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 叫反客为主。
千凝还非常不客气地,摩挲他的手,嗯, 虽然不细腻, 但干燥又宽大, 有种坚实的力量。
只见天臧愣了一下,但没有千凝想象中的立刻抽回手,倒是不慌不乱, 半点没有被占便宜,亦或者被冒犯的不快。
也是,对他而言,不管是千凝抚摸他, 还是老人小孩的抚摸,都是一样的。
但他常年行走人界,德高望重, 梵音宗的修士也都非常尊敬他,肢体接触对他而言,确实极其少,乃至根本没有。
他能清晰感觉到, 千凝指尖柔嫩的肌肤, 甚至于手掌一道道纹路。
好像要通过触碰,把纹路印刻在他掌心。
尤其是他没有给出反应的这一小片刻,她已经顺着他的袖子,往上捋。
见千凝得寸进尺,天臧翻过手,用手背轻轻压了下千凝,这样子, 倒像在阻止一个孩子的恶作剧,充满宽容。
千凝收回“作恶”的手,她仍惦记着天臧的真实样貌,干脆道:“大师,我想通了。”
天臧抬抬眼,他面上无喜无悲,显然知道千凝不会这么快同意。
千凝望进他眼底,一字一句道:“我可以给你玄天珠,但这是一场交易,你必须以真实面貌面对我。”
天臧眉峰微动:“贫僧……”
千凝抢占道德制高点:“你为了苍生,做了这么多事,牺牲一下色相怎么了?”
或许“牺牲色相”的表达,比较粗俗,饶是天臧,也蹙蹙眉:“施主又是何必。”
千凝倾身,嬉笑:“我这人比较随心,但我最喜欢帅的,说不定我觉得你很帅,就把七颗玄天珠都给你了呢?一颗玄天珠换这个条件,你不亏的,而且我也很讲信用,你想想吧,反正我就这个意思。”
天臧沉默了。
千凝心道,果然天臧没以真实面目面对她,不一会儿,天臧也没纠结太久,他低叹:“既如此,便这样罢。”
就在天臧话音落下,千凝亲眼看着,他面上那层“普通”的样貌,像是融入水中,渐渐淡去,眉眼五官,也有了巨大的变化。
如果说天臧伪装后的模样,只算五官端正,平平无奇,丢进人群找不到人,那这张真实的脸,说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甚至无人能媲美。
他眉弓骨适中,骨相流畅,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两唇偏红,明艳却不过分阴柔,用漂亮二字形容简直就是肤浅,但也找不到更好的词,这是一副让人看了,会词穷的好样貌。
只他目光平和清冷,像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菡萏,与他的容貌结合起来,不违和,却会催生人心底里的占有欲——想看他露出不一样的神情,看他情动,看他难以自禁。
那一刹,人心内会生出一种,想将他占为己有的冲动。
对,占为己有,这样的美人,容不得他人觊觎,只能自己看,自己品,自己玩。
千凝盯着他的脸,她能感觉到自己看痴了,目光来来回回逡巡,脑海里疯狂敲菜菜:“建模脸,完美的建模脸!这张脸我可以!”
菜菜:“……”天臧R.I.P。
很快,菜菜根据天臧的真实面容,查到一条信息:“不好,千凝快别看了!”
千凝根本收不回目光,她甚至忘了眨眼,她也觉得不对劲,只是脑海里还是清明的,问菜菜:“怎么回事?”
菜菜:“天臧的佛性绝对是最高的,但物极必反,他自出生起,身上自带魅骨,这体质和煞骨、玄天皿差不多,都是坑爹的。”
“如果你看久了,你会深陷其中,会忍不住喜欢他,会把你所有一切都交给他。”
天生魅骨者,顾名思义,必定触发人心底里的狂念欲念,蛊惑人心,万年前的神界,也曾出现过天生魅骨,掀起好大一场战斗,可谓乱象。
按理说,天生魅骨的全身,包括手臂脚掌,都能让人心生邪念,不过,天臧到底有佛性,且修为很高,他能将魅骨的影响,只局限到面容,再通过伪装,来抵消魅骨。
这也是他无法以真面目示人的缘故。
千凝恍然,叹气:“伤到了,原来我不是玛丽苏,最强的玛丽苏居然是个和尚!”
菜菜:“……”
此刻,天臧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撤掉易容后,他便料想到,千凝会陷进去,这倒没什么稀奇,他身怀魅骨,自小老宗主便给他戴上一层面具,直到他一百多岁,能够用强大的修为压住魅骨,这才摘掉面具。
在这期间,但凡见过他真容的,无不例外会迅速沉溺,他们的眼底充满迷恋,更甚者,还有心性大动,导致修为大跌的。
而他也并不想靠这张脸,让千凝交出玄天珠。
只是,在天臧理所当然地觉得,千凝会难以自拔时,却看她压了压唇角,突然幽幽叹了口气。
他怔了怔,下一刻才恍然察觉,她的眼中有震惊,有欣赏,有喜爱,唯独没有独占欲,清白分明,只是单纯惊叹于他的模样,显得她有点呆呆的。
她乌圆的眼瞳盯着他,煞是可爱。
不仅如此,她甚至朝他笑了笑:“果然很俊,难怪你要伪装起来。”
天臧心内揣测,或许也是因为玄天皿的体质,不然,他找不到更多缘由。
听着千凝的调侃,他心口微松,弯起眉眼,不由一笑。
千凝看得险些花了眼,她捂了下心口,这才是杀伤力啊!
下一刻,天臧隐藏回面容,千凝再度看着那平平无奇的五官,一方面不由觉得可惜,要是天天能看那容颜,真是养眼宝典的长寿秘法,另一方面又觉得隐藏得好,妖孽还是不要祸害他人。
祸害她就好了,嘻嘻。
只听他缓声道:“施主可还记得交易。”
千凝点点头,道:“你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也是遵守约定的。”说着,她摊开手心,准备拿出玄天珠。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叨叨:“这玄天珠,你真要给啊?”
千凝:“看我操作。”
她在脑海里默念玄天珠,渐渐地,掌心开始发热,突然,天臧用手背压了下她的手腕,阻止她,道:
“施主魂魄未愈,待魂魄归位时,再拿不迟。”
千凝一点也没有惊讶,道:“好,那就赊账吧。”
天臧眼看着她把药喝完了,他一手端着药碗,推门出去。
木门合上后,菜菜嘀咕:“果然,你早料到了是吧。”呜呜就它瞎操心。
千凝心内哈哈一笑,直接部署下一步计划:“要在那一魄养回来之前,让天臧放过我。”
菜菜:“你想怎么做?”
千凝:“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听过吧?”
菜菜:“说人话。”
千凝:“嘶哈嘶哈,冲着那张脸,我也要用美人计!”
菜菜无语:“不愧是你。”
千凝一开始还想放弃攻心,毕竟这几百年的和尚,道行深,和归一的情况不一样,她嫌累,但现在看过这张脸,她觉得她又可以了。
喝过两回汤药,千凝现在再起身,已经不会随便晕倒。
她骗空源小和尚说:“我想出去看看,天臧已经答应过我了。”
空源皱皱鼻头,或许对她直呼天臧的法号不满,不过也没说什么,道:“我去问问师叔。”
千凝:“……”
这小和尚比外表看起来要精明啊。
趁空源出去的间隙,千凝走到屋子门口,推开屋子,本以为会看到平静宁和的大海,这才发觉,整片海域波涛汹涌,电闪雷鸣。
远不是屋子里感受的平静。
她和木屋,都在海上的一个岛,金光所普及之地,犹如阳光,很好地隔绝外头的喧闹,外头的风雨进不来,她抬头看,觉得自己像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房中。
所以她上回听到的海潮声,已经被大大削弱,说不定当时是发生海啸。
岛屿很小,一眼能从左望到右,从前望到后,不过岛上还有树木沙滩,倒是不缺什么。
天臧本是坐在沙滩的蒲团上打坐,他的背影宽厚挺直,虽然没有头发,但千凝得承认,他头型很好看,饱满,而后颈修长。
空源跑过去,在一旁说了什么,他回过头,千凝便和他对上眼。
千凝对他招招手:“大师,我来看看你。”
她赤脚踩上沙滩,冰凉的沙子充盈脚底,天臧也起身,千凝加快步伐,走过去一边说:“总不能把我一直关在屋子里吧?”
天臧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何,这一刻,千凝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不管了,就算被看穿,她也得按计划来。
可恶,这沙滩怎么这么柔软干净,没有石头她要怎么表演崴脚摔倒呢,眼看着离天臧越来越近,千凝心道,要不就平地摔吧。
说不定强大的佛修,就喜欢傻白甜呢。
虽然她自己也不信,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么想着,千凝脚上一崴,朝天臧扑过去,令她惊讶的是,本以为天臧会用灵力扶住她,直到她真的撞进一个怀抱。
她二话不说,立刻环抱住天臧的腰身,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清雅沁鼻的香气,就像茂盛浓密的树叶会散发出的生机。
隔着几层衣物,千凝能感觉到,他的腰韧而劲,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大抵如此。
千凝还没来得及看天臧的反应,一侧过头,就看到空源震惊万分,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施主!不得无礼!”
好像她玷污了天臧。
空源还想过来拉她,只扯了个衣角,千凝又紧了紧手臂,这才抬起头。
因她的动作,天臧双手微微打开,不过他的面容十分平静,好似扑进他怀里的,不是个女人,是一只蝴蝶,亦或者一尾游鱼,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千凝轻轻咬了下嘴唇,对他说:“对不起啊。”
忽的,天臧轻轻一笑:“别闹。”
千凝还没来得及回味这两个字的含义,便听他又说:“千凝,拿对陆施主、沈施主和归一的法子对我,是没有效的。”
他叫了她的名字,不过后面的话,足够让千凝宕机一小会儿。
千凝:“……”
啥啊,他知道她和陆决那些人的事?
千凝讪讪,收回手,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故意往人家怀里扑的,还崴着一只脚,歪了下脑袋:“你在说什么?”
天臧没有再揭穿她,只说:“回屋吧。”
千凝假装崴着脚,一走一顿的,路过空源时,对空源吐了下舌头。
空源:“!!!”
空源欲哭无泪,他看向天臧:“师叔!”
天臧对他摇了摇头,便又回到蒲团上坐下,似乎无动于衷。
可空源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他在八十年前,就跟着天臧师叔游历人界,梵音宗佛修少,这八十年来,也只招揽两个弟子,他空源有幸跟在最强大的师叔身边,叫其余弟子甚是羡慕。
师叔为苍生奔波忙碌,却从未有过私情。
这八十年间,不是没有女子投怀送抱,甚至梁国一位公主,见过师叔后吵闹着要出家。
所以空源知道,他家师叔是有多受女人欢迎,但师叔从不回应这些感情,只道是,各有缘法。
而他也能感觉,天臧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
结果,这个女人居然这么无礼,抱上师叔就算了,师叔居然不推开她!
他清白纯洁的师叔啊!这个女人必须防!
空源愁得要掉发,虽然他并没有头发。
另一头千凝回了房中,把门一关,连忙敲菜菜:“你说天臧那句话,几个意思?”
菜菜:“……就是这个意思,他如果说出来,应当是真的知道全部。”
毕竟天臧的修为极高,他和陆决同时算出玄天皿的降世,但没赶得及夺走千凝,在陆决掳走千凝后,或许放了一缕神识在千凝附近,而他修为太高,以至于菜菜没有权限知道到底有没有被监视。
千凝“喔”了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真是有时候,眼见也不为实。
她突然放松下来,还打了个呵欠,眼角沁出一滴泪花。
菜菜回过味了,说:“你不着急吗?如果说沈誉是鉴绿茶婊达人,那天臧可能是核能扫射,你所有套路在他这里都没用。”
千凝躺床,翘了翘腿,说:“菜菜啊菜菜,我再教你一件事。”
菜菜:“?”
千凝说:“按这个方向,天臧可是观察我很久了,你品,你细品。”
菜菜咂摸:“品不出啥。”
千凝下定义:“直男菜。”
其实被天臧观察这么久,反而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如果不是有意思,天臧干什么观察她?他只需要知道她没死就行,就像当初在浮世,知道一个东西南北的定位,知道他们没死,她需要钥匙时再去找就行。
天臧也可以这样,可以在变故突生时,再出手救她到海上小岛,所谓观察,却是多此一举。
何况从他的口吻里,他是知道得很清楚,有关她和陆决,和沈誉,和嵇无靖。
菜菜大悟:“所以……”
千凝真心笑了笑:“所以,可能会比我们想象的简单。”
只是对天臧而言,或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毕竟他可以为自己找到合理的借口,他可以说他只是为了玄天珠,当局者迷。
一切还隔着一层雾。
菜菜兴奋:“好!”
比起菜菜的高兴,千凝除了放松点,没有更多表示,她看着屋顶天花板,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笑了笑。
相安无事几日,千凝对着来送药的空源说:“我想要纸笔和佛经,你们应该有吧?”
十二三岁的空源绷着脸,露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硬邦邦说:“没有。”
千凝说:“那我去问天臧。”
空源立刻改口:“有!”
拿来纸笔和佛经时,空源又说:“你想做什么?”
他其实问的是,千凝想对天臧做什么,千凝假装听错,只说自己要纸笔佛经的缘由:“还能做什么,这几日在你们的熏陶下,突然觉得抄点佛经也挺好的,修身养性嘛。”
空源哼了一声,她最好只是这样。
千凝要是知道空源想什么,只会回他一句话,那必须是不行的。
她跪坐在案台前,沾沾墨水,想着毛笔的方法,对着佛经抄了一句,菜菜看不下去了:“好丑啊……”
千凝:“……这不怪我,这还是我来这里后第一次拿毛笔。”
主要是农女这身体,也没拿过笔,所以有种抹不去的生疏感。
唉,要是有羽毛就好了,现代人会毛笔字的真的不多啦。
千凝边和菜菜吐槽,边写完一页鬼画符。
另一头,空源越想越不对劲,但他偷偷在门外观察片刻,千凝施主确确实实是在抄写,他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和师叔禀报。
他朝树林里走去,几步越过浅浅的树林,师叔正站在崖前,他仰着头观看天象,浅金色的光芒照得他眉宇干净,身姿亭亭净植,当如莲花般纯洁。
空源把千凝拿纸笔的事说出来,天臧眉梢一动。
空源:“师叔,我是不是不应该给她啊?”
天臧说:“无碍。”
话是这么说,他折回,一路上默默地想,按千凝的性子,她拿了纸笔,或许是要画符。
她一定不会乖乖被关在这个岛上。
不能小觑。
这般想着,天臧已经来到门口,他叩了下门,在听到千凝说进来时,才推门而入。
此时,摆在千凝身边的,有几张白纸,纸上画满东西,千凝鼻尖还沾了点墨水,她恍若不知,抬眼笑:“天臧你来啦,我在抄佛经呢,快看看我写得怎么样?”
天臧低眼仔细看,才发现那些纸上,是佛经里的话。
写得可太不好,他都险些没认出来。
空源看到了,恐怕要说她糟蹋佛法。
他没有如实说,但也没有骗她,只是没说话。
没得到回复,千凝也无所谓,说:“你快过来看看,这个字好复杂,怎么写啊。”
天臧稳了下心神,既然是抄佛经,他倒是有必要仔细看看。
他朝她走过去,抻了下衣摆,跽坐,看向她的台面。
纸笔旁的木桌案上,画了一只乌龟,千凝好似发觉他的目光落在乌龟上,她将纸盖住乌龟,指了指她想让他看的内容:“这个字。”
天臧道:“施主再写一下。”
千凝便抿着笔,手腕悬空,与其说写,不如说是画,画完了这个字。
天臧:“……”
他拿起身旁另一根笔,做出拿笔的姿态,他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握笔的姿势十分优雅,仿若自己手上拿的不是木制的笔,而是上好玉佩做成的无价之宝。
千凝观察着他的手势。
她眨了眨眼睛,从天臧的角度里,她浓密的睫毛像是小扇子,遮住她一点眼瞳,让他无法分辨,她是不是藏着小心思。
很快,天臧就能分辨了,因为千凝抬起手臂,要去拉他的手。
天臧说:“施主。”
千凝撩起眼皮,一脸纯真:“啊?我不练好姿势怎么抄佛经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觉得我糟蹋佛法。”
天臧顿了顿。
千凝笑得甚至狡黠,两眼弯弯:“那为了你的佛法,你是不是得好好教我呢?”
这可没有能拒绝的理由。
千凝又把手放到天臧手上,倒是没有别的小动作,而是认真观察起他执笔的姿势,过了会儿,矫正自己的动作,再落笔时,有点模样了。
千凝凝神,仔仔细细写完一个。
写完之后,她明显舒口气,再看天臧:“这个好点了吧?”
天臧道:“是。”
千凝拿着笔的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天臧:“诶,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抄经书么?”
天臧没有说话,她总不是因为想要皈依佛门。
千凝又说:“那是我要寻找和你的共同话题啊,你一天都不和我说几句话的,我能怎么办?”
天臧笑了笑,温润如明月。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摞书。
千凝:“?”
天臧认真地提议:“既如此,这些都是贫僧平日里读的书籍,施主都可以抄一抄。”
千凝:草,天臧是魔鬼吗!
千凝磨磨牙,一个转身,出其不意将天臧给推倒。
天臧是真没想到千凝会这么做,若是刚进屋时,他心中还有防备,看到她真的在抄经书后,反而松懈心防,给了可乘之机。
而千凝一不做二不休,伏在天臧身上,她低头,肩上几缕头发垂落下来,勾出柔美的弧度。
她轻笑,离他的面庞只有二个指节长,看进他的眼里,温声:“要我抄也行,除非你陪我抄。”
说的话并非不正经,语气却引人遐想。
天臧阖了下眼睛。
正此时,空源端着药碗从外头进来,小和尚如果有头发,恐怕要炸了:“妖女,你对我师叔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