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坐在桌子旁的众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啊……真是个奇妙的问题呢~”太宰治毫无芥蒂地笑着, 询问中岛敦:“敦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诶?”名为中岛敦的少年神色局促起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说:“这个……那个……因为……”他支支吾吾挤出几个字:“围巾……”
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情景下意识让他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实际上当中岛敦说出来之后也已经后悔了。
他并非是擅长与他人交流的类型,也并非能立马融入到集体之中的存在,自幼生活在孤儿院中、再加上过去那些饱受折磨的经历,让他哪怕是在面对着来自他人的善意时也会手足无措。
事实上, 仔细想想就能知道了吧, 毕竟当他将视线放在太宰先生的手指上时, 并未从他的手上看到同款的戒指。
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因此露出了怪异的迷惑表情, 但太宰却很清楚, 他哈哈大笑地捂着自己的肚子,一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的表现。
站在一旁的八百比丘尼略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不是太宰君。”
聊到了这一话题,谷崎直美也有些好奇了, 虽然很清楚太宰先生和八百小姐并非恋人关系,但既然他们是认识这么长时间的朋友, 那么太宰先生一定也见过她的恋人吧?
但当谷崎直美提出这样的疑惑之后, 太宰治却摊了摊手, 耸肩道:“完全——没有见过!”
表面上似乎对这种事情不怎么在意的其他人,实际上也在支着耳朵等待太宰治的回答, 而得到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答案之后, 遗憾的叹气声也不知从何处响了起来。
“啊……”
中岛敦显然无法应对这样的场合, 甚至颇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八百比丘尼瞥见了他的慌乱,端起了茶托。
“不是在猜太宰君以前的工作吗,”她将话题拉回正轨,露出了一个安抚的轻笑,看着中岛敦轻声提醒道:“要再努力一下哦。”
中岛敦愣了一下,不由得挺直了脊背:“……是。”
心底里的慌乱不知何时便已退却,中岛敦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抿紧了嘴角,忽然想——
【八百小姐,似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呢。】
因为有种让人很安心的感觉。
——*——
八百比丘尼后来从太宰治的口中听说了中岛敦的入社测试内容。
黑色蓬发的青年手舞足蹈地同她讲述着那时的场面,对她说:“八百小姐一点也不意外吗?”
在侦探社员谷崎润一郎伪装成炸/弹狂人,假装将自己的妹妹谷崎直美当做人质,恶狠狠地威胁说要引/爆/炸/弹时,中岛敦将炸/弹抢过来压在了自己的身下,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护他人。
“不意外啊。”八百比丘尼抬起脸。
她看着太宰的眼睛,轻声说:“能够得到你的认可和举荐,一定也会是很好的孩子。”
太宰治面上的表情忽然凝滞了,他原本抬起的手也慢慢地放了下来,坐姿收敛许多之后,他的手掌握住了面前的杯子。
“这是在犯规吧。”太宰治抬起了眼睛,忽然说:“我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吗?”
“改什么主意?”
“之前说过的,【不要喜欢我】这种话,可以当做没有听到过吗?”太宰笑着说:“因为我突然就觉得,如果是八百小姐的话……”
“太宰,”八百比丘尼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前打断了他,对他说:“我还要工作哦,而且就算休息也不会和你去殉情的。顺便一提,你最近赊账的账单也出来了,是打算现在付还是……”
“啊!”太宰治发出了中弹般的痛苦声音,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身体往后倾去:“好残忍的拒绝!”
八百比丘尼站在原地,表情毫无波澜。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吧,国木田先生可能又要下来抓人了。”她提醒道。
太宰治恹恹地应了一声,朝她挥了挥手告别,末了还不忘留下一句:“这次也先赊账吧。”
八百比丘尼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她收好杯子后擦拭着吧台,视线不经意瞥到了从门口路过的一位金发女性,对方穿着黑色的小西装,目不斜视地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去楼上的律师事务所或者武装侦探社进行委托的客人,原本是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但就在她路过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有人推开了咖啡店的大门。
白橡发色的青年站在门口对她露出了笑意,如彩虹般绚丽稠冶的眸子里仿佛还盛着从室外带进来的光。
八百比丘尼下意识撇开了目光。
不知从何处又知晓了她的店铺位置的童磨在吧台前坐下,对她说:“要一杯冰咖啡。”
将他当做普通的客人来看待,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八百比丘尼保持了平静,将他点的冰咖啡做好后放在他的面前。
当八百比丘尼正想解下围裙离开时,童磨忽然开口了。
“八百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过来吗?”
他半托着自己的侧脸,姿态随意。而说出来的话却足以让八百比丘尼顿足。
“有人在黑市悬赏了楼上武装侦探社的那名新人,出价七十亿呢~”童磨用一种很不满的口吻说:“早知道我找八百的时候就出价一百亿了!”
果然童磨的注意点永远都和别人不同,八百比丘尼叹了口气:“这种事也要比较吗?”
“怎么不能比较了呢,”童磨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虽然用钱来衡量似乎不太合适,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八百的价值远比其他的任何人都要高哦!”
八百比丘尼随口附和:“你太高看我了。”
“怎么会呢,”童磨说到这里,才像是终于铺垫完毕,所以说起了正事一样。
他说:“前几天有人来找过我呢,是为了八百。”
大抵是从童磨的语调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八百比丘尼眉梢微挑:“什么人?”
童磨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露出思考的表情:“是个很奇怪的人,也不说明自己的身份,而且还特意等在了事务所的大楼附近,见面后就直接问我【八百比丘尼在哪里】这种问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八百比丘尼的脸,提醒道:“八百可要小心些啊,要是被这种怪人缠上的话可就麻烦了。”
虽然实际上,他自己似乎也是纠缠着别人不肯放弃的【怪人】。
八百比丘尼听着他的描述,突然问了一个问题:“那个人的长相,看清楚了吗?”
闻言童磨想了想:“天太黑了所以没能看得特别清楚,不过我记得有双红色的眼睛……仔细一想想的话就像是都市怪谈一样了,八百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搬过来和我住哦!”
他说完之后便露出了期待的表情,一副真的在等待着她同意的样子。
八百比丘尼却怔愣了,红色的眼睛……令她倏然回忆起了过去。
在很多年前,也曾有过一个红梅色眼眸的男人,在夜色之中站在她的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八百?”童磨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八百比丘尼抬起眼睑,“你告诉他了吗?”
“当然没有啦,”童磨邀功似的对她说:“我说我也不知道八百的住处在哪里,还和他打了一架……不过说实话,那个人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呢……”
能够在港口Mafia之中爬上干部之位的存在,必定是在某方面有着卓越的能力,有着操控冰的异能力的童磨,从战斗能力而言也算得上是整个港口Mafia的顶尖之一。
能让他也觉得不容小觑的存在,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八百比丘尼心底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但说话时语气依旧平静。
“我会小心的。”八百比丘尼轻声说。
童磨似乎仍不死心:“真的不用搬过来和我住吗?最近这段时间,楼上的武装侦探社可不会太平静哦。”
听到这种话,八百比丘尼已经能够猜测到很多事情了。
前些日子芥川龙之介接下来黑市中对她的悬赏,有这样亲身经历过的先例在前,推算出这一次的悬赏也被港口Mafia的人接下的可能性也完全可行。
“是你的任务吗?”八百比丘尼问。
“还是由芥川君来执行呢,毕竟前些天的任务虽然也是完成了,但以芥川君的性格,一定还是会觉得自己失败了吧。”童磨毫无顾忌地对她说。
这些分明是港口Mafia的内部人员才能知道的任务内容,却被他直白地在八百比丘尼面前说出来,像是过于信任她绝对不会去楼上告密,又像是……根本不在意她是否会将消息告诉楼上的任务对象。
就算因此对任务造成了什么影响,也完全不会超出童磨的掌控范围。
他本就是这种人——这种,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极为恶劣的存在。
正因如此,即便是在港口Mafia之中,童磨的名声也足以令许多人心惊胆战。
比起昔日的太宰偶然间还会稍稍体谅一下他人,令人捉摸不透地放过一些甚至犯了错的下属,童磨一直以来所秉持着的,却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行事准则。
唯一的例外只有首领。
大抵,这也是森鸥外忌惮着太宰治,却一直能够容忍童磨的原因吧。
昔日的太宰治明明已经成为了仅次于森鸥外的五大干部之一,却在某次事件之后,与港口Mafia的底层人员织田作之助一起叛逃离开了港口Mafia,甚至时至今日也还没有被港口Mafia捉回。
事实上,童磨在调查出了八百比丘尼现如今的居身之所时,便也顺藤摸瓜摸到了太宰治的新工作。
但他却并未将这一信息告诉任何人,无论是森鸥外还是芥川龙之介。
不过……童磨想,只要芥川君接下了抓捕人虎的任务,那也就离再次见到太宰君不远了吧。
听到了童磨的忠告,八百比丘尼平静无波地表示了自己的谢意,也在童磨打算结账时免除了他的账单。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亲密一些了呢?”童磨对她说:“因为已经到了可以请客的地步了,那就是朋友了吧?”
八百比丘尼没有反驳他的心思,她和店里的员工们打了声招呼,便拿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出门。
童磨跟在她的身后,并非是走在她的身边,而是不远不近地在几步之外的地方跟着,在八百比丘尼停下脚步回过头沉默地注视着他时,童磨说:“我只送到家门口。”
八百比丘尼沉默了片刻:“……现在是白天。”
闻言童磨极为严肃地对她说:“就因为是白天,所以才更不能放松警惕呀,八百难道忘记上次遇到芥川君了吗?”
前几天才发生的实例让八百比丘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像是妥协一般,她没有再管后面跟着她的童磨,自顾自地走回了居住的公寓。
既然都能查到她的店铺位置,住所在哪里童磨自然也是知道了,所以想要为了避免被他得知自己的住所而做些什么,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八百比丘尼抱着这样的念头,在开门时下意识朝街边望了一眼。
白橡发色的青年站在公寓的栅栏外,对上她的视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大抵是为了回应她,他朝八百比丘尼挥了挥手。
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八百比丘尼进门后毫不犹豫地关上了自己的家门。
——*——
没过几天,八百比丘尼去堆放杂物的五楼取东西时在楼梯间遇上了中岛敦。
白色短发的少年的怀中堆着一堆高过他脑袋的箱子,摇摇晃晃着似乎随时都要站不稳的样子。
“需要我帮忙吗?”八百比丘尼搭话道:“是要搬去哪里呢?”
闻言中岛敦似乎被吓了一跳,整个人的身体也站不稳了,八百比丘尼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从他那堆箱子上方取下了一部分。
“谢谢您!”中岛敦慌慌张张地道谢,“是要搬去……”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吗?”八百比丘尼轻声问他。
中岛敦原本是不想说的,但八百比丘尼邀请他去咖啡店里坐坐,给他安排了平日里他们常坐的角落位置后,她从后厨端来了热可可。
“我听人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热饮似乎能转换心情。”
中岛敦紧了紧下颌,把自己眼前杯中的热可可喝了一大口。
热意似乎从杯子里传达到了他的身躯中,中岛敦这时候也放松了几分,他注视着对面的女性,忽然问她:“八百小姐,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
在中岛敦看来,她似乎不需要担忧任何事情,也不会为任何事情烦恼生气,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生出一种羡慕的心情。
但八百比丘尼这时候却对他说:“会。”
在八百比丘尼的过去,快乐的时光少得可怜,她已经忘记自己何时有过真正开怀大笑的时刻了,那样的过往离她太过遥远。
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八百比丘尼习惯了一切淡薄而又短暂的时刻,唯有厌倦与孤独长久得令人悚然。
中岛敦沉默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令她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就在中岛敦思考着应对方法时,八百比丘尼却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是因为港口Mafia的事情吗?”八百比丘尼忽然说。
“诶?!”中岛敦对她居然知道这种事而感到意外,却又忽然想起来,太宰先生那时候曾说过【八百小姐也知道我以前的职业】这种话。
他下意识又以为:“八百小姐……之前也是Mafia吗?”
中岛敦的语气极为小心翼翼,却令八百比丘尼露出了几分笑意。
她摇头:“我以前是开面包店的。在贫民区附近的街道上。”
中岛敦眨了眨眼睛,“那为什么会认识太宰先生和织田先生呢?”
八百比丘尼倾了倾脑袋:“那就要说好长的时间了呢……敦还要去工作吧?”
她笑了起来:“要继续努力哦。”
中岛敦愣了一下,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心底里那些压抑着的、仿佛要让他无法呼吸的情绪竟不知何消散开来,整个人也变得像是豁然开朗一般。
分明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却能让人生出这样的感觉。
中岛敦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到里面心脏正在跳动的声音。
“对了……”中岛敦忽然想起来付钱。
“不用了,”八百比丘尼对他说:“这次就当是给老顾客的优惠。”
中岛敦看着她的脸,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大口将剩下的热可可也喝完了。
——*——
那之后武装侦探社过了很长一段惊险又刺激的生活,在解决了这次事件之后,他们又打算晚上来楼下的咖啡店举行庆功仪式。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中岛敦提前下来订餐。
他从门口下意识望向吧台,却没有见到八百比丘尼,心底里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遗憾。
而就在他抱着这样的心情推开店门走向吧台时,却在不显眼的座位上看到了正在看书的八百比丘尼。
“八百小姐。”中岛敦停下脚步,唤着她的名字,后者抬起脸看到了他,回应道:“是敦啊,下来帮大家跑腿吗?”
“不是的,”中岛敦摇摇头,对她说:“是因为这一次解决了一个大事件,所以大家说要在今晚开庆功会,我提前下来点餐。”
八百比丘尼了然地点点头:“那就让店长把最里面那个位置留给你们吧,刚好今天的客人也不算太多。”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其实中岛敦完全可以离开去吧台点餐了,但他却依旧站在八百比丘尼面前,一副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样子。
于是八百比丘尼阖上了手中的书本,询问他:“敦还有什么事吗?”
中岛敦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手指上,视线无意识落在上面太长时间,明显得足以令八百比丘尼也发现他究竟在注视哪里。
过了好几秒,中岛敦才如梦初醒般移开了视线,却是一副不知道该看哪里的样子。
“我之前……”中岛敦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像看到八百小姐和人一起在西餐厅里吃饭,那个人就是您的丈夫吗?”
八百比丘尼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谁。
最近这段时间童磨仍会时不时过来找她,也经常说要请她吃饭或者说要搬过来和她一起住,美其名曰【我是为了保护八百的安全哦】。
“那个啊,”八百比丘尼一想起童磨便会觉得有些头疼,但她还是解释道:“那也是一个朋友。”
中岛敦懵懂地点了点头,下意识接话说:“八百小姐的朋友好多。”
闻言八百比丘尼愣了一下,事实上,【朋友】这个词对她来说似乎也有些遥远,这并非是说她没有朋友,而是对于八百比丘尼而言,【朋友】的意义与普通人并不相同。
哪怕是再怎么亲密的朋友,也无法避免分离的那一天。
八百比丘尼闭了闭眼睛,再抬起脸时轻声道:“是啊,我的朋友……确实挺多的。”
就在这时,从中岛敦身后又走近了一名青年。穿着砂色风衣的太宰治双手插在口袋里,从中岛敦身后探出脑袋同他们搭话:“诶?敦和八百小姐在说什么悄悄话吗?难怪下来这么久也没有看到敦回来,真是狡猾啊……”
中岛敦被逗弄得连连摆手,逃也似的跑去了吧台前和店长预定。
太宰治和中岛敦则完全不是同一种风格的人,他自顾自地在八百比丘尼的对面坐下,视线瞥了瞥吧台附近,看到了正在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这边的中岛敦。
“我前几天见到童磨了。”太宰治忽然这么说。
八百比丘尼声线平静地回答:“是吗。”
“诶——”太宰治不太满意她这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主动问她:“八百小姐不好奇我们说了些什么吗?”
八百比丘尼这才很给面子地问他:“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有评价她这种明显是敷衍一般的提问,太宰治兴致勃勃地和她分享自己与童磨见面时谈论的内容。
“我们说到了八百小姐呢,”太宰治感慨道:“想当初明明是我先遇到了八百小姐,但童磨那家伙却先到处张扬说要追求你,还说……”
八百比丘尼其实并不关心这种内容,以童磨那种性格,无论做出多么出格的举动,也都能算是正常行为了。
但为了不让兴致勃勃的太宰的积极性被打击,她还是没有让对方唱独角戏,而是询问他:“他说了什么?”
“童磨说,他对您一见钟情。”
太宰治将双手交叠,自己的下巴抵在手背上,“我当时可是真的被吓了一跳呢,因为童磨那家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是一副认真得不得了的样子。”
太宰治至今仍然记得昔日和童磨相处时的时光。
彼时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森鸥外的小诊所里。因为自杀失败而被送去救治的太宰治,遇见了那个有着冰一样寒冷的笑意的少年。
他仿佛永远都在笑着,脾气好得离谱,也从来不会对任何人生气——即便那些前去地下医生那里治疗的客人们,绝大部分都是些不太好说话的人。
但童磨一次也没有生气过。
即便是在童磨与太宰治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那个——港口Mafia的前任首领,被现如今的首领森鸥外以抢救失败的名义,用手术刀切开了喉咙的夜晚。
作为医生助手的童磨依旧站在床边,他的脸上露出了怜悯的神色,但面无表情的太宰分明看到了他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根本没有半分感情。
童磨是与太宰不同的存在,他并非是想要追求着什么,只是单纯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正是因为感觉不到,却又从小就很聪慧,所以一直模仿着他人,在太宰来到这里之前他一直模仿着森鸥外,而在太宰来了这里之后,他忽然意识到——有比森鸥外更适合用来模仿的对象出现了。
童磨是天生的模仿者,而他的头脑也足以支撑起他对太宰治这一存在的模仿,在森鸥外接手了港口Mafia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二人在其他人眼中留下的印象都是过于相似的。
正因如此,那些只看到了表面的人,才会以为太宰治和童磨真的就是同类,才会以为在太宰治叛逃之后,与他身为同类的童磨必定也会有叛逃的一天。
只有森鸥外知道,童磨不会的。
对于童磨这样的存在而言,他什么都不在意,也根本没有什么追求的目标,当初是森鸥外从贫民区一眼看中了他,将其收养后带回了地下诊所。
而事实也充分证明,森鸥外这一次的选择没有半分失误。
童磨是远比太宰治更利于使用的刀剑。
但太宰治却想起了自己当上干部的那一年,某一天回来时的童磨脸上带着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笑容,他的手掌抚着自己的胸口,用一种太宰治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对他说:“我遇到了一个人。”
“好奇怪,”童磨说:“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她,却有一种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感觉,就好像连她身上的气息都熟悉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感觉,”童磨问太宰治:“应该是什么呢?”
于是刚才还在打游戏的太宰治露出了几分惊讶,却随口对他说:“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了吧……”
“这样啊……”童磨的眸子弯了弯,一直以来都被太宰治嘲讽的彩虹色眸子仿佛水洗般通透明亮,而不知是不是太宰治的错觉,他竟觉得自己真的从里边看到了几分情绪。
而在下一秒,他便听到童磨说:“我对她一见钟情。”
太宰治心想,他终于还是疯了。
但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令童磨【一见钟情】的对象,竟然就是八百比丘尼。
知道这一事实的时候,太宰治心底里的想法竟在顷刻间发生了变化,比起童磨疯掉了这种想法,他忽然觉得,或许童磨说的就是真的也不一定。
尤其是在和八百比丘尼认识了四五年之后,在前几天无意间看到了八百比丘尼的身份证件时,太宰治便更加明确了自己一开始的猜测。
【在他眼前的这位八百比丘尼小姐,并非是普通的人类。】
因为在她现如今的身份证件上,她的年龄甚至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小上十几岁。
——*——
太宰治一直在观察着八百比丘尼的表情。
他看到八百比丘尼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静,眼神也毫无波澜,似乎对此完全无动于衷。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的太宰治挑了挑眉梢,对八百比丘尼的评价又准确了几分。
“不过童磨前几天对我说他又在重新追求八百小姐,而且还已经和您成为了朋友了……”太宰治对此有些怀疑:“是真的吗?”
八百比丘尼的手顿了顿,复而拿起了勺子,稍稍搅拌着放在她眼前的饮料:“算是吧。”
她的声音很轻,虽然内容的确是肯定,但嗓音却像是自否认一样。
不过太宰治从她的语气里,似乎又读出了几分不太寻常的意味——或许在太宰治没能察觉到的某些细节里、或是在他并不知道的那些过去里,也发生了一些令八百比丘尼和童磨之间的关系产生变化的事情。
中岛敦发呆似的站在吧台前看着他们,半垂下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八百比丘尼则是对太宰治忽然跑到她面前来提起童磨的行为感到困惑:“你以前和童磨的关系很好吗?”
忽然被问及这个问题的太宰治托着下巴笑道:“啊……算是挺好的吧,比起和蛞蝓来说。”
太宰治口中的【蛞蝓】正是他以前的搭档,虽然是搭档,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合称为【双黑】,却也一直以来都彼此看不顺眼,甚至互相嘲讽说是最讨厌的对象。
八百比丘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但是这样真的好吗?已经离开了港口Mafia,却还和童磨私底下见面。”
如果被港口Mafia的其他人发现的话,又会变得很麻烦吧——无论是对童磨而言,还是对太宰治本人而言。
闻言太宰治笑了起来,语调轻快地说:“如果八百小姐是在担心我的话,那么完全没有必要哦~”
他微笑着开口:“因为我现在可是完完全全的武装侦探社社员呢,就算是森医生也没法管到我这里来啦。不过童磨那家伙就不一样了……”
八百比丘尼沉默地注视着他笑容灿烂的脸,也对太宰治这一存在有了更加确切的认知。
比起说偷偷摸摸去找童磨叙旧、小心翼翼地把这件事情隐瞒起来,恨不得大声嚷嚷着、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才是太宰治的真实想法。
而说到了童磨,不止是中岛敦看到了他们一起吃饭的场景,太宰治也同样看到了。
所以他才会好奇地询问:“八百小姐打算接受他的追求吗?”
太宰治耷拉着表情,颇为沮丧地说:“没想到死缠烂打这种做法居然也真的有实际效果呢,早知道我也可以试一试了……”
这种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语气,从来都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开口的。
但八百比丘尼还是回答了他:“没有的事。”
闻言太宰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是在斟酌着什么一样,又说:“那今天的庆功会结束之后,八百小姐要和我一起去殉情吗?”
——又来了。
这种话八百比丘尼早就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也不知道拒绝了多少遍了。
她叹了口气,正想像往常那样拒绝,挂在门口的风铃忽然又响了起来——有新的客人来了。
虽然此时店内的人手完全不需要八百比丘尼帮忙也能顾得上来,但为了找个借口起身,八百比丘尼便对太宰治说:“我要去后厨帮忙了。”
太宰治笑眯眯地朝她挥了挥手。
于是八百比丘尼起身离开座位,却在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身影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站在门口的青年有着一头鸦黑微蜷的短发,红梅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他眉头微蹙,在见到了八百比丘尼时抬起下颌。
仿佛从来没有分开过,也从来都没有任何变化一般,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径直走向了她。
青年在她面前站定,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没有在意周围的任何人,而是低声对八百比丘尼说:“回家吗?”
听到这话的太宰治和中岛敦都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
八百比丘尼没有说话。
站在她眼前的青年抬起了手掌,将她散落在颊侧的头发别至而后,动作轻柔而又自然。
“怎么了?”他问。
“八百小姐,”太宰治从八百比丘尼的身后发出了活泼的声音:“这位先生也是您的朋友吗?”
听到【朋友】二字时,青年的眸色明显暗了暗,但也没有说话,只是瞥了一眼太宰治便又将视线放回了八百比丘尼身上。
八百比丘尼轻声说:“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