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元的声音不大, 但冯夫人院子清净,卫窈窈刚过院门,听得一清二楚, 心脏莫名的咯噔起伏了一下,疑惑的慢慢转头看他,对上他紧盯着自己的阴沉的眼睛。
忽然有些慌张, 他在叫谁?
卫窈窈的脸上带着太多的茫然,宋鹤元凭着对她的了解, 知道她伪装不出这样的神色, 心生怪异, 刚抬脚准备往她那儿走, 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娘子。”
君兰打帘子出来, 站在廊芜下喊卫窈窈。
卫窈窈下意识地回头。
君兰笑盈盈地走到院子里来:“老太太念叨着让我去看看您呢!”
卫窈窈往日来得勤,昨儿又应了冯夫人来陪她用早膳, 眼瞧着几个爷都来请过安了,也到她用早膳的时候, 还没有见到卫窈窈,冯夫人不放心, 正着君兰去卫窈窈院子里看看。
卫窈窈弯了一下唇, 还是未能从方才的心慌中脱离出来。
君兰站在卫窈窈身旁,又朝着院门外的宋鹤元福身:“二爷。”
宋鹤元收回落在卫窈窈身上的目光, 对着君兰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开。
“外头冷, 娘子快进屋吧。”君兰说道。
是有些冷,卫窈窈打了个寒颤,握紧手炉,迟疑了一下, 才迈开步子。
庄子是靠着温泉眼建的,按说比别处暖和,从前也没有见卫窈窈冻成这样,又看她脸色不好,君兰关心道:“娘子不舒服吗?”
她看向跟着卫窈窈过来的绿萼。
绿萼连忙紧张地看卫窈窈。
卫窈窈摇摇头:“没事,我只是有些累着了。”
君兰听温兆韵说了卫窈窈昨日跟她学洑水的笑话,安下心,笑着说:“老太太屋里有个精通按摩筋骨的嬷嬷,过会儿让她给您按按。”
卫窈窈心里叹了一口气。
其实昨儿洑完水,她只觉得四肢疲累,用完晚膳沐浴更衣后上了床就准备睡觉,但孟纾丞告诉她若不按摩身上的肌肉,第二日有她苦头吃,便帮着她揉按了四肢。
她便是在他的按摩下睡着的。
她今早起床时,身上不酸不痛,只是一觉睡得沉,醒来时头有些晕。
不过她不好推辞君兰的好意,笑着应下。
卫窈窈在冯夫人院里用完早膳,陪她说了好一会儿的闲话,又在东耳房里按摩了半个时辰,等准备回去的时候已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又被留在那儿用了午膳。
“今早的事情,你别同别人讲,三老爷也不许。”卫窈窈近日去哪儿都爱带着绿萼。
绿萼虽然年纪小,但卫窈窈是她服侍的第一个主子,比起陈嬷嬷和月娘她们,更贴卫窈窈的心,卫窈窈特地嘱咐过的事情,她都会记得特别清楚,连忙点头。
卫窈窈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脸蛋,她心里总像是堵了一块什么。
还在想宋鹤元叫的那一声,当时院子里除了她和绿萼只剩下两个粗使婆子了,那两个粗使婆子还在角落里清理碎冰。
卫窈窈知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他口误,还是旁的……
卫窈窈无声念了念听到的那两个字,直觉那是个名字,她分明是第一次听到,却又好像很熟悉,熟悉到她心脏都跟着波动。
卫窈窈有些控制不住这种感觉,这种摸不底的恐慌。
回到自己的院子,卫窈窈找来陈嬷嬷,又询问起宋鹤元的事情。
“娘子怎的问起他来了?”陈嬷嬷有些疑惑。
卫窈窈剥着手里的柑橘,随口说:“早上在老太太院子门口遇到了他,有些好奇。”
陈嬷嬷说:“二爷具体的事情,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那你知道他没有被找回来前,是在哪儿的啊?”卫窈窈装作只是好奇。
陈嬷嬷怕被别人听到她们议论宋鹤元的身世,压低了声音:“听说好像是被南直隶的一个读书人家收养了。”
南直隶?
卫窈窈攥在手里的柑橘皮掉到了桌子上,她楞了一下,抓起皮丢到唾盒里,一声闷响,她想,那可真巧啊!
卫窈窈呼出一口热气,掰开柑橘送到嘴里。
陈嬷嬷坐在一旁,仔细回想了几个与她交好的嬷嬷私下里和她说的话,微微凑过去,与卫窈窈说:“听说是江阴的。”
卫窈窈磕了一下牙齿,柑橘汁滋了她一胸膛,绿色比甲瞬间印上了一排黑色的小点。
“哎哟。”陈嬷嬷忙起身拿着帕子帮她擦拭胸口。
但那果汁印怎么擦都擦不去:“娘子去换件衣裳吧。”
卫窈窈看着胸口的污渍眨了一下眼睛:“听不出来口音呢!”
陈嬷嬷没想到她还在说宋鹤元的事情,笑了笑,一边帮她解比甲的扣子,一边说:“是啊!二爷的官话说得好,如今京城话也说得顺溜,咋一听,还以为他就是在京城长大的。”
卫窈窈听着她的话,微仰着下巴,望着房梁,心里的诡异感越来越强烈。
脑海中不断回忆以往每次和宋鹤元见面时的画面,他每次见到她都很不寻常,莫名的敌意,莫名的阴阳怪气和莫名的忌惮。
现在想来,那根本就不是一个见到陌生人的神情,况且凭着她和孟纾丞的关系,便是没有尊重,也不该如此冒犯。
要么他有病,要么另有隐情。
孟纾丞从她的口音推测她是江阴人士,偏偏孟二爷原来也是在江阴长大,卫窈窈再想仔细琢磨,后脑勺突然剧烈疼痛。
卫窈窈全身汗毛激起,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嘶了一声。
“娘子?”陈嬷嬷把比甲搭在手臂上,正准备转身,听到她的声音,抬眸看去,被她难受的神情和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卫窈窈垂下仰得泛酸的脖子,伸手摸到后脑勺,轻轻地摁了摁,什么都没有,那一块长出的头发比别处短,摸着毛茸茸的,指尖拨开发丝,触碰到里面新长的皮肤。
但那阵疼痛又奇妙地消失了。
她说:“没事,刚才头疼了一下,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
那一瞬间的疼痛,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要不然请徐大夫过来瞧一瞧?”陈嬷嬷建议道。
卫窈窈手掌轻抚着臂膀,摇头:“不用了。”
“庄子上也有医婆。”陈嬷嬷道。
“没关系,真的不疼了,可能是这几日太累了,我过会儿回床上睡会儿就好。”卫窈窈现在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
见她脸色慢慢缓和,陈嬷嬷也不再强求,把脏衣服交给一旁的小侍女让她拿下去,说:“那我去给您烘被子。”
没有孟纾丞暖被窝,就是很麻烦,陈嬷嬷带着几个人又是帮她用熏笼烘被子,又是准备汤婆子,折腾了许久才帮卫窈窈把被窝弄暖。
不过等卫窈窈躺上去,翻来覆去地翻了几回身,被窝没一会儿就被她弄凉了。
卫窈窈脚踩着汤婆子不敢再折腾,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发呆,她不敢深想,却又控不住地胡思乱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袋里一团乱麻,她累极了,终于半梦半醒地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她心里惊了一下。
默默地看着帐顶。
眼前光线昏暗,四周安静,让她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心里空落落的,突如其来的有些失落。
忽而听到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卫窈窈撩开帐幔,看到了孟纾丞。
孟纾丞才到宛平庄子没有多久,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回屋后见到她睡着,便去里面换了衣裳,没想道出来她已经醒了。
孟纾丞看着趴在床沿上的卫窈窈,对她温和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