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不满于鬼舞辻无惨事先未能和她提及这一事实,但对于他提出的搬家这一决定,八百比丘尼其实没有异议。
他们本就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的时间。
再加上虽然家庭内部之间的解释已经到位了,可他们家中的各种事情落在他人眼里,总归还是存在着可以自由发挥的地方。
人类生来便有这种天赋,任何东西都能当做闲暇时的谈资,高谈阔论着自己其实并不了解的东西,甚至强行将自己的想法摁压在他人的身上。
八百比丘尼和鬼舞辻无惨这对“夫妻”,哪怕因为带着伊之助这个一直都在长大的人类孩子而被分散了许多注意,也还是经常能听到一些议论他们外貌长相和生活习惯的闲言碎语。
本着既然也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六年,是时候再换个地方的念头,鬼舞辻无惨命人去找了新的住处。
他们的新住处,选在了奈良。
是离京都很近的地方。八百比丘尼下意识想到了这点。
距离他们生存的那个平安京已经过去了太长的时间,京都也早就不以平安京为名了,所有属于平安京中的风雅绮丽,也早在时间的流逝中一一消亡,被其他的东西取代得面目全非。
但她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坐在御帘之后的少年,有着鸦黑蜷曲的长发……和雪中红梅般的眸子。
而现如今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却是眉头紧蹙,见她沉默便不悦地开口:“还有什么问题吗?”
八百比丘尼眼睑微垂:“已经……没有了。”
结算好佣人们的工钱,再加上整理别馆里的东西,搬家前的重重事宜耽误了许久,好几个月之后,几人才真正离开旧处。
他们走的时候,宅邸里也有对他们恋恋不舍的佣人,虽然主人们身上存在的怪异之处很多,可先生开出的工资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任何人,夫人也时常会给佣人们送些东西,这样的主人家可不好找下一个。
而其中最舍不得的还是良子,这个刚来时年龄看起来与八百比丘尼相仿,现如今却像是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的女孩子红了眼睛,就差对她说“请把我也一起带走”了。
这副模样忽的让她想起了什么。
似乎在以前的什么时候,也曾有其他的什么人说过这种话。
在搬离一个住处的时候想起以前的东西其实很正常,但这并不意味着八百比丘尼也会像她们一样沉浸在悲伤中潸然泪下。
八百比丘尼见过很多次这样的离别,不论是什么事情,只要经历得多了,那也就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她安慰了良子几句,在良子试图开口之前笑道:“再见呀,良子。”
看到这样的笑容,良子忽然就愣住了,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也梗着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八百比丘尼带着伊之助坐进汽车里。
这位异常美丽却又怪异的夫人,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人生中。
——*——
“鬼”无法承受太阳的温度,于是借着处理剩余事务的由头,鬼舞辻无惨和累留到了夜里才出门。
而八百比丘尼则是带着伊之助,和请来的搬家工人们先行前往了住处。
她们到达新住处时还是下午,黄昏的余晖洒下稠郁的橘红,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八百比丘尼在工人们搬完家具之后,从随身携带的行礼中找出了给他们的报酬和小礼物。
伊之助乖巧地站在院子里等着母亲,视线却灵动地跳跃在四处。
和之前所住的别馆不同,青森的房子大多是传统的和式风格,但又和童磨的寺庙存在着区别,新奇感在伊之助的心底里油然而生,连带着眼神里也满溢雀跃。
直到工人走了之后,她们才真正地熟悉起新住处来。
工人们只是将家具搬进了家里,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要将这些家具整理好是件难事,但于有着大量神出鬼没下属的鬼舞辻无惨而言,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八百比丘尼自然也没有将这种事情放在心里,她需要在意的,只是日常的用品和今晚的食物。
看了看外边仍未消散的黄昏余晖,八百比丘尼料想到鬼舞辻无惨和累也还没这么快过来,便打算带着伊之助出门用餐,顺便买点需要的日用品,再打听打听哪里能请到佣人。
“不等等爸爸和哥哥吗?”
伊之助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想着还没过来的家人们。
“爸爸会照顾好哥哥的。”八百比丘尼解释道:“就像我会照顾好伊之助一样。”
伊之助眨了眨眼睛望向她,牵着她的手握紧了几分,脚步却轻快了许多。
——*——
富冈义勇觉得很困惑。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但他所认识的那个熟人,和前面那个牵着孩子的少女,年龄好像又不太能对得上。
七八年前富冈义勇的家人还在世的时候,在他们家附近曾住着一对奇怪的夫妻。
那对皮肤白皙得近乎苍白的夫妻带着年幼的孩子,两人都年轻漂亮得不似真人。
或许是因为男主人少有在家的时候,所以女主人时常带着孩子外出散步,偶尔也会在邻居们的邀请下在他们家中小坐。
富冈义勇的母亲待人和善,姐姐又是活泼开朗的性格,一来二去便和那位夫人熟识起来,而她也时常会带着小礼物和孩子过来做客。
记忆之中的那位夫人是位极为温婉娴静的女子,不论是面对什么事情,也不管是面对什么人,她的脸上总会挂着轻浅的笑意,说出来的话亦如轻风细雨般柔和。
而现如今已经过去多年,他方才所看到的那个少女,显然年少得与他记忆之中的人对不上号。
穿着□□织的少年剑士面无表情地站在街道上,在一番思考之后,决定先找个地方吃晚饭。
他只是没想到随便找的一家店铺,就在他进来没多久,刚刚才令他产生了困惑的人也出现在了店铺里。
她的目光在店里流转了片刻,忽然落在了富冈义勇的身上。与面无表情的少年剑士四目相对之时,她笑了起来。
——就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富冈义勇这样想着,面上却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直到她走到身前询问:“是义勇吗?”
富冈义勇点了点头,沉默了一瞬才想起来补充道:“您好。”
“在街上看到你转头就走,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八百比丘尼说:“毕竟也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义勇都已经长大了。”
富冈义勇闻言,点点头:“我也以为认错了。”
他诚恳地补充道:“您一点也没长。”
八百比丘尼沉默了一下,决定放弃这种奇怪的寒暄,转而询问他是否还有同伴一起过来。
义勇摇头:“他们没追上我。”
八百比丘尼一瞬间以为他是在炫耀自己跑得快。
然而以她对富冈义勇的了解,很快就能反应过来对方的说话方式,从小时候起他就是这样,看来长大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和伊之助一起在义勇对面坐下,等待的时间里偶尔也会闲聊几句,在提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八百比丘尼告诉他:“我们搬来这里了。”
闻言富冈义勇轻微地皱了皱眉,直言道:“这里不安全。”
事实上,富冈义勇正是为了这件事才来到这里。
在失去了家人之后,义勇被鬼杀队的前任水柱收为了弟子,与年龄相仿的同门师兄一起在狭雾山修行了几年之后,自己也成为了鬼杀队的剑士。
他这次正是为了追寻着恶鬼的行踪,才来到了此处。
和以往不同,这一次他们所遇到的“鬼”过分狡猾,寻常的鬼只会在自己的安全区内活动,哪怕遇到了鬼杀队的剑士们也大多只是躲起来。而这次的鬼却在被鬼杀队的剑士发现之后便一路逃窜,试图将他们甩开。
这样的举动确实产生了作用,原本与义勇一起追来的其他鬼杀队员都因为路上的陷阱和自身的体力等问题相继滞留,只有被赋予了“水柱”称号不久的富冈义勇追上了那只鬼的行踪。
但这些具体的原因他自然不会告知八百比丘尼这个普通人,所以在对方询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只是说:“这不是你们能知道的事。”
虽然嘴上说着这样的话,但八百比丘尼还是看到了他穿在羽织下的黑色立领制服,以及挂在腰侧,虽然有意识遮掩却也没能完全遮住的刀。
那是鬼杀队的剑士们都会佩戴的“日轮刀”。
——由特殊的矿铁所打造,能够斩下鬼之头颅的刀。
八百比丘尼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在富冈义勇眼里她只是个老得比较慢的普通人,鬼和鬼杀队什么的都与她无关。
临别时她询问义勇是否找到了住处,少年剑士摇了摇头,对她说:“我不需要住处。”
鬼只会在太阳下山之后行动,义勇也必须要在太阳下山之后保持警惕,自然不可能舒舒服服地找个地方睡觉。
然而一直跟在母亲旁边的伊之助却忽然开口道:“那义勇哥哥要去我们家里住吗?”
虽然他们认识时这孩子的年龄尚小,可伊之助的记忆远比普通的孩子更好,平日里母亲也总教育他不能对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
——虽然这个叫义勇的哥哥嘴上说着不需要住处,但夜里不回家睡觉难道还能做其他事情吗?
伊之助的想法过于简单直白,以至于说出来的时候八百比丘尼也诧异了一瞬,她并不介意收留富冈义勇暂住,但要是鬼舞辻无惨和累过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吧,
大概?
面对伊之助的邀请,富冈义勇也愣了一下,他看着这个孩子拉住了他的衣摆,对他说:“我家有很多空房间哦。”
拒绝一个孩子的诚恳邀请是很残忍的事情,但富冈义勇从来都不是懂得仁慈的人。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房间再多也和我没关系。”
伊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