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逐渐遮挡了明亮的月色, 将它笼上一层朦胧暗色的同时, 从圆月垂坠而下的光华也逐渐模糊黯淡。
产屋敷耀哉和八百比丘尼安静地坐在和室内, 他们面前的茶水飘起袅袅的热气。
留给他们回忆从前的时间并不多,况且现如今也不是合适的时间, 可八百比丘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产屋敷耀哉,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很久之前的画面。
她曾亲眼见证过另一个人的死亡, 只不过那个人却并非是像产屋敷耀哉这般英年早逝, 而是寿命到达了人类的极限之后,迎来了无法避免的结局。
无论是再怎么与众不同的人,其实都会在最后抵达相同的终点——死亡是任何生物的归宿, 也是一切宿命的终结。
在那个时候, 她也是这样安静地坐在另一个人的对面,安静地、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的死亡。
八百比丘尼一直都在后悔,如果要说有什么事情是她至今依旧难以忘怀的,恐怕也只有这件事情——她当初没能亲口和晴明告别。
当她意识到自己还有话要对晴明说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晴明已经前往了另一个世界。所以她没能说出口的话永远都无法再让他知晓——无论她后来重复了多少遍。
八百比丘尼不想再留任何遗憾了, 于是她对产屋敷耀哉说:“你就要死了。”
听到这种话的产屋敷耀哉却笑了起来, 这个笑并不轻松, 却不含任何愤怒不满。产屋敷家的人总是这样——毫无遗憾、无所畏惧。
哪怕八百比丘尼提醒他:“鬼舞辻无惨还是活着。”
“是啊,”产屋敷耀哉说:“但他一定也会死的, 我相信鬼杀队的那些孩子们……”
他忽然又顿了顿,像是迟疑又像是郑重:“也相信您。”
八百比丘尼看着他的眼睛, 即便产屋敷耀哉早就已经双目失明, 什么都看不到了。但落入八百比丘尼视线中的这双瞳眸, 却依旧剔透得毫无杂质。
四周一直很安静,和室内也只有他们二人的声音,可八百比丘尼忽然觉得外面的黑暗中有妖魔在肆意狂舞,一切都是那么的狰狞可怖。
“鬼舞辻无惨已经知道了刀匠之村的位置。”八百比丘尼定了定心,她对他说:“我告诉他们,在预言中,我在刀匠的村子里看到了以缘一为原型的人偶,那里面藏着缘一留下的日轮刀。”
她口中的【缘一】是谁,产屋敷耀哉自然知晓,但他同时也知道,已经有百余年没有发生过变化的上弦之鬼中,它们的第一位正是【缘一】的兄长——继国严胜。
“严胜不会放弃缘一留下的任何东西。”八百比丘尼轻声说:“所以他也会去刀匠的村子。”
这样的消息对于鬼杀队而言无疑是爆/炸性的,只擅长锻造日轮刀的刀匠们没有与鬼战斗的能力,更何况对方还是上弦之鬼。
虽然身体没有表现出过于强烈的动作变化,但八百比丘尼注意到了产屋敷耀哉放在大腿上的手指猛地抓紧了衣摆。
——他的呼吸也紊乱了。
但八百比丘尼觉得视野变得明亮了许多,她侧过脸眺望远方,晕染的云霞不断扩张。
她说:“太阳升起来了。”
“现在让鎹鸦去通知八柱集合,还来得及。”
——*——
【数日前】
时透无一郎几乎是被甘露寺蜜璃强拖硬拽着去泡了温泉,好在刀匠之中虽然少有女性存在,却还是把泡温泉的地方进行了分隔——虽然时透无一郎在泡温泉的时候,也能听到从隔壁传来的甘露寺蜜璃的搭话声。
她是个过于热心肠的女孩子,哪怕时透无一郎根本没几句话答复她,也能一个人说得格外欢快。
直到甘露寺蜜璃在说话的间隙中,听到了一阵道谢的回声。
“嗯?无一郎弟弟听到了吗?”甘露寺蜜璃冲着隔壁喊:“好像又有人来了哦!我们待会儿一起去看看吧?”
时透无一郎本想拒绝,但在他想好怎么开口之前,甘露寺蜜璃便已经穿好了浴衣,在门口询问他是否已经好了。
听着未能得到回应的甘露寺蜜璃,她的声线竟逐渐染上了担忧,颇有一种无一郎再不出来就要进来救他的架势。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真的出现,时透无一郎只得仓促地应了一声,却没有穿村子里的人为他准备的浴衣,而是继续穿着自己的队服。
“诶?”甘露寺蜜璃的表情似乎有些可惜:“我还以为能看到无一郎弟弟穿浴衣的样子呢……”
时透无一郎正想解释,甘露寺蜜璃又捧着脸说:“不过队服也很可爱啦~”
时透无一郎略有些局促地低了低脑袋,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没法应付这种类型的人。
他被动地和甘露寺蜜璃沿着铺好的小路往下,却在准备膳食的屋子门口见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时透无一郎看着甘露寺蜜璃就像见到他那时一样兴奋地朝着对方跑去,远远地大喊道:“原来是炭治郎弟弟!没想到炭治郎弟弟也来了呀!”
灶门炭治郎瞪大了眼睛慌乱得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却还是要提醒她:“小心一点啊!甘露寺小姐你的衣服!”
因为穿着浴衣的缘故,甘露寺蜜璃动作的幅度只要稍微大些,丰满的身材便格外明显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炭治郎差点就想帮她把衣服拢回去了。
在灶门炭治郎手足无措的时候,时透无一郎也走了下来,他停在他们身旁,点了点头问好:“你好。”
时透无一郎忽然想起为何觉得他眼熟了——他就是那个之前在产屋敷宅邸进行柱合会议的时,被隐的人押过来的、带着变成了鬼的妹妹行动的少年。
“我记得你。”时透无一郎说:“背着鬼的灶门炭治郎。”
闻言这个比时透无一郎还要大些的少年也露出了笑容,挺直了脊背说:“我也记得你,霞柱时透无一郎。”
“啊!”甘露寺蜜璃在他们打招呼时又咋咋呼呼起来,兴致勃勃地邀请炭治郎:“既然大家都是认识的人,那不如一起去吃晚饭吧!”
灶门炭治郎很认真地想了想:“虽然很想答应您,但刚才村长对我说,山上有可以泡温泉的地方,所以我想先去一趟呢。”
“呀!确实应该先去泡完温泉才更舒服呢,”甘露寺蜜璃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捧着脸说:“那我可以和无一郎弟弟边吃边等你哦!”
被全权代理了一切决议的时透无一郎站在一旁保持乖巧的沉默。
实际上甘露寺蜜璃其实完全不需要刻意等什么,她的食量远比常人大上数十倍,在她才刚吃了三分饱的时候,吃完的碗就已经叠了好几层了。
而时透无一郎则是连筷子都已放下。
当炭治郎泡完温泉回来,甘露寺蜜璃也只是吃到五分饱而已。
灶门炭治郎也是个过于实诚的孩子,很单纯地觉得甘露寺蜜璃吃得真多,于是认为自己也应该多吃点以助恢复。
时透无一郎安安静静地等他们吃完,终于找到了机会以回去睡觉的借口逃离了现场。
——*——
【数日后】
黑发紫衣的剑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安静的林间小道,皎洁的月光落下时被层叠的树枝切割,落在他的脸上,展露在月色下的面庞生着六只狰狞的眼睛。
这样的月色和林间无端令黑死牟觉得有些熟悉,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身为鬼杀队剑士的时光——但现如今他却已然变成了【敌人】的那方。
“喂!”
在黑死牟怔愣的时刻,有晚归的刀匠从附近路过,他远远地看到了站在月下的黑色高马尾剑士,便好心地想要出声提醒他早些回去休息。
“你是来修刀的剑士吗?”刀匠一边朝他走来,看清了他的羽织后有些疑惑地询问道:“我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穿着紫色羽织的……”
刀匠的话戛然而止。
距离越近越能看得真切,虽然那名剑士背对着他,但刀匠忽然便看到了站在小路上的那名剑士,他的日轮刀似乎有些异常。
——在他的刀柄上,竟密密麻麻遍布了无数双眼睛。
倘若只是如此,刀匠还会觉得那只是个人喜好的装饰,但是……他看到月色下的剑士缓缓转身,露出了异于常人的六只眼睛。
在那个瞬间,刀匠便明白了。站在他面前的并非是人类。
——只有鬼,才能生出这副模样。
但还没等刀匠开口喊出什么,刀剑的震鸣在夜色中响起,划破安静的月色,撕裂空气呼啸而至。
黑死牟依旧是背对着那名刀匠,他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身首分离的尸体倒在月色明亮的小路上,有风吹过,血腥味逐渐扩散在山林之中。
黑死牟抬起脸仰望着白色的圆月,不自觉地开口:“缘一……”
比起覆灭刀匠之村,他更倾向于另一个目标——缘一的日轮刀。
从八百比丘尼的口中,黑死牟已经知晓了缘一的日轮刀被藏在以缘一为原型制造出来的人偶里,但更加具体的信息,他却是一点也不知道了。
黑死牟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先问问对方缘一的人偶在哪里才对。
极淡的惋惜从他的心底里升腾起来,但好在要想找到下一个活口并非难事,他随意闯入了一所房子,抓起里面的刀匠便问:“缘一的人偶……在哪里?”
睡眼惺忪的刀匠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他的面具还摆在枕边,而现在在他面前显现出来的脸,却是比任何一张面孔还要恐惧狰狞的存在。
在刀匠瞪大了眼睛想要喊叫的下一秒,锋利的长刀便横贯在了刀匠的脖子上,刀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刀身上——那上面、包括刀柄的部分,全都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眼睛。
“在……在……”
刀匠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被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见状黑死牟皱了皱眉,将自己的日轮刀压得更紧了些。
细细的血珠顺着刀锋往下滴落,黑死牟的三双眼睛仍在盯着他,生死危急的关头,刀匠终于想起来【缘一的人偶】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存在了数百年的,他们的祖先按照当时最为强大的剑士的模样,为了重现他的剑技而打造出来的人偶。
【缘一零式。】
当初的那位剑士实在太过强大,所以先祖为那个人偶制造了三双手臂才勉强重现了他的剑技,可因为制造人偶的技艺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失传,所以现如今的缘一零式其实早已残破不堪。
刀匠颤颤巍巍地说了一个地名,但黑死牟并不知道那里在哪里,而因为过于恐惧,刀匠又说不清楚具体的路线——黑死牟的刀往下压了压,猩红的血液溅落在刀匠枕边的面具上。
黑死牟并未因此放弃,他本想继续重复这样的方式,却在跳入了某座房子的瞬间,便迎面袭来了一道刀光。
霞之呼吸.肆之型,平流斩。
那道刀光隐藏在薄薄的雾气之中,与刀光一同袭来的,还有它的主人——霞柱,时透无一郎。
“……”
哪怕是以黑死牟的反应速度,想要躲避这样的斩击也花费了一番气力,再加上没有过多的防备,以至于真的让对方将自己的羽织划破了一道口子。
细小的伤口出现在黑死牟的手臂上,却在转瞬间愈合恢复如初。
黑死牟有些意外地落定,他站在和室内,注视着同房间里数米之外的少年。
那个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容尚且稚嫩,但实力却足以令黑死牟也为之侧目——这样的天赋,并非是寻常人所能拥有的。
但不过瞬息,黑死牟便闻到了从少年身上传来的极为熟悉、甚至令他有些怀念的气息。
霞之呼吸的第肆型,是以速度闻名的,所有招式中速度最快的一击,可对方却似乎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这一次斩击。
时透无一郎顿时绷紧了心弦,在察觉到从对方身上倾泻而出的威压之时,甚至几乎要拿不稳白天才从刀匠那里拿回来的日轮刀。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哥哥嘲笑自己时的话语——在他们刚刚来到鬼杀队的时候,有一郎和无一郎通过最终选拔,头一次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日轮刀时,有一郎又笑话他:“无一郎连斧头都拿不稳,怎么可能拿得稳日轮刀呢?”
脑海中浮现出哥哥的脸,时透无一郎咬紧了牙关,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日轮刀。
【不是的!】
无一郎在心底里告诉自己。
【我能够拿稳!】
现如今他已经是霞柱,是能够支撑住半片天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就在这时,时透无一郎听到眼前的鬼开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在意识到这股熟悉的味道究竟从何而来之后,黑死牟的第一个念头,是想要将时透无一郎也变成与他一样的鬼。
现在的黑死牟已经无限接近了【至高领域】,他能在短时间内维持【通透世界】,这是一种能够看透一切表象,让视线内的一切都变成透明的能力。
但有一个人,却是从出生开始,便拥有着这样的能力,视线内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最为接近本源的模样。
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只是肌肉与骨骼等东西构成的东西,与任何非活物的存在几乎没有差别。
听到黑死牟的询问,时透无一郎绷紧了心弦,他缩紧了瞳孔,下意识回答道:“时透……无一郎。”
这便是身为继国严胜时的黑死牟留在继国家的后裔,是他的血脉的延续——即便现如今【继国】之名已经消失了。
“原来如此。”黑死牟对他说:“我……身为人类时的名字……是继国严胜,而你……是我留在继国家的……血脉的延续。”
时透无一郎猛地睁大了眼睛,听到对方对他说:“也就是说……你……是我的后代。”
【不对!】
时透无一郎在心里反驳了他,他绝对不认可自己是【鬼】的后代,从天音夫人的口中,时透无一郎和时透有一郎听到的,从来都是——
【你们身上有着初始呼吸剑士的血脉。】
虽然哥哥总是嘲讽他,说无一郎是无能的无一郎,但鬼杀队的其他人,甚至包括其余的【柱】,所有人都会说:“你们是天生的猎鬼剑士。”
这一结论来自他们兄弟握刀仅数月便晋升为了【霞柱】。
“不对!”时透无一郎厉声呵斥:“不是这样的!”
霞之呼吸.贰之型,八重霞!
话音未落,另一击便已经被时透无一郎挥出,面容尚且稚嫩的少年剑士,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谨慎和坚毅。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与【鬼】同流合污。哪怕对方一边游刃有余地接下了他的剑技,一面意味不明地称赞他:“在你这个年纪……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时透无一郎一点也不想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任何称赞,更何况,对方的称赞究竟是真是假也并不确定。
霞之呼吸.伍之型,霞云之海。
薄薄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连续的斩击穿越雾气,直接抵达了黑死牟的身躯。
但黑死牟却一点也没有动容,甚至直到时透无一郎的身躯近在咫尺之时,他才有所动作。
——太快了。
以速度闻名的霞柱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压倒性的力量。在他甚至没能看清对方是怎样拔刀的前提下,自己的身体便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重重地砸落在木质的墙壁上。
无力承受这种重击的墙壁轰然倒塌,因此引起的动静也足以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但是——只有附近的刀匠们闻声出来查看。
时透无一郎从废墟里爬出来,大声让那些刀匠快逃。上弦之鬼的恐怖势力,只是数招他便已经知晓。
仅凭时透无一郎,绝对无法打败对方。
听到【上弦之鬼】这几个字的刀匠们根本顾不上其他,纷纷朝着远离他们的地方逃去,他们根本无法对战斗产生分毫作用,留在这里只会给霞柱平添麻烦,令其为了保护他们而分神。
他们能做的,只有逃去安全的地方,然后尽快让鎹鸦将此处的消息送去产屋敷宅邸。
时透无一郎听到了大家逃走的声音,他保持着防御的姿势,在发现黑死牟并没有去追任何人的意图之时,忽然有些庆幸这个上弦之壹的傲慢。
是的,傲慢。
从他们刚一见面的时候,时透无一郎就已经察觉出来了——无论是对刀匠还是对他,黑死牟都没有放在眼里。
会站在时透无一郎面前,看他使出那些剑技,完全是出于兴趣和自己的想法。
因为黑死牟很快便开口了:“成为鬼吧。”
中间的那双眼睛里刻印着【上弦】和【壹】的上弦之鬼,对他发出了邀请:“成为……那位大人的力量……我可以……去向大人……禀明情况。”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黑死牟是对无惨大人说了要将自己的后代亲手解决,但如果能让对方也成为鬼,黑死牟敢肯定,假以时日时透无一郎也绝对会成为优秀的上弦之鬼。
这是属于继国家血脉的天赋。
虽然现如今所使用的呼吸已经是霞之呼吸,甚至连【继国】之名都已经被遗忘了,但从血脉之中延续下来的远超常人的天赋,却仍在身体里蔓延。
时透无一郎的喉间涌上了血液的腥甜,但他并未回应黑死牟的邀请,而是再度朝他举起了日轮刀。
“不愿意……吗?”
黑死牟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在时透无一郎举起了日轮刀之后,他也回以自己的刀锋。
【好恶心。】
视野开阔之后时透无一郎更加清晰地看到了他的日轮刀,本该是最接近太阳的材料锻造出来的、用以斩杀恶鬼的刀剑,却被他所玷污,变成了如此丑陋的东西。
时透无一郎咬紧了牙关——霞之呼吸.陆之型,月之霞消!
大范围的斩击在雾气的包裹下朝着黑死牟的身体而去,可作为上弦之壹的黑死牟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镇定得根本没有把他的攻击放在眼里。
月之呼吸.壹之型,暗月.宵之宫。
在这击拔刀斩被使出的瞬间,时透无一郎才忽然发觉——原来直到刚才为止,对方都只是用普通的攻击方式在同他进行着战斗。
哪怕变成了鬼依旧可以使用呼吸法,而且是他从未见过的【月之呼吸】……
被那样的斩击砍中的瞬间,时透无一郎根本没有躲避的时间。甚至当他意识到对方使出了呼吸法和型的那刻,斩击便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
碾压性的力量。根本没有抵挡的余地。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甚至不到瞬息的时间。
上弦之鬼依旧伫立在原地,他的日轮刀也还在刀鞘中,像是从来就没有□□过一样。
可落在时透无一郎身上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丝毫做不了假的——只是一招,对方仅用了一招,便直接斩断了时透无一郎的手臂。
剧烈的痛意从断臂之处侵袭到了全身,时透无一郎以前明明是个连摔了一跤都要在兄长面前哭鼻子的孩子,但在此刻他却没有落下半滴泪水。
哪怕他额前的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头发。
“你……现如今应该是……十四岁上下的年纪吧,”黑死牟站在月色下,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年纪轻轻,就能拥有……如此精湛的剑技……已经很了不起了。”
黑死牟对他的赞誉并非作假,他对他的欣赏也是发自内心。
但更加真切的,却是想要将他变成鬼的念头:“所以……臣服于那位大人……你将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时透无一郎不想听这种话,他只想打败黑死牟。
但是……这样的想法,不可能变成现实。
时透无一郎从心底里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他发自内心地渴望着自己能更快一些、能更强一些,他试图重复自己的剑技,但在失去了一只手臂之后,他的许多动作甚至不如一开始那么流畅了。
【无一郎的无,是无能的无。】
时透无一郎的心底里又响起了那个声音,令他忽然很想落泪。
但时透无一郎不能哭,起码不能在现在哭,不能……在【鬼】的面前哭。
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时透无一郎做不到打败黑死牟,他完全不是黑死牟的对手,甚至能继续活着站在对方的面前,都是因为对方并不想杀他。
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里升腾而起,侵蚀了时透无一郎的想法,哥哥说的是对的,无一郎是没用的胆小鬼……
“无一郎!!!”
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大喊着他名字的声音,时透无一郎像是猛然醒了过来一般,他抬起脸,有人抱住了他,抱着他拉开了与上弦之壹的距离。
熟悉的、和自己别无二致的脸暴/露在时透无一郎的眼前,他呆呆地抬起眼睛,看到了对方满脸怒容的样子。
“无一郎是笨蛋吗!”时透有一郎将他放在地上,身体却挡在了他的面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自己受伤的弟弟护在了身后。
他低声地对时透无一郎说:“居然把自己弄成这样,真是太没用了!”
听到这话的时透无一郎忽然很委屈,但他没法反驳哥哥的话,无一郎的确没能保护好自己,也没能挡住这只上弦之鬼。
但这样的低声过后,时透有一郎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上弦之鬼身上,他的脸色极为阴沉,吐出来的字眼也浸满了仇恨:“居然把无一郎伤成这样……”
时透有一郎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亲手,杀掉你!”
比起性格弱势的弟弟,身为兄长的时透有一郎,显然更加具备魄力与勇气,这些从他们说话的方式就能够看得出来。
事实上,在看到这个突然闯入了战斗领域内的少年时,黑死牟其实愣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血脉现如今正在刀匠的村子里,这是八百比丘尼阁下亲口告知他的,但是……她完全没有说过,他的后代居然是双生子!
看到这样的景象,黑死牟很难不想起自己的双生弟弟——继国缘一。
在那时的武家,双生子本就是不祥的象征,他没想到在多年之后,以敌人的身份再次见到有着自己血脉的后代,却仍是双生之子。
视线内满含着恨意看着自己的哥哥,和被他护在身后的弟弟……
这样的兄弟之情,忽然就让黑死牟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思绪之中。
那些与缘一有关的记忆,伴随着无一郎的兄长的出现,疯狂地涌现在黑死牟的脑海中,令他难以挥去。
“你……又叫什么名字?”
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黑死牟拔刀挡住了时透有一郎袭来的剑技。
他的询问让时透有一郎怒意更甚,觉得对方一边战斗一边说话的行为,根本就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虽然实际上,黑死牟的反应也的确差不多。
但时透有一郎并非是无一郎那种乖巧的性格,对方问了就乖乖回答,他恶狠狠地挥出一道斩击,低吼道:“等你下地狱了,我再告诉你!”
月之呼吸和霞之呼吸的剑技在夜色中交错,被溅起的木屑与沙尘在空气中飞扬,只是短暂的休息过后,时透无一郎用自己的外套暂且包扎了断臂的地方,而后又与兄长一同投入了战斗。
“你在做什么!无一郎!”
但显然,时透有一郎并不认可他的做法,在他看来,对于时透无一郎而言,这时候他最应该做的事情,应该是去安全的地方,先处理好自己的伤口……
“哥哥!”
听到他的喊声,时透有一郎忽然愣住了。
时透无一郎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这么大声地说话,也是头一次用这样坚定而又决绝的眼神看着他。
他记忆之中胆小怯弱、需要被保护着的弟弟,不知何时竟也真的成长为了优秀的剑士。
时透有一郎忽然发现,虽然受了这么重的伤,但时透无一郎却丝毫没有哭泣的意思。
他已经成为为足以令哥哥骄傲的鬼杀队剑士了。
哪怕不需要任何言语,兄弟之间的眼神也足以令他们在瞬间了解对方的意图,这也导致,在时透无一郎再次加入战斗之后,他们在面对上弦之鬼的时候竟也隐隐有了几分能够与之抗衡的意味。
但发现了这一变化的黑死牟却难以冷静下来了。
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并肩作战,彼此守护着对方的后背之时,他的心底里便忽然涌现出了一种极为怪异的念头。
想要破坏什么……
想要毁掉什么……
他想要,杀死其中的一人。
这样的念头突如其来并且格外怪异,仿佛是毫无缘由一般,原本想让时透无一郎变成鬼,成为新的上弦之鬼的念头忽然就更加强烈了。
他想要杀掉时透有一郎,哪怕他这时候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
他们的身边,深深的刀痕在地面上留下了过分明显的痕迹。时透无一郎和时透有一郎,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却没有任何间隔。
黑死牟觉得这样的场面非常刺眼,刺眼得令他几乎无法平静下来。
他挥刀使出自己所掌握的剑技,经过了数百年的锤炼,正如八百比丘尼所言,哪怕是再怎么平凡的东西,也足以便得非同凡响。
更何况……黑死牟并非是普通人,他曾经也是被教习剑术的师父们称赞有加的【剑术天才】。
直到继国缘一展现出了他的能力。
黑死牟用尽全力挥出了月之呼吸的陆之型,长夜孤月.无间。
这一剑技被发动的瞬间,交错在同一个地方的快速连斩落在了时透有一郎和时透无一郎的中间,迫使这对兄弟为了挡住他的剑技而暂时分开。
黑死牟插入了他们的中间,使得这对兄弟在拉开与黑死牟的距离时,二人也不得不分散开来。
“你们……”黑死牟忽然开口了:“谁更优秀?”
他所询问的问题令时透无一郎怔愣在原地,心底里下意识做出了回答——是有一郎。
在他看来,哥哥有一郎远比自己优秀。
时透无一郎的自卑深深地扎根在了他的心中,对哥哥有一郎的憧憬与眷恋,导致了他现如今这种性格的养成——哪怕他已经是【霞柱】,并且是和哥哥有一郎一起拥有着【霞柱】的位置,但是……
在时透无一郎的心目中,他根本就比不上哥哥。
但就在这种时候,本以为不会回答黑死牟的问题的时透有一郎,却忽然大声地开口了:“我们兄弟二人一样的优秀!”
时透无一郎看着哥哥,听到他继续说:“我们都是被鬼杀队的大家认可的【霞柱】,也都是独自斩杀过下弦之鬼、才拥有了成为柱的资格,可以支撑起他人的【柱】。所以我们都是一样的优秀!”
分明在被鬼斩下手臂的时候,时透无一郎都没有落泪,但在听到哥哥说出来的话时,他却忽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时透无一郎忍住了,现在并不是……
“而且,在我的眼里,时透无一郎他永远永远,都是我最最优秀的弟弟!”时透有一郎的目光穿过黑死牟的肩头,与抬起脸的时透无一郎对上了视线,在他们的眼神里流淌着的,是只属于他们兄弟间的交流。
有一郎说:“无一郎永远都是我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