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玄清将一批百姓送走,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他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汗,正要问上一句派了多少粥,一抬眼对上的唐慕颜的眼睛。
温和的笑意稍凝,一直紧绷的神色松弛了些许。
岑玄清卸下外人面前的伪装,淡声问道:“累吗?”
唐慕颜摇摇头,她看着对方已经起皮的嘴唇,别扭道:“你进去喝点水吧。”
岑玄清正要点头,余光瞥到一个来势汹汹的人。
“……”
“再等等吧。”
这是他第二次拒绝唐慕颜,她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没等她细细思量,背后蓦地传来一阵寒意。
她警惕回身,同时身体挡在岑玄清的前面。
一张熟悉的冰块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唐慕颜:“……安北侯?你怎么来了?”
虞砚带着强烈敌意的目光扫过二人,嗓音几乎结了冰碴,“娆娆呢?”
唐慕颜大大咧咧,只感觉到有一丝不同,却也没放在心上,“她在……”
岑玄清抬手捂住她的嘴,直视着虞砚杀意十足的眼睛。“侯爷找她有事?”
男人冷笑了声,“本侯来找自己的夫人,还要同岑公子报备吗。”
“自然不必,但侯爷此时的状态进去,怕是要吓到阿娆。”
“本侯自有分寸,岑公子还是莫要管旁人的家事为好。”
岑玄清寸步不让,“阿娆是在下的妹妹,做哥哥的自然要为她着想。”
唰——!!
虞砚举起了剑,锋利的尖对准岑玄清。
“闪开。”
岑玄清不闪不避,面不改色,“侯爷现在要闯的是我岑家的家宅,侯爷请想好,当真要进去吗?”
唐慕颜再一旁看傻了,她惊诧错愕,像是头一次真正认识到岑玄清。
这还是那个对谁都礼遇三分,有事无事都带着和善笑容的温润贵公子吗?
这个咄咄逼人的岑玄清,真的好有魅力!!
虞砚早已不耐烦,正要硬闯,府门处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
“虞砚!”
虞砚抬眼看去,明娆由阿青搀扶着走出,她扶着门框,正兴奋地冲他挥手。
又是唰的一声。
虞砚还剑入鞘,大步朝女孩走去。
他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地上下打量,见她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为什么要来这里。”他冷声质问。
明娆洋溢着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没想过虞砚会对她这么凶,愣了下,“什么?”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重复道,“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
她有脚伤,为什么要这么不老实地出来乱晃,若是再伤上加伤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责问始料未及,她茫然了一瞬,“我,我想来帮忙的啊……”
虞砚冷着脸,抿了下唇,平复了一下翻滚的怒意,“先回家。”
说罢将人打横抱起,看也不看另外两人,抱着人上了侯府的马车。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坐在马车的两边。
虞砚直勾勾地看着明娆,一言不发。他脸色很臭,很凶,盯着她的眼神里有怒火,但更多的是无奈和悔恨。
虞砚在后悔为什么没有把她锁起来,以后他再离开家,就应该把门锁死,不叫她离开家门半步。
明娆用眼睛瞅着臭着脸生闷气的男人,突然心虚。
说起来,她受着伤出门的确是她不对来着……
“是不是我没跟你打招呼就出门,你生气了呀?”
男人一双幽黑深邃的黑眸牢牢盯着她,“帮什么忙?”
明娆反应了一下,“哦,就是想帮你的忙啊,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我知道自己没办法为你分担些什么,但我还是想尽己所能,所以去找了表哥,我知道他们肯定缺人手。”
都是为凉州城的百姓做事,她作为安北侯的夫人,这些都是应该的。
“为何今日有百姓认出来你?”
虞砚一想起那个乞丐嘴里吐出来的玷污她的话,心口有说不出的烦闷。
明娆道:“原先在府上记账,是我觉得自己还能做更多的事,就去跟他们一起施粥。”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安北侯的夫人也来救助灾民。
“后来人少了些,表哥又把我赶了回去。”
虞砚心口一滞,“所以很多人都看到你了。”
明娆腼腆笑笑,语气无辜:“嗯,我没给你丢脸,好几个老婆婆都夸,说你娶了位好夫人。”
她听着百姓口中不断称赞安北侯的话语,也是与有荣焉。她的夫君受人尊敬,她别提多高兴了。
虞砚听完,才刚压下去的戾气又涌了上来。
所以才有那么多男子看她,他们看着她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他们心里一定在觊觎他的娆娆,就像那个乞丐一样。
虞砚光是想一想,就控制不住杀意。
这是他的稀世珍宝,怎能叫外人轻易亵渎?!
明娆以为自己做了好事,未曾料到虞砚会突然发火。
“你以为我需要你做这些吗?”他胸膛不住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气到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
明娆没听懂他的话,“什么……”
“为何要离开家,你的脚还受着伤,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为何要站在外面叫别人看着,我讨厌别人议论你、觊觎你。娆娆,有那么一刻我非常后悔去庇护他们,甚至在想,那些人为什么没有被砸死呢。”
虞砚目光阴郁,可怕至极。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也丝毫不隐瞒那些阴暗的心思。
他在明娆面前坦诚无比,他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徘徊。
明娆久久不能回神,好半晌才意识到问题在哪里。
虞砚对她的占有欲那么强,自然是无法容忍别人把心思打到她的头上。
陆云缈就是前车之鉴。
虞砚起身向前,把人抵在车壁上,带着怒气的吻落了下去,触及的那一瞬间,又克制着,轻柔无比,生怕弄疼她。
吻遍她露在外面的地方,将那些被人打量过的地方都重新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然后在她的耳边说道: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娶你是要对你好的,不是让你为了我的前途或是名声去做什么。”
明娆有些无措,眼中染上一丝恐慌与茫然,“我……”
瞳孔里倒影的是他满面怒容的脸,明娆心里既委屈又难过,喉咙被一团浸满了酸水的棉花团堵住,气流上不去下不来,梗得喉间涩意难忍。
虞砚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咬牙道:“我不需要这些好心,把你的善良收起来。”
明娆震惊地抬眸,清澈的眸子染上一层薄雾。
虞砚从未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他说这话就宛如在用刀割她的心。
什么叫不需要这些好心?什么叫收起善良?
她没有惺惺作态,也不是因为善良,她只是单纯地想要为他做点事而已。
“你怎能这么说我……”她眼中氤氲的雾气越来越浓,就像林间深处的霜降日凌晨,雾气怎么都散不开。
成婚以来,虞砚还从未对她发过着大的火,明娆抗拒地往后缩了缩,下巴上的力道重了些,不是很痛,但却叫她一下哭了出来。
一听她委屈巴巴的语调,还有扑簌簌便往下落的泪水,虞砚浑身尖锐的戾气顿时凝固,理智回归,满腔怒火瞬间便被他收了回去。
他指尖抹去滚烫的热泪,心也一抽一抽地疼。
怒火与理智对抗,他艰难压制住嫉妒的本性。
叹了声,妥协般地无奈道:“莫哭,是我错了。”
他凶巴巴的时候她还能忍住委屈,他一认错,她就再也憋不住。
“你话说得太重了。”她哽咽了声,埋怨道,“我哪里做错了你可以告诉我,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凶我?”
虞砚沉默了片刻,反思过后,为自己说过的重话道歉:
“抱歉,我不该那么说你。今日我遇到了一个……”男人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顿了下,“一个该死的人,他提到了你,所以我……抱歉。”
明娆愣了下,哭声止住,残余的泪水从眼角流下。
“他提到我……惹你生气了?”
“嗯。”
明娆沉默了下去。
看虞砚的反应,大致能猜出是发生了什么。
他在乎的事情不多,逆鳞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自己。
明娆委屈道:“虞砚,你叫我收起善良,是在讽刺吗?”
虞砚把人用力抱进怀里,哑声道:“不是。”
“那是什么?”
虞砚沉默了会,才道:“我从不相信人性本善这四个字,直到遇到你。”
所以善良这个词在他这里并非挖苦嘲讽。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善良的人,即便是做善事的岑家,在他眼里也是别有意图。
用善举来换取百姓口中的称赞,然后再用一个好名声去博得更广阔的未来。
这都是人之常情,人都是趋利的,他理解。
比如那个女人,她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与他的意愿无关。
一个人的所作所为都不是纯粹的,都掺杂了自己的利与欲,人人如此,包括他自己也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单纯善良、纯粹真挚的人。
可是他遇到了明娆。
她是他见过最单纯、最赤诚的姑娘。
这么完美一张白纸,却被最肮脏的眼睛注视着。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用锁将她困住,就困在自己为她打造的一方纯净的天地里。
虞砚道:“你很好,但我不想让你对别人好,即便是为了我。”
所以他才会怒不可遏地叫她收起善意,他不需要明娆为了他去对别人好。
明娆就该全心全意看着他一个人,她的善意也只能对他。
那些灾民如何,都不是明娆需要考虑的事情,别人是生是死皆与她无关。
她对旁人好,只会激起他的醋意和占有欲。
即便是为了他,那也不能说服他接受。
虞砚一向自负,他从不需要任何人帮他做什么。明娆只要爱他就够了,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除了一点,就是把目光和心都分给别人。
一个“家人”便足够叫虞砚挣扎,他努力了那么久才说服自己尊重她的家人和亲眷,绝无可能再添别的。
明娆看着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像是瞬间读懂了他的心思,她颤抖着声音:“虞砚,你又想把我关起来吗?”
他坦然道:“嗯。”
“那……若是我不愿意,你会怎样?”
男人沉默半晌,倏地轻笑出声。
“不锁便不锁,没关系,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柔缥缈,“但你若还想再同今日一样,那就需要记住看着你的每一个人。”
明娆微怔,“记他们作甚?”
“记住是哪双眼睛看了你,告诉我,然后……”他认真道,“我去挖了他们的眼睛。”
“尤其是那些别有用心的眼睛,看一个,我便挖一个。”
“直到这世间再无人敢觊觎你,直到停留在你身上的那些仰慕的目光只剩我一个人的。”
“直到你只属于我,而我也只属于你。”
“娆娆,这下你愿意了吗?”
明娆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不然为何会突然生出一丝感动与冲动呢。
虞砚比所有人都疯狂,也比所有人都爱她。
他是个怪物,是个偏执到了极点、占有欲强到能将人湮没的怪物。
也是个愿意为了她妥协,弯下高傲的脊梁,在她面前臣服的怪物。
她爱极了这个怪物。
所以她大概也是个奇怪的人吧。
“好,我愿意。”她把头埋进他怀里,轻声撒娇,“只给你看,不给旁人看。”
虞砚眼眶蓦地潮湿,他紧紧回抱,半晌,心中忐忑骤然消散,只剩下了感恩。
“既如此……那我便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