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从未尝试过、甚至在以前的自己看来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事情, 只要有了第一次,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到来的时候, 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更何况就鬼舞辻无惨个人的体感而言,比起独自一人试图去摸索什么, 陪在八百比丘尼的身边和她一起做着这些事情, 显然要更轻松得多。
——最起码不会再犯之前那种令人只能相顾无言的错误。
而事实则是证明, 只要鬼舞辻无惨愿意,其实这种事情也难不倒他,在跟着八百比丘尼在超市里转了好多圈之后, 许多以前的他从不知道的东西,也都被他悉数塞进了脑袋里。
在一起排队结完账之后,鬼舞辻无惨伸出一只手接过了购物袋,另一只手则是牵住了八百比丘尼的手。
他的动作极为自然,流畅得就好像提前演练过许多遍一样, 但面上的表情和细微的眼神变化, 却足以显示出他这时候的心情远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尤其是当他们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路走回家, 脚步停在公寓门口的时候,正想开门的鬼舞辻无惨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两只手都腾不出空来。
站在他身旁的八百比丘尼显然也发现了这点, 于是打算自己开门,可在将手伸进口袋里却摸了个空之后,她忽然意识到——她的钥匙大抵是落在了咖啡店里。
鬼舞辻无惨只能看到她顿在口袋里没有动作的手, 略微产生了些疑惑的情绪, 本想问她怎么了, 但话未出口, 却看到八百比丘尼将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然后伸进了他的外衣口袋里。
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怔在了原地,但八百比丘尼的神色却毫无异样,她没有特意去看鬼舞辻无惨的表情,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钥匙,顺利将家门打开来了。
说起来似乎也有些奇妙,以往独自一人居住的时候,八百比丘尼多年来从未犯过落下钥匙这种错误,可和鬼舞辻无惨住在了一起之后,却头一次有了这样的体验。
甚至在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钥匙之后,八百比丘尼还生出了几分庆幸的情绪——就好像是在为有和自己一同生活的人而感到高兴一样。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鬼舞辻无惨今日竟也破天荒地挽起了袖口在厨房洗菜。
当她在几分钟之前看到鬼舞辻无惨从购物袋里将买来的食材一样样拿出来,询问她要如何处理的时候,八百比丘尼注视着他那副没有任何异样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
“很好笑吗?”鬼舞辻无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八百比丘尼回答道:“只是觉得很奇妙。”
她轻声说着,嗓音里似乎也带着几分恍惚感:“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未来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鬼舞辻无惨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看着她露出笑容,也看着她笑着对他说:“我很高兴。”
事实上,鬼舞辻无惨也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一天他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八百比丘尼的面前,听她说着这种以前从来都没有机会听到的话。
这也间接导致他在洗菜时也还在回忆着过去的事情,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八百比丘尼见他几乎要把手里的菜叶子都搓烂了,终于还是出声提醒道:“青菜叶子不用洗这么久。”
鬼舞辻无惨这才如梦初醒般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蔬菜,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秉持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就算青菜叶子都被他搓成一团了,八百比丘尼还是把它们炒熟端上了餐桌——但看着这盘卖相一点也不好看的青菜,八百比丘尼心想果然让鬼舞辻无惨来做这种事还是太勉强他了。
——哪怕实际上是鬼舞辻无惨自己主动要去洗菜的。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餐桌上只有一双碗筷。这并非是因为家中没有其他碗筷,只是因为鬼舞辻无惨并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所以从他搬进八百比丘尼的住所的第一天起,八百比丘尼就完全没有产生过要在餐桌上添双碗筷的念头。
【鬼舞辻无惨从不会吃任何人类的食物。】这样的印象已经完全刻在了她的心底里。
但就在今天,这一印象却发生了改变。
在看到鬼舞辻无惨从橱柜里取出碗筷放在自己面前时,她正在盛饭的手顿了顿,直到又看见了对方递过来的碗,才忽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八百比丘尼抬起眼睛注视着他的脸,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她所看到的只是极为平静的神色。
她接过他递来的碗,试探性地帮他打了仅盖住碗底的米饭,将碗递回去的时候,鬼舞辻无惨虽然表情略微产生了变化,却也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吃饭这种事对八百比丘尼来说其实很普通,但她这时候却完全无法像平时那样平静,哪怕就一般的情况而言,他们以往的日常——从不和八百比丘尼一起用餐的鬼舞辻无惨只是看着她吃饭,这样的日常才更会让普通人觉得怪异。
“你在想些什么呢?”
在看到鬼舞辻无惨真的将筷子伸向了那盘青菜,从盘子里夹了青菜放进自己的碗里时,八百比丘尼忍不住开口了。
她注视着鬼舞辻无惨的脸,轻声说:“人类的食物对于你来说,真的还会有正常的味道吗?”
鬼舞辻无惨安静了很久,他的动作也就这样停顿了,某种怪异的气息流淌在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里,似乎又要朝着某种压抑而又令人不快的方向发展。
但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鬼舞辻无惨低头吃下了碗中的食物,他在八百比丘尼的注视中抬起眼睛回应了她的视线。
他说:“有。”
八百比丘尼忽然有种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的失措感,比起以往那个鬼舞辻无惨,现如今的他反而让八百比丘尼难以捉摸。
这并非是说鬼舞辻无惨变得更加深谋远虑和狡诈,而是……他变得坦诚了许多,甚至可以真的算得上【温柔】。
意识到自己竟然用这样的词语在描绘着鬼舞辻无惨的形象时,八百比丘尼自己也有些惊讶,在她因这样的惊讶而怔愣在他对面时,鬼舞辻无惨慢慢地吃完了自己碗中的食物。
他忽然想,比想象中……似乎要好吃些。
——*——
在又解决了一次大事件之后,楼上的武装侦探社再次迎来了新成员的加入,那是个看起来比谷崎直美还要年幼些的女孩子,却有些与这个年纪的少女截然相反的安静与沉默。
说是沉默,倒不如说是【冷漠】而为贴切,八百比丘尼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她眼神中的警惕。
——并非是针对【八百比丘尼】这一特定对象,而是针对在她眼中的任何一个陌生人。
哪怕是武装侦探社的人特意一起下来给她开欢迎会,这个少女依旧保持着对周围任何事物的戒备。
八百比丘尼曾经也见过类似的存在,并非是在遥远的过去,而是在数年之前——当她还在贫民区附近开面包店的时候,也时常会从那些流浪的孩子们的脸上看到类似的神情。
那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将除了自己之外的东西,全部都拒之门外的警惕性。
于是在他们结账离开的时候,八百比丘尼拿出了提前从后厨拿出来的小饼干,递给了站在中岛敦身旁的少女。
她没有说话。
八百比丘尼并未因此受挫,她保持着将东西递出去的动作,轻声询问她:“你的名字是什么?”
少女沉默了片刻,声音平静地回答:“泉镜花。”
和侦探社的上一个新人中岛敦的害羞不同,泉镜花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自身性格便不是活泼的类型。
八百比丘尼笑了起来:“那么镜花,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物,以后有空的话,随时都可以下来坐哦。”
泉镜花愣了一下,下意识睁大了眼睛看着八百比丘尼,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动容,侧过脸看向了中岛敦。
白色头发的少年也在笑着,在看到她的视线投来时对她点了点头。
她仿佛是经历了什么巨大的挣扎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接过她递来的纸袋,轻声对她说:“谢谢。”
话音刚落,从旁边又忽然冒出来一道青年的声音。太宰治抬起手提问:“既然新顾客有礼物,那么老顾客呢?”
八百比丘尼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又去后厨取了几袋出来分给了他们。
没想到自己也能收到礼物的中岛敦迟疑了一下:“我也有吗……”
“因为昨天晚上新买了烤箱,所以顺便也买了些材料自己尝试一下,”八百比丘尼笑了笑:“肯定没有店里正式售卖的那些那么好,所以大家不嫌弃的话就尝尝吧。”
闻言太宰治侧了侧脖子:“八百小姐为什么突然想买烤箱了?如果是想做点心的话,直接在店里尝试也可以吧?”
“这个啊……”八百比丘尼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在家里做的话,从感觉上来说更会让人觉得有意思吧。”
而且现如今家里也并非只有她一个人了。
分明她一直都是笑着的,但太宰治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笑容之中似乎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面上的神色不甚明晰。
——*——
没过几天,八百比丘尼坐在咖啡店里等鬼舞辻无惨来接她时,忽然有个红色头发、梳着双马尾的女孩子推门走了进来。
她觉得那个女孩子似乎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面,直到那个女孩子走到了吧台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对店长说:“请让我在这里工作吧!”
虽然前几天店长和她随口提过一句关于店内人手的问题,但招工启事暂时也还没有贴上去,虽然并不明白这个女孩子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念头进来的,但既然对方提出了这样的请求,那也正好省去了贴招工广告的功夫。
在进行面试的时候,八百比丘尼询问她:“明明我们店里也没有贴出过任何招人的公告,为什么会觉得这里还会收人呢?”
“我的上一个工作,是因为老板破产了,所以被迫告终。”红发少女对她说:“我的家乡并不是横滨,在这里也没有任何亲人,如果不工作的话,我肯定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我知道您肯定会觉得疑惑,为什么我一定要选这里,这是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同在这栋楼的某个人说!”
八百比丘尼忽然想起了之前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她。
前段时间有一堆外国人从门口路过,走向电梯时,这个红发少女也在其中。
而那堆人,正是之前在黑市里悬赏七十亿抓捕【人虎】的,名为【组合】的组织。
八百比丘尼也很快便能想到她有话要说的对象究竟是谁。
“通过。”她轻声笑道。
——*——
在那之后武装侦探社似乎也度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因为八百比丘尼时不时能够看到下来长草的侦探社员们,其中最常来的人,除了想要偷懒的太宰治之外,便是武装侦探社的核心人物江户川乱步了。
作为整个横滨最有名气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也协助市警们解决了许多案件——说是协助其实也不妥当,因为江户川乱步处理案件的方法和人们认知中的有极大的区别。
在他的口袋里装着一副看起来有些老旧,样式也极为古板的黑框眼镜,每到了案情现场之后,江户川乱步便会戴上那副眼镜,而后发动自己的异能【超推理】,通常来说甚至几秒钟都不用花费,便足以看穿案件的前因后果。
只不过太宰治也曾亲口说过,江户川乱步的【异能力】其实并不存在,他之所以能够推理出那些,只是因为头脑过分聪颖,以至于到了人类的惯例认知无法解释的地步。
太宰治在工作时间内跑下来会被国木田独步怒吼着揪回去,可江户川乱步在工作的时间跑下来,却会让国木田独步庆幸。
虽然江户川乱步有着超乎常人理解的推理能力,但在日常生活上的常识问题中,却时常被难倒,哪怕是独自一人出去买东西,只要稍微走得远了些,也有可能会在路上迷失方向。
国木田独步为此操碎了心,可他又没法像对待太宰治一样对待他,只要江户川乱步不到处乱跑,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江户川乱步吃完了盘子里的点心,八百比丘尼问他:“要喝饮料吗?”
比起社员们常点的咖啡焙茶之类,江户川乱步显然有着自己的想法,他要了一杯甜牛奶,在八百比丘尼的视线下意识望向窗外时对她说:“你又在等他吗?”
“很明显吗?”八百比丘尼阖上了手里的书本,低下头笑了笑,“不过每天到了这个时间点,都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为什么?”江户川乱步问她:“明明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时间,也还会期待吗?”
江户川乱步的确觉得很奇怪。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寻常人眼中的【异常】,在他看来才是真正的常识,而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常识的东西,他反而会觉得难以理解。
八百比丘尼这些年来,已经见过了太多这样的存在。
她歪了歪脑袋,前些时日才去理发店修剪过的头发,发尾微微翘起弧度,轻柔地停留在她的肩头。
“大抵就是因为知道了会迎来怎样的结果,所以才会觉得期待。”八百比丘尼想了想,对他说:“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的结果正是自己想要的。”
江户川乱步看起来有些呆呆地面对着她。
“哪怕迎来的结局并非是自己想要的,但如果一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八百比丘尼轻声说着,又想起了很多事情:“未来一片空白,现在也一片迷茫,才是真正会令人感到绝望的情况。”
很早之前八百比丘尼一直都是在这样的绝望之中生活,那并非是突如其来的、猛烈的打击,而是深深地刻印在了她的身体里,纠缠着她的每一寸血肉的存在。
她看不到自己的现在,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预言术只能作用在他人身上,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从来都看不到分毫。
事实上,八百比丘尼其实也已经有所察觉了,或许她现如今不再能看到鬼舞辻无惨,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并非是以往的那种仅限于肉/体上的亲密,而是源于内心的、感情层面上的密切。
在八百比丘尼的心底里,已经有了太多属于鬼舞辻无惨的地位。
江户川乱步坐在她的对面,像是听懂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懂。
“那这样的话,就让身为名侦探的乱步大人给你一个忠告吧,”江户川乱步从口袋里拿出了他的眼镜,戴上后睁开了眼睛对她说:“自己想一想也应该能够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可是非常不妙啊。”
八百比丘尼轻声应道:“是吗。”
在江户川乱步说出更多话之前,八百比丘尼侧过脸望向玻璃窗外,她说:“但我觉得,至少目前为止,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生来就与众不同的人,看待问题的角度往往也会和普通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八百比丘尼不知为何忽然说起了这种话,“我知道乱步君在很久之前其实就明白了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但即便是这样也完全不用担心,因为在你的身边,永远都会有能够发自内心地理解和爱护你的人存在。”
她笑了起来:“而这样的情况,放在其他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江户川乱步能够看穿事情的真相,却看不穿人们不带任何阴谋与计划的话语中所蕴含的感情,仿佛只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告诉他什么,但现如今的江户川乱步,却还不足以理解这样的话语中究竟有何深意。
——*——
回去的路上,鬼舞辻无惨问她今晚想吃些什么。
这样的对话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也变成了普通的日常,自从鬼舞辻无惨第一次和她一起去超市购买食材,又自己参与了烹饪的过程(虽然只是洗菜,而且还没有把这样的事情做好),并且头一次在八百比丘尼的面前吃下了人类的食物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
在很久之前,刚变成【鬼】时,他也曾试图继续尝试着人类到的进食方式,但得到的结果却令鬼舞辻无惨忽然意识到——他不再能尝出寻常食物的味道。
在他的味蕾中剩余的能够被他感受到的味道,似乎只有人类的血肉。
直到过了很多很多年,他再次尝到普通的食物,才忽然间发现——这些味道似乎和很久之前,他刚变成鬼的时候尝到的并不一样。
起初鬼舞辻无惨也只以为是心理层面上的作用——因为他对八百比丘尼的感情,再加上那时候的气氛,他吃下了八百比丘尼亲手做的食物,所以心理层面上的感知盖过了实际意义上品尝到的味道。
但后来他也开始尝试着在八百比丘尼的“指导”之下进行烹饪,才在第一次亲口尝到自己炒出来的东西时,忽然明白——他的味觉似乎正在朝着普通人的方向靠拢。
因为他尝到了和八百比丘尼做出来的东西完全不一样的,过于咸涩的味道——但并非是食材本身的问题,只是单纯因为鬼舞辻无惨把食盐放多了。
新手烹饪时经常犯的错误,他几乎全部都犯了一遍,而又是秉持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他们还是把那些失败品也全吃完了。
鬼舞辻无惨不知道八百比丘尼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吃完的,他只知道,她并没有说出任何责备鬼舞辻无惨的话。
无论鬼舞辻无惨做出来的食物如何难吃,她都会说:“很好吃。”
——但这句“好吃”究竟是为何而说的,鬼舞辻无惨自己也很清楚。
好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顿难吃饭菜的摧残之后,鬼舞辻无惨的手艺也总算有了进步,不知不觉间竟也到了能够正常入口的地步,甚至偶尔超常发挥,还真的能让人生出几分真心实意地夸赞“好吃”的意图。
于是在这样的过程之中,鬼舞辻无惨也顺理成章地承包了每天的晚餐。如果不是因为八百比丘尼说中午可以直接在咖啡店里解决,而且提醒他也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去处理,恐怕鬼舞辻无惨还想要把午餐也一起承包了。
八百比丘尼思考了一下今天的晚餐菜色,和鬼舞辻无惨一起推着购物车走在超市里,比起刚来时一脸茫然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鬼舞辻无惨现如今挑选食材时也算是有些经验了。
但当他的视线穿过八百比丘尼的肩头,见到不远处身形高挑消瘦的青年时,脸色却倏地发生了变化。
八百比丘尼下意识想要转过头去看,却听到鬼舞辻无惨开口说:“家里的水果也快没有了吧,今天买点回去怎么样?”
注意力被吸引到这个话题之后,八百比丘尼也并未再过多注意方才鬼舞辻无惨的神色变化,而是挑选了一些水果,也放进了购物车里。
当天的晚餐自然还是鬼舞辻无惨下厨,不仅如此,饭后切水果的工作也一并落在了他的身上,在用盘子装好切成小块的西瓜之后,鬼舞辻无惨将盘子放在了八百比丘尼的面前。
就在这时候,鬼舞辻无惨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八百比丘尼看着他接起了电话,大概都是对面在说话,因为鬼舞辻无惨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回复了一句:“我知道了。”
“是公司的事情吗?”
在看到鬼舞辻无惨解下围裙将挂在衣帽架上的西服外套穿上时,八百比丘尼仰起脸问他。
“对,稍微出了一点事情,所以我现在要出去一趟。”鬼舞辻无惨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着。
八百比丘尼听到他的回答后忽然站了起来,伸手帮他系好领带,又理了理衣领和肩头的褶皱——动作娴熟一如当年。
但现如今的心情和表情都和当年不一样了。
鬼舞辻无惨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在八百比丘尼抬起脸亲吻他的下巴时低下脸来,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
他们的气息随着双方的呼吸彼此纠缠,在温度逐渐上升时,鬼舞辻无惨亲了亲她的嘴角,声音有些喑哑:“我今晚会回来的,不会太晚。”
八百比丘尼笑了起来,她松开鬼舞辻无惨,在他换鞋时提醒道:“顺便把垃圾也一起带出去扔了吧。”
——*——
在关上公寓门之后,鬼舞辻无惨面上的表情倏地冷淡下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到通话记录的界面,将方才打来的那个号码又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便被接通了,还未等对方出声,鬼舞辻无惨便开口道:“在哪里见面?”
电话另一头的青年此时正坐在靠近海边的露天咖啡店里,他的视线落在远处被黑夜浸染了深沉暗色的海面上,俊秀的面容在灯光下更显苍白。
在他的眼底泛着似是没有休息好而导致的青黑,眼睑微垂时的模样更显病弱,青年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他的提问,而是说:“刚才突然挂掉电话,是不方便吗?”
听到这种提问的鬼舞辻无惨瞳孔微缩,仿佛是警告一般,他叫出了青年的名字:“你的问题太多了,费奥多尔。”
名为【费奥多尔】的俄罗斯人虽然与鬼舞辻无惨同为天人五衰的成员之一,但活动范围与行事作风却与他天差地别,也正因如此,如果不是为了共同的目标【书】,鬼舞辻无惨绝对不会答应加入这样的组织中。
事实上,在数年之前,是费奥多尔通过某些渠道联系上了鬼舞辻无惨。
因为在当年的混乱期中占据了优势,鬼舞辻无惨的势力早已在横滨扎根,并且扩张到了令横滨的任何一个组织都无法轻易忽视的地步,而不知抱着怎样的想法,费奥多尔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以关于【书】的信息为交换,向鬼舞辻无惨接取他的贸易渠道,用以做一些——无法摆在明面上,却是为了天人五衰取得【书】而做出的计划。
这样的交易一开始其实令鬼舞辻无惨颇为不屑,但不得不提的是,这样的想法只停留在了亲眼见到费奥多尔之前,在见到了这个苍白瘦弱的俄罗斯人之后,他的想法便发生了变化。
这个男人,令他也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并非是说他的长相或是外表,而是从那双眼睛里渗透出来的东西。
那是比平静更加平静的……疯狂。
费奥多尔是个过分冷静的疯子。
于是鬼舞辻无惨忽然觉得,或许他真的能够得到【书】也说不定。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答应了对方的提议,也成为了天人五衰之中的一员。
那之后鬼舞辻无惨的生活似乎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甚至于他而言,加入天人五衰反而是个明智的选择。
因为在数年之前,将横滨大大小小的组织全部卷入的【龙头战争】发生之时,费奥多尔甚至发来了提醒,让鬼舞辻无惨的损失在那时降到了最低的程度。
有了这样的往来,他对费奥多尔的看法似乎也发生了些许改变,但并非是说更加信任对方,而是——更加警惕了。
挑起了那种程度的动乱之后,却没有在横滨留下任何属于他的痕迹和传闻,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人类,迄今为止鬼舞辻无惨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并非是以经验和见闻来衡量的存在,而是生来便与众不同的……人类。
当鬼舞辻无惨赶到露天咖啡厅的时候,费奥多尔仍坐在椅子上,他的面前什么东西也没有,就好像只是坐在这里吹风,并且单纯地等待着鬼舞辻无惨的到来。
但鬼舞辻无惨完全可以猜到,他绝对不是单纯地想来和自己见一面这么简单。要不然也不至于特意在超市里见面——就好像是怕鬼舞辻无惨不会出来见他,而提前做的准备一般。
鬼舞辻无惨直到如今也没有告诉八百比丘尼自己在天人五衰之中的身份,他也没有告诉八百比丘尼,自己究竟要用怎样的方法来获得【书】。
很难说清楚鬼舞辻无惨现在究竟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在和八百比丘尼一起生活的,但如果要问他最简单的想法,那么在鬼舞辻无惨看来,现如今这种普通的生活,似乎也正在逐渐被他适应着。
过去那些从未做过的事情,在真正做出来之后才忽然意识到其实也并非是什么困难的举动,只要鬼舞辻无惨愿意,所谓的【普通的生活】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而更加值得在意的是,他似乎也真正地享受着这样的【普通的生活】。
但鬼舞辻无惨还是想拿到【书】,正如他曾经想要拿到青色彼岸花一样,在清楚地明白了青色彼岸花这种东西并不存在之后,能够实现【完美永生】的东西便从青色彼岸花变成了【书】。
八百比丘尼所拥有的完美永生,时至如今依旧会令鬼舞辻无惨无比在意。
他一直都在渴求向往着这样的东西,却也一直都无法得到这样的东西,在近百年前被珠世所制造出来的药物加速了自身的衰老之后,鬼舞辻无惨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老化。
他的变化的确一直以来都是【劣化】,而八百比丘尼身上的变化,却永远都是【优化】。
因为八百比丘尼是和鬼舞辻无惨截然不同的存在,所以在八百比丘尼身上发生的变化,永远也不会让她老去,也不会令她死亡。
如果将他们的生命真正延长到极致,鬼舞辻无惨终有一天依旧会离开八百比丘尼的身边——即便那样的未来,大抵也要千万年之后了。
但这样的芥蒂其实一直都还存在鬼舞辻无惨的心目中,比起一开始那种只是想要活下去的念头,现如今的鬼舞辻无惨更想的,是以特定的方式活下去——和自己心爱的人,能够一直走在没有尽头的无尽时光中。
他本是想要得到了【书】,用【书】实现了这样的愿望之后,再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八百比丘尼,但费奥多尔的突然出现,甚至是表现出了一种要出现在八百比丘尼面前的意图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想法似乎要提前些时候告诉八百比丘尼了。
但也应该是由鬼舞辻无惨本人来告诉她,而不是……
“我看到了你的妻子,”费奥多尔露出了笑意,仿佛是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高兴一般,在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祝福的笑容:“在超市里一起买菜的时候,鬼舞辻君让我觉得很意外,和我印象之中您的形象产生了一些差距,我本以为……您是不会陷入恋情之中的人。”
鬼舞辻无惨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并不觉得自己和你相熟到可以谈论这种话题的地步。”
事实上,如果是在更早之前,鬼舞辻无惨绝对会嘲讽地给对方一个冷脸,甚至根本不会答话。
但现如今他变了太多,而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八百比丘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