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凝险些窒息:“你怎么流这么多血, 还不快去擦干净!”
嵇无靖看了眼床上躺着的,正恬静安睡的千玖。
千凝懂了,他要看着千玖, 所以没动。
且看他那鲜血跟河水似的, 滔滔不绝, 但嵇无靖面色如常,也不擦拭,任由那血蜿蜒地流入洁白的脖颈, 滴到衣裳上,晕开一点点血渍。
千凝:“……”
但凡他露出一点痛苦神色,她可能也会慌起来,毕竟这场面, 谁也没见过,可他太淡定了,抬手碰下颌的血液, 可能因千凝给的指令冲突,露出一点茫然。
服了。
“别动,”千凝伸手制止,“你别动。”
血液要是甩到地上, 多难处理啊。
嵇无靖立刻梗着脖颈, 一动不动。
千凝折去外面,快速扯一条干净的布巾,上面刺有兰花的,是嵇无靖的,她把布巾递给嵇无靖:“快擦。”
布巾一碰上他口鼻,立刻被漫湿。
千凝看得眉头一跳,她又打盆水, 让嵇无靖自己处理血,水很快就变成深红色。
换过水,她用普通的止鼻血方法,给嵇无靖的额头拍凉水,水珠漫到他眼睛,他眯了眯眼睛。
待收拾干净后,虽然血还是会时不时溢出来,但总算没有前头的夸张。
行,她现在得庆幸,他流这么多血,居然还能乖乖坐着,没有当场去世。
不愧是挂王。
家里还备有止血的药,但千凝不确定嵇无靖的情况,这很明显就是内伤,暂时不敢直接给他吃。
现在就是要看看谁搞的鬼。
而首先,排除他是被人揍的导致口鼻流血,毕竟这方圆十里,还没谁能让嵇无靖受这种伤。
千凝问:“你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嵇无靖侧着脸,想了一下,淡淡地说:“两个月会发作一次。”
千凝本来还不指望他能整明白,结果,他自己居然清楚,不由又问:“什么?”
嵇无靖沉思,说:“要去父亲那里拿药。”
他口中的“父亲”,自然就是猎户。
有了嵇无靖给的关键信息,千凝脑海里的菜菜就能立刻检索,补充:“找到了!”
“嵇无靖还小的时候,就被猎户喂过一种药,或许猎户害怕他天生的某些能力,想以此药来控制住他。”
“每两个月要吃一次解药,如果不吃解药,这种药会损害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痛苦难堪……嗯,痛苦难堪。”
千凝瞅了眼嵇无靖的神情。
看不出来痛苦。
此时,嵇无靖被她要求着,直板板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因为没有睡意,他睁着双眼,一动不动。
千凝默默叹气,坐在床沿,拿下他一只手,将他戴着的木雕胖娃娃往上捋,手指搭在他腕上。
他体温向来不低,然而今天失血过多,还是让他手臂凉了点。
静待片刻,千凝便摸出,他脉象虚弱,十分不稳,他身体,远不是他表现出来的,此刻,脏器之间好似蹿进一个刺球,翻天覆地。
千凝问:“你不会感到痛的么?”
嵇无靖的上眼睑微一抬。
千凝觉得自己白问,嵇无靖再强,也是人,怎么会不知道痛。
他或许只是不知道,人在面对痛的时候,是能把不适表现出来的。
傻子木头。
千凝拍拍他的手,刚站起来,忽的察觉到袖摆一紧。
嵇无靖眉头微蹙,攥住她的袖摆。
他没有出声,不过,好似在叫千凝不要走,千凝伸手,轻弹下他额角,压低声音,安抚地说:“我出去拿个东西,就进来,行么?”
这个声音,惯常的清冷之中,又有些许柔意,仿佛薄薄温日,和煦暖人。
小一会儿,嵇无靖松开手。
如千凝所猜,他不是不知道痛是什么,只是很多时候,难受并不会激起他的情绪。
他是直到今天,才隐约感觉到,痛苦会带来难以忍受。
因为被关心。
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已经不止是奇怪。
没一会儿,千凝折回来,她是去拿储物袋,这个房子是一层大木屋,中间是厅堂,左右分两个侧间,她和嵇无靖各占一个。
千凝目前有三个储物袋,她一般带在身边的,是装了攻击、防御和传信符的储物袋,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储物袋,她放在自己房间。
储物袋里,有阴阳府做的,一些杂七杂八的符咒,比如烟雾符。
当时在修真界,千凝觉得好玩,所以购置不少。
她翻好一会儿,找到一种铃音符。
这种符咒的卖点是,一撕开,就能有一段音乐飘出来,当然,因为太过无用,也是阴阳府没卖出多少的符咒。
但这时候,正好可以用上。
如果感觉疼,转移注意力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别的她暂时帮不上忙,但帮嵇无靖转移一下注意,还是可以的。
千凝在几章铃音符里,随手挑一张,撕开。
不一会儿,一阵二胡乐响彻房间。
千凝:“……”
她换了一张,在二胡乐没散去前,唢呐声响起,配合着嵇无靖失血后,过分苍白的脸色,怎么听都……
菜菜直说:“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他吊丧呢。”
千凝擦擦鼻尖,她怎么觉得不重要,她问嵇无靖:“好听吗?”
嵇无靖“唔”了声。
行,正主觉得问题不大,她就继续撕,终于撕到古筝的桥段,还是挺清新的一段,千凝跟着哼哼两句,又问:“好听吗?”
她其实并没有哼到调子上,却也不违和,像是在古筝乐中,融入的一段清笛。
好和不好,嵇无靖有自己的判断。
他从喉头出声:“嗯。”
渐渐的,嵇无靖眼皮子越来越重,不多时,他陷入昏睡中。
千凝收拾好符咒残渣,又摸了下他脉搏,确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决定趁这点时间,下山去找猎户要解药。
菜菜说:“但解药肯定没那么容易拿的,猎户也在等嵇无靖回去找他要解药。”
千凝问:“解药只能每两个月吃一次?”
菜菜:“暂时只能这样了,没法根治。”
千凝计算一下,至少拿七次解药,只要嵇无靖二十岁恢复记忆,他自己,小小毒药肯定无法耐他如何。
她规划几条路线,第一是强抢,简单粗暴,但后续麻烦多。
她有这个力量,久丰县居民都默认,她只会对付妖物,但如果知道她拿去对付人类呢?即使这个人,可能口碑并不好,但人天生对强者感到恐惧,她还要在丰宇山住下去呢,何况猎户是个无赖,她没必要招这麻烦。
但可以等夜里,偷偷去猎户家翻找一下。
得了,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变成小偷。
不多久,夜浓了,今天恰好是个无月夜,千凝随意扯块布巾,往脸上一蒙,偷偷藏在猎户家外的一棵树上。
猎户住在县城北部,这里人没有那么密集,屋子传来一声声断断续续的争吵声,过了许久,千凝盯着烛火灭了,再等两刻钟,往自己脚底贴了张静音符,才开始行动。
她轻手轻脚,从窗户翻进去,男人的鼾声此起彼伏,千凝在抽屉格子之中翻找。
菜菜说:“如果你能找到解药有关的,我这边就能检索出解药的位置。”
菜菜虽然有不少权限,不过很多时候,局限于千凝视角。
这一晚上,千凝快把猎户家翻遍,柴房地窖都去看,险些惊动睡觉的大黑狗,还是没找到任何和解药有关的。
倒是柴房,格外阴森,因为没窗户,里面暗得不见五指,千凝适应好一会儿,才看清楚,这里有些许生活过的痕迹,一个可以睡人的稻草垛,还有一套皱巴巴的旧衣服,应当就是之前,嵇无靖住过的地方。
柴房的环境,也幸亏是嵇无靖,换任何一个正常人,住半年就得疯。
眼看着天快亮,千凝只好收手。
猎户很谨慎,她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菜菜问:“你翻了好些东西,不复原位置吗?”
千凝:“不用,运气好的话,我们还可以大白天来一次。”
冬日天亮得晚,千凝打着呵欠,准备返回山上,却突然,收到聂学真的消息,没说别的,只让千凝去衙门,千凝想了下徐瑶的事,还是得自己过去。
她到衙门,捕头张烨也一脸未睡醒的模样,正揉着眼角,一见千凝,立刻精神起来:“夫人来了。”
他身旁,站着一个长相粗犷的男子,男子两对倒眉,络腮胡,四肢粗壮,嗓门也极大:“张捕头,我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张烨说:“有有有,这不是,夫人来了么。”
千凝朝张烨点点头。
张烨说:“马强,这位就是能打熊的千凝夫人,你家的事,她定能瞅出个二三。”
那叫马强的男子,上下打量千凝:“就她这女子?我一巴掌就能扇死好吧?”
千凝嗤笑一声,只淡淡地说:“真的吗?我不信。”
语气越淡,这六个字的嘲讽效果越好。
一句话挑起马强的怒火,他捋起袖子,张烨头疼,连忙说:“马强!你不是要处理家中事吗?我们这就去处理不行吗?”
马强用手指了指千凝,一副“你处理不好要你好看”的意思。
千凝扯了扯嘴角。
她已经知道马强是谁,就是那猎户,而他所说的,就是他家东西被翻过的痕迹,嗯,她干的。
她对菜菜说那白天再来一次,就是等马强找到县衙。
不过,马强坚持是妖物所做,还说自己丢财物,因为若是妖物所为,县里会给一定的补给。
这马强,别的能耐没有,脾气倒是挺大,张烨偷偷对千凝挤了下眼睛:“别和他扯这些,他这人脾气非常不好,他要是来衙门,我们衙门平日里,都尽量——”
他做个闭嘴的动作。
大白天的,千凝又巡猎户家一圈,她随口道:“马猎户,你家中能藏东西的地方,就这些了?平日里贵重财产,放在哪里?”
马强翻了个眼珠子,过会儿才说:“是,你看不出来?”
千凝语气也冷漠,忽的说:“你若是不明说,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能藏东西,我们无法判断。”
她也可以甩手不干,反正不关她事。
张烨擦擦汗,劝马强:“要判断是不是妖做的,还得看夫人。”
马强长“嘁”一声:“你们真没用,还要靠女人!我那儿子,要是能进衙门,就没有你们什么事了。”
千凝冷冷地撇了下嘴角。
话虽然不好听,但张烨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再说什么。
马强斜乜千凝一样,说:“平日里,那些东西我都藏在房梁上。”
千凝“哦”了声,心想,她还真暂时没想到那里,便问:“这样就丢了吗?”
马强说:“对,定是被妖物夺走了。”
千凝朝张烨招招手,马强跟在张烨后面,三人走往房子的背面,她指着地上一个鞋印,说:“这个鞋印,你们家中,没人是这大小的鞋子。”
马强一愣,他早上起来,没发现有鞋印的。
千凝说:“这总能证明,不是妖物干的吧?”
上回千凝抓个孔雀妖,孔雀妖能化形,为稳住民心,且能化形的妖并不多见,此事并没有宣扬开。
因此,大部分人还是以为,妖只有动物。
说完这句话,千凝就走了,其他的事,张烨处理就行。
她离开猎户家后,简单吃点东西,去和聂学真碰了面,对自己昨天下徐瑶面子的事,理直气壮:“不好意思,聂大人,这份活我不接了。”
聂学真叹了口气,但也没为难千凝。
事情他也听说了,作为父母官,自然也是爱自家百姓,徐瑶这般瞧不起久丰,也不知道她为何而来。
出了衙门,千凝回到马强家外的树下,又开始蹲点,这下信息补充全,就能靠菜菜。
她问菜菜:“房梁上的东西,动了没?”
菜菜说:“动了,他藏到枕头下,解药就在那里面。”
千凝:“啧。”
如此一来,她尽量别夜间去拿,只好盯着马强的出行,计算时间,终于,在树上睡一夜后,找到一个好时机。
少了嵇无靖,马强也得去打猎,家中还有个女人,不过千凝知道,她这时候会和隔壁唠嗑。
她轻松潜入房中,
摸了下解药,按照量,多的也不拿,就拿走七颗,等马强反应过来,或许得很久之后。
离开之后,千凝一边思索,一边走到山脚下,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问菜菜:“你之前是不是说过,猎户儿子嗜赌?”
菜菜:“是。”
看时间差不多,事情最好是一次处理完,千凝拐了个弯,朝赌坊走去。
嵇无靖无偿供他们家奴役这么多年,她总该留点礼物给他们。
不用菜菜说,千凝一眼就看到和马强长得极肖似的人。
那就是马强的儿子。
千凝指节动了动。
等到晚上,马强他儿子没钱,被赌坊轰出来,他喝了酒,一边走,一边大声唱歌,在他必经的一处巷子里,千凝撕几张符咒。
顿时,巷子忽起浓浓烟雾,男人呆了一下,挥挥手,眼前浓雾没散,四周还刮起阵阵阴风。
男人终于觉得不对劲:“是、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骤然,他腹部被狠狠一踹,他疼得蹲下身,连忙求饶:“我、我只是路过,不要杀我……”
不一会儿,他突然发现,他面前浮现一行字:“你爹之罪,由你来偿。”
男子大叫一声,疯狂跑起来,突然撞到一面墙,眼冒金星,只能换个方向,但他就是鬼打墙了,根本找不到路!
他吓得大叫:“我爹的事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他断绝关系好不好,你别杀我!”
做到这里,千凝就收手了。
千凝一笑:“接下来马家之事,就由他们内部解决去吧。”
菜菜:“诛心啊。”
既然事情都已解决完毕,想到山上的木头病美人,千凝加快步伐。
为了这件事,她两三天没回去。
不过,她相信嵇无靖的自理能力,不至于饿死。
翻过这一小片山头,远远望去,木屋里点着如豆灯火。
千凝本以为,嵇无靖是在屋子里,待走近瞧,才看到,男子身影高大,坐在石头上,在用树枝写字。
千玖被他用被子抱起来,背在后背,睡得正香,屋内光影微弱投射出来,他那背影,莫名的有点落寞。
听闻声响,他立刻抬起头。
一瞬间,千凝呆住,嵇无靖的眼下,有着两个乌青,下颌也有胡渣子,给那张俊美的脸蛋上,添一层重重的颓废。
他手边,还放了好几个草环。
他嘴唇轻动,声音十分沙哑,道:“你回来了。”
千凝震惊,问:“十三,你几天没睡了?”
嵇无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他眼皮耷拉着,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回:“三天。”
从千凝走的那天开始,他就没闭眼过。
千凝的心,忽然被蛰了一下。
她哭笑不得,把他拉起来:“你是不是傻!你还真是傻,为什么不睡!”
嵇无靖说:“你没回来。”
千凝:“我没回来,你也别这般熬着呀,该休息还是休息,懂吗,休息!”
休息,这事她强调过太多遍。
她说:“要不这样吧,我再不回来,你就下山去找我,逢人就问,打熊的夫人在哪里,就行,记住了吗?”
几日没睡,嵇无靖的大脑有些迟钝,过了会儿,才僵硬地点点头。
他记住了。
千凝心内,五味纷陈。
她一直觉得,要让木头开花,难上加难,所以做的很多事,都是微小的,她想花两年,慢慢来,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给她的回应越来越多。
有点超乎预期。
忽的,嵇无靖闭上眼睛,倾身低头,靠在她肩膀上,发出均匀的呼吸。
千凝连忙拍拍他脸颊:“醒醒,吃解药!”
差点把这事忘了。
嵇无靖强忍着困意,他睁开眼。
千凝把一颗药推进他嘴中,他咽下去时,千凝再把他扯回屋子。
屋子锃亮,没有一丝灰尘,一看就是他专门擦洗过的,待他躺到床上,忽的,他一只手抓住千凝的衣角。
他指尖发白,像是无助的小孩,抓住唯一的倚靠。
千凝拉了个圆墩子坐下,轻声哄:“我不走,等你睡。”
嵇无靖睁开眼,面朝着她的方向,即使看不见,好像也在确定她在不在。
她抬起手,阖上他的眼睛。
突然,她又说了一句:“十三。”
掌心的眼睫,动了动,预示嵇无靖还没闭眼,千凝说:“你知道吗,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知道他不会在乎所谓“目的”,千凝又说:“你要保持你心里一线清明。”
嵇无靖又眨了一下眼睛,她的手指微暖,似乎也在传递她说话的温度。
“……你是我第一个这么忠告的人。”
短短几句话,嵇无靖听不懂。
他只知道,第一天,她没回来时,他重复做着几件事,练字、扎草环、打扫、照看千玖。
第二天,她没回来时,他依然是这么做的。
第三天,如是。
没有她的声音,没有她的气息,似乎连木屋,都是他幻想出来。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每一刻都被拉得很长,心里好像有什么,在左右拉扯,来回反复,些许的风吹草动,便让他抬起头,茫然搜寻。
所有的不安定,直到真的听到她的声音。
心口有什么落地。
一旦松懈下来,睡意立刻侵蚀他的脑袋。
吃上解药时,他心里明白,这么久,她是去给他找解药。
他用混沌的大脑,迟钝地想,他不需要解药的,比起乍然的虚无,那点痛,其实不算什么。
他终于睡熟。
*
除夕时,久丰县最有名的,就是花灯节。
这一日一到,千凝的小木屋迎来不少客人,都是来送各家姑娘的请帖,姑娘们相邀千凝一起游花灯节,请帖上还有香气。
嵇无靖好奇地拿起一张嗅了嗅,似乎不习惯,打个喷嚏。
许久以来,千凝也是第一次过除夕,这一晚,千凝买了许多东西回来,嵇无靖做了很多饭菜,他们吃得很丰盛。
千凝对这么多请帖,发愁,敲菜菜:“你说,我是盲选呢,还是点一张呢?”
菜菜:“闭嘴吧海王。”
她将一沓请帖摊开,让嵇无靖拿着,说:“太难选了,你打开,然后我来抽。”
嵇无靖照做。
她一手撑着下颌,闭上眼睛,另一手在请帖间游走,最后定下一张,用力一……咦,抽不动。
她再用点力,还是抽不动。
算了,抽不动,没缘分,换下一张,她手指落在旁的一张,再次用力,还是抽不动。
千凝这才睁开眼睛。
嵇无靖把手上的请帖,捏得紧紧的,有些还有一丝丝细微的褶皱。
千凝:“你干嘛?”
嵇无靖:“你别下山。”
他将请帖收起来,拢在手里,又说了一遍:“你别下山。”
千凝忍不住一笑:“怎么着,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
安静了几息,千凝以为嵇无靖不会有反应,却看他忽的点点头:“嗯。”
他想过了,如果她晚上下山去,又是一夜未归,他会很……无聊的。
对,无聊,千凝曾和他说过的词,她不在,他会很无聊。
扎草环也很无聊。
做什么都很无聊。
千凝眼睛微微睁大,倏地笑起来:“行吧。”
对这个傻木头,她倒是挺宽容。
晚上千玖睡得早,千凝把她放进储物戒,就和嵇无靖出门去。
对比县城,山上是安静点,千凝也买不少烟花爆竹,当然,正常人不会在山上放烟花,对冬季干燥的山来说,火星子是要命的,除非千凝想牢底坐穿。
他们两人。踱步到山脚处,清扫完一块地方,看那一簇簇烟花升到半空,炸开。
千凝跺跺脚,吹了下手指。
嵇无靖坐在她身后,双手抱着膝盖,循着声音,去倾听烟花。
嗯,很少女的坐姿。
千凝大声问嵇无靖:“十三,你以前放过烟花吗?”
嵇无靖摇摇头:“没有。”
千凝把火引子放在他手上,说:“试试看。”
嵇无靖点了烟花,“咻”地一声,半空爆开一朵五彩的烟花,虽然他看不见,不过千凝说,它们是圆的,颜色多样的。
他隐约能想象出样子。
紧接着,千凝自己丢了个炮仗,炸完,四周似乎还有余音,丢得有点近,遭殃的是耳朵。
她掏掏耳朵,对嵇无靖道:“点了爆竹后,要用力丢出去。”
嵇无靖煞有介事地点头。
随后,他点了个炮仗用力一掷,千凝眼看着它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曲线——显然嵇无靖控制不住手里的“用力”。
“啪”的一声,远远的,传来一声回音。
忽然,他们听到一声怒喊:“哪个兔崽子把爆竹丢我这里!”
菜菜说:“啊,炮仗丢到穿山甲妖家,你们最好快跑,别被他抓住。”
千凝随意,说:“他应该不敢对嵇无靖做什么吧。”
菜菜低语:“但他很记仇,不会和你正面刚,小心你睡到半夜木屋地基突然被穿透,大冷天只能在寒风里睡觉。”
千凝打了个哆嗦,立刻拉着嵇无靖:“跑!”
作为罪魁祸首,嵇无靖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好在听话,让跑就跑,根本不啰嗦。
跑出几百步,有一个小斜坡,翻过去是条捷径,千凝先爬上去,她伸出手,抓着嵇无靖的手,把他拉过来。
山坡上有点陡峭,千凝小步走着,对嵇无靖下指令:“左脚、左左,右脚……”
安全度过这斜坡,千凝还没松口气,忽的自己脚上一打滑——这种地方走的人太少,前几天又下过雨,她心口猛地提起,双手晃了晃,保持平衡。
站在她身后的嵇无靖,察觉到什么,突然伸出手,搭在千凝肩上。
千凝的“别”字,还没出口,被这么一碰,她反而失了平衡。
下一刻,两人顺着生满枯草的斜坡滚了半截,还好坡浅,很快就停了下来。
千凝大脑天旋地转,过了会儿,动动手脚,安然无恙,倒是嵇无靖被她当做肉垫,垫在身下。
她转过身看他,他脚肿了一点,再抬头看上面,滚下来容易,爬上去就有点难。
千凝无奈:“你受伤了……你刚刚不动就好了。”
嵇无靖安安静静地眨了眨眼。
刚刚的动作,其实是他下意识的,他也有点奇怪,为什么他会保护千凝呢?他思考了一下,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不想千凝摔下来。
如果要摔下来,那就两人一起摔。
他觉得这样更好,他受伤没关系,他能做到不让她受伤,就好。
他喉线涌动,忽的低声说:“我可以保护你。”
千凝本来要起来,一听,愣了愣,要不是嵇无靖当着她的面说的,她都不知道,他也会说这种话。
能载入史册的大进步?
她弯了弯眉眼,说:“我也可以保护你。”
嵇无靖抿了下唇,说:“我可以,像你保护千玖一样保护你。”
千凝细细品完这句话,不由失笑:“我一直像保护千玖一样保护你啊。”
嵇无靖撑着手肘,微抬起自己的头,纯净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困惑:“但你不像亲千玖一样亲我。”
千凝:“啊?”
千凝震惊。
他是怎么能用这张成年人的脸,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讲出这句话的啊?
千玖如今是两岁萌娃的模样,那脸颊肉弹弹的,千凝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会小亲一口,但她以为嵇无靖不知道!
不对,嵇无靖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看不见吗?
嵇无靖似是懂她的惊讶,说:“我听到的。”
千凝总算有点明白,平时嵇无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这耳朵,天庭痛失顺风耳一名。
她解释不来,只好说:“玖玖是玖玖,你是你,你们不一样。”
她要是动不动就往他脸上吧唧一口,嗯,虽然他这颜值,自己不亏,但自己怎么都像女流氓。
嵇无靖又思索着。
他和千玖不一样,但千凝对他而言,只有一人。
没有不一样。
凭什么千玖有,他没有呢。
远处,万家烟花跃到半空,一朵朵漾开,因为隔得有距离,声音不大,但斑斓的光线,勾勒出嵇无靖侧颜,映照进他眼底里。
他长睫低垂,忽的道:“不然的话,我来亲你。”
带着点不易觉察的固执。
四周安静了下来,嵇无靖耳朵微动,千凝的呼吸似乎轻了许多。
她不开心了?
他似乎总在让她生气,可是有些事不说,他又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的,只听千凝从鼻尖轻笑一声,随后,空气浮动,他能感觉到,她的突然靠近,下一刻,一个干燥微凉的吻,落在他脸颊上。
嵇无靖长睫颤了颤。
只听她低声问:“可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