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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娘娘。该更衣了。”翎儿在门外道。
姜漫避开林见鹤的眼神:“将衣物放下,你们在殿外等着,一会儿我们自会出去。”
宫婢们很是听话:“是。”
翎儿眼里有些疑惑, 但也只是放下手中捧着的衣物便躬身退下了。她有些担忧,婚服太过繁复, 若非专门之人, 是很难穿脱的。尤其姜漫好像比起旁人,更难应对这些复杂的衣物。
“想什么呢?”梨儿碰了碰她。
“没什么。”翎儿摇摇头。
“哎呀, 你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梨儿眼睛水润润的,脸颊红彤彤朝殿里看了一眼, 拉着她连忙跑远了。
翎儿有些疑惑:“什么?”
小梨花道:“哎呀,殿下是想跟娘娘亲近啊!你真笨!”
翎儿雪白的脸一点一点涨红起来,红得像熟透的石榴,她打了梨儿后脑勺一下, 羞道:“不害臊, 瞎说什么!回头叫娘娘收拾你!”
小梨花吐了吐舌头:“咱们殿下跟娘娘今日可真好看!娘娘才不会呢!”
*
另一头,姜漫和林见鹤得把这身婚服脱下, 不然出去也太过惹眼。
“快脱!”
姜漫跟自己头上沉甸甸的凤冠作斗争,她一边照着铜镜, 艰难地拆卸发髻,一边催促林见鹤先换衣服。
半晌不见动静, 姜漫从镜子里望去,却见林见鹤只是双手环胸,抱臂斜倚在两株手臂粗的龙凤烛旁,白玉似的脸,映着昏黄昏黄的烛光,兼之他极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 煌煌有种慑人的艳丽。
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漫,好像在看什么极吸引自己的事情。
姜漫询问:“林见鹤?”
林见鹤走过来,凑近她的脸,仔仔细细将这张脸上每一丝每一毫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带着药香的呼吸轻轻洒在姜漫脸上,姜漫忍不住要往后退。
林见鹤却伸出手来:“我来。”
他的手修长,指节分明,不由分说,接过姜漫手中的头发。
姜漫拆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在他手中,很快便柔顺服帖。
凤冠放在妆台上,玉旒垂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姜漫忍不住伸手轻轻拂了一下。她的心也似那一粒一粒的小珍珠,轻轻碰撞着。
“林见鹤,你不能穿这身衣服出去。”
林见鹤低头看了眼身上婚服,极喜欢的样子:“为何?”
姜漫:“红色太过显眼,出去容易教人发现。”
“我们换一身好不好?”
姜漫捧起来两套常服,给他看:“换这个。”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姜漫,道:“我知道了。”
说着,他又走进一些,伸手将姜漫腰上系带解开。
姜漫吃了一惊,忙抓住衣襟:“你做什么。”
“脱你自己的衣服便可。”她道。
林见鹤歪头,眨了眨眼睛:“该洞房了。”
姜漫眼角抽了抽:“乖,以后再说。今日不行。”
闻言,林见鹤眼神立刻一冷,扭头就躺在床上,做一个赌气的样子。
姜漫道:“你若好生把衣物换了,我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
“何物?”
“去了便知。”姜漫心想,她底下还穿着里衣呢,当着他的面换也没什么。索性直接开始脱起衣服。
只是那婚服极为繁琐,光是腰间玉扣就如同九连环一般,一环扣着一环,非要精巧细致的人来解开不可。这可把姜漫急坏了。
她越是着急,那玉扣便越乱,越发解不开。
想索性一把扯下来,又不知怎么舍不得。
只得耐下性子慢慢来解。可她天生不是个精巧的人,半日解不开,眼看时间过去,一会儿该有人来接,她不由望向林见鹤。
见那人还在赌气,只得自己继续着急。
忽然,“咔哒”一声,不知道手指碰着了哪里,玉扣一下子便开了。
她松了口气,三两下脱了,将霞帔往屏风上一搭,只穿着白色里衣,从屏风后面探头,催促道:“快些,再过一会儿接我们祭祀的人便要来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把地方让出来。”
林见鹤则是盯着她,不可置信道:“你也,太不矜持了。哪有男子都还没有主动,女子主动脱衣的事情。”
他拧着眉头,脸上表情很是难看。
姜漫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懂他在想什么,可是很多时候她不能明白。
如今时间紧急,容不得她慢慢想,便直接走上前,做出个饿虎扑食的姿势,凶巴巴道:“这位小郎君生得俊秀,正好姑娘我今晚孤枕难眠,不如你就从了我,跟我走吧,乖。”
林见鹤脸色一黑,眼睛一瞪,警告她:“站远一点。”
姜漫听见了外头急匆匆的脚步,知道是来催人。
林见鹤不肯乖乖配合,她只得自己动手。
“你逼我的,怪不得我哦。”她双手齐上,先是将他腰上的玉扣摘了,腰带整个儿拿下。多亏解开了自己那个,林见鹤这个简单多了。
“你!”林见鹤目瞪口呆。
姜漫冲他笑得不怀好意,将腰带一扔,扯他衣领,凶巴巴道:“叫你自己换你磨磨蹭蹭。这会由不得你了。”
姜漫三两下便将他的外袍剥了。
她自己换上简便衣物,回头正准备替林见鹤换。
却见他已经穿得整整齐齐,一双狭长的眼睛含了丝丝冷意,居高临下看着她。
姜漫挑眉:“早如此不就好了,非要我逼一逼才肯听话。”
衣服换好,外头的人也到了。
敲门声响。
“殿下,可是已经更衣妥当?该出发了。”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
“姜漫”和“林见鹤”已经换了祭祀服饰,从从容容出来。
“走吧。”
*
姜漫拉着不情不愿的林见鹤溜出芷兰殿。径自便朝着一个方向走。
林见鹤懒洋洋跟着,走至半路,他眼睛向前扫过,抿唇:“不去了。”
姜漫笑道:“不是要看我给你的好东西,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林见鹤站着不动,面色在夕阳下白得透明。
姜漫眨了眨眼睛:“为何不去?”
林见鹤:“我走了。”
他转身,被姜漫一把抓住。
蓦地,他愣了。
因为姜漫的眼睛红了。
“呜呜呜我们才刚成亲,你就丢下我,你这个负心汉,没良心的。早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以为你是不同的,谁曾想都是一样的。我好可怜呜呜呜,我好难过呜呜呜——”
“闭嘴。”林见鹤额头青筋直跳。
姜漫:“不听不听,我要去那里!”
林见鹤皱眉。
姜漫见他迟疑,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脸上笑逐颜开,哪里有一点哭过的样子。
“快到了!”
那株梧桐树长得很繁茂。姜漫拉着林见鹤跑过去,目光四顾,她道:“你在这儿等着。”
她往后面的小天井跑,太阳快要落山,影子跟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一跃一跃地跑,像个调皮的小捣蛋鬼。
林见鹤站在梧桐树下,任由树影将他笼在暗处,一双清凉的眼睛看着姜漫跑进墙里,一会儿又跑出来,手中拿着一把锄头,脸颊染了红晕,一双杏仁眼灵巧生动,正笑着向他跑过来。
像是抱了一捧的喜悦想要送与他。
林见鹤皱了眉头,眼睛里有些迷惑。
他低下头,怔怔盯着地上一块隆起的小土堆,手指攥了起来。
姜漫拉着他站到一边:“你站在这儿,待会溅到你就不好了。”
说完,她扛起锄头,一下一下刨起那个土堆。
方才,一进来,看见这个土堆的瞬间,她的心里就有一个预感。
如今一锄头一锄头挖下去,她心里那股既期待又忐忑又难过的情绪被汗水淹没,唯闻自己的喘息,汗水模糊了视线,她恍惚有些紧张得朝林见鹤看去,却见他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正盯着她瞧。
像是不解。
姜漫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没事。”
她继续挖着,待到坑到了自己腰间,太阳早已落了下去,四周黑漆漆的,林见鹤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盏灯,拿着站在旁边。
远处依稀可以听见告祭宗庙的焰火声,很热闹。
也就越发衬得他们这里安静。
姜漫喘着气,一声一声,飘在风里。她站了一会儿,寒风带走身上热气,她冷得打了个寒颤。
“林见鹤,你冷吗?”
林见鹤站在那里,面色平静,摇摇头:“不冷。”
他道:“你找到了吗?”
在呼呼冷风里,他的声音有些寒。
有些冷漠。
姜漫笑了笑:“本就是没有的东西,何谈找到呢?”
“不挖了吗?”林见鹤问。
声音里有种蛊惑。
姜漫摇摇头:“我还要挖一挖。”
她在林见鹤错愕的目光里露出个笑,弯下腰,继续挖自己脚下的坑。
林见鹤提着灯笼,孤零零站在地上,居高临下看着,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当坑挖到姜漫胸前的时候,她的脑袋都已经麻木了。她的预感是奇怪的,但是她莫名相信自己。
当锄头碰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发出很清脆的“叮”一声时,她有些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她迟疑地低下头:“林见鹤,灯扔给我。”
月亮出来了,林见鹤的眉眼冷似月光。
他郁郁地看着下面,没有听姜漫的话。
姜漫缓缓地蹲下,抱住地上的两个坛子,忍不住鼻子发酸。
她抬头:“林见鹤。”
月光下的人不语。
姜漫又唤了一声:“林见鹤。”
“我知道你清醒着。”
林见鹤定定盯着她。
“你怎么那么傻呢。”姜漫抹了把眼睛,大骂,“你不是最凶,最睚眦必报,你怎么不来找我报仇。”
半晌,林见鹤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嗤:“我报复你,你承受得住?”
姜漫又心疼又生气。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笨蛋。
“这两坛酒,你又是替谁埋的?做什么不说话?”
林见鹤扭过头去,淡淡道:“我杀了梁玉琢,你没什么要说的?”
姜漫只是觉得心疼。
“我为什么要说?梁玉琢死了跟我有什么相关?”
林见鹤抿唇。他垂下眼睛,眸子里一片阴郁平静。
“你说,他死,你死。”
姜漫没想到他记着这么久。她脸色发白:“我骗你的。”
林见鹤垂眸,目光盯着地上,心想,他以为姜漫见到梁玉琢被他折磨成那副样子,他所有肮脏阴损丑陋的一面都叫她看见了。
不知道她要怎么看呢?
应该会厌恶憎恨,骂他叫他滚远。
他不喜欢。
所以他装作另一幅样子,不管她到时候是讨厌还是憎恶。
他只当那个林见鹤死了。
只有这个林见鹤,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她总该原谅吧。
可他看着姜漫任由他胡闹,任由他提出成亲。他们不但成了亲,她还记得女儿红,还记得埋女儿红的地方。
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姜漫是怎么了呢?
她不爱梁玉琢了吗?
姜漫见他发呆,只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该回去了。”
林见鹤抿唇,捡起来锄头:“我有事。”
他说着,就要动手将坑埋起来。
姜漫抿唇:“不用埋了。”
林见鹤看她。
姜漫轻声道:“我们都成亲了,这酒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