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日,便是刺史夫人白氏的生辰。
生辰宴这日,明娆起了个大早,她跟虞砚去秦宅接了秦氏,然后一家人往刺史府赶。
到岑府门前时,时辰还早。
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岑玄清刚巧站在台阶下招呼客人。
翩翩公子身形颀长挺拔立于人群中,一身白衣不染凡尘,恭谨守礼,谈吐有致。
青年笑容浅淡、温文尔雅,清透如水的眸子弯着,叫人心生好感。整个凉州城的公子中,也再难找出比他还要亮眼的。
白氏自年轻时便风华绝代,明艳妖娆,那性子更是豪爽大气,所以她能对同样性格的唐慕颜一见如故,喜爱得不行。
凉州刺史岑育为人圆滑,八面玲珑,心上开遍了眼儿,他在官场上混得顺风顺水,是个十足的老狐狸。
夫妻二人只有一个儿子,只有岑玄清是这光风霁月、纯良无害,又文弱温柔的模样,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样子,倒是跟秦氏很像。
秦氏望着青年的侧颜,轻声感慨:“他真是一点都不像你姨夫姨母。”
明娆与秦氏分坐两辆马车,才刚下来,便听秦氏这般感慨,于是抬头,也顺着望了过去。
岑玄清的身影没瞧见,眼前倒是结结实实拦上来一堵人墙。
虞砚不知何时走到她前面,背对着府门,将明娆的视线挡得结结实实。
他为她系好披风带子,又戴上帷帽,以防着凉。
有虞砚在的地方,向来没有婢女什么事。
明娆没看到人,便作罢了。
她微微仰头,对着虞砚笑了笑,她不避讳着秦氏,主动地把自己的手塞进了男人的掌心,撒娇似的小声道:“牵着。”
虞砚闻言也笑了,“好。”
岑玄清招待完一波客人,回过头便看到了秦氏一家,脸上的笑意深切真挚了几分。
他快步走来,到秦氏面前,作揖行礼,“姨母,快进去吧,外面冷。”
岑玄清唤来府上嬷嬷,叫人领着秦氏进门。
秦氏往里走,岑玄清的目光后移,落在紧随其后的那对夫妻身上。
明娆被虞砚挡住了大半身子,她身上还围了个严实,仿佛今日多冷一样。
他打量的目光惹来虞砚的不悦,虞砚冷漠地瞥他一眼。
岑玄清又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敌意,他失笑道:“妹妹妹夫也来了。”
“妹夫?!”明娆从男人身后探头,惊讶出声,她看看表哥,又看看虞砚,看看虞砚,又看回表哥。
还从来没人敢这样叫虞砚啊,就连她二哥都不敢。
岑玄清笑得纯良,看着虞砚,“嗯,妹夫喜欢我这样叫的,对吗?”
虞砚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拳头,咬牙,“……对。”
他若说不喜欢,明娆或许要不高兴。
明娆:“……”
她盯着男人几乎要攥碎的手,噗嗤一笑。
可一点都不勉强呢。
岑玄清向来最会体察旁人的情绪,今日倒是突然变得不会看脸色起来,他绕过虞砚的阻拦,走到明娆的身侧,微微低下头,对着明娆亲切笑着。
“阿娆是受凉了吗?很冷?”
语气温声细语,关怀备至叫人如沐春风。
明娆也许久没听过表哥这么温柔地说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住。
虞砚手攥住明娆的胳膊,把人往后拉,结结实实护在身后。
他耐心告罄,眉眼间尽是冷厉与烦躁。
神情暴戾,语气冰冷,“关你何事。”
他的手又不自觉按在剑鞘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削了对方脑袋。
岑玄清拢了拢袖子,低声笑道:“只是兄妹间的关心而已,妹夫的度量该不会这般小,不准我与妹妹说句话吧?”
虞砚冷笑一声,没理会对方的阴阳怪气,拉着明娆就往府内走。
他没来过刺史府,但眼下也不需要碍眼的人带路,他几步跟上秦氏,随着人往里走。
岑玄清低着头,站在原处。
他慢慢敛起笑意,垂下眸,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待管家来唤他,才恍然回神。
他忧心忡忡地往回走,心里不住叹气。
摊上这样的夫君,也不知道明娆以后的日子好不好过。眼下夫妻恩爱,看什么都是好的,待是日子久了,真的不会两看生厌吗……
可岑玄清清楚自己再担心,也没有立场去置喙旁人的感情,即便他是她的哥哥,也没办法插手去管与他无关的事。
岑玄清进了院子,抬头所见,令他蓦地驻足。
院中,一棵油松树旁,方才还对着他怒目而视的男人此刻弯下了腰,半蹲在女子面前,伸手为她掸去裙摆上的尘土。
四周都是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可是虞砚却视而不见。
明娆大概是害羞,神情局促,红着脸拉他起来。
虞砚不觉得有什么,站起身,又将她的手紧紧抓在掌心,对着她笑得温柔。
后来明娆去哪里,虞砚就跟到哪里,他位高权重,没人敢惹,就算是坐的位置不合规矩了,也不会有人说他。
像个小跟班,永远不会离开明娆一步,视线也永远都停留在明娆身上。
岑玄清看着看着,低下头,突然就笑了。
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
凉州刺史夫人的生辰宴上,自然会来许多当地富商或是出身望族的女子。
她们都是头回见到传闻中的安北侯,目光或是好奇,或是爱慕,这些虞砚一概没理。
倒是有年轻公子红着脸看向明娆时,那些个目光被虞砚一一揪了出来,并且无一错漏,用更冰冷不善的目光回敬过去。
胆子大些的,知道收敛,不再乱看,端着酒杯与岑玄清谈笑。胆子小的,干脆失落地坐在位子上,心有余悸,惶惶不安。
明娆给白氏进献贺礼,拉着人说体己话,虞砚被赶了出来。
他没有走远,就守在门外,站在廊下,负着手看着院子里的绿植。
他心里回忆着,今天明娆都格外关注了哪里,想着等回了府,要将她喜欢的东西再准备一份。
他站在主人的房门前,来往宾客就算是想避开,也是不可能的。
凉州百姓都很拥戴安北侯,他手下的兵不仅护卫着他们的家园,而且并不随意骚扰百姓。
有时巡城的兵将还会对百姓施以援手,风评极好。
今日受邀的宾客能在刺史府上见到安北侯,无不欢喜兴奋。
毕竟安北侯平时是见不到的,他常年都住在军营里,今日难得见着,多的是人想要与他攀攀交情,打个照面,认个熟脸也是好的。
有人来与他套近乎,可惜虞砚连个眼神都没分过去,表情越来越冷,浑身上下写满了烦躁。
有不怕死的来回几次试探,皆铩羽而归,虞砚身边才逐渐安静下来。
他周围无人再来打扰,可是他耳力太好,远远的,在月门旁,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凑在一起,正嘀嘀咕咕地议论他。
“我原以为,安北侯是个长相粗犷的男子,没想到还挺俊俏。”
“没听说他成亲了呀,好可惜,竟然有夫人了。”
“方才看到没?他对夫人好宠爱,令人好生羡慕。”
有人笑道:“羡慕什么?你也想当侯夫人?”
被调侃的那人红了脸庞,羞赧答道:“你不想吗?”
被戳中了心思,哄笑打闹成一团。
“哎,听说是岑夫人的外甥女,也算门当户对了。”
“他夫人长得也美,你瞧那些公子哥,往日里眼高于顶,说娶妻当娶贤,太漂亮的不好,结果呢,今日一个个眼巴巴盯着人家夫人瞧。”
原本只是无关痛痒的闲聊,虞砚并未放在心上,他嫌她们聒噪吵闹,正打算换个地方。
突然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咦,他夫人很漂亮吗?我瞧着,阿月比她好看多了。”
众人安静了一瞬,不知是谁道了一句:“别说,白姑娘跟侯夫人还真有点像。”
“是哦,眼睛真像,一笑都勾人。”
虞砚脚步一停,蓦地转身,眯着眸,目光冷冷看去。
被夸的女子约莫十五六,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稚嫩,她那双眼睛,确实像极了明娆。
不光眼睛像,身量也像。
虞砚看过来时,正好那群姑娘也在悄悄打量他。
见他看来,一个个都红了脸。
“哎,她在看你呢!”
最先提起白月的那个女子戳了戳旁边的人。
白月含羞带怯,双眸亮晶晶地,也不害怕,直勾勾地盯着虞砚瞧。
虞砚厌恶地皱眉,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在那女子身上。
他讨厌别人跟明娆相像。
他的娆娆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若是有人像她,那就应该消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虞砚站在原地没动,没有立刻离去。
他总觉得何处不太对劲,究竟是哪里呢……
男人将手背在身后,指腹慢慢摩挲着指尖夹着的一片松针,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耳边又忽听一声——
“阿娆。”
虞砚听到自家夫人的名字,像是狗见了肉,猛地转头看去。
岑玄清打远处来,笑着走到明娆身边,而明娆站在门外,望着人群中最像她的那个女子,怔然出神。
也不知她在此处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
回去的路上,明娆疲惫地靠在马车里,没有理会男人殷勤的问候。
她心里始终不太舒服。
她都看到了,看到了虞砚盯着那女子瞧,而那个女孩,的确像她。
“娆娆,是哪里不舒服吗?”说着就伸手要去触她的额头。
明娆眼眶发热,偏过头躲开虞砚的手掌,轻声道:“就是累了。”
“那你歇会,我抱着你?”
明娆的鼻子有些酸,她抬眼看了一眼虞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任由他把自己抱了过去。
当晚,虞砚照旧握住了明娆的脚踝,将吻落在上面。
明娆又躲开了。
她一再的躲闪刺激到了虞砚,结果便是男人变本加厉、不知节制的索取。
他在床上总是不讲道理的,非要弄得她精疲力竭,满身红痕才作罢。
明娆次次都抵抗不得,最终都在逐渐体会到的乐趣中,顺从了他。
可今晚她越是尽兴,就越发委屈。
最后时刻,她翻身过来,趴在男人的怀里,委屈得想哭。
一想到虞砚会把目光放在别的女子的身上,她就难过得要命。
心里像是被粗暴地塞进去一块棉花,堵得人呼吸不畅,话也说不出来。
酸酸涩涩的,比她那日遇到刺客,比她前世被太后赐死还要委屈。
他怎么可以看别人呢,那个人还跟她那么像。
前世嫁给虞砚的那三个月里,她曾经被太后召见,太后与她说过许多,其中有一条,便是在提点她,说往后若是安北侯纳侧室,她不可阻拦,要识大体。
那会她对他没有很深的感情,对此并无意见。
但如今回想起来,她发现太后的字字句句她都还记得,反复回忆着,最后竟是真的哭了出来。
虞砚以为自己弄疼了她,慌张地支起身子,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了?哪里疼吗?”
明娆不答,噙着泪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虞砚手足无措,将人搂进怀里,好在她没有推开他。
手抚着明娆光洁的背部,正要说点什么,肩膀一痛,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他眉头都没皱,只将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待她发泄完,才温柔地吻去女孩眼角的泪痕。
明娆抽抽搭搭,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埋怨地看着虞砚。
带着哽咽的哭腔,她终于开口:“从前是不是也有很多姑娘喜欢你?”
她只问了这一句,虞砚便知道了她在介意什么。
搂着人反复地哄,一遍一遍澄清,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说了大半宿,才把人安抚好。
夜深人静,虞砚低头凝视女孩睡脸,后知后觉,她这大概就是在吃醋吧。
吃醋啊……
男人抬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小牙印,愉悦地笑出了声。
**
后来的半个月里,凉州城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关于安北侯的乐事。
也不知这位侯爷是哪根筋搭错了,亲自登门拜访了城中小半数人家,不管是当官的,还是书香名门,亦或是本地富绅、百年望族,皆得到了安北侯的垂青。
他顺着街道,一家一家敲开了门。各家家主受宠若惊地迎出来,虞砚就站在门口,拎着剑,冷着脸,一脸烦躁地说道:
“你家可有适婚女子?”
家主们懵然一瞬,未来得及惊喜,却见虞砚抖抖手腕,将利刃露出刀鞘几寸,将剑指向众人,又冷笑一声:
“嫁谁都好,只要别将主意打到本侯身上,否则——”
他没说完,收了剑,扬长而去,又敲开了下一家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