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是十三在作祟

那宫女万没想到, 徐皇后能说出这种话,顿时懵了:“这……”

慈安宫里头传来阵阵笑声,还真说不准, 里面有没有太后的声音。

千凝趁宫女不备, 朝前走进去, 撂下一句话:“既如此,我还是要见见母后的。”

说完,她想了想, 她是不是应该自称“本宫”,对着嵇无靖老娘是不是应该自称“臣妾”,唉,这称呼老麻烦了, 她又不是真穿成徐漾,爱怎样就怎样吧!

如果要千凝好好应对,她自不会这么鲁莽, 但在半真实半虚幻的浮世里,没必要给自己找气受。

她进慈安宫,那些个宫女都连连避让。

别看千凝身材高挑,却并不过分瘦弱, 走起路来, 裙摆生风,有一种难掩的强大气势,没人敢拦住她。

到正殿门口,她瞥了殿守着的宫女,宫女一吓,连忙给她打帘子。

千凝提起裙摆,昂着头颅, 堂而皇之走进去。

顿时,堂上所有声音一顿,千凝脚程快,那头宫女将她“不顾阻拦非要硬闯”的消息刚送到太后耳边,千凝就站在太后面前。

她打量这一遭的人。

太后的面相,和性子不太一样,稍显圆润,脸带慈祥,头发花白,看起来还挺好相处,而太后的左手边,加了张椅子,坐着一个娇小的姑娘,那姑娘骨架小,一看就有种江南美人的诗意。

其余人,都四五十岁的模样,穿着颜色暗沉的衣裳,应当就是太妃,有的身边,还站了一个十五六的姑娘,堂上人加起来,大约十来个。

好是热闹。

不过属于嵇无靖后宫的,也就她一人。

千凝打量她们的时候,她们也正惊讶地看着这皇后,可能没想过,在这后宫,还有人能这么不识目。

太后反应不慢,板起脸:“皇后,你这是作甚,成何体统?”

千凝扯了扯嘴角,说:“听闻母后身体不适,我就过来看看,原来是在聊天,多我一个,没关系吧?”

就是非常有关系,太后也不会直说。

她冷着脸,想看这徐家的狐狸精能干什么,千凝便又站得不适似的,跺跺脚:“母后,昨晚上陛下实在是折腾,可否赐座。”

这种事,能直接摆到台面说吗!

堂上太妃脸色尴尬,几个未出阁的姑娘,更是羞红脸,一个个低下头。

太后深深吸一口气,都快绷不住脸上的神情,她摆摆手,她身边大宫女知道她的意思,连忙让人赐座。

千凝大喇喇坐下,那宫女沏茶放在她手边,她就拿起来喝,自来熟:“你们刚刚在聊什么,继续聊啊。”

沉默弥漫在空气中。

她们刚刚在聊的,一件,是喜于陛下愿意往后宫添人,有一就有二,这样一来,不再担心后宫无人,子嗣少的问题。

但另一件,自然是隐晦提出,等陛下腻了徐皇后,这皇后之位,自当还回来,况且陛下与太后娘娘母子情深,只要太后娘娘让陛下知道,徐皇后德不配位,想必不能在这个位置久待。

太妃们承认,自己在嚼舌头时,是有夸大成分的,徐家养出来的女儿,再如何也不会德行亏欠。

然而方才这一见,才知道,原来自己没有说夸张啊。

徐家这女儿,到底怎么养的。

要千凝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只会回,简单,先把九年义务教育读完,再上个高中大学,想必你们就不会囿于这方天地,算计来,算计去的。

一个太妃站起来,带着自家孙辈姑娘,打破这层尴尬:“太后娘娘,妾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太后摆摆手:“去吧。”

过了会儿,另一个太妃也效仿,太后干脆说:“今日哀家也乏了,大家都散了吧。”

千凝嘴里咂摸着,这明前龙井她才喝了一口呢,她也站起来,准备告退,太后突然说:“皇后留下。”

语气冷硬,可算不上好。

那离去的太妃,有的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心说这后宫可要热闹起来了。

千凝立刻又坐下,拿起茶盏,慢悠悠喝一口。

太后不在她脸上看不到惶恐,一拍桌案:“你成何体统!”

太后身边的娇弱女子,赶紧轻声劝道:“娘娘息怒。”

千凝啜茶,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怎么啦这是,我又怎么啦?”

太后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刷”地蹿起来:“早上皇帝召见了太医,你说说,你对皇帝做了什么!”

千凝捂了下嘴唇,一副意想不到的模样:“陛下该不会……”

因为前头,千凝强调过“折腾”,一大早,嵇无靖就叫了太医,本来嵇无靖从十五岁开始,就不肯接触女人,太后还心有疑虑,结果……

千凝是什么话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连带着那江南美人,表情也不是很好——虽是未出阁女子,但对这些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也难怪这么多年,陛下身边都没一个女人,原来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

千凝只好提前在心里,对嵇无靖说声抱歉。

她什么都没干啊,是她们自己想的。

看着千凝那无所谓的神态,太后火冒三丈:“徐家没教好皇后规矩,哀家只能待管,你今日就跪在这里……”

她话还没说完,千凝站起来,立刻说:“徐家没教好是徐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不劳烦你了。”

太后愣住。

江南美人也分外震惊,她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千凝甩袖,说:“告辞。”

这回太后再忍不住,高声:“无法无天了!来人,把她给我拦下!”

顿时两个太监、两个仆妇冲上来,他们都是宫里的打手,气势汹汹,寻常人走路遇上这种人,都巴不得避开,而千凝则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

早朝上,要议的事并不多。

陛下新婚,一天也不休息,和往常一样上朝,让朝臣很是钦佩。

不过朝臣们还是有点眼色,若非重大紧急的事,皆没拿出来商量,只盼着陛下能在有了皇后娘娘后,能稍微懈怠一点点,让朝臣也有喘息的机会。

所以,这朝会开了不一会儿,就没什么事,太监拉长声音,宣退朝。

嵇无靖刚走出宫殿,太监总管李福康,神色慌张,匆匆跑过来。

嵇无靖问:“什么事?”

李福康看着四周的人,才压低声音,那气儿还有点颤:“皇、皇后,在慈安宫打人了!”

嵇无靖:“……”

他早上请过太医,查了下他是否中毒,不过便是医术高强的太医,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所以,那女人到底给他喂什么奇毒,他不得而知,只能暂时作罢,也没办法对她做什么事。

而此时,听着李福康说,她在慈安宫打人,嵇无靖竟然有种了然的感觉,嗯,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他脚步加快,待赶到慈安宫,太后差点要叫禁军。

只看一地的太监宫女,都捂着伤口呻吟,太后和一个女子躲得远远的,而千凝坐着,拿起桌上糕点,缓慢地吃着。

气定神闲,悠哉悠哉。

她一看到嵇无靖,眼前一亮,还没说话呢,太后颤颤巍的声音抢先一步:“皇帝!皇后怕不是疯了!”

太后身边的女子,似也受到惊吓,眼圈微红:“陛下……”

嵇无靖的胸膛起了一下,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看向千凝:“说吧,怎么回事。”

千凝拍掉手上残渣,她突然站起来,越过几个太监宫女,一把扑进嵇无靖怀里,嵇无靖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弄得后退了一步。

千凝哭泣:“呜呜呜,陛下你终于来了!”

太后:“?”

江南美人:“?”

千凝环住他的腰,娇声说:“无缘无故的,母后想罚站我,我不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越来越不开心,还要我跪下,还要别人抓我。”

“呜呜呜,陛下,我好害怕呀!”

她贴着他的胸膛,抬起头,用泪盈盈的目光看他,哭得眼圈子都红红的,像只无害的小兔子,好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身上柔软,还有一股极淡的香味,一丝丝绕来嵇无靖鼻尖。

嵇无靖将手放在她肩膀上,本是想推开她,可看着她委屈巴巴的脸,眼角晶莹的泪滴,不知道为什么,竟停住了。

太后更是被千凝这“恶人先告状”的理智气壮,给搞得神态狰狞:“你竟还有脸说这种话!”

“这皇后疯了,她不知廉耻,哀家只是说了她两句,她竟敢做出这种事,还堂而皇之污蔑哀家,当押下去关起来!”

那江南美人也说:“陛下可要明察!”

太后说:“钰儿,你难道只信她的话么?”

嵇无靖这一世的名字,是赵钰,他听到母亲喊他的名字,把扒拉在他身上的千凝,推开一点。

他道:“母后是觉得,要让刑部或者大理寺来查案么?”

他一句话,让四周的呻.吟哀痛声,骤然停下来。

谁人都知道,太后手中无权,并不能奈皇帝如何,否则,也不会让他娶了自己不中意的徐家女。

而皇帝这句话,除了提醒太后,她无权强迫他做事,更是说明,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他斜看一眼李福康,说:“接下来的事,你打理,”再看太后,“母后好生歇息,朕先带皇后下去,朕自当教育皇后。”

说着,他提溜起千凝的后颈,一步步走出慈安宫。

宫人们目送皇帝和皇后此举,都忍不住暗暗吃惊,皇后都这般发疯了,皇帝居然还为她顶撞太后,稀奇!

果然皇帝还是看中皇后的。

这边,千凝被拉着后颈衣领,不是很好受,使了巧劲,从嵇无靖手里挣脱。

他们站在廊下,前后宫人全部回避,嵇无靖浑身上下,都泛着冷气,嗤笑一声:“房内发疯还不够,你还要发什么疯?”

此时此刻,千凝脸上可没半分嘤咛可怜,这要是太后见了,估计得请太医给自己把把脉了。

而千凝随意活动一下脖子,说:“我也没发疯。”

她眯起眼一笑:“我可是你迫不及待娶进宫里的中宫之主,只不过,你娘亲好似并不喜欢我。”

“她不想给我好过,想罚站我,落我面子,我就得受着么?”

这想法,几乎算是大逆不道了。

嵇无靖扯了扯唇角:“你不知女德?”古往今来,不都是如此?

千凝反呛回去:“我只知道男德,你别拿这种玩意拘束我,你觉得我是会乖乖墨守成规之人?”

不是,她不是。

所以她会在山上捡到一个男人,会在山上养男人,能与妖物对抗,能不惧他人言语,只做她自己。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嵇无靖挑了一下眉头。

千凝拿手戳戳他的心口:“十三,你不是傀儡,你是皇帝诶。”

嵇无靖冷哼:“我不是十三。”十三只是一段回忆而已。

千凝:“那行,你是皇帝吧?”

她眯起眼睛笑:“你是皇帝,只是,如果你娶进门的人,只能受人磋磨,不能反抗,还得受着这口气,你还当什么皇帝。”

“切,不如回乡野去,当一块木头罢了。”

讲完这些,她脚步倒是很快,朝前走去,而嵇无靖伸手要逮住她,只抓到翩跹一衣角,光滑的衣料从他掌中滑走。

她很快拐走,消失不见。

嵇无靖怔了怔。

什么叫做他当什么皇帝,什么叫做不如当一块木头!

他大步追上去,不知道为什么,心口一紧,仿若有个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十三就不会让她受委屈。

一点委屈,都不会让她受。

所以她会牵住十三的手,她会亲昵地弹了弹十三的额头,也会担心十三的安危。

嵇无靖走了几步,脚步慢慢停滞。

天色正好,廊下一阵风过,窗柩在清光中,传来鸣声,他骤然皱起眉,眺望远处的云卷云舒,这让他想起,他也曾经在乡野之中,编着草环,等她归来,实在无聊之时,会抬起头,看天。

那时候的心情,是无比的放松。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吗?

不,就是因为喜欢,所以……不敢回想。

嵇无靖蓦地攥住手,将思绪拉回来,有一瞬,他竟然真的在心底里问自己,做十三不好么,她是那么好的人。

不应该用深宫,囚着她。

她和深宫里的女人不一样,格格不入,今日她和太后发生的争吵,他难道就没有猜到半分么。

嵇无靖沉沉松一口气,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回御书房,他还有政务要处理,这些事,本不应该占据他的思绪。

将自己埋在繁杂的事务里,嵇无靖渐渐冷静下来。

他觉得他或许也有点毛病,才会因千凝一句话,就思考那么多。

而最终,千凝大闹慈安宫的事,不了了之,虽然大体上是压不住,毕竟知道的人太多了,太妃们也都有所耳闻,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毕竟皇帝摆明着,对这个皇后,有点情意。

也是,若没有情意,怎么会如此着急,二十日就将人迎进宫里来。

而那之后两天,千凝都没和嵇无靖见上面。

但千凝还是非常厚脸皮地,去慈安宫请安,一天没落,蹭吃蹭喝的,太后敢冷嘲,她就敢讥讽回去,着实帮太后锻炼了一下心肌。

而后,千凝也才知道,太后身边那江南美人,叫袁暗香。

太后母家也是袁家,袁家自来和徐家不对付,这里头关系,可见一斑。

从确定徐漾为皇后开始,太后就把袁暗香叫进宫里来,说是陪陪自己,打的心思,自是希望袁暗香能得嵇无靖的眼,也进了后宫,和徐漾打擂台。

但袁暗香是亲眼见过,千凝如何扳倒一众宫女太监,每次见着千凝,都斯斯文文,小姑娘没见过这么生猛的女人,怕千凝一拳把她揍死。

其实,千凝并不讨厌她,都是棋子罢了,何况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第三天,徐母就被叫进宫里来。

除了“归宁”的习俗,还因为,太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太后要让徐母知道,她女儿做了什么丢人事,结果,徐母只被请去千凝在的清宁宫,太后等了半天,也不见徐母来见她。

清宁宫里,千凝对徐母说:“不碍事的,太后娘娘今天头疾犯了,母亲真没必要去见她。”

徐母也不喜欢袁家的人,确定了几遍,能不见太后,就不见了吧。

只不过,她心事重重,说:“漾漾,我看你这几天气色好了很多,看来陛下是真心待你,你在宫中定要谨言慎行,莫要给徐家添麻烦!”

看来,千凝的“丰功伟绩”,还是透了一点出去的。

千凝眯起眼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嵇无靖进门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话,有分寸?这恐怕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不由从鼻间冷哼一声。

徐母连忙起身,行礼,千凝也敷衍一礼,然后就去挽他的手,她扬起脸,笑道:“陛下怎么来啦?”

嵇无靖一眼就看出她隐藏在笑容下的不欢迎,不错,他没来的两天,她过得倒是挺快活。

他说:“怎么,朕就不能过来?”

千凝晃了晃他手臂,装嗲:“哪有,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她只捏着他的袖子,没有真的碰到他。

嵇无靖伸手,没抽回来。

千凝对他眨眨眼,意思很明白,她可不想挨徐漾母亲的批。

顿了顿,嵇无靖没再说什么。

这一幕,看到徐母眼里,就是帝后恩爱的体现,她顿时放下一颗心,传闻说,漾漾对太后大不敬的事,应该也是假的。

这头,徐母见女儿得皇帝宠爱,安心回徐府去,那头太后等不到徐母,当晚慈安宫就叫了太医。

嵇无靖知道之后,叫人送一株百年老参给太后。

太后这是变相表示不满,他没那么多心思,还要安抚这,安抚那。

不过,他脑海里倒是突然浮现千凝的模样。

她扯着他袖子假撒娇,眼睛瞳仁乌黑,像龙眼核,很是清澈明亮,干干净净的,啧,分明存了不少坏心思人,怎么会有那样干净的一双眼睛。

嵇无靖手上的笔尖,停了下来,在奏折上,晕染开一个重重的红点。

他闭了闭眼。

晚上,用过晚饭,到就寝的时候,总管李福康以为,嵇无靖会留在自己寝宫。

其实这没什么稀奇,大婚前,嵇无靖就一直住在自己寝宫,本以为大婚后,嵇无靖会常去后宫,结果除了第一天,也没其他特殊时候。

结果,出乎李福康意料的是,嵇无靖忽的说:“去清宁宫。”

那是皇后的宫殿。

李福康连忙“诶”了两声,道:“摆驾清宁宫。”

另一头,千凝都要躺床了,宫女突然慌慌张张道:“皇后娘娘!陛下来了!”

千凝翻了个身,打呵欠说:“我已经睡着了,别叫我,也别和陛下说。”

宫女:“……”

她从没见过像皇后娘娘这么大胆的女人。

不过,她在惊讶之余,也有点羡慕,因为她看得出来,娘娘的大胆,不是因为徐家,不是因为陛下的偏爱,而是因为她本性如此。

这般的率直,自在。

宫女回过神,小声应了声是。

不过,宫女在面对嵇无靖时,还是露馅,嵇无靖只要瞥她一眼,她就双唇哆嗦,完全无法撒谎,忍不住说出真相:“娘娘说……她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人,怎么会说自己睡着,摆明不想见嵇无靖。

嵇无靖哼笑一声。

他以为她拦得住他?他径直走到殿门口,思虑了一下,放轻手,推开门,他动作很轻,轻到仿佛是风拂过般,不支起耳朵听,是不可能发现蛛丝马迹。

屋内,只点着一盏灯,昏暗,绯红的丝质床帐下,模糊露出一个背影,裹在被子里。

嵇无靖屏住呼吸。

他盯着那身影,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般偷偷进来。

是十三在作祟吧。

嵇无靖喉头微动,撩起床帐,下一刻,他才看清楚,床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曼妙佳人,有只是一个枕头。

一个用被子包裹着的枕头。

嵇无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