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发菜汤的哨声响起时，木板床上的楚禾翻个身，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应该用盆接住冲洗伤口的水，留着擦擦干裂的唇也是好的。
再说晚上的菜汤里有盐，她没喝到汤等于亏了半个地瓜。
屋门吱嘎响着被人推开，唐蔗端着一碗菜汤进来。
楚禾闪电般起身，紧接着眼前一黑，又摔地上了。
唐蔗吓一跳，把菜汤放到靠墙的柜子上，扶着烂泥一样的楚禾起来。
楚禾渴望着那晚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菜汤，奄奄一息道：“谁的？”
唐蔗指指自己鼻子：“我的。”
他把汤端过来，递到楚禾嘴边。
楚禾喉头快速滚动，骗自己喝下去了。
唐蔗：“喝呀，怎么还演习上了呢。”
楚禾仰倒在床上：“你的我就不喝了，我躺一天无所谓，你起不来了明天谁给我们发水发粮。”
唐蔗把她薅起来：“我又不是你，少喝一碗汤也不会怎么样。”
楚禾：“你嘴皮没裂的话我就信了。”
唐蔗舔舔干裂的嘴巴，好看的眉眼忽然罩上一层愁云惨淡的苦涩。
唐蔗：“汤不白给你喝，我有事要拜托你。”
楚禾：“先说事。”
唐蔗静默好一阵才说：“我今晚要出去一趟，明天没回来的话，往后给大伙分发水粮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楚禾：“你不怕我卷了所有物资跑路？”
唐蔗盯住楚禾的眼睛：“我相信你。”
楚禾被他看得不自在：“你还是别相信我了。”
唐蔗：“我也不想相信你，可我没有其他选项了，村里这几个就你还能蹦跶两下。”
刚刚护卫队传来消息，西南方向有一支其他城区的护卫队遭遇袭击，路巽率队过去营救，返回时间要比预计延迟至少五天。
这还是护卫队能完成营救，活着回来的情况。
留在临时营地的食水本来就是从护卫队的口粮里硬省出来的，多撑一天的量都匀不出来。
偏偏此次捡到的人状态很不好，硬饿五天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唐蔗：“东侧三十公里外有座废弃小城，我打算连夜去看看有没有可用物资。”
楚禾：“真有物资的话，护卫队安置我们那会就去找了吧。”
唐蔗欲言又止。
楚禾：“有危险？有去无回那种？”
唐蔗不情愿点点头。
磁暴留下的隐患远不止表面看到这么简单，磁暴对地上生物造成毁灭性打击，对地下生物的影响却很有限，因而根系扎在土壤中的植物得以原样存留下来，只是水源和土地的污染导致它们后续或死亡或出现变异。
除了植物，地下还有种类和数量都很庞大的昆虫。
它们躲过了磁暴，却没躲过后续环境异变的波及，成了非常可怕的类生命体。
楚禾：“类生命体是？”
唐蔗：“看起来像生命体，实际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他挽起袖子给楚禾看腕上的手表样式探测仪。
靠近楚禾时，表盘中心呈现橘红光晕。
靠近墙边木柜，表盘中心变为蓝绿色调。
楚禾以前接触过这类仪器，不用唐蔗过多演示。
唐蔗：“地下还有不同腐烂程度的死人，包括没能撑过基因异变重组的绝大多数，出土以后统称为丧尸。”
楚禾：“……”
唐蔗：“这次攻击其他城区护卫队的就是类生命体。”
三十公里外的小城周围一圈都是污染区，而污染区是类生命体的主要栖息地。
类生命体和丧尸无处不在，对活物有超高攻击性。
二十九区很穷，配给护卫队的装备本就有限，又在来时路上折损得连辆车都没剩下。路巽反复思量后没敢冒险去小城找物资，而是继续原定的出征路线。
唐蔗：“你不要小看我，能进四象护卫队的都是肌体异变后战斗力暴涨的个体，我很厉害的。”
四象是指风，火，水，土。
风队主管前哨探查；火是战斗主力；水系队员因异变激发出不可思议的精神力量，可以有效缩短伤员的伤势愈合时间；土系防御等级高，一般情况下会留守在生活区，是全人类最后一道生命防线。
楚禾：“你是哪一队？”
唐蔗挺起胸膛：“我是风队预备役成员。”
楚禾看看他那双一看就跑很快的腿：“碰上类生命体你要是跑不过，能坚持多久？”
唐蔗仰头望天拒绝回答。
楚禾：“懂了。”
唐蔗：“火队折损率太高，今年招预备役的门槛比去年降了不少都没招够人数，各城区都准备办学定向培训，运用科技弥补后备力量战斗力不足的弱势，降低战损率。”
楚禾挠脸颊：“可你没接受过培训，也没有科技外挂啊。”
唐蔗嗫嚅：“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么。”
楚禾望一眼门外，天色渐沉，星光被厚重到仿佛永远不会散开的云雾遮挡，放眼四望，伸手不见五指。
她把菜汤推给唐蔗：“喝了。”
唐蔗望着撑墙往外走的楚禾：“你干嘛去？”
楚禾：“我要预支自己明天的水和盐。”
唐蔗：“不行！”
楚禾：“你把所有物资委托给我，行不行我说了算。”
唐蔗：“这不是有一碗汤么，你喝这个不行么。”
楚禾忽然回头瞪他：“让你喝你就喝。”
唐蔗浑身一僵，下意识端碗吨吨吨，呛得直咳嗽，脸都憋红了。
村头库房。
楚禾取出半瓶水和几粒盐，连同存那一小包盐混着喝下去，再把白天没舍得吃的地瓜三两口解决掉。
唐蔗蹲旁边看得噎得慌。
楚禾又取出半瓶水塞给唐蔗：“这是你明天那份。”
唐蔗摆手：“我喝过汤了，这个给大伙留着吧。”
楚禾白楞他：“瞅你那点出息，又不是出去就回不来了。”
唐蔗耷拉着脑袋，这是他第一次踏出废土时代重建的生活区，第一次直面类生命体和丧尸，第一次亲眼目睹火队成员与它们浴血搏杀。
以前他不懂为什么护卫队每次出去成百上千人，回来一半都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现在他懂了。
路巽率队支援意味着生死难料，他作为唯一留守人员，要肩负起大伙的衣食住行。
从这儿到生活区要经过好多个污染区，如果路巽回不来，他们只能等下一批护卫队出征。
可这次护卫队有一半成员都是预备役，下一批成员又要去哪找呢。
其他城区离得更远，路经污染区更多，轻易更不会往这边走。
他已经把临时营地的困境上报给二十九区管理层，管理层会向其他富裕的城区求助，看是否有人愿意来救他们。
不管是否有救援，他们都得先自救。
能否自救，全看唐蔗今晚能否有所收获。
收获足够多，他们才有机会活得久一点。
一想到肩上担子的分量和自己的实力，唐蔗的脊梁都要画成句号了。
楚禾一巴掌拍他后背上。
唐蔗愣是被拍直了：“你咋这么有劲呢。”
楚禾潇洒起身：“吃喝近在眼前，没劲也得加把劲。”
唐蔗仰脸瞅她，表情略显痴呆。
楚禾拎住他脖领子，拔萝卜似的把他拔起来：“捡回来这几个人饿得下床都费劲，天亮前咱俩回不来，他们照样离死不远。”
唐蔗更痴呆了：“你也去啊？”
楚禾在屋子角落的柴火堆里找出一把斧头，沉甸甸，抡起来特带劲。
她把斧头往后腰上一别：“如果小城里食物充足，我能先饱餐一顿不？”
唐蔗摇头：“找到的物资要按需分配。”
楚禾唰一下抽出斧头架他脖子上。
唐蔗咽咽口水：“事急从权，你我深陷污染区包围圈，理应先填饱肚子补充体力。”
楚禾满意点头，收回斧子往外走。
唐蔗赶忙跟上：“你真去啊？你是不是没见过类生命体？它们可凶残了，吃人不吐骨头，你可是目前已知的唯一完整人类形态样本，万一被吃了我没法向上头交代，你……”
楚禾一斧头抡过去。
唐蔗立马闭嘴。
三十公里说近不远，靠两条腿还是挺费劲的。
楚禾找了两块结实的宽木板，又去拆了几个柜子椅子下面的小轮子，搞了两个简易滑板。
她递了一个给唐蔗：“会玩不？”
唐蔗小心翼翼踩上去，单脚蹬地，啪叽。
楚禾：“……建议把滑板加入训练项目。”
唐蔗腿部力量强，摔过几次后逐渐掌握了平衡。
楚禾踩着滑板走在前面。
唐蔗一个急转弯，又扑街了：“走错方向了，这边。”
临时营地十公里外就是污染区，已经能熟练驾驭滑板的唐蔗抢去前面，生怕黑暗中冒出个牛鬼蛇神把楚禾吓死。
楚禾双手插兜，嘴里没那么干巴难受了时不时再吹声口哨。
她每吹一下，唐蔗都缩脖子：“姑奶奶你小点声，生怕类生命体发现不了咱们啊。”
楚禾：“类生命体不是死物么，还有听觉呢？”
唐蔗：“不然你以为我每天吹的开饭哨子为什么是闷音。”
类生命体没有生物热能，其他方面与活物无异。
丧尸同理。
楚禾晃动肩颈：“等我吃饱饭一定要抓几个类生命体来玩玩。”
唐蔗咧嘴：“真碰上了还不知道谁玩谁呢。”
唐蔗身上有两个手电，一个强光一个普光。
强光可以照亮前方百米，虽然能够更直观地观察前方环境却也更容易引起类生命体的注意。
普光只够照亮脚前脚后，别出溜到河沟里就行。
唐蔗把普光别在腰间，勉强算有个亮儿。可惜电量不够持久，俩人才走到一半路程，普光就熄灭了。
唐蔗心头一慌，滑板斜刺里冲了出去。
楚禾加速追上来，薅着他胳膊把他从河边拉回来。
听见哗哗水声，唐蔗的心怦怦狂跳。
楚禾喉咙火烧火燎，恨不能趴水里喝个够。
如果那水不是绿油油的话。
听到楚禾描述，唐蔗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你能看见？”
楚禾揉揉眼睛：“勉勉强强，看不太真切。”
说来也怪，她之前一到夜里就两眼一抹黑，今晚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多吃多喝了几口，那双在黑暗笼罩的魔域里厮杀练就的鹰隼双眸貌似恢复了一丢丢夜视能力。
楚禾心潮澎湃，也许哪天吃饱了，她又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大魔王了。
水流声刺激着楚禾依旧处于脱水边缘的身体，她问：“绿水真的不能喝么？”
唐蔗：“发红的水磁暴污染所致，发绿的……”
楚禾激动地握紧双手。
唐蔗：“是废土时代前的工业污染水。”
楚禾：“……我好像也没那么渴。”
唐蔗耳朵动了动，扯起楚禾迅速远离河岸。
楚禾瞄见河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露了下头，眨眼又不见了。
唐蔗：“这里不太对劲，咱们加速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