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沈誉能认出自己这事, 千凝倒不意外。
这厮眼神向来很好,鼻子也灵。
她抬起头,掀开帏帽, 笑了一下, 流里流气地:“你这蹲屋顶的习惯就没改过, 需要我在屋顶给你建个窝吗?”
沈誉一顿,随即俊脸上带着三分假笑,利落地从屋顶跳下来, 脚步缓缓且优雅地走来。
他揭人家宗门的短,说:“哪能啊,梵音宗向来穷,这不是不必劳您破费么。”
千凝说:“有本事, 你这话和佛修们说。”
沈誉“嗤”地一笑:“没你有本事,搭上天臧这边,所以我只敢找你贫。”
千凝斜睨他一眼, 不和阴阳怪气的人争辩。
沈誉走到千凝跟前,站定,不着痕迹地打量千凝。
她穿着最朴素的粗布衣着,完全掩盖去身上线条, 然而, 只要细心一点,仍能从一堆男人里,辨别出这抹身段的纤细。
现在她摘掉遮蔽容颜的帏帽,所有乌发只束在发顶,简单地用木簪固定住,偏那面庞粉白,双眼明亮如昔, 唇瓣柔嫩,挽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端的是天然去雕饰之清丽。
直到此时,真真实实地与她对视,沈誉心里才彻底放下一块巨石。
当日她被卷入昊海结界,他自是有责任的,后悔过,气馁过,不过在修真界疯狂地找了一段时间后,他慢慢冷静下来,几番思索排除下,才猜出她大概是被秃驴掳走。
毕竟,玄天珠也能弥补昊海结界,秃驴们又心系天下。
眼下看起来,秃驴们没得逞,这就是好事。
只不过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沈誉愣是半分没有上脸,他俊眉舒展,心道千凝这么小没良心的,便也回:
“怎么,你真带发修行做个假和尚?”
千凝随意呛回去:“你觉得我能去当和尚?”
沈誉蓦地想起她对男色的那么点偏好,扯了扯嘴角:“也是,你六根不净。”
虽然许久不见,每次两人呛话时,都能这么流畅自然,也是难得。
千凝用手里帏帽扇风,鬓角的几缕发丝动了动,她一边朝前走,又看沈誉跟着她,便说:“你还有事吗?”
沈誉挑眉:“没事就不能走一走?”
千凝说:“可以啊,不过我要去找人。”
沈誉想都没想:“找秦九歌吧。”
千凝瞪他,沈誉歪了下头,桃花眼里笑意浅浅:“我可没跟踪或者调查你,全凭你对秦九歌比对我们几个真心,就猜出来。”
确实,一到地儿,千凝就用联络符找秦九歌,瞧起来,是没打算和其他几人再聚一聚的意思。
忒偏心了,沈誉想。
但奈何,就是被这么偏心对待,自己也巴巴地找上门来,必须眼见她一切都好,不然,就是怎么都不放心。
沈誉又想,他是不是被千凝蛊住。
不一会儿,千凝就走到芦苇丛,与秦九歌约好的地方,虽然她提早出发,不过秦九歌比她早到,她正在用芦苇编一个小玩意。
看到千凝,秦九歌也是不由一笑,柔化脸上那种冷戾感:“可算来了!”
她和千凝说会儿话,问千凝过得如何,千凝一一答上来,知道千凝如今有能力隐藏玄天皿的身份,她更是欣喜:“你可以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待风头过去,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千凝点头:“我原也是这么想的。”
秦九歌郑重拍拍她的肩膀,说:“你放心,有我们六个宗门在,大妖的事一定能解决,到时候你就躲着修真界的人,快活过日子去。”
她是真心为千凝考虑,已经开始思索起哪个小界,或者人界哪个地方,适合隐居,不过,碍于沈誉就在不远处瞅着,没立刻说出口。
千凝笑了声,抱住秦九歌:“谢谢九歌姐姐,不过,我已经有想法了。”
千凝身上软软的,秦九歌脸红了一下,手摸了摸千凝的脑袋,说:“好,你自己打算,若需要帮忙,尽管来找百丽门。”
千凝“嗯”了声。
秦九歌又瞥了眼沈誉,压低声音:“……他没又欺负你吧?”
千凝连忙摇头:“没有。”
秦九歌说:“也是,你现在和梵音宗一起走,是好事,别说沈誉前辈了,陆决尊主之流,也无可奈何。”
千凝没有直说人天臧分了一半灵力给她,只笑着点点头。
沈誉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
千凝没管他又突然抽风的行径,说起她找秦九歌的重要事情:“对了,千玖不适合跟着我,就交给九歌姐姐了。”
秦九歌把手里编好的芦苇小人儿,还有一个盒子,给千凝,说:“好,这些你给千玖吧,今天晚了我们就不适合见面,明天我会主动去找她,看她的反应的。”
千凝感激地“嗯”了声。
千玖真乖啊,不过,千凝不可能一直带着她。
秦九歌看她眼圈有点红,知道她舍不得千玖,便又禁不住揉揉千凝头发:“没事,你要是想她,给个信,我会带她去见你。”
末了又说几句体己话,秦九歌就要回去了,千凝和她道过别,好好把秦九歌给千玖的礼物收起来。
沈誉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把千玖托付出去?”
他知道千凝在魔界,就是当时名为戊玖的千玖,陪她一起熬过来,当初他就是想在千玖身上动手脚,最终落得个逼她远走的结果。
所以真的说起来,沈誉对千玖并没有太多好感,即使千玖的骨骼灵魂都是他亲手捏的。
此时,听见沈誉不太好的口吻,千凝扬眉,不答反问:“关你什么事?”
沈誉本想冷哼一声,但突然想到千凝自称千玖的娘亲,何况千玖和他渊源不浅,脸色又有点微妙。
他咳了咳,说:“对啊,我们女儿,总不能只有你带。”
千凝:“……”厚颜无耻!
她气笑了,不客气地踹沈誉:“你哪儿学来的厚脸皮!”
沈誉笑眯眯的,声线拉长:“我一向如此。”
千凝懒得和他再掰扯这些,道:“我是玄天皿,就算以后隐居,也注定过的苦日子,没必要让千玖跟着我,行了吧,我都告诉你了。”
而对千玖而言,最好的归宿,莫过于去百丽门,学一身本事最重要。
沈誉纤白的手指摸下巴,眯起眼睛,身子朝前倾,月光下,他的影子和千凝的相互交叠。
他漆黑的眸底,流露出些许狐狸的狡猾:“也好,以后二人世界少一个人打扰,是舒服的。”
沈誉就是有这本事,满嘴跑马车,千凝什么都没说呢,他先替她把未来想好了,偏生他口吻里一派开玩笑,又不十分唐突,总归让人抓不着错处。
千凝对着他掰手指:“还记得过肩摔么?”
沈誉:“……”
他忽的后退一点点,对千凝的身后喊:“大师这么晚,也不歇息呢?”
千凝浅怔,她回过头,便瞧着天臧站在不远处。
他的背后是一片芦苇与明月,似一幅透着寥然的山水画,而立于画中之人是点睛之笔,他身姿俊拔,圣洁俊美,精致的五官再淡漠,也叫人不由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沈誉一直知道天臧隐藏面貌,只是最近,才看到他这真脸。
他猜想,天臧就是知道千凝爱好美人,才故意显露出来的,便又看向招蜂引蝶的千凝,他压低声音,不无恶意地说:“不就是个秃驴。”
声音虽然小,但天臧作为修为极高的修士,肯定是听得到的。
千凝没客气,一脚踩在沈誉靴面。
这就有点维护天臧的意思。
沈誉也有点怒意,虽然扯着嘴角笑,但周身没半点温和之意,而是冷飕飕的,只是,都是朝着天臧去。
千凝知道或许是自己没打声招呼,就出来见秦九歌,让天臧担忧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反而客气起来了,打招呼:“大师。”
天臧没有朝前走来,他双手合十,轻轻鞠躬,犹如千凝第一次真正见他似的,他转身,身影消失在芦苇丛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错,千凝心里就咯噔一声。
怪不好受的。
她双手搓搓脸颊,瞅沈誉:“瞧瞧人家心胸,再看看你,沈誉,动不动攻击别人真的很不好。”
她拂袖离去,而沈誉脸色更黑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第二天,天臧身边就多出一个身影,还是大剑府大名鼎鼎的沈誉。
天臧走到哪,沈誉就走到哪,天臧做什么,沈誉也做什么。
一时之间,其余六个宗门的人,都十分奇怪,要说沈誉也是修真界的翘楚,从来都是别人捧着他的,哪见过他这般跟在别人身边。
千凝瞅了几眼,皱了皱鼻头,不管沈誉要干什么,天臧应该不会吃亏。
这么想着,她没凑上去问这件事。
有好事者带着满腹八卦,问大剑府的人,大剑府:“沈誉前辈想做什么,我们宗门自是支持的。”
问不出别的,自然就是去问梵音宗。
然而事实上,空源在一个大早就问过沈誉:“沈施主这是?”
沈誉挑起桃花眼,笑意款款:“没什么,来学一下天臧大师的心、胸、宽、广。”后面四个字,着重强调。
一整日下来,沈誉也跟着做了点好事,空源还有点感动:“沈施主有慧根啊!”
沈誉扯着嘴角:“过奖。”
这事顺理成章传到千凝耳里,她又有点觉得自己对沈誉过于苛刻。
就这样,沈誉与千凝关系又缓和,瞅着千凝不在的空隙,沈誉对天臧笑:“请多指教了。”
因天臧被挑拨的关系,他自能用天臧来帮忙圆回来。
天臧放下手上的阵法图。
他神态柔和,对空源说:“空源,准备帮沈施主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