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上弦之叁

事实上这个问题不止是提给灶门炭治郎一人的, 同样经历了无限列车之战的我妻善逸和八百伊之助,也收到了来自炼狱杏寿郎的邀请。

因为【柱】级的成员一般都很忙碌, 平日里接到的任务就已经很繁多,所以几乎不会有时间来教导其他的队员——除了自己的【继子】。

这是为了鬼杀队的延续, 不让优秀的剑士们被埋没而竭尽全力保留下来的传统。鬼杀队的【柱】们理论上而言可以拥有无数名亲自指导的【继子】, 只要他们愿意。

不过一般来说, 很少有柱会拥有两名以上的继子——这也是为了确保自己选中的孩子能够得到最好的教导, 同时不让自己陷入难以平衡执行任务与培育继子的时间这样的难题之中。

所以对于灶门炭治郎他们而言,来自炎柱炼狱杏寿郎的邀请,显然是极为难得增强实力的机会。

更何况……炼狱杏寿郎忽然想起来,在他们的家族中, 保留着历代【炎柱】留下来的笔记。

“我是没有看过笔记的内容的,”炼狱杏寿郎告告诉他:“但是灶门少年,如果你想知道火之神神乐是否和炎之呼吸有所关联的话, 我可以带你去我的老家, 现如今那些笔记还在我的父亲手中。”

灶门炭治郎更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我妻善逸和八百伊之助留在了鬼杀队修整,而炼狱杏寿郎和灶门炭治郎, 则是在当天下午便启程返回了炼狱杏寿郎的老家。

事实上, 在和炼狱杏寿郎一起回到他的老家之前, 灶门炭治郎都觉得,能够养育出像炼狱先生这样优秀的剑士的父母, 一定也会是很强大的存在。

而且炼狱先生在路上也告诉过炭治郎, 他的父亲就是前任的炎柱。

炼狱杏寿郎说:“【炎柱】之名, 在我们的家族中已经延续了二十代, 而我是第二十一任炎柱。”

一路听过来的灶门炭治郎露出了仰慕的神情,握着拳头眼睛里像是在闪着星星。

然而一切美好的幻想,却都在见到了炼狱先生的父亲——前任炎柱的时候,化为了泡影。

从长相上来看就完全能看出来是炼狱先生的家人,他们一家人都有着如金色的火焰般蓬散,发尾泛着深红的独特发型。

灶门炭治郎在门口便见到了炼狱先生的弟弟,炼狱千寿郎。正在门口扫地的他见到哥哥回家时便亮起了眼睛,却在听到哥哥询问父亲时,又露出了心事重重的模样。

炭治郎当时便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而他的猜测,也在见到了炼狱先生的父亲时得到了印证。

比起炼狱先生的精神满满,他的父亲则是满脸颓废地坐在房间里喝酒,甚至在听到炼狱先生拉开房门,大声地说:“父亲大人!我回来了!”的时候,将手中的清酒瓶子直接扔在了他的身上。

“回来又有什么用,除了碍眼之外还有什么作用?”

灶门炭治郎看着里面那个满身酒气、醉醺醺地说出这种伤人话的男人,下意识将无措的视线投向了炼狱杏寿郎。

炼狱杏寿郎就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毫无芥蒂地走进房间,一边说着:“父亲大人喝太多酒了,也要多注意一下身体。”这样的话,一边打开了窗户散去房中的酒气。

炼狱槙寿郎非但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半句,反而又说:“没有存在价值的废物,不管做什么也不需要被在意。真正有天赋的人,是从一开始就有着远超于其他人的才能的天才,而其他的人都只能算作没有任何价值的渣滓!”

炼狱杏寿郎开窗户的手就这样顿住了。

“你也是,还不如早点退出鬼杀队……”

在炼狱槙寿郎又要说出很过分的话时,灶门炭治郎控制不住地反驳了他:“不是的!”

灶门炭治郎的目光落在炼狱杏寿郎身上,正如在那时他从对方口中获得肯定一般,他也一直都在肯定着炼狱先生的努力和成果:“炼狱先生!一直一直都在努力着,为了保护人类而和鬼战斗,就在昨天,他也成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保护了无限列车上两百多人的生命!”

灶门炭治郎声音笃定:“炼狱先生才不是渣滓和废物!他是让大家都引以为傲的【炎柱】!”

突然被打断了发言的炼狱槙寿郎终于发现自己的儿子还带回了其他人,他散漫地别过脑袋,却在视线触及到从灶门炭治郎的额角蔓延下来的斑纹,以及他耳下的花札耳饰时,倏然变了神色。

“……你!”

炼狱槙寿郎忽然从榻上跳了起来,抓住了灶门炭治郎的衣领,目光紧紧地落在他的额头和耳下。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他极为震撼的东西。

灶门炭治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却为了不落气势而瞪了回去。

就在炼狱杏寿郎要来拉开他们的时候,炼狱槙寿郎却忽然松开了手。但他的视线依旧没有从他的耳下移开。

“身为【日之呼吸】的使用者,你当然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种话了!”炼狱槙寿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但是别以为自己是【日之呼吸】的使用者,就能随便跑到别人的家里来对别人指指点点啊!”

灶门炭治郎顿时愣住了。

“什么……是【日之呼吸】?”

他呆呆地看着炼狱槙寿郎,忽然意识到炼狱先生的父亲或许真的知道些什么:“您能说得清楚些吗?【日之呼吸】是什么意思?您听说过【火之神神乐】吗?”

虽然灶门炭治郎询问的态度极为诚恳,但炼狱槙寿郎显然完全不想和他说话,连推带赶地把炼狱杏寿郎和灶门炭治郎扫地出门之后,他大声地站在门里交代千寿郎说:“不要随便把什么人都放进我们家里!有些贵客实在不是我们能够接待的客人!”

【贵客】二字被刻意重读了,灶门炭治郎一脸茫然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再怎么迟钝也能够明白,炼狱先生的父亲说的正是自己。

“炼狱先生?”

他一脸茫然地看向身旁的炼狱杏寿郎,询问道:“【日之呼吸】……究竟是什么?”

闻言炼狱杏寿郎回应了他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万分抱歉,家父的样子让你失望了,但是……”他认真起来:“我也是头一次听说【日之呼吸】呢。”

眼见从炼狱杏寿郎这里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一时半会他们也不太可能再进入炼狱家。鬼杀队的任务永远也不会减少,不可能会有太多的时间让他们守在这里。

所以最后还是只能原路返回,以后再做打算。

在路上的时候,炼狱杏寿郎对灶门炭治郎说:“抱歉啊灶门少年,让你白跑一趟了。”

听他这么说,灶门炭治郎完全不同意,他摇了摇头:“不是的,非常感谢您能带我来这里,而且,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从炼狱先生的父亲口中,他们得知了【日之呼吸】这一此前从未听过的呼吸法。

——*——

在鬼杀队的人庆幸着支援剑士的及时赶到,从而救下了遭遇上弦之叁的鬼杀队员们之时,鬼舞辻无惨那边的气氛却完全不如蝶屋里那么轻松融洽。

夜色黑沉,八百比丘尼顺着外廊走回房间,却看到在打开了障门的门口,半跪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樱色短发的青年身上遍布着一圈圈青黑色的纹路,这样的纹路甚至蔓延到了脸上和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他在夜里也显得格外突兀。

他穿着与头发同色的短衫,却没有扣上扣子,露出精瘦健壮的身材。

鬼舞辻无惨大抵又是在发怒了,满溢着怒火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但还没等八百比丘尼听清楚他究竟在骂些什么,便忽然有一滩血迹从猗窝座身上迸出,在空中飞溅起血腥的弧度,落在木质的外廊,留下了大片的猩红。

一言不合就打碎别人的脑袋这种事,放在鬼舞辻无惨身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尤其猗窝座并非是和他一言不合,而是没能达成鬼舞辻无惨预料中的目标,让鬼舞辻无惨对他失望了。

上一个令鬼舞辻无惨失望,觉得对方没用的鬼,还是昨天夜里被他直接拍成了一滩碎末的魇梦。

从猗窝座身上迸出的细小血珠溅落了很长的距离,有一些落在了八百比丘尼的脚边,她垂了垂眸子,不仅对这样的场景面不改色,甚至还有余心避开血迹,踩着没被溅上血迹的、稍微干净些的地板,走进了鬼舞辻无惨的视线之中。

八百比丘尼站在猗窝座的身后,看到了站在和室内脸色晦暗、甚至额角青筋凸起的鬼舞辻无惨,她的视线滑过眼前半跪在地上、正在逐渐愈合脑袋上伤口的猗窝座。

上弦与下弦的差距在此刻格外明显——不仅仅是鬼舞辻无惨对待他们的态度,也是他们自身的恢复能力。

下弦之鬼轻而易举便能被鬼舞辻无惨就地解散,倘若是失败了还敢出现在鬼舞辻无惨的面前,也只会迎来被鬼舞辻无惨杀死这一结局。而上弦之鬼,哪怕鬼舞辻无惨已经怒火中烧,却也只是给出警告罢了。

毕竟……想要制造出符合心意又实用的上弦之鬼,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要不然上弦之鬼也不会百多年没有产生过任何变动了。

在八百比丘尼垂眉敛目之时,鬼舞辻无惨抬起下巴,脸色稍稍转霁,他看着八百比丘尼:“你来得正好。”

闻言八百比丘尼抬起眼睛,料想鬼舞辻无惨或许又要转变发火的对象了。

把火气从猗窝座身上转移到八百比丘尼身上,对鬼舞辻无惨而言不过是随便想到点什么事情这样轻易的转变。

但鬼舞辻无惨只是淡淡地告诉了她猗窝座跪在门口的原因,嗓音里带着冰冷:“猗窝座也失败了。”

这个【也】字一出来,八百比丘尼立马明白了鬼舞辻无惨指的是什么。

——杀死灶门炭治郎这一任务。

“是吗,”她轻声感慨,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话语中听不出几分波动:“真可惜。”

鬼舞辻无惨眼尾微扬,那双眼睛的形状危险而又冶丽,猩红的竖瞳比之灯光更加刺目。八百比丘尼的反应实在无法令他满意。

“不发表一下你的意见吗?”鬼舞辻无惨忽然说。

“青色彼岸花至今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每次都只是禀告说没能找到。而且分明身为上弦,却连一个甚至都不是柱的小鬼都解决不了,还把那些鬼杀队的人类全部都放跑了!”

鬼舞辻无惨说着说着,原本还算得上平静的语气愈发朝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发展。

八百比丘尼却仍是平静无波,她轻声道:“原因呢?”

这个问题自然不是给鬼舞辻无惨的,而是给她面前、背对着她半跪在鬼舞辻无惨身前的猗窝座的。

在八百比丘尼的声音从猗窝座的身后响起时,他的反应甚至比面对鬼舞辻无惨的斥责时更加凝重——本就绷紧的肌肉在顷刻间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僵硬,瞳孔也不自觉地缩紧。

作为上弦之叁的猗窝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得上是颇受鬼舞辻无惨的倚重和偏爱了——不仅默许了他不吃女人的行为,在鬼舞辻无惨心目中的地位也比上弦之贰童磨要高得多。

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童磨从来都讨不到鬼舞辻无惨的欢心——明明是上弦之贰,却也是所有上弦、包括鬼舞辻无惨眼中的讨厌鬼。

猗窝座喜欢和强者战斗,平生最为厌恶的便是弱者,在他的眼里,也只有强者才配得到他的正视——而作为初始之鬼的鬼舞辻无惨大人,显然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真正的强者。

但一直都待在鬼舞辻大人身边的八百比丘尼阁下,却也是极为特殊而又罕见的存在。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她永远都只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也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实际上……猗窝座见过她握刀的样子。

那一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八百比丘尼,也不是一个拿着刀剑的女子,她本身就是剑式的一部分,是猗窝座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为接近传说之中的【至高领域】的存在。

八百比丘尼阁下,有着远胜于任何一名上弦的力量。

猗窝座不清楚她为何从不动武,也不清楚她为何要留在鬼舞辻无惨大人的身边,但他能够知道的是——她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手无缚鸡之力。

甚至有时站在她的面前,竟会觉得从她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远比鬼舞辻大人更容易令人心生寒意。

与鬼舞辻大人的阴晴不定不同,任何情绪都不外露,从不喜形于色的八百比丘尼阁下,显然是更加危险的存在。

“没有原因。”猗窝座沉默了片刻之后,深深地低下了脑袋,没有找任何借口,而是堂堂正正地承认道:“是属下实力不足,所以才让那些鬼杀队的人逃走了。”

猗窝座痛快认错的模样至少令鬼舞辻无惨消了些火气,但一想到不管是青色彼岸花还是那个戴着花札耳饰的小鬼,任何一个任务猗窝座都没能完成,鬼舞辻无惨面前的矮桌便在顷刻间四分五裂了。

突然响起的巨大动静显然也引起了宅邸中佣人们的注意,鬼舞辻无惨听到了细微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皱起眉头吐出冷漠的:“滚!”

猗窝座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了外廊。

没有了中间的猗窝座作为间隔,八百比丘尼仍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听到动静的佣人们跑来。

“……夫人?您……”

女佣在看到她站在一滩血迹之中时,瞳孔猛然缩紧,甚至一瞬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运作自己的大脑。

好在八百比丘尼的解释出现得很及时,她侧过脸看着对方,柔声道:“方才跑进来一只受伤的兔子,我一紧张就把矮桌砸了,但还是让它把外廊弄脏了。”

女佣有些发愣,但即便她再怎么单纯,也不会真的觉得这样的血量是一只受伤的兔子能够拥有的——更何况,她并没有看到兔子的尸体。

再者,夫人嘴上说着是自己把桌子砸了,但从佣人的视角来看,却更像是另一个人毁掉了桌子。

她忽然想起,在市井之中一直流传着【鬼】的传闻,听说那是食人的怪物,并且只活跃于夜间。

想到这里的女佣忽然从脊背发凉,再也不敢深想下去。

八百比丘尼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神色晦暗不明的鬼舞辻无惨,低声吩咐佣人:“打些水来擦一擦吧,收拾完就回自己的房间去。”

闻言佣人如梦初醒,忙不迭点头,逃也似的跑到了水井旁。

八百比丘尼踏入房中,将薄薄的明障子门拉上,她一回头便对上了鬼舞辻无惨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及不管怎么听都觉得阴恻恻的言语。

“不过是个佣人罢了,就算知道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让一个人类悄无声息地消失,实在有太多的方法……”

“是啊,”八百比丘尼轻声应他,意有所指地说:“但每次都失败了。”

鬼舞辻无惨分明是在说那个见到了猗窝座留下的血迹的佣人,但八百比丘尼却强行将话题突然转换成了灶门炭治郎。

这一事实毫不留情地戳中了鬼舞辻无惨的痛点,令他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既然如此,你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吧?”

黑发红眼的初始之鬼眯起狭长的眼眸,他倾身靠近了八百比丘尼,闻到她身上不经意被溅上的猗窝座的血的味道,微微皱起了眉头。

八百比丘尼回视了他的眼睛:“不管是谁,失手都是难免会有的。”

“但每次都失手,就不能用【难免】来形容了。”鬼舞辻无惨低声道。

门外有侍女的脚步声响起,木盆放在地面上的声音之后,是抹布被浸水后被拧干的声音。鬼舞辻无惨和八百比丘尼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但视线交错时隐约有种刀光剑影般的意味。

直到佣人在门外禀告已经擦洗干净,敲响了障门轻声告知之后,听到脚步走远的声音,八百比丘尼才开口道:“那大抵便是天命了。”

听到这话的鬼舞辻无惨忽的掐住了她的脖子,眼睛张得很大,红梅色的眸子里满溢着强烈的不安定:“难道你是在说,灶门炭治郎和继国缘一是一样的吗?”

鬼舞辻无惨的声音不大,落入八百比丘尼的耳中却像是生长着毒刺的荆棘一般深深地钻入她的耳底。

说起【继国缘一】的时候,八百比丘尼明显从鬼舞辻无惨的声音里听到了仿佛在颤抖和恐惧着什么一般的意味。

因为受到鬼舞辻无惨的钳制,八百比丘尼被迫仰起了脖颈,在他手底下的皮肤白皙得像雪一样,甚至隐约可见薄薄的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安静而又驯服。

她轻声说:“我没有这种意思。”

有没有这种意思并非是八百比丘尼本人说了算,而是要看鬼舞辻无惨这时候想要如何理解——在这种情况下,八百比丘尼不论说什么,其实都不会让鬼舞辻无惨觉得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于是她在鬼舞辻无惨的怒目而视下选择了保持安静。

鬼舞辻无惨神色阴郁地将她松开,失去桎梏的八百比丘尼倒在木质的地板上,从喉咙里溢出几声低低的咳嗽。

也不知道鬼舞辻无惨这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当八百比丘尼再次抬起脸时,房间里只剩下矮桌四分五裂后未被收拾的一地狼藉。

八百比丘尼从地上起身,她本想拉开障门透气,却不料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伫立在廊边的身影。

猗窝座低下头颅同她请安:“八百比丘尼阁下。”

八百比丘尼顿了顿脚步,复而走到他身边:“怎么还在这里?”

闻言上弦之叁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忽然开口道:“万分抱歉。”

他这样说着,又在八百比丘尼面前半跪下来,一只手按在地板上,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膝上。

事实上并非任何人都能享受到这样的尊遇,猗窝座迄今为止只在两个人面前低下过自己的头颅——一是将他变成鬼的鬼舞辻无惨,二是曾经打败过他的八百比丘尼。

哪怕现如今距离八百比丘尼战胜他的那时,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见他这副姿态,八百比丘尼沉默了半晌:“何必呢。”

猗窝座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不用像面对那人一样对待我。”八百比丘尼在外廊坐下,望着低下脑袋的猗窝座:“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那人】指的是谁,无论是八百比丘尼还是猗窝座都心知肚明。

过了好一会儿,猗窝座才轻声道:“属下没能找到青色彼岸花。”

作为鬼之后拥有了漫长的寿命,自然而然便会忘记许多的东西,猗窝座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人类时的任何记忆了,但在刚变成鬼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他还是依稀记得些许。

很长一段时间八百比丘尼在猗窝座眼中都只是鬼舞辻无惨的附庸,在他看来,她总是沉默地跟在无惨大人的身后,仿佛没有任何主见和自我,是仅凭鬼舞辻大人的驱使而行动的机器。

他曾以为八百比丘尼也是鬼,却又从未见过她使用血鬼术的模样,甚至从未见过鬼舞辻大人吩咐她去执行任何任务——比起像他们一样的下属,她更像是鬼舞辻大人身边的装饰品。

可有可无。

直到有一天,猗窝座也忘记了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和八百比丘尼进行了【切磋】。

那是无惨大人没有见到的一次的切磋,与其说是双方的战斗,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碾压——哪怕那时候的猗窝座刚刚成为上弦,但在他看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会输掉的。

单只是如此,其实并不足以令猗窝座臣服——比他后变成鬼却实力增进得更快的童磨,就算进行了换位血战将猗窝座打败,在猗窝座心目中的地位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惹人生厌。

但八百比丘尼并不是童磨那样的人。

猗窝座曾问过她为何不像黑死牟阁下那般在身侧佩剑,也问过她是如何达到了如今的实力。

“我并非剑士,”那时的八百比丘尼对他说:“也从不觉得自己是所谓的强者。”

八百比丘尼对他说:“我只是个普通人,若是说有什么不同于普通人的愿望,那大抵也只有一个……”

【青色彼岸花。】

那时候猗窝座才忽然明白,原来八百比丘尼从来都不是跟随在鬼舞辻无惨身边的下属,仅仅是因为要追寻同样的目标,所以才留在了鬼舞辻无惨的身边。

他对八百比丘尼的认知,从根本上存在着错误。

甚至比起过分张扬、又时常喜形于色的鬼舞辻大人,仅仅以青色彼岸花为唯一目标的八百比丘尼大人,反而更加的深谋远虑。

对于猗窝座的歉意,八百比丘尼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毕竟,“青色彼岸花……不是能被轻易找到的东西。”

她垂下了白皙的眼睑,“若是能随意被人找到,又何须我们花费上千年的时间。这不是你的错,青色彼岸花本就是虚构般的存在,至少在我遇到的所有人里……都从未有人见过这种东西。”

闻言猗窝座愈发沉默了,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在昨天夜里,我遇到了三名鬼杀队的【柱】。八百比丘尼大人,鬼杀队的【柱】有着优越的资质,若是能变成鬼的话,或许能够成为和其他的上弦之鬼一样强大的存在也说不定……”

话还没说完,八百比丘尼便出声打断了他:“不用告知我这些,鬼杀队的【柱】与我无关,上弦之鬼有多少我也并不在意,我想要的东西,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一样。”

比起一面躲避着鬼杀队和产屋敷,一面不断制造鬼寻找青色彼岸花,中途还时不时要让人揣摩心意的鬼舞辻无惨,八百比丘尼的意志显然要坚定得多。

她唯一想要得到的,只有青色彼岸花。

猗窝座在心底里反省了一下自己,或许正是因为他无法做到像她一样心无旁骛,所以才无法让自己真正抵达【至高领域】吧。

“是。”猗窝座应声:“那么,属下告退。”

——*——

那之后八百比丘尼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平静的生活,鬼舞辻无惨一直没有回来,累偶尔会在夜里踏出自己的房门,遇到坐在外廊的八百比丘尼时,他也会安安静静地在她身边坐下。

八百比丘尼有时会和他玩翻花绳,不管是八百比丘尼还是累,都对这样的游戏格外擅长。

但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之中,也出现过意外的小插曲。

累的翻花绳,是因为自身无法自由走动,疾病缠身导致被困在家中之时,他原本的母亲为了不让他觉得无趣,而教会了他翻花绳这样不需要耗费体力的游戏。

那么,“母亲大人,是如何学会翻花绳的呢?”

听到这个问题的八百比丘尼愣了一下,累看到她神色微变,却很快又调整过来,轻声对他说:“是一个朋友教我的。”

累的潜意识告诉他不要多问,因为母亲大人提起那个【朋友】时,她脸上流露出来的神色,似乎可以表明……那并非是普通的朋友。

更像是某个于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那是只有八百比丘尼本人才能明白的,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的人。

彼时生活在平安京中的八百比丘尼,在机缘巧合下又遇见了相隔许久没有见面的安倍晴明。那人的面容相比于他们上一次见面时成熟了许多,但风姿却仍是京中的贵女们最为倾慕的风雅。

“说起来前段时间有从唐国回来的使者,教会了我一个有趣的小游戏。”

晴明在和她喝酒时忽然说起这件事,“不如我也教您吧。”

他的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从身上拿出了花绳:“听说是民间盛行的游戏,虽然更多的是孩子们在玩,但无趣时用来解闷,也勉强是一件趣事。”

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八百比丘尼垂下了眼睑,累没有出声打扰她,任由她独自陷入了回忆之中。

但看着她垂眉敛目的模样,累却忽然有种想要抓住些什么的念头——这样的念头令他伸手握住了八百比丘尼的手背,令八百比丘尼猛地回过神来。

“怎么了吗?累。”

白色头发的蜘蛛之鬼张大了眼睛注视着她,目不转睛的模样令八百比丘尼也会以了注目。

“母亲大人……会一直都在这里吗?”累忽然问她。

八百比丘尼抿了抿嘴角:“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听到这个问题的累忽然同她说起了以前听说过的一个故事:“很久之前的时候,我曾经听到过一个,关于家人之间的羁绊的故事。”

父亲为了拯救自己落水的孩子,所以淹死在了河中的故事。

累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这样的羁绊就是他所要追求的【家人间的羁绊】,是他无论如何也渴望着能够得到的东西。

但在和八百比丘尼大人、鬼舞辻大人成为了【家人】之后,他却忽然又不敢肯定了。

在某个时刻,累忽然觉得,家人之间的羁绊,或许也能是其他的东西——比如他所看到的,八百比丘尼大人对【弟弟】温柔贴心的模样。

那样的陪伴,也是家人间的羁绊吧。

于是他询问八百比丘尼:“您会一直都留在这里,陪在我和父亲大人的身边吗?”

这个本该轻飘飘的回答便能应付的问题,却令八百比丘尼在累面前保持了沉默。

若只是一句话,她其实能够轻松地说出来,但她此刻所面对着的,并非只是区区一句话这么简单的事情。

累在向她讨要承诺。

而八百比丘尼一直都知道,承诺是最不可信的东西。

这个孩子尚且不能明白谎言与真实之间所隔着的那层薄薄的间隔有多么脆弱,也不知道……八百比丘尼很难真的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这并非是说八百比丘尼不想爱他,而是因为她已经没有能力去爱他人——不论给予对方的【爱】是何等意义上的【爱】。

在她漫长的生命延续了过长的岁月之后,意料之外闯入她视线之内的、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忽然让她重新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母爱】。

与其说八百比丘尼是因为像母亲一样爱着伊之助,所以才让伊之助成为了她的孩子,倒不如说是因为琴叶的爱过于灼热,所以她的余温也影响了八百比丘尼的心,让她得以在伊之助的面前,将自己代入到琴叶的身份之中,把琴叶未能给伊之助的爱,通过另一个人的身体给予了她的孩子。

但她无法让自己在单独面对累的时候,也像琴叶那样爱着她的孩子。

所以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的累,也只会得到多年之前——在八百比丘尼还未遇到琴叶时的那样的反应。

在累主动抱住她的时候,沉默不语、毫无波澜的反应。

累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父亲大人在想些什么,自从他被带回来之后,无论是布置任务还是下弦会议,都再也没有了累的身影。

鬼舞辻无惨的想法究竟如何,并不是累能够揣摩出来的意思,而这一事实也很快便得到了印证。

因为接下来的上弦之鬼集合……累依旧没有得到召见。

哪怕就连八百比丘尼也被召去了无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