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听到床帐里传出的呓语声, 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去过,刚挑开帐幔,孟纾丞就从外面进来了。
孟纾丞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娘子说了梦话, 但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陈嬷嬷压低声音道。
孟纾丞颔首,往那张填漆床走。
陈嬷嬷放下帐幔,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孟纾丞担心她因为身体不舒服睡得不安稳, 也想听听她说了什么,守了她一夜, 但卫窈窈整个后半夜都没有再说梦话。
待破晓时分, 天空泛起淡淡的微光, 他才抱着卫窈窈合上眼睛。
却未察觉到她摆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两下。
那边梁实满和陈宁柏从关着宋鹤元的房间里出来, 有些兴致阑珊, 宋鹤元昏迷不醒,任凭他们对他拳打脚踢, 心里没有成就感,只等他清醒过来, 再去找他算账。
为他们安排的客房与卫窈窈睡得那间客房隔了几个房间,他们两个人又住对门。
梁实满站在回廊中, 目光如炬地盯着卫窈窈的房门。
那房门口站着两个护卫, 大概知道梁实满他们的身份,也没有说话。
梁实满走过去:“他也在里面?”
护卫们也不知道他问的是谁。
梁实满脸上闪过尴尬:“孟阁老在里面?”
护卫们点头, 旁的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梁实满冷哼了一声,走回去, 没进他的客房,挤进了陈宁柏的客房,一个人坐在圈椅上,神色很是低落。
“不管如何总算找到祎姐儿了不是吗?”陈宁柏看着他说。
梁实满当然知道, 比起最坏的情况,如今已是幸运至极,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现在可记不得我们了!”梁实满酸溜溜地说。
陈宁柏一声不吭,默默地坐到旁边,两人同叹了一口气。
梁实满更担心卫祎是受孟纾丞胁迫才和他在一起,他小声嘀咕:“他都多大了。”
“卫祎失了记忆,还不是任他哄骗。”
“就卫祎那个傻样子,哪里能玩得过他?”
陈宁柏被他噎住:“不,不至于吧。”
梁实满哼声:“谁又知道呢!”
“孟阁老这样的身份,应该做不出那样的事情。”陈宁柏低声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具体怎么样,我们等见到卫祎再说,”梁实满很是忧愁。
“嗯,”陈宁柏点了点头,想起一件事,“我们出门什么都没有带,回去一趟拿换洗衣裳,再接红玉过来。”
“她和祎姐儿主仆情深,她看到我们这些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人,说不定也能想起一些什么。”
梁实满觉得他说得对:“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两人决定先去找景碤打招呼,还没有出门,突然响起了一阵儿敲门声,陈宁柏去开门,却见红玉已经被人接来了。
红玉给他们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眼睛有些泛红,想来已经知道找到卫窈窈了。
*
晨雾弥漫,阴沉的天空不见多余的色彩,窗外天光灰暗。
卫窈窈做了一场冗长的梦,仿佛掉进了一个四周围墙,布满迷雾的深渊,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忽而一道明亮的强光洒来,黏湿的雾气慢慢消散,豁然开朗,已是天光大亮。
卫窈窈睁开疲重眼睛,呆呆地看着有些陌生的床,刚动了一下身体,就察觉到腰间的束缚,她下意识地转头,与孟纾丞四目相对。
一时间帐幔内安静到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对方。
孟纾丞看着她的眼神从迷茫到清醒再到瑟缩无措,每一次细微的变化,都没有错过。
卫窈窈长睫轻颤,嘴巴微微张开,忽然又闭上眼睛,再慢慢地睁开,细长的眉毛深深地蹙起,手指碰到自己的脖颈。
孟纾丞率先打破沉默,坐起来,将整条被子都盖到她身上,低声告诉她:“脖子受了一些损伤,这几日少说话,多喝水。”
孟纾丞为她检查过脖子,除了表皮的青紫,未见其他伤痕,也幸好没有骨折,要不然她要吃苦头。
想到这儿孟纾丞眼神微暗,垂眸掩饰深藏住戾气,起身下床走到留着炭火的茶炉前,倒了一杯温着的白水,回到床边,俯身,空着的那只手探到她背后,想要将她扶起来。
他温热的手指触碰到卫窈窈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往旁边躲了一下。
她动作做得猛,不小心碰到孟纾丞端着茶盏的那一只手。
孟纾丞手臂飞快地往后避让,稳住了茶盏,他手指上溅了一滴水。
卫窈窈没有想到会这样,心中一紧,慌张地抬手握住他的手,低头吹了一下,再看他时,眼睛里全是惊慌,张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像哑巴了一样,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气氛忽然僵滞,比沉默更可怕的是疏离。
孟纾丞看了她几息,神色不变,将茶盏递到她唇瓣,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温声说:“水不烫,慢点喝。”
卫窈窈愣愣地松开他的手,无措地攥住被子,低头含着杯沿,慢慢地啜着水。
一杯水,她喝了仿佛喝了许久。
孟纾丞相识后察觉不到她在故意拖延,也不催促她,只等水没了,她没有办法不得不松开杯沿才问:“要不要再继续睡?”
卫窈窈手指蜷缩了一下,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说:“还想再睡一会儿。”
孟纾丞薄唇微弯,将茶盏放到小几上,扶她躺好:“等你睡醒了,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他站起来,将帐幔规整好。
卫窈窈不敢问他要带她见什么人,只是悄悄地看着他的身影,鼻子酸涩,有些想哭,偷偷地转身,埋在被子里吸了吸鼻子,伸手摸摸枕下,没有帕子,她瓮声瓮气地开口:“红玉,给我递条帕子。”
她的语气太过寻常,太过理所当然,她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身后传来响动,她回头,看到了外袍穿到一半,神色讶然的孟纾丞,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卫窈窈倒吸一口凉气,快速地爬起来,坐到床上,眨巴着眼睛,手足无措地解释,却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我……”
卫窈窈不敢说话,也不敢看。
她揪着被子,手里全是冷汗,她并不是有意隐瞒她想起了所有事情的。
她从来都不知道掉一次水,她能就找回记忆。
原来她就叫卫祎,过往种种蜂拥而至,猝不及防,丝毫没有给她准备的时间。
她脑袋里一团乱麻,理不清这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心里也乱糟糟的,她不知道要怎么把她和宋鹤元的关系告诉他。
这对她而言太复杂,对他又太过难堪了。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喉咙忽然有些痒,她用力咳嗽起来。
宋鹤元那个王八蛋,掐得她好疼。
卫窈窈身形忽然顿住,昨天动静闹得那般大,他那么聪明,手下很多能人,只要顺着这个方向查,肯定都知道了。
卫窈窈察觉到自己这些逃避是没有用的,她挫败地垂下了脑袋,像是在等待他的宣判。
孟纾丞心中苦笑,知道她肯定从孟池口中得知了部分过往,却不知道这场意外会让她找回丢弃的记忆。
其实,他一直在等她主动提昨日的事情。
他不知他们短暂的半年是不是也在她心底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很可笑,他能猜透别人的想法,却唯独不知她的心思,不知她的想法。
在他们这段关系中,占据主导位置的人,有资格审判的人,从来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