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门口那个陌生人第三次出现时, 姜漫心里不由起了怀疑。
她看了林见鹤一眼,他正闭着眼睛,任由大夫替他施针。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眉眼有股惊人的浓烈的震撼。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
她移开视线,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医馆门口。没一会儿, 那人又经过了医馆, 冷厉的目光向医馆内瞥了一眼。
此人穿一袭黑衣,腰佩长剑, 气势冷峻,瞧着不太像是善类。
等人离开, 她走到门口向周围观察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奇了怪了。不知是什么人?
姜漫若有所思回到医馆,大夫拿着药,对着空荡荡的床, 生气了:“跑哪去了?他那双腿还想不想要了?”
姜漫愕然, 忙掀开帘子,往内室看了一眼, 又在屋内找了个遍,没人。
她眉头皱了起来:“大夫, 方才他可说什么了?”
郎中一巴掌拍在几案上,眉毛都跳起来了:“说什么, 他说——”
他一拍脑门:“好家伙!他是这个意思,小兔崽子,以后腿瘸了别来找我!”
“他说什么了?”
“他说明日会去学馆。”大夫将药包扔给她,不客气道,“给钱。”
姜漫烦躁得吹了一口气,将额前碎发吹得胡乱飞。
“这个林见鹤!”她跺了跺脚。腿不想要了他!
她转身就跑, 大夫气得翻白眼:“我的药钱!”
萧随指挥手下满城打听,方才打听到姜漫带着人到这里来了,还未来得及得意,刚迈进门槛,便被姜漫抓住往前一推。
“他会给你!”姜漫撂下一句,“劳烦萧兄帮我付钱,明日还你!”
说完人就跑远了。
留下大夫跟萧随面面相觑。
大夫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将人抓住:“给钱。”
萧随眼角抽了抽,他扫了眼破破烂烂的小医馆:“京城里什么医馆没有,偏偏跑到这又偏又破的地方来。”
“什么!我的医馆哪里破了!”
“这还不叫破?本少爷在外面差点都不敢进来!”
……
姜漫把附近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林见鹤的影子。
她抹了把头上的汗,低头看到结冰的湖面自己乱糟糟的倒影,忙向左右看了看。
她叹了口气,烦躁地揉了把头。都乱了,再乱一些也不怕。
旁边一个妇人带着小孩警惕地盯着她赶紧走过去,边走边教育小姑娘:“我们囡囡可不能学这种邋遢的人,知道么?”
“娘,姐姐怎么了?”小姑娘扭头使劲往姜漫的方向看,被她娘抱着跑了。
姜漫:“……”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由笑了。裙摆扯得不成样子,可不是乱糟糟。
她一脚踢飞石子,气得不行,“林见鹤不会是怕我携恩求报,快马加鞭跑了吧?”
“祖宗!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刘婆子忙将她拉到无人的角落,鬼鬼祟祟唯恐给人看见了。
姜漫:“府里怎么样了?”姜柔若是得知她出事,怕要放鞭炮庆祝。
“若不是萧公子给我偷偷传信,我还不知道你遇袭了!此事萧公子压了下去,他昨日找了你一整晚!”
“萧公子人呢?”刘婆子纳闷。
姜漫:“你是说,府里不知我出事?”
“嗯。昨日我先去油花村打理,过了时间仍不见你们来,便觉不对,潜回府中,也不见姑娘影子,我无头苍蝇一般让人四处去找,撞见萧公子,他帮了大忙了。谢天谢地,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
姜漫若有所思跟她回去。
“可查到是何人干的?”
“萧公子说与大皇子有关。”
“帮我送一份谢礼到萧府,算了,我亲自送。”
刘婆子将她拉到成衣店换了身整齐的衣服才让她在街上走。
姜漫想起医馆门前那人,问她:“你可知道京城之中穿黑衣,佩长剑之人?”
刘婆子嘴角一抽:“这样儿的人不说上百,几十个总有,咱们侯府的侍卫就是这样儿装扮,哪个知道你找的什么人?”
姜漫凝神细思:“此人不是寻常会武之人,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刘婆子毫不留情嗤笑:“什么死人味道,你——”
“死人的味道?”刘婆子猛地瞪大眼睛,将她带到一边,“嘘。”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那人,那么像明辉阁之人?”
提起明辉阁,姜漫心便一沉,她还欠那人一条命。
***
明辉阁。
林见鹤踏雪无痕,所过之处一片静谧无声。
众黑衣人屏息凝神,不敢稍有动静。
林见鹤浑身戾气很重,他将沾血的衣袍扯下,掌力将其化为碎片。
他眉头紧皱,目光嫌恶:“将那洞穴中的老虎尸体处理了。”
他强调了一句:“处理干净。”
“是。”两个黑衣人影子一般出现,领命而去。
京墨:“大皇子那边——”他已查清来龙去脉,确实是大皇子动的手脚。
他心中还有个疑问,以主子的功力,不可能察觉不了。大皇子素来愚蠢,雕虫小技,不可能伤了主子。
林见鹤顿了顿:“让梁玉琢教训一顿。”
“是。”京墨皱眉,这是不杀的意思。大皇子屡次找死,主子却一直留着他的命。
林见鹤厌恶血。
他平日里喜恶难辨,旁人很难分清心情好是不好。
他对一切都很讨厌。
从未见他因什么而高兴。
京墨只知道这条命是主子的。不高兴就不高兴,他无所谓。旁人要对主子动手,那不行。
大皇子,他想杀很久了。若非主子不许,他早就动手了。
“主子的腿可需要大夫?”
林见鹤冷冷撂下一句:“不必。”
内殿的门被他用掌风甩上,发出“哐当”一声。
京墨抱剑,面无表情,守在门外。
林见鹤飞身落入浴池,任由流动的池水冲洗身上血腥。
他伸出双手,抿唇,狠狠搓去血污。
双眸冷眼看着,脑海里浮现出昨夜之事。
他冷冷的,低低的笑了一声。
那笑声狠戾而冷漠,仿佛一具濒死的尸体发出的。
明辉阁之人到了林见鹤跟姜漫昨夜待过的洞穴,训练有素,悄无声息潜了进去。
他们潜到深处,火把将黝黑的洞穴照得煌煌如昼。
饶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见过死人无数,看到眼前景象,他们仍倒吸了一口寒气。
“这——”
有人瞳孔骤缩,冷汗瞬间便流了下来。
“不许退!忘了主子的吩咐?处理干净!”为首之人挥手,众人立即硬着头皮上前。
从血泊蜿蜒,看得出这是一头不小的老虎。
可他们铲起来的,全是一地残破的碎肉,根本找不到完整的骨头。
这一幕让人不寒而栗。
不难想象,老虎是如何在主子手下化为一地残渣的。
他们想起旧事,打了个哆嗦。
林见鹤在浴池中泡了一整晚。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一片血色。
他的身体不自觉颤抖。
那头老虎靠近之时,他思绪尚且清晰。
姜漫太累了,坐下就睡着了。
她冷得发抖,不知死活往他怀里钻。
他的手指漫不经心拂过她乱糟糟的头发,上辈子的记忆止不住翻滚而来。
“你还真是不知死活。”他喃喃道,目光发红,盯着老虎。
他们对峙着,僵持着。
老虎急躁得咆哮,血盆大口张开,血腥气扑来。
他勾唇一笑,弹指拂了姜漫穴位。
之后便是血雨腥风。
他回过神,地上已是血泊一片,只有姜漫还无知无觉地睡着。
血泊离她远。
他身上衣物充满血腥,糟糕的记忆止不住翻腾,脑袋里一抽一抽的疼,心中戾气再也止不住。
他扔掉最外面那层,冷眼扫过地上狼藉一片,走回姜漫身边。
她无知无觉,循着温暖往他身边靠。
那张脸跟记忆中重合,一模一样的。
如果不睁开眼睛,不开口说话,是一模一样的。
他伸手掐在那脆弱的脖颈上,无数声音在脑子里叫嚣,诱惑他掐死她。
她砸吧砸吧嘴,喃喃呓语着:“林见鹤。”脑袋砸在他胳膊上。
“哗啦——”林见鹤猛地睁开眼睛,从浴池中起身。
他的眼睛里红血丝遍布,手脚泡得发皱,伤口发白,皮肤透着青,脸上毫无血色。
他冷眼扫过皱巴巴的手脚,随手扯过衣袍披上。
“吱呀——”殿门被人毫不留情挥开。
看见他的脸色,京墨不由一惊:“主子,我去把大夫抓来!”
“不必。处理干净了?”他漫不经心道。
“是。”京墨躬身道。主子每次发疯之后会将自己关起来,第二日杀意便没有那么重了。
林见鹤敲了敲桌子,垂眸想了想:“回宫。”
“是。”京墨想到什么,又咽了下去。他听见主子昨日在医馆留话,今日要去学馆。
姜姑娘三个字,他不敢随意提,只能在心里着急。
姜漫一晚上没有睡好,早上支着下巴在学堂打盹,目光不时扫过门口。
萧随摇着扇子进来,看见她,气不打一处来:“姜兄,你不讲道义,将我丢给那个扣扣搜搜的大夫,你不知,那大夫活脱脱一个铁公鸡!”
他发现姜漫心不在焉,气笑了,把扇子拿到姜漫眼前扇了扇:“姜漫!”
姜漫抬头:“萧兄?”
萧随顺着她目光往门口一看,又往林见鹤位置上看了眼,漫不经心道:“林见鹤?不必等了,我替你打听了,他今日未曾出宫。”
姜漫眼睛缓缓睁大,里面涌现一丝怒气,随即怒气像泡沫,“啪”一声破了,消散无踪。
萧随:“咦,这都不生气了?你老好奇他做什么,不是警告过你了,不要招惹他么?”
姜漫打起精神坐好:“夫子来了。”将萧随敷衍过去。
姜漫当然是生气了。林见鹤这不是耍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