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帮你找吧。”现名为产屋敷无惨的无惨对她说:“青色彼岸花。”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一般, 他微微抬起下颌,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在他看来必定也在执着于青色彼岸花的八百比丘尼。
那位预言巫女安静地注视着他, 视线落在他伸出来的手掌上, 就在无惨以为她会高兴地握住自己的手时, 她却是淡淡地说:“不用了。”
无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凝滞了。
为什么不用?难道她这么快就已经找到了吗?
如果没有找到的话,那难道是……
在无惨疯狂思考着被拒绝的缘由时,他听到八百比丘尼说:“你找不到的。”
这样的话让产屋敷无惨的额角迸起了青筋,他放下了自己的手, 努力控制住了自己表情的变化,没有让那份恼羞成怒般的狰狞显露在她的面前。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心情一般,他嗤笑道:“是吗?那你难道就能找到了?”
八百比丘尼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容,“我能不能找到暂且不提,但你找不到不是很明显吗?在记忆里,哪怕过了一千多年、中途增加了无数的下属也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甚至还因为随便制造出来的鬼太多而被鬼杀队的人追杀……”
从八百比丘尼口中说出来的事实, 每一句都实实在在地戳中了无惨的痛点。
虽然但是, 就算记忆之中的鬼舞辻无惨确实是这样,但这和他产屋敷无惨又有什么关系呢?
用这样的想法说服自己之后, 果然连情绪也能一并被平复下来。
就在他平复了心情打算重新开口时, 八百比丘尼抢先一步发出了声音:“虽然不需要你来找青色彼岸花,但如果你想和我一起离开, 这我倒是不介意呢。”
产屋敷无惨愣了一下, 他撇过头轻笑了一声, 眉眼间又浮现出了一贯的傲慢:“说了那么多,最后的结果也还是如此,说到底你也是想要青色彼岸花的,那唯一有可能让你获得完美进化的东西……”
八百比丘尼歪了歪脑袋,在听完了他的发言之后否认道:“完美永生什么的,我倒也不是一定想要得到,所以重要的其实不是青色彼岸花,而是……”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无惨的眼眸,对他说:“你。”
获得了完美永生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会拥有怎样的未来,八百比丘尼已经从记忆之中看到了全部——正如晴明所说的那般,怀抱着遗憾与不舍离开这个世界,反而是一种幸福。
所以记忆之中早已对人世没有任何依恋的八百比丘尼,对她而言,活着便只有无尽的孤独与悲哀。
而即便是生命短暂的人类,也会恐惧着这些东西,甚至不惜与非人之物往来,只是为了让这样的感觉得以消减。
所以八百比丘尼很想知道,得到了记忆之中的鬼舞辻无惨梦寐以求的完美永生之后,产屋敷无惨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是会像她一样,在无尽的岁月中逐渐被消磨了一切情感,然后孤独地渴求着死亡,还是……产生些其他的变化?
各怀心思的二人,就这样结伴离开了平安京。
——*——
对于他们这样的存在来说,几百年的时光也不过是弹指一瞬——当然,这是对比他们的外表变化而言。
无论是八百比丘尼还是产屋敷无惨,他们的外表都停留在了当初发生异变的时刻。
大抵是因为没有变成“鬼”,所以无惨也没有更换自己的姓氏,而是一直延续了原本的名字,以“产屋敷无惨”这样的名字存活于世。
八百比丘尼某一次曾偶然提起过,昔日晴明对她说:“名字就是最短的咒。”
“所谓的‘名’不一定是指自己真正的名字,大抵也可以指被自己认可的‘名’,正如记忆之中你舍弃了人类的身份选择变成‘鬼舞辻无惨’,而我也舍弃了原本的姓名成为了‘八百比丘尼’。不过道理虽是如此,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八百比丘尼一副认真思考了许久的模样:“你以前也知道这种说法吗?所以才会给继国严胜和狛治改名?”
听到这种问题的无惨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也还是没有回答她这样的问题。
——他并不知道这种说法,给那几个变成鬼的上弦改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但既然八百比丘尼自己给他解释了,那就当做是这样吧。
其实从这种小事就能看出来,八百比丘尼和鬼舞辻无惨的思考方式很不一样。同理,被不同的思考方式所驱使,做出来的行动也截然不同。
最好的证明就是八百比丘尼没有将自己的血分给其他人,也没有像鬼舞辻无惨那样以人类为食。
“原因吗?”被问及为何不增加手下,八百比丘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他说:“因为没有任何意义啊,不是吗?”
“对于我来说,就算拿不到青色彼岸花也没有关系,等到真的不想再活下去的那天到来,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只要站到太阳下就可以告别一切了。”八百比丘尼微微顿了顿,看着无惨说:“更何况增加其他的鬼也不会对找寻青色彼岸花有任何帮助,甚至还会因为那些鬼控制不住自己食人的欲望而给我制造出数量庞大的敌人,虽然现如今继国缘一大概还没有出生,不过这种不必要的麻烦,直接省去不是更方便吗?”
产屋敷无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忽然开始怀疑起自己为何要和八百比丘尼一起生活这么长的时间,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在连目标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前提之下,陪着八百比丘尼四处游走。
然而就在他开始思考起这样的问题时,他们遇到了一个熟人。
——准确地说,应该是记忆之中出现过的人才对。
被鬼舞辻无惨变成了“鬼”的珠世,吃掉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却仍要被鬼舞辻无惨驱使。正因如此,她一直都生活在痛苦与悔恨之中。
而产屋敷无惨和八百比丘尼现如今所见到的,却是仍身为人类,重病在床的珠世。
很难说产屋敷无惨现如今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但他听到了八百比丘尼跪坐在珠世的身侧,对她说:“你想要活下去吗?”
他怔了一瞬,忽然有些难以理解八百比丘尼的做法。
因为当珠世说了:“无论如何,我也想继续陪在丈夫和孩子的身边。”时,八百比丘尼又问她:“哪怕自己会变成怪物,甚至可能会需要以人类的血肉为食?”
珠世睁大了眼睛,无意识流露出了几分恐惧的神色,但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她却落下了眼泪。
——即便是变成怪物,也还是想要留在这世上。
“那就活下去吧……”八百比丘尼握住了她的手,忽然变得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珠世的皮肤,她的血液从那被划开的伤口处疯狂涌入,“如果你能承受住的话。”
并非是每一个接受了血液的人类都会变成鬼,其中也还有很多外因的影响——比如身体所接受的血量,以及当时自身的身体和心理状态。
任何一个变量的不同,都有可能让同一个人遭遇不同的变化。
但珠世成功变成了鬼,并且……在转化之后失去了理智袭击了产屋敷无惨。
八百比丘尼看着正在搏斗的一人一鬼,没有丝毫要过去帮忙的意味。直到产屋敷无惨终于支撑不住,狂怒地朝八百比丘尼大吼。
被转化的鬼,有着本能的、对转化了自己的初始之鬼的恐惧。
当珠世被八百比丘尼的意志压制了行动,过了许久终于恢复了意识之后,整个房间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
身体的变化让珠世视野中的一切也都产生了变化,产屋敷无惨带着一脸想要杀人的表情站在了远处,珠世躺在寝具上,她大睁着眼睛,视线有些空洞地询问八百比丘尼:“您……也会食人吗?”
“起初有过这种冲动,但是被克制住了。”八百比丘尼对她说:“会自愿被吃的人虽然也可能找得到,但一旦开始了,或许就无法停下来了。”
虽然她身边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无限量储备粮的存在,但是:“无惨,”八百比丘尼当着珠世面问他:“你愿意被我吃掉吗?”的时候,产屋敷无惨只说了一个字。
“滚!”
于是她转回视线看向珠世,对她说:“就是这样,所以不能吃。”
珠世怔了怔,忽然笑了起来。
她轻声说:“你们的感情……真好啊……”
只可惜产屋敷无惨没有听到,因为当他听到了八百比丘尼的这种问题之后,又觉得她简直就是在耍猴子一样,于是生气地推开门走了。
八百比丘尼下意识看了看他方才站着的地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应了声:“大概吧。”
——*——
产屋敷无惨大抵是真的很生气了,所以当天晚上也没有回来找她。
为了防止珠世在最开始的这段时间内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食人的欲望,八百比丘尼在她们的宅邸中稍微多留了一段时间。
可即便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产屋敷无惨的身影也没有再在珠世家出现过。
当八百比丘尼同她告别时,珠世有些担忧地说:“那位无惨大人……真的没关系吗?”
“不必担忧,”八百比丘尼对她说:“等他消气了,大概就能被我找到了吧……”
大概。
其实就算没有消气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八百比丘尼现如今的血鬼术.预言,早已比当年更具可控性了。
虽然这一次的产屋敷无惨,就像是抱着一种真的和她断绝一切关联的念头,离开了她的身边。
孤身一人的生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珠世的丈夫已经死去,而她也为了能和丈夫在一起,踏入了阳光之下。
这世上又只剩下了八百比丘尼这一只“鬼”。
珠世消失的那一天夜里,八百比丘尼的心底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突然间缺失了什么一样,甚至让她动用了预言之术,看到了产屋敷无惨现如今的所在之处。
——继国家。
这样的发展让八百比丘尼有些出乎意料,记忆之中鬼舞辻无惨一听到继国缘一的名字都要失态,就连看到他的花札耳饰都要立马派手下去杀掉那个戴耳饰的人,按照这种情况来说,他怎么也不该会主动去见他才对。
更何况他现如今没有变成“鬼”,而这世间也没有所谓的“鬼杀队”。
思来想去,八百比丘尼决定去继国家找他。
——*——
太阳早已落山,漆黑的夜浸染了暗沉的天空,继国家的宅邸中,迎来了一位怪异的巫女。
当她说明自己是一名四处游历的巫女,希望能在继国家借宿的时候,一直以来都很虔诚地供奉着神明的继国夫人将她请入了宅邸之中。
八百比丘尼在廊间遇到了产屋敷无惨。
他显然很是意外为何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八百比丘尼,面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诧,但很快又被他悉数收敛,像是从未相识过一般从她和侍女身旁路过。
大抵是八百比丘尼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过于明显——即便他走远了也要回过头去看着他的背影。
领着她准备前往客房的侍女主动对她说:“那是产屋敷大人,严胜少爷的剑术师父。”
这种事情,八百比丘尼从预言之中早已知晓,不仅如此,她还知道现如今继国缘一已经展现出了那份与众不同的卓绝天赋,令继国家主生出了想要更换继承人这样的念头。
在侍女将她领进了客房,询问她还有什么吩咐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并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眼前的侍女去帮助她完成的。
八百比丘尼想要去做的事情,自己就可以做到。
因为和继国夫人相谈甚欢,原本的借宿一晚便成了小住些时日,她借称自己的身患怪疾无法见阳光,所以只在入夜之后才会从房间里出来。
但白天的时候,继国夫人偶尔会过来找她——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则是带着自己的幼子。
那个小小的孩子额角生着火焰状的斑纹,这是从他一出生起便被视为不祥的东西,也是差点让他在刚出生的时候便被丢弃的东西。
八百比丘尼注视着年幼的继国缘一贴在母亲的左侧,看起来像是不愿意离开她,实际上却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被疾病缠身的母亲。
她忽然想,这样的缘一,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记忆之中的他觉得自己是为了杀死鬼舞辻无惨,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但现如今“鬼舞辻无惨”并不存在,产屋敷无惨从未杀人,身为“鬼”的八百比丘尼也不像他那样以人类为食,所以现如今这个继国缘一,又是为了什么而活呢?
这样的问题还未得到答案,八百比丘尼便有了单独与他相处的机会。
她在入夜之后的外廊见到了独自坐在廊上的小小的背影,他低垂着脑袋,暗红色的头发因身体的动作垂落下来。
八百比丘尼走到了他的身边,看到了他正捧着手中的粗糙的笛子,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不吹吗?”八百比丘尼轻声开口,她在继国缘一的身侧坐下,对他说:“笛子就是用来吹奏的吧?”
听到这话的缘一似乎有了些反应,但那双红色的眼睛里仍然没有什么波动,看起来有些呆滞的目光,只有在触及手中的笛子时才能有几分波动。
“我……不会吹。”属于孩童的稚嫩嗓音从他的口中发出,让八百比丘尼怔了一瞬。
“我可以教你。”八百比丘尼从自己的房间里取来了笛子,和这个孩子在外廊坐了许久。
快要天亮的时候,八百比丘尼要回房间了。在她离开之前,继国缘一忽然开口说:“你不是人类。”
他的声音很平静,稚嫩的声线完全没有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应该有的活泼灵动,而是宛如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啊,”八百比丘尼应声说:“我是‘鬼’。”
传说之中的鬼,继国缘一从侍女们口中听到过,也在母亲房中的书里看到过,但他从那些信息中得知的“鬼”,大抵和现如今所见的八百比丘尼并不相同。
“……这样啊。”他面无表情地说。
见到这种反应,八百比丘尼不由得想多问他几个问题了,比如:“你不害怕吗?人类本能地恐惧着与自己不同的东西,更多的是因为无法理解不同的存在,尤其……鬼是以人类的血肉为食的存在。”
继国缘一大抵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深意,但他听懂了她说的鬼的食物,于是歪了歪脑袋问她:“你会吃人吗?”
事实上,继国缘一并未对她产生排斥或是厌恶,虽然因为能够看到通透世界的缘故,继国缘一看出了她并非人类,但他也并未在她身上闻到令人生厌的臭味或是其他的味道。
仅凭自己的直觉,他大抵能够判断出八百比丘尼并非是不好的存在。
八百比丘尼在他面前蹲下身来,她说:“对你来说,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很长一段时间里,继国缘一都被继国家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他的父母和兄长认为,他是个又聋又哑的可怜孩子。
直到前些时候,继国缘一才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和普通的孩子不同,第一次说话的继国缘一便像是早就说过无数句话一样,开口之后发出的声音流畅得令听到了他的第一句话的兄长都呆愣在了原地。
因为缘一说,他想要成为这个国家第二的武士。
并非是他有多么喜爱剑术,也并非是他对武士有多么崇拜,只是因为在缘一看来,他的兄长继国严胜的梦想是成为这个国家第一的武士,那么缘一也想要跟在他的身后,成为第二的武士。
哪怕这时候的缘一,其实连什么是武士都不知道。
听到这种回答的时候,八百比丘尼沉默了一下,然后她说:“你不能这样说。”
缘一歪了歪脑袋,没有表情的脸上无端多了几分疑惑的感觉。
“为什么不能这样说?”
他的确是无法理解的,想要跟在兄长的身后,难道不可以吗?
八百比丘尼告诉他:“不同的人,看待事物的方式也不同,如果你的兄长不觉得你有成为武士的资格,那么你说出来的话只会让他心生厌恶。就好比癞□□说自己想当天鹅。”
这样的比喻对于继国缘一而言太过难以理解了,毕竟他不知道什么是癞□□,也不知道什么是天鹅。
但基本的意思,他听出来了——从那句“心生厌恶”中。
但八百比丘尼的话还没有说完:“但如果你的天赋其实在他之上,却还对他说想要成为在排在他后面的人,就有可能会让人觉得你是在羞辱他。”
继国缘一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他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询问她:“那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八百比丘尼认真地想了想,“我今晚去见一个人。”
——*——
白天的时候,缘一带着笛子又跑来继国严胜联系剑术的地方看他,他像是掩耳盗铃般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哪怕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暴/露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继国严胜瞥见了继国缘一的身影,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好像真的没有注意到他一样。
而正在指导着继国严胜练习剑术的产屋敷无惨,却有些无法静下心来了。
他看着这对兄弟,仿佛忽然间明白了记忆之中的继国严胜为何会变成上弦之壹黑死牟。
——因为意识到了,作为人类时的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超越自己最渴望超越的那个人。
对于继国严胜而言,继国缘一是他永远也无法战胜的存在,自从年幼时他展露了那份超乎寻常的过人天赋之后,继国严胜的人生便被继国缘一遮挡得透不进半分光亮了。
而现如今的产屋敷无惨也意识到了,自己为何会在那日独自离开八百比丘尼的身边。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赢家,因为他获得了记忆中的产屋敷无惨最渴望的、八百比丘尼所拥有着的完美永生,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毫无顾忌地活着,做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忽然有一天,他见到了珠世,那个在记忆之中无比痛恨着鬼舞辻无惨,甚至在他被继国缘一打败时借此脱离了他的掌控,并一直努力着想要杀死鬼舞辻无惨的珠世。
八百比丘尼也将她变成了鬼。
分明是同样的结果,可她对待八百比丘尼的态度,却和对待记忆之中的鬼舞辻无惨有着天壤之别。
珠世憎恨着将她变成了鬼的鬼舞辻无惨,却感激着同样将她变成了鬼的八百比丘尼。
这样的对比忽然令产屋敷无惨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并非是说否认自己的存在,也并非是说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活着,而是……哪怕是拥有了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人所迎来的结局,似乎也并不相同。
无论是鬼舞辻无惨还是产屋敷无惨,似乎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地位在所有人之上,他们都将自己摆在了过分傲慢的位置上,高高地俯瞰着所有人,然而……
事实似乎与他的想象有些偏差。
鬼舞辻无惨拥有无数的下属,被众鬼伏拜,可八百比丘尼至今为止只转化了一名鬼——珠世。而她却似乎……比之鬼舞辻无惨更具优势。
产屋敷无惨无法理解其中的缘由。
他明明已经得到了完美永生,却好像还是比不过八百比丘尼,就好像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追上继国缘一的继国严胜一样。
说实话,产屋敷无惨差点当场自闭了。
这才是他为何见到了八百比丘尼也当她是陌生人的原因。
他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觉得八百比丘尼必定是为了他而来,甚至当天晚上也没能入睡,一直在等待着八百比丘尼的到来。
然而事实却和他想象之中存在着些许偏差,八百比丘尼非但第一天晚上没有来找他,后续的晚上……也没有过来。
这样的发展更加令产屋敷无惨辗转反侧,不能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当八百比丘尼和他一起存在时尤为明显。
她分明从来都没有过大的情绪波动,也不会发出嘈杂的声音,却只需要站在那里,便能生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感觉。
就好像……继国严胜心目中的继国缘一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
夜晚来临,产屋敷无惨独自一人坐在和室内,烛火安静地燃烧,在屏风上留下摇曳的火光。
这种安静的夜很适合用来思念着什么人,也很适合……那些不愿被想起的记忆从脑海中疯狂涌现出来。
就在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八百比丘尼的时候,有人拉开了他的障门。
产屋敷无惨握紧了拳头,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开口的冲动:“你忘了敲门!”
早就已经进入了他的房间,正将障门关上的八百比丘尼回过头来对他说,“不是忘记了,我本来就不打算敲门。”
产屋敷无惨深深地体会到了被她开口一句话就堵得无话可说的恐惧。
她在无惨的面前坐下,托着下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似乎毫无波动。
奇诡的安静在他们之间扩散,让产屋敷无惨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还在生气吗?”八百比丘尼忽然开口了,她说:“因为我那天开了玩笑。”
她说得似乎很轻松,但实际上,现如今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了几十年的时光了。如果他们是寻常人类,恐怕这么多年过去,双方都已经垂垂老矣。
“玩笑?”产屋敷无惨冷冷地开口:“我从不和人开玩笑。”
闻言八百比丘尼眨了眨眼睛,对他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太过骄纵上弦之鬼了……”
话未说完,无惨便生气地提醒她:“那是鬼舞辻无惨说的。”
听到这话的八百比丘尼安静了好一会儿:“你已经把自己和鬼舞辻无惨彻底分开来看待了吗?”
无惨怔愣了一瞬。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完全就是将自己当做了鬼舞辻无惨吧。”八百比丘尼对他说:“所以才会给我送了那首和歌,还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
完全就是彻底将自己代入了“得到了最渴望的完美永生的鬼舞辻无惨”这一设定里。
产屋敷无惨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但八百比丘尼并没有逼迫他开口,也没有一定要从他口中得到些什么回答的念头,她只是想来告诉他:“我觉得很高兴。”
无惨看都没有看她,随口道:“有什么好高兴的。”
“因为我明白了自己的想法,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八百比丘尼说:“想要看穿自己的内心,在很多时候甚至比看穿别人的内心还要困难,甚至很多时候,哪怕早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都会因为自己的内心并不接受这样的真相而产生自欺欺人的念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产屋敷无惨觉得她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于是他下意识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这便是八百比丘尼今晚为何要特意过来找他的原因。
“我之前不是觉得很奇怪吗,记忆之中的我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人,但我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无惨,”八百比丘尼倾身贴近了他,在这种呼吸甚至都可以互相交融的距离中,她说:“因为太过孤独了。”
无论是人类还是非人之物,都无法避免这样的孤独。
早在他们彼此陪伴的那段时间里,便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几百年来都没有厌倦这个人世的八百比丘尼,在产屋敷无惨不在的那段时间里,独自一人站在月光下时,她忽然生出了某种想法。
生出了,或许站到太阳底下去也挺不错——这样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点,她才要来找无惨,要告诉他:“你在我的心目中,已经变成了无可替代的存在了。”
听到这话的产屋敷无惨大脑一片空白。
他像是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张了张嘴却连半句话也没有说出来,而就在他几乎是手足无措的这段时间里,八百比丘尼又往前倾了倾,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嘴角。
她顺着他的唇线慢慢地描摹着,令产屋敷无惨甚至忘记了推开她,等到了结束这个漫长的亲吻之后,他才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脑海中疯狂涌现出来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的情绪,这些怪异的感觉让他难以思考,但身体给出的最真实的反馈却是——他似乎,并不排斥这样的触碰。
意识到这点的产屋敷无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八百比丘尼和记忆之中的八百比丘尼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变成了鬼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无惨不再是初始之鬼的缘故。
哪怕是有着同样的能力与身份,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反应。
就好比……在一觉醒来之后,继国缘一和继国严胜忽然发现自己,自己的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
继国严胜头一次体会到了缘一的视线里所看到的世界,也头一次体会到了……缘一在继国家生活的方式。
当他看着顶着自己的身体朝自己跑来的“缘一”,看到自己的脸上露出那副表情的时候,小小的严胜也觉得心情格外复杂。
但缘一大概能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昨天夜里的时候,八百比丘尼大人对他说了她会努力想办法。
这大抵,就是她的办法吧。
——*——
当八百比丘尼和产屋敷无惨和继国家的人告别时,八百比丘尼看到了“继国严胜”脸上灿烂的笑容,以及“继国缘一”脸上那副生无可恋般的表情。
也注意到了这点的产屋敷无惨下意识看向了八百比丘尼,却将疑问留到了路上。
“严胜和缘一,似乎都有些奇怪?”
现如今的产屋敷无惨,已经能够泰然自若地说出他们兄弟的名字了。
走在他身边的八百比丘尼附和道:“是有些奇怪呢。”
产屋敷无惨顿时便明白了这件事情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你又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闻言八百比丘尼侧过脸来看向他:“也不能说是多余的事情吧,只是忽然发现有个血鬼术我好像从来没有用过,于是稍微试了一下。”
产屋敷无惨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很想追问她究竟是什么血鬼术,但因为拉不下面子,只能在脑海中疯狂回忆记忆之中的鬼舞辻无惨究竟有哪些血鬼术。
“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吗?”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八百比丘尼对他说:“和我们也差不多吧,我稍微……让他们换了一下。”
虽然这个血鬼术持续的时间,大概也不会特别长,但最起码也应该能让他们兄弟之间对彼此的了解都增加许多了。
就好像现如今的八百比丘尼和产屋敷无惨一样。
虽然八百比丘尼选择了和鬼舞辻无惨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但这也并不妨碍她理解记忆之中的鬼舞辻无惨的想法。
而产屋敷无惨,也因此深刻地明白了,所谓的“完美永生”,在不同的人身上所带来的变化,其实也存在着巨大的不同。
——比如说他怎么就没有学会记忆之中八百比丘尼那种甚至可以打翻后来的黑死牟的剑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