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侯府的车驾安然驶入京城,这一路原本都顺顺利利的,怎料进了城却猝不及防地看了一场闹剧。
舟车劳顿,加上明娆又来了月事,身上难受。她无精打采地靠在虞砚的怀里浅眠,忽听外面一阵喧闹,她难受地蹙眉,轻哼了一声。
虞砚低头看到她难受的样子,心疼地也紧紧拧眉,手掌贴上她的耳朵,想为她隔绝外头的声音。
“唔……好吵。”她无意识呢喃道。
虞砚不耐地冲外头问:“何事。”
孟久知隔着轿子的窗帘低声道:“侯爷,是明家和王家的人。”
虞砚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
思考的这会功夫,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凄厉尖锐的哭喊:“王骏阳!你个负心汉!”
虞砚眉头紧皱,正要开口说换路走,便察觉到掌心下的脑袋动了动。
女孩睁开朦胧睡眼,晃着脑袋从他掌心中脱离。虞砚撤了手,把人往上抱了抱,温声道:“吵醒了?”
明娆嗯了声,茫然地眨眨眼,问虞砚:“我好像听到明妘的声音了?”
她还听到了王骏阳的名字?不是做梦吧?
虞砚张了下嘴正要说话,外头又是一声尖叫:
“王骏阳!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你跟那个贱人怎么搞到一起的?!说!!”
虞砚微勾了唇角,又把嘴巴闭上了。
明娆无奈地叹道:“看来不是梦。”
孟久知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夫人,咱们抄的近路,此刻就在信国公府附近。”
明娆嗯了声,她看着虞砚。
“我都快把他们给忘了。”
“我想着你难受,就让人抄近路想尽快回家,没想到遇上。”
明娆摇头,“我没事。”
“啊!!”
明妘撕心裂肺的声音突然刺破空气,响彻云霄。
明娆愣了一下,从虞砚怀里起身,趴到窗边,掀开帘子往外看。
巷子拐角处一男一女在对峙,他们周围站着两拨家丁,显然是明家这边的家仆多,把另一边死死制服。明家剩下的人把王骏阳按在地上,都冷眼瞧着明妘把王骏阳的东西扔在他身上。
明妘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一边敲着地面,一边哭骂:“我嫁给你才几个月啊,你就背着我在外偷人?!你对得起我和我爹娘吗?!”
王骏阳的脸上没什么伤,看得出来明妘即便是再生气,也没舍得真的把棍子落在他身上。
王骏阳被那一声棍子响吓得缩了缩脖子,他惊慌道:“妘儿,莫要在这里好不好?咱们回家再说啊?”
他说的家是明家的宅子,那里是他现在住的地方。
事情还要从明娆去年十月离开京城时说起,那时明妘铁了心跟王骏阳好,于是陈氏便顶着杀头的罪过,把明娆送上了安北侯的喜轿里。
明妘顺利跟王骏阳定亲、成亲,一切都很顺利。
王骏阳家里没钱,皇帝惜才,给状元郎赐了一座府邸。
新婚后,新房子仍在修建,无法住人,陈氏不愿自己的女儿跟着王骏阳去挤王家那个小破屋,于是就把女婿接到了国公府住。
王骏阳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仕途上也算一帆风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想让旁人看他的笑话。
“妘儿我求你了,我们回家去,我同你解释。”王骏阳恳求道。
他已经看到有看热闹的同僚了,他觉得难堪,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因为替嫁的事,明家在京城的处境并不好,但王骏阳的仕途却分毫未受到影响。
明妘一开始只以为是她的夫君能力出众,皇帝不舍得他这颗明珠蒙尘。后来她听了些闲话,又自己观察了些日子,才发现自己的夫君不知何时开始,跟尚书家的女儿勾搭到一起了。
原来是攀上了个高枝,怪不得……
明妘扔了棍子,蹲在一旁捂着脸痛哭。她为了这个人付出了太多,到头来还是落了一场空。
“妘儿,我真的同李姑娘什么都没……”王骏阳说到一半,视线的余光看到一辆华丽奢美的马车,他看到车窗上明娆那张妩媚倾城的脸,顿时哑声。
虞砚冰冷的目光透过车窗缝隙刺了过去,看得王骏阳脊背生寒,就连脸上突然挨了明妘一巴掌都没感觉到疼。
她……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明娆热闹看得好好的,后颈衣领突然一紧。
心情极差的男人揪着她的领子,把人提了回去。
轿帘撂下,男人冷冷地道:“回府。”
明娆跌进温暖的怀抱,抬头看着男人冷硬的下颌,蓦地笑出了声。
“哎呀,好酸哦,谁家醋缸翻了呀。”
虞砚垂眸,淡淡扫了她一眼。
别人害怕这视线,明娆可不害怕。她大着胆子仰头,唇在他脸上贴了一下。
看到他僵了一瞬,然后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冷飕飕的酸气顿时消减了不少。
她又笑嘻嘻地高抬了身,手臂圈上他的脖子,用自己的脸颊去蹭他。
软声撒娇:“夫君,我最爱的夫君呀。”
这么叫了几声,终于看到男人忍不住弯了唇角。
他不想笑得太明显,还克制着抿平,喉结轻轻滚了两下,将笑意咽了下去。
明娆也不戳穿他,捧着他的脸,亲了他一脸口水。良久,虞砚再也忍耐不住,终于低低笑了声。
差不多了,明娆满意地退了回去,顺势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待好,又闭上了眼睛。
醋劲儿过去,虞砚又想起来方才的事。
他冷静下来,问她:“要不要我叫人查查明家的动静?”
“不用啦,他们的事我不关心。”明娆无所谓地说道,“我现在有你嘛,旁人我懒得计较。”
她懒洋洋地抬起眼皮,那神态跟虞砚像了八成,“不是你说的,叫我多想想你,我现在心里就一个你,什么猫啊狗的,我不看不听不想。”
虞砚犹豫了下,“嗯。”
明娆这样想他很开心,但虞砚还是决定叫人去查他们离京的这段时间,明家和王骏阳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明娆不在意从前的事,不代表他可以将那些旧账都轻松地揭过去。
有的事是翻不了篇的,毕竟他最记仇,最小气,最斤斤计较。
……
侯府的家仆早就知道两个主子要回来,屋子已经收拾干净。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好好地修整一番,睡了个好觉。
等到第二天早上,准备进宫见皇帝太后。
“夫君,你说他们知道你也回来了吗?”
虞砚一手勾着女孩的长发挽成发髻,淡淡道:“知道。”
陆笙枫就算再无能,也不会连他回京这样大的事都不知道,若是那样,他这个皇帝也别做了。
明娆微蹙起眉,透过镜子,忧虑地看着男人,“那怎么办?”
虞砚笑了下,安抚道:“会没事的。”
明娆缓缓眨了下眼睛,“好,听你的。”
换好衣裳,上了马车。孟久知驾着车朝皇宫而去,车里的明娆突然瞪大了眼睛,叫了一声,“坏了!”
虞砚握住她微凉的手,“嗯?”
“铃铛!忘记摘了!”
京城的夏天很暖和,她穿的衣裳不厚,铃铛声明显了不少。
她说着就要弯腰去摘铃铛,虞砚拉着她的胳膊直起身。
他说:“不必,就带着,叫她听。”
“啊??”明娆讶异道,“带着不太好吧?”
这毕竟是闺房情趣,是虞砚自己的偏好与趣味,叫人听着……
明娆的脸颊微红。
这怎么解释啊!
虞砚瞧出她的羞赧,轻笑道:“就叫他们听着,无碍。”
明娆还有些不愿。
虞砚又道:“待会或许我们会分开,但我一定不会离你太远,有这个,我能听到。若是太后要对你做什么,你就跑,或者晃它,我能听到。”
“听到了……你要来救我吗?”
男人颔首,“自然。”
“你要是没听到,或者来不及赶到怎么办?”
虞砚笑道:“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有这些可能。”
他说得笃定,叫人无缘无故就有安心的感觉。
明娆紧张地抿了下唇,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她将手攥成拳头,贴上了微微抽痛的腹部,“好,我相信你。”
虞砚把人揽进怀里,手包裹着她腹前的那只,有些凉。他皱了下眉,温柔道:“还在疼吗?”
疼,不仅是月事在疼,离皇宫越近,似乎又有前世残存的疼痛又冒了头。
喉间似乎又涌上来腥甜的血味,她抖了下,往他怀里钻了钻。
轻声开口:“疼啊,很疼。”
虞砚把人抱紧,“我们回家。”
“别!”明娆按住他胳膊,“有些事还是早些解决比较好。”
“好,听娆娆的,我们尽快,好吗?”虞砚低头吻了吻。
疼痛随着亲吻的到来而逐渐消失,明娆愣了下,缓缓笑了。
“虞砚。”
“嗯?”
“我真爱你。”
虞砚:“……”
猝不及防又有些莫名的表白直击男人的头部,砸得他眼前发昏。
虞砚迷茫地垂眸,对上了女孩亮晶晶的眼睛。
呼吸停了一瞬,喉间干涩,他咽了咽嗓子,又舔了下干涩的唇,深深呼吸,仍是抵不过她的热情带来的悸动。
终是红着耳根,偏过头不敢再看她。
车内突然陷入寂静,半晌,才听到虞砚小声回应:“嗯,我也是。”
**
小夫妻二人被请进思政殿时,只有皇帝一人在场。
陆笙枫一见虞砚,愣了一下。
不到一年的功夫,虞砚身上好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从前总是缠绕在他身上的冷淡与戾气似乎淡了不少,整个人有人气了。
陆笙枫的目光落在明娆身上,眼中流露出了然的笑容。
虞砚不喜欢他的娆娆被人这么看,他才不管对方是谁,往前迈了一步,挡住皇帝的视线。
他不耐地“啧”了一声,冷冷地看着对方。
陆笙枫并不在意,摇头低笑了声,“阿砚,快坐吧。阿砚的夫人也坐吧。”
阿砚?
明娆诧异地看了一眼虞砚的背影。
他们之间好亲昵,是什么关系?
明娆心中存了疑惑,暗自思忖,因为关系好,所以他前世杀了太后还能免去死罪,这并不是很难的事?
虞砚坐在靠近皇帝的一侧,冷淡地问了声好,便不再看他,沉默地垂着眼睛。
陆笙枫早已习惯虞砚的冷淡,笑着说道:“听说阿砚回京那日便遇上了状元郎?”
虞砚没有言语,倒是明娆的头往皇帝的方向偏了下。她才动了一下,便意识到不妥,又慢慢转了回去。
陆笙枫瞧见她的小动作,觉得有趣,手撑着下巴笑道:“看来阿砚的夫人很感兴趣?那正好,你们若是需要朕帮忙便说出来,朕乐意之至。”
“是罢了状元郎的官?把他赶回老家?哦不,他老家在凉州,阿砚应当不希望他回去吧?”
“说说吧,朕能做到的都会尽力而为。”
虞砚冷笑了声,转头看他,“陛下能做主?”
皇帝摊了摊手,“朕可以试试,阿砚啊,母后也并非完全不讲道理的人。”
“说真的,你走这段时间,母后很是想念你,她是后悔的,朕能看出来。”
又来了,又是一套说辞,每一年他回京,皇帝都会搬出来一样的话来,见缝插针地替太后说好话。
说什么都是一家人,自然要多亲多近,不要总是敌意太深,针锋相对又有何好处呢?
虞砚不懂,陆笙枫为何就这般执着改善他跟太后之间的关系呢?
“你和母后理念不合,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她希望你能被那些文官认同,也是为你好啊。”
虞砚猛地站了起来,冷着脸朝皇帝走去。
明娆吓得心跳停了一瞬,紧张地攥住衣角。
“阿砚?”皇帝倒是不怕,镇定地坐在原处,看着男人气势汹汹地靠近。
虞砚并未顾忌着君臣的距离,他走到了离陆笙枫很近的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安全的距离。
他高大的身子挡住了明娆探究的目光,微微弯腰,似笑非笑,低声道:“陛下不用再替她说话,我知道你喜欢她。你喜欢,但我不喜欢,你觉得她好,不必再告诉我。”
陆笙枫在他靠近时嘴角还噙着从容的笑,这话一出,笑容凝在唇角。
他眸底的笑意淡了下去,眸色慢慢发暗,一抹阴郁染了上去。
他哑了声音,“你怎知……”
话才开了个口,便有小太监大声喊到:“太后到!”
虞砚直起身子,冷淡地看着皇帝。皇帝眸光晦暗地回视,沉声道:“与朕出去说。”
陆笙枫率先往外走,与太后正面相对。
只一瞬功夫,他又换上了乖巧的笑容,“母后。”
太后却没看他,视线投向他身后的人。
“去哪?”她问。
虞砚冷笑了声,没搭理,他走到明娆面前,弯下身子,当着众人的面,在女孩的额头轻轻吻下。
嗓音轻柔,含着浓厚的爱意与眷恋,“我去去就回,你记得……”
说着,往明娆的脚踝看了一眼。
明娆羞赧地抿了下唇,心里的惧意与不安散了大半,她软声道:“嗯,等你。”
虞砚径自往外走,没有再看任何人。
陆笙枫安抚地揽了下太后的身子,“母后莫要看了,那儿还有位佳人在等您说话呢。”
太后面色不虞,冷着脸走到龙椅前坐下,目光不善地看向明娆,挑剔又冷漠。
……
殿外,所有宫人都被皇帝遣散。
陆笙枫淡了表情,冷声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虞砚觉得好笑,他抱着肩,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面冲着皇帝,眼睛却不离开紧闭的殿门。
“我从前看到过你对她露出过那样的眼神。开始不懂,但是后来……”他笑了下,慢声道,“后来成亲,便懂了那是什么。”
陆笙枫有些烦恼地闭了下眼睛,“阿砚,朕不是故……”
“陛下对臣说什么抱歉?你的事与臣何干?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朕……”陆笙枫叹了口气,“她在乎你,朕便只能顺着她。”
“陛下为了她对臣百般忍让?”虞砚笑道,“那更不必了,太后恨不得杀臣而后快,陛下在中间周旋,是两边不讨好。”
陆笙枫捂住了头,“阿砚,你莫要这样讲她,她……她很爱你。”
爱?
虞砚先前只是觉得好笑,眼下却是实实在在笑出了声。
“陛下,她讨厌我,我也厌恶她,这些皆是世人皆知的事,你真的瞧不出来吗?”
陆笙枫放弃了说服他,“你真的不在乎朕对母后存了那样的心思?朕以为能瞒一辈子,从未想过谁会看透……”
虞砚摇了下头,他一边与皇帝说话,一边还分出一半心思听着殿内的动静,不知听到太后说了什么,他眉头皱了一下。
站直了身子,正打算推门进去。
皇帝突然低声呢喃了一句:“这么多年你都在躲着,就真的不能原谅她吗?朕希望你可以与她重归于好,她只要一个机会……”
虞砚转头,微眯了眸,“原谅?”
“难道不是吗?你不肯原谅,所以怎么都不愿回来,不愿见她。”陆笙枫放下了皇帝的架子,满脸恳求,“阿砚,这么多年朕从未在你面前说这些,但今日既然挑明,那我们都别再逃避,行吗?”
他在说什么,虞砚一个字都听不懂。直觉告诉虞砚不要再继续停在这里,不要再听下去,但却一步都走不动。
“朕知道她心里很难过,可是她要强,从不肯在你面前让步。她心里真的想挽回,每回听到你说自己父母皆亡的时候,朕知道,她的心在滴血。”
陆笙枫眼眶微热,“可你终究是她的孩子,她怎么可能真的要你死啊?”
虞砚的瞳孔骤缩。
心脏在这一刻像是被一把刀给刺穿,疼得他意识恍惚了一瞬,世界一片寂静。
头剧烈地痛了起来,脑海里突然有许多陌生的片段一股脑塞了进来,又很快如潮水般退散,记忆不再,只留下了刻骨铭心般撕扯的疼痛。
他像个枯死的木头,呆愣地站着。
半晌,才哑着声音:
“你说……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