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都可以你听我的,我跟着你,这不是……

后半夜明娆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被一条浑身是火的大蛇用力缠遍全身,她整个人都被牢牢地绑着,蛇身横亘在身前,勒得人皮肉生疼,呼吸不畅。

那大蛇长约两丈,从脖子到脚,每一寸都紧贴着她的皮肤。

坚硬的鳞片不是冰冷的,像是刚从火场里打了一圈滚似的,把她都灼得燥热难耐。

黑漆漆的山洞里,黑暗掩映中,烧灼的烈焰源源不断地在脚边炸开,空气里的温度节节攀升,水汽被蒸干,每一次呼吸都灼着气道,叫人口渴难忍。

突然,那大蛇吐着信子,凑到了她的耳边。

它冲她吐息,不是意料中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险恶毒,而是略带冷淡香气、有些熟悉的味道。

“别乱动。”它说。

明娆:“……”

大蛇说话了?!!

明娆直接就吓醒了。

她蓦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醒来才发觉,自己哪里是被什么蛇缠上了,自己是被虞砚箍在了怀里。

他的两条长腿打着弯地钳制住她,就像蛇体缠身那般,两条铁一般硬的手臂肌肉绷着,用力把她抱在怀中,像是要把她拆开揉碎,嵌进身体。

难怪呼吸困难,这么睡着,怎么不把她勒死呢。

“虞砚,你轻点,抱这么紧作甚?”明娆艰难呼吸,拍拍他的小臂,“我喘不上气了。”

虞砚毫不放松,甚至还收了收,咬着她耳朵冷笑,“怕你不老实。”

他从背后抱着她,使坏地往前贴了下。

明娆立刻僵住身子,不敢乱动,“你怎么、怎么……”

“娆娆,天亮了,你不知道早上是男子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吗?”虞砚对着她耳畔低语,“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明娆一大早就成功地被他调戏得面皮发红。

以前每晚房中的铃铛声都要响到半夜才停,她早上睁眼时,虞砚也不会抱得她这么紧。他有时已经出门去了,有时则是已穿好衣裳,靠在旁边出神,所以明娆其实没怎么体会过虞砚口中说的“最薄弱的时候”。

更何况夜里折腾够了,早上虞砚也很体贴地不再动她。

可此刻不同。

明娆慢慢回头,偷偷瞅了男人一眼,四目相对。

他双眼下一团乌青,眸子漆黑,眼里无神,眉宇间皆是烦躁,整张脸都写满了“丧”。

这是个已经十日没吃过肉的,欲求不满的饿狼。

明娆猛地转回头,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服用了迷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想。

装着装着,迷迷糊糊又有些困了。

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又听到那条大蛇在咬牙切齿地啰嗦什么,是什么,她没有来得及听,便又陷入了无边黑暗里。

……

明娆再醒来时,床上只她一人。

她饥肠辘辘,揉揉眼睛爬起来。

第一回 宿在他的书房里,睡得并不算好,也不知是因为这里的床有些硬,还是因为有点挤。

明娆戳了戳不算太厚的被褥,想起最近都赶着虞砚来睡这里,心里有些内疚。

“在想什么?”

虞砚走了过来,手里托着一个刚浸了热水的帕子。

他在身侧坐下,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帕子覆在她的脸上,给她擦脸。

明娆的脑袋被他揉的晃了晃,“唔……我在想,要不今晚回房睡吧?”

“你吗?”

明娆音调拐着弯地“嗯”了一声,表达了否定的回答:“是我们呀。”

虞砚的手顿了一下,语气意味深长:“还能有我?”

明娆听出话中的危险,立刻警惕,“只是单纯地睡在一起,一月之期还未到。”

男人不屑地哼笑,“知道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面对明娆时,所有决策都只会是错误的,不如还是听她的好了,自己若是再自作主张,只怕还要引来无穷后患。

梳洗打扮后,用了早膳,虞砚拉着明娆来到书案前。

他从桌上拿起一尊砚台,偏泥土色,微微发红的深褐色,虞砚一眼就看出了这是端砚老坑石。

他托起砚台,手指从石料表面略过,石质细腻,纹理如丝,是件罕物,极具收藏价值。

虞砚瞥了一眼明娆,笑道:“昨夜你偷偷放下来的,是这个?”

明娆脸色微红,眼睛四处飘着,“嗯。”

虞砚又不说话了,他仔细看着石料的每一处,越细看,眉头慢慢皱起。他蹙眉回忆,想起什么,牵起明娆的手放在掌心查看。

指腹上还有几道细痕残留,这是上回除夕那日他发现的伤口,都过了半个多月了还没好。

虞砚把她的手指紧紧攥住,沉声道:“你亲自动手了?”

明娆挠了挠他的掌心,“嗯,不过就是随便打磨了一下,你看底端嘛。”

翻开细瞧,角落有一个圆圈一样的东西。

明娆不自在地赧然道:“我刻不好,本来想画个砚台的样子,但是变成这样了。”

男人看着那个一点样子都没有的圆圈,低低笑起来,“不错,世上独一无二。”

明娆见他爱不释手,没有再继续追究她受伤的事,瞧瞧搓了搓手指,松了口气。

“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新年礼物呀,除夕那日就做好了,之后……”

之后发生了那件事,没心情,没机会,没想起来送他。

昨日虞砚接连受了委屈,明娆就想着怎们能安抚他一下,然后就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礼物没有送出手。

“这是你的名字呀,虞砚,砚,我想送给你。”明娆道,“本来我还想着刻上你的名字,再刻上二十八,但是太难了,我实在不会,就刻了个圈。”

“二十八何意?”

“年岁啊,你不是二十八了吗?”

男人沉默了半晌,纠正道:“本侯今年二十七。”

明娆提醒:“二十八,因为过年啦,我也十八啦。”

虞砚坚持,“就是二十七。要到七月生辰才能再长一岁。”

他放下砚台,搂着明娆的腰,把人轻轻揽在怀里。

明娆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虞砚这样的男人能这般幼稚、这般斤斤计较。

“一岁而已,又有何差?我又不是没跟着长。”

虞砚不语。

有的,差别可大了,听上去他又老了一岁,而她还是最好的年华。

虞砚叹了口气,十岁的年岁差,终究是他捡了便宜,他得好好锻炼身体,不能因为新婚就懈怠了训练,不能叫她觉得自己老了才行。

虞砚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赶忙岔开。

他温柔道:“七夕那日送了我镇纸,现在又送这个。”

“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只是你为何会想着送我文房四宝,而不是刀枪剑戟呢?”

虞砚很好奇,毕竟是他是武将,不是文臣。

除却第一回 那是个意外情况,这回可是蓄谋已久,原因呢?为什么就觉得他会喜欢这些东西。

明娆仰头,下巴抵在他的胸口,眼睛灵动俏丽。

她指了指桌子,笑道:“你将我随手送你的镇纸一直随身带着,走到哪儿用到哪儿,我就知道你喜欢。”

虞砚眉眼带笑,“你又怎知我是真的喜欢那东西,还是因为那是你送的?”

明娆愣了一下,这还真没想过,她看到他日日带着,日日在用,还以为他是单纯喜欢这个东西。

“我喜欢用,是因为那是你给我的。”虞砚道,“你若是随手给我一个发簪,一盒胭脂,我也会好好珍藏。”

胭脂他没办法用,只能随身带着,发簪他可以束在自己发上。

“所以只是凑巧吗?”明娆轻声喃喃。

虞砚听不懂,“什么凑巧?”

“那你不喜欢文房四宝吗?”

虞砚想都没想,“嗯,谈不上喜欢。”

顿了顿,又道:“我喜欢什么,你不知晓吗?”

他喜欢的东西屈指可数,因为喜欢是麻烦的,喜欢需要倾注感情,但是讨厌不会。

讨厌是随心所欲的,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努力,只要他愿意就好。

所以他喜欢的东西总是很少,讨厌的事却很多。

“怎么会这样……你没骗我?”明娆彻彻底底地怔住了,“那……那你博古架上那些?”

她以为他书房里整整一个架子上的文房四宝,那些珍品,都是他自己喜欢,可是虞砚现在说不是。

这误会从前世延续到今生,误会大了。

“骗你?我从不骗你,也不会对你说谎。”

男人淡声解释,“那些都是我父亲的藏品,不是我的。”

明娆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又是一怔。

不管是“父母”,还是“爹娘”,这种极为亲密的称呼都很少从他口中听说。

明娆记得虞砚曾随口提过,他已经没有家人,他的父母都早已过世。

“我父亲生前很喜欢收藏那些文人才用的玩意儿,他过世后,我没舍得将这些东西丢弃。”虞砚笑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不太一样。”

“你父亲……他是文人吗?”

虞砚抬眸,目光略过明娆,投向她身后的博古架。

目光有些缥缈,似在回忆,似在怀念。

半晌,才道:“他同我一样,也是一名武将,只不过他与我不同。”

“他见惯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只想着早些退隐,去过安逸的生活,所以他喜欢这些温吞无聊的东西,还总是畅想着,等再大胜回朝后,如何去安排自己的每一天。”

“而我却不同,我喜欢厮杀,喜欢你死我亡,见惯刀光剑影,处境越艰难,我越兴致勃勃,所以那些写写画画的事,我最讨厌。”

越是直截了当,能定人生死的事,他越喜欢。

他不像父母中的任何一人,这大概也是他不被人喜爱的原因,因为是个怪胎。

虞砚从回忆中脱身,再度看向明娆,目光缱绻缠绵。

“不过以后大抵是不同了,我想,我大概能理解父亲的心境。”

“因为我此刻就同他一样,只想着带着你去到一方清净之所,不问世事,只和你平淡地过完余生。”

明娆毫不怀疑虞砚喜欢着她的那颗心,也相信他不会欺骗她,可她却从中品味出一丝不同。

男人此刻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柔诚恳,然而却没有多少向往与憧憬。

他似乎在害怕,在挣扎,在抗拒平稳安逸的人生。他真正向往的,仍是那个战场。

若是虞砚为了明娆而放弃热爱的事,那么明娆会一生愧疚难安。

于是她笑着将他抱住,满怀期待地说:

“可我喜欢的,是那个英勇善战的安北侯,西北百姓人人尊敬的大英雄。”

虞砚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回答,他有些迷茫,“什么意思?”

成家以后,难道不是每个女子都希望日子能过得更加顺遂、富贵吗?

他为人夫君,理应给对方最舒适的人生,他从前不懂,有了夫人以后,想明白了很多。

明娆摇头,“可我更喜欢你身披铠甲,手执银剑的样子。”

“我拿着笔,你就不喜欢了吗?”

“也喜欢呀,侯爷是想以后走文臣之路吗?”明娆又摇摇头,抱着男人的胳膊晃了晃,“我知道侯爷的文采不输人,十四岁时闲暇所作的一片策论,引得帝师与翰林都赞不绝口。”

这话虞砚曾经对明娆说过,可如今再听她复述,虞砚觉得有些难为情。

“可就算再好,你不喜欢,那也是不行的呀。”

“你喜欢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不勉强的,我都可以。”

虞砚喉间被这话生生哽住,他凝望着女孩,心头万分复杂的情绪汹涌翻滚。

他情绪有些不对,明娆担忧地看着他,未等关切问出口,明娆又被人用力抱紧。

“你……你都可以?”

虞砚也不知怎么,嗓音突然带了些哽意,话音微微颤抖,听上去不可置信。

明娆听得心里很不舒服,她直觉有哪里出了问题,可是她说不出来。

只能笑着说道:“我都可以,嫁夫随夫,你听我的,我跟着你,这不是很好吗?”

虞砚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把头埋进女子颈间,竟是慢慢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