会醒的。”
他们做过无数台手术,比起普通人,他们更知道手术中的每一步。
他们也更清楚,医学上没有奇迹。如果有,只能说患者的病症并非无路可走。
可他们对奇迹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无比笃定。
可能唯有如此,他们才有希望。才能把生活过下去,不至于崩溃,不至于绝望。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姜漫缓缓蹲下,抱住爸爸妈妈,安安静静抱着他们。
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
陈叔叔出来后只说了一声:“去看看。没事了。”
爸爸妈妈迟疑着,脸色紧张,不敢上前。
妈妈的眼睛肿成了核桃,她抓着爸爸的手:“阿漫醒了。”
“是呢,刚才睁眼了。”护士长笑着红了眼睛。
妈妈跑过去趴在“阿漫”床边,仔仔细细盯着她的脸。
“她睡着了吗?”她小心翼翼道。
“是。”护士长推着病床,爸爸妈妈跟着,眼睛一瞬也没有从“阿漫”脸上离开,唯恐错过了她一丝一毫动静。
哪怕是眼睑颤动,他们便激动得不得了:“眼睛在动!”
护士长笑道:“是呢。”
他们推着病床走,两边看着姜漫长大的护士阿姨,医生叔叔都笑着鼓起掌来。
“阿漫真争气呀!”
姜漫走在中间,听着掌声,伸手抹了把眼睛。
她看着病床上的自己,看着喜极而泣的爸爸妈妈,有些呆呆的。
“阿漫”醒了,一日比一日精神。
爸爸妈妈陪着她,两个老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脸色也越发红润,妈妈头发也黑了。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每日都推“阿漫”出去晒太阳。
“阿漫”是无忧无虑的十八岁少女。
她醒来,这个世界依然爱她。
她也爱爸爸妈妈。
姜漫关上家门,将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关了进去。
她抹了把眼睛,忽然明白梦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可能这个世界自有属于它的“姜漫”。
而她不属于这里了。
她脑海里掠过一张阴郁暴躁的脸。
她是属于那个世界的。
她深吸口气,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地,开始向着来时的路跑去。不知道在这里飘荡这么久,那个世界的她究竟怎么了?
一想到林见鹤知道她出事的样子,她就禁不住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