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砚的身体底子很好,才一夜过去,病就好了。
他一早就回了军营,继续去审问抓到的敌国奸细。
明娆自回来后,还没去刺史府见过表姨母,她今日想去探望一下表姨母。
虞砚早上离开时,她还没醒,忘记提前告诉他了。
明娆叫阿青派人往营中送口信,告知虞砚自己的行踪,她收拾好东西,坐上去往岑府的马车。
军营地牢内,虞砚坐在一片血泊之外,懒散地靠在椅子里,抱着肩,冷淡地看着面前早已体无完肤的囚犯。
他手撑着腮,眼皮半耷,神色恹恹,对着眼前这个死也不开口的奸细提不起精神。倒是这奸细吃了一遍酷刑以后,还活跃得很。
“哈哈哈……安北侯!你就这点能耐吗?咳咳……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囚犯的精神已经有些癫狂。
虞砚默不作声地看着,神色晦暗,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就是杀了我,也不能阻挡什么!”
囚犯的眼睛瞎了一只,耳朵也被割掉了一个,鼻子和唇角都是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血肉,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露骨。
这些都是虞砚的杰作,他极有耐心地对着拒不开口供述的罪犯施以剐刑,剐到第十八刀,他倦了。
坐在椅子上,看着下属往囚犯伤口上撒盐水,听着耳边的嘶吼声,他突然有点想念明娆。
也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
他才离家不到三个时辰,就已经想她了。
“从前你是战无不胜的战神,那是因为你没有缺点,而现在……哈哈哈哈!”
虞砚目光瞬间冷凝,他慢慢坐直了身子。
“听说您娶了一位夫人是吧?哈哈哈……听说还追到凉州来了?”
虞砚脸色大变,失了分寸与冷静。他蓦地起身,紧握手中剑,大步往外跑。
才出营,远远的就看到下属骑着马赶来。
“侯爷!”下属跪地抱拳。
“是夫人出事了吗?”虞砚顾不得别的,一把将下属从地上薅了起来。
下属懵了,“没啊……”
“那你来作甚!”
“哦哦,夫人说她去刺史府做客了,早上您出门急,没来得及说。”
虞砚随手将下属一扔,抢了下属的马,利索翻身上马,策马疾驰远去。
……
刺史府。
明娆坐在客位,望着拉着自己手的美貌妇人,笑得乖巧。
眼前的妇人年近四十,比她娘亲虽大个四岁有余,但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却看不出分毫,仍像三十的样子。
她左眼下方有一颗红色的痣,给原本就明艳张扬的长相更添了几分妖娆。一身大红色的缕金百蝶袄更显雍容华贵,气韵万千。
白氏与秦氏是表姐妹,但气质却千差万别。白氏妖娆明艳,秦氏轻柔妩媚。
她们的母亲是一对亲姐妹,是当时名动凉州城的大小孟氏。
大孟氏嫁给了烽州首富,离开了凉州,生下了白兰惜。小孟氏嫁给了当时的榜眼,还住在凉州,生下秦夕蘅。
白家日渐壮大,秦家却运道不好。
秦氏的父亲、明娆的外祖父,在秦氏很小的时候便染病过世了,小孟氏伤心过度,没几年也郁郁而终。
孟家还有些人,想着将秦氏接回外祖家,但秦家不肯放人,说她秦家的孩子,必须要养在秦家。
秦家是书香世家,没权没势,人丁又少,只靠着一点微薄的祖业撑着。
秦氏自小长得就好看,没有强有力的家族庇护,自然很快便被坏人盯上。
秦氏那时也长大了,无奈,听从了家人的建议,远赴京城。
天子脚下,美人儿多,她的样貌不似在凉州这小地方这般显眼。
后来在京城结识了信国公,再后来又被明家赶了回来,这许多年间,秦氏与白氏两表姐妹都没见过面。
秦氏回来以后,才知道白氏已经嫁给了凉州刺史,日子过得很幸福。她不欲叨扰姐姐的生活,可亲人间的亲昵是天生的。
白氏一直怜惜表妹的遭遇,对秦氏和明娆这对母女照顾颇多,两家人一直很亲密,明娆几乎每日都要去刺史府找白氏玩。
明娆此次回京,离开凉州也就是半年的功夫,白氏却日日想着她念着她。这回见她回来,自是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明娆一说话就是两个时辰不带停的。
“姨母,我在京城都吃不好,还是想着你这里的饭菜。”
白氏笑成了一朵花,抬手虚着点了点明娆的嘴,“你这小馋嘴,让你满意可不容易。”
“我哪里挑剔了嘛。”明娆挽着白氏的胳膊晃了晃。
白氏噗嗤笑了,“还记得你小时候,有回想吃红糖糕,厨子一时大意,放红枣的时候,不小心掺了一点红豆进去,不多,就两个,被你给吃出来了,闹了半天。”
明娆脸微红,“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您还拿陈年旧事打趣我,您这样我不要说话了,回去算了。”
“不说喽不说喽,长大了脸皮薄。”白氏笑得前仰后合,“对了,前几天唐家那丫头来看我,你们在京城遇到了?”
明娆点头,“若是没有阿颜和她家的酒楼,我可要受苦了呢,你不知道,那家人家里的饭菜有多难以下咽!”
白氏一听“那家人”,脸上的笑容没了。
“哼,你还提他们?我真恨不得让你姨夫派人送我入京,看我不撕了那家人。”
“嘿嘿,姨母你别生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明娆知道白氏脾气大,十分后悔自己提起明家,赶紧转移话题。
“姨母,我这次回来,给您、姨夫还有表哥带了好多东西,都叫人抬进来了。”
“京城的珠宝首饰行还有胭脂水粉铺都可大了,绝对都是今年最流行的,姨母可要瞧瞧?”
白氏向来喜欢首饰与脂粉,往常若是与她聊这些,她定兴致勃勃,可今日却不理明娆这茬。
“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明家可让你难受了?”
白氏刚问完,又反驳了自己,“瞧我,问了句废话,都把我给你定的婚事抢走了,能好受到哪儿去?”
明娆见白氏一脸怒容,就知道躲不过了,她苦了脸,“姨母……这也是好事呀。”
“好什么?你都叫人欺负了还好?你真是跟你娘一样,软脾气,任人拿捏。”白氏一想起来当年妹妹被人赶回来,连嫁妆都折在里头,就气得心口疼。
明娆拿眼睛瞄着白氏,看了又看,见对方瞪眼,才小声嘟囔道:“那王骏阳是什么人,您还没看透吗?”
白氏身子一僵,有些心虚。
这事怪她。
她总想着给秦氏和明娆做主,想着秦氏当初就嫁了个读书人,再给明娆相看一个读书人准错不了。
若是嫁到商户家,得操持家务,白氏舍不得明娆这金枝玉贵的身子受苦,嫁个读书人好啊,以后有地位,有权势,受人尊重。
她在凉州风明书院里找了许多年,终于挑中一个栋梁之才,就是王骏阳。
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就是家境不好。
这没关系,钱她们不缺,只要人有才华,以后有出息就行。她家已经够有钱了,等明娆出嫁了,她可以为明娆再添一份嫁妆。
事实证明,白氏眼光不错,王骏阳果然中了状元。
但她眼光又很差,选了个吃软饭的负心汉。
白氏叹了口气,“好在你与王骏阳没见过几回,你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明娆笑着点头,“因祸得福吧,若不是明家将我弃若敝屣,我又怎么能嫁给虞砚呢。”
安北侯手握兵权,掌管西北边防,朝廷要仰仗他,即便他再桀骜无礼,太后与皇帝都要供着他,不敢轻易招惹。
他身处高位,本来是要配一位出身更好的夫人的。
从前那三位亡故的新娘皆是朝中重臣家的嫡女,而明娆,只是个庶女。
若不是替嫁,她又怎么能有机会嫁给他呢。
白氏见明娆提到安北侯时不见勉强,神色竟还有些女儿家的羞怯,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她眯了眯眸,弯起唇,未等开口,明娆见势不妙,准备开溜。
“姨母你今天累了吧,我改日再来拜访,虞砚要回家了!”
她福了福身子,匆匆往外走。
白氏忍俊不禁,任她离开。
明娆一路疾走,出府门,恰好遇上一人。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量瘦长,面润如玉,黑发被玉簪高高束于脑后,白衣外披着件貂毛大氅,左手拎着一包东西,右手提着袍子,正要上台阶。
明娆眼前一亮,“表哥!”
岑玄清抬头,愣了一下,见到熟悉的面容,缓缓笑开。
明娆拎着裙摆,沿着阶梯而下,不知是谁在台阶上扔了个石子,明娆不甚踩在上头,滑了一跤。
岑玄清变了变脸色,上前一步,要去扶她。
耳边忽有一阵疾风呼啸,尖锐又刺耳的声音划破苍穹。
岑玄清只觉得肩膀被人重重推了一下,他狼狈地摔倒在地上,雪白的衣袍染上了尘土。
只一瞬,明娆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毫发无损。
寒霜冷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腰间的手臂用力到几乎要嵌进她的身体,几欲生生将她拦腰折断。
明娆诧异抬头,看到男人冷淡的侧脸。
颚线弧度凌厉好看,周身隐隐充斥着暴躁与杀气。
虞砚似乎在尽量克制着什么情绪,隐而不发。
他未看明娆一眼,松开人,一步一步朝地上的男子逼近。
他的目光敌视、充满杀意。
剑光一闪,剑尖直直指向对方,只再向前一寸,便能将喉咙割破。
明娆有些呆愣地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早起出门时还整洁干净的青色长袍,此时尾端已经沾满了血迹。
而虞砚手里的那把剑,早已被染成鲜红,血顺着剑刃流向剑尖,滴滴答答地,都落在了岑玄清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