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窈窈趴在炕上, 身上裹着被子,两只手也揣在被窝里,只露出了个小脑袋, 面前放有一本书,绿萼坐在炕前的圆凳上端着一只碟子帮她翻书。
不过她要好一会儿才让绿萼翻一页。
大多时候都在等绿萼给她喂吃的。
绿萼手里碟子装的是龙须牛肉,是厨房特地做来讨好卫窈窈, 给她当零嘴儿的。
绿萼握着筷子快要递到卫窈窈嘴边,忽而手一抖, 掉了几根在卫窈窈的书上, 书页立马晕开了油斑, 小丫头的脸立刻白了。
卫窈窈笑着安慰她:“没事儿。”
绿萼支支吾吾地捧着碟子站在来, 怯怯地望着卧房门口的方向。
卫窈窈在暖阁里, 两边有隔扇和帘幔挡着,看不见外头, 见状忙探身朝外面看了看,原来是孟纾丞回来了。
暖融融的烛光打在卫窈窈身上, 将她脸上的好奇和看到孟纾丞后浮现的害羞照得一清二楚。
绿萼知道孟纾丞与卫窈窈再一起时不喜人打扰,手忙脚乱的将那本沾了油渍的书和碟子拿出屋。
孟纾丞走到卫窈窈身旁带了一身冷气, 卫窈窈卷子被子坐起来, 往后缩了缩,皱了鼻子, 咕哝:“你好冷。”
她青丝往后梳,挽成了松松的发髻, 白净的小脸俏生生,坦坦荡荡地暴露在孟纾丞眼下,柳眉细弯,垂着眸, 脸庞爬上淡淡的粉色,半分害羞,半分佯装镇静。
孟纾丞心定,稍退半步:“我先去更衣。”
先更衣,然后做什么呢?
卫窈窈下巴蹭了蹭被沿,哼哼两声,敷衍他。
浴房后室是生火房,大概孟纾丞进屋前就嘱咐下去烧了热水,浴房里没一会儿就响起淅沥的水声,卫窈窈听到外头陈嬷嬷的声音。
“三老爷骑马回来的,这件披风明儿送到洗衣服去。”
难怪他进来时身上只有一件官袍,也难怪他身上那么冷,卫窈窈听着风声都要打冷颤。
孟纾丞行动利落,一刻钟不到就出来了,只穿着里衣。
他也不同卫窈窈客气,径直走到暖阁,将她的人连带被子一起抱到起来。
“诶,诶,诶!我要睡那儿。”如今有了炕,卫窈窈也不稀罕孟纾丞了,踢着腿朝他喊。
只要孟纾丞不愿意,她哪能下去。
孟纾丞将她放到床上,双臂将她圈在胸膛下,倾身,一个吻落到她唇上。
卫窈窈一颤,抿唇,安静了下来。
孟纾丞弯了弯唇,起身放下帐幔,掀开她身上的那条厚衾,躺到她身侧将她揽进怀里。
因为孟纾丞前面有三个兄长早夭的缘故,冯夫人高龄诞下他时,一面欢喜,一面畏惧,他刚出生时孱弱瘦小,一副养不活的模样,冯夫人害怕又要经历一番撕心裂肺的丧子之痛,只能疏远着,不敢靠近,将他交给乳母仆妇们照顾。
待孟纾丞立住之后冯夫人再想亲近时,他已经定了性,冯夫人常常担心孟纾丞和自己有隔阂,但孟纾丞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好像不管什么样,他都能接受。
他能接受之前的疏远,也能接受后来的补偿,对于家族赋予他的期望他亦是能平淡地接受,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们给予的生命和资源的对等回报,是他出生孟氏的责任,又或许是他仿佛天生没有需求和欲望,随遇而安。
但现在孟纾丞明白,他也有他想要的。
是顾虑得失,考虑后果,权衡利弊之后,他仍然想要的。
孟纾丞似叹息的声音在卫窈窈耳畔响起:“窈窈……”
卫窈窈心脏好像变得柔软,乖乖地由他抱着。
孟纾丞手指轻轻地拨弄她的头顶的发丝,低声问:“早晨几时起的?”
卫窈窈醒来时已经快到半上午了,她吓了一跳,正奇怪自己为何如此贪睡,昨晚的记忆就蜂拥而至,让她措手不及,心情难以平复。
等她缓过神,从被子里爬起来,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卫窈窈不好意思说,也不想听孟纾丞询问,埋在被沿里,闷声:“你不许说。”
孟纾丞另一只搭在她腰上,将她往上提了提,看着她滚烫的耳廓,冷静禁欲的眼眸微暗,薄唇轻轻地含住她的耳廓,小心珍爱地吻了吻。
一些仍有些陌生的感觉从体内苏醒,卫窈窈羞耻地咬了咬唇:“你不要弄我。”
帐内的气氛莫名有些灼热,两人都想到了昨夜,也知道对方也正在想着,只是心照不宣地略过去。
孟纾丞喉咙溢出轻笑,放过她,额头抵着她的发顶:“困不困?”
卫窈窈摇摇头,她今天起得晚,怎么可能困,这般想着,她突然打了个哈欠。
“睡吧。”孟纾丞好像笑了一声。
卫窈窈有些羞恼,不过抵不过说来就来的困意,依偎在他胸膛,舒服地蹭了蹭面颊,安然入睡。
她近来睡眠越来越好,已经大半个月不曾半夜惊醒,孟纾丞垂眸拢了拢她背后的被子,他并没有睡意,只等卫窈窈呼吸平稳,进入熟睡中,轻轻地放开他,下床披上氅衣出了卧房。
景碤已经在书房等了有一会儿,听见动静,忙搁下手里的热茶起身。
孟纾丞从景碤身前走过,景碤嗅到了一丝和孟纾丞格格不入的香味,像是浓郁的玫瑰香。
孟纾丞抬手指了书案下首的圈椅:“坐。”
景碤正色,在右首圈椅上落座。
“当初他们有无定婚文书?”孟纾丞问。
景碤楞了楞,看了孟纾丞一下,才道:“有。”
孟纾丞神色不变,气息平稳,但景碤莫名觉得屋内突然凉了下来。
“属下擅自做主,翻找过卫家大大小小的角落,没有找到文书,”景碤犹豫道,“属下猜测卫娘子的那一份可能随着乌鸣山的那场意外,沉入了江底。”
“至于二爷的那一份……”
孟纾丞平静地说道:“你去找。”
“是。”景碤应诺。
孟纾丞沉默片刻:“宝安胡同有处四进的宅子,你找人收拾了,等卫家人下了船,想办法让他们住到那儿。”
卫家在京城没有落脚的地方,京城的宅邸又不是一时半儿能买到的,他们一行人多,估计会租赁宅子暂住,这件事好办,只是……
景碤问:“您不打算送卫娘子出府?”
孟纾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她走?”
孟纾丞是没有说着这样的话,但景碤以为按照他的性子,他会为了孟氏安定,为了不授人以柄,而做出这样的选择、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到这个地步,及时止损才是明智之举。
景碤低下头:“是属下冒犯了,只是这件事情若是……”
孟纾丞打断他的话,语气严厉:“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卫家在他们控制范围以内,景碤担心宋鹤元会有变故:“二爷那边……”
“他不会。”孟纾丞目色冷漠疏离。
一个将追逐权力奉为圭臬,想要入仕,想要名声的人,绝不会将这件事告诉除他以外的第二人。
孟池……
孟纾丞不带嘲讽地看孟池,其实他并没有能力处理他放纵野心的后果。
只要卫家有人活着,他所做的一切总有一日会暴露出来,就算卫窈窈不找来,她的两个师兄也是读书人,日后未尝没有入朝为官的那一天,官场相见,即使他们不拆穿他,成为他的政敌或是同盟,他都将有一个把柄在他们手中。
便是卫家不成威胁,来日他的政敌就查不到他的过往吗?
他甚至不够聪明,卫家,一个送到他手边,让他显名施恩的机会,他都能失之交臂。
孟纾丞扯了扯唇角,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这些事情,我暂时不想让她知道。”
景碤瞬间领会到他的意思:“您放心,往后一段时日属下不会进府,不会让卫娘子看到属下。”
孟纾丞颔首。
景碤告退,出了书房,悄无声息地没入夜色之中。
孟纾丞静坐了许久,才有了动静,推开书房通往后院的门,北风袭面,脸上倏地感到了斑点冰凉,他抬首望向漫无边际的黑夜,下雪了。
孟纾丞步上抄手游廊,寒风夹击,冰雪刺骨,他不急不缓地穿行在昏暗的夜色中,推开卧房门,一股暖香扑鼻而来。
孟纾丞恍惚了片刻,才迈进房内。
他除去氅衣,走至熏笼前烘去寒气,回到床边,撩开帐幔,她还保持着他离开前的睡姿。
孟纾丞上床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她原先握拳摆在脸庞的手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腰,把自己埋进他的心口。
孟纾丞缓缓地呼出一口郁气,小姑娘什么都好,只是眼光不好。
唇角微弯,眼底晦涩。
次日卫窈窈醒来时,发现孟纾丞竟然还在她身边,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想起来,今天他休沐。
不过他以往休沐的时候,这会儿也该起床了,他大概太累了吧,卫窈窈在床上待不住,也不想打扰他,轻轻地拿开他的手,从被子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跨过他的身体,趿拉上绣鞋。
卫窈窈刚站定,便察觉到一丝凉意,随手抓过衣架上的披袄套到身上,突然瞥见窗外的景色,原地愣住,随后踩着飞快的脚步跑到暖阁里。
她蹬掉鞋子,爬上炕,推开窗户,一气呵成,一股冰冷的寒气钻进屋,她看着窗沿上堆积的白雪,轻轻的哇了一声,忙伸手,用食指勾了一指雪迫不及待地送到嘴里。
冰冰凉凉的,卫窈窈打了个冷颤,眨了一下眼睛,是冬天的味道。
身后传来一声轻呵:“在做什么?”
卫窈窈含着手指回头一看,孟纾丞皱眉站在身后,有些吓人。
她讪讪地拿下手指,又敌不住心中的雀跃,欣喜地指了指窗外:“下雪啦。”
孟纾丞有些无奈,上去坐到她身边,抬手要将窗户合上。
“等等,等等。”卫窈窈扒拉住他的手臂,她又用手指刮了一层雪,伏身,另一只手撑在身前,将手指递到他唇畔,眼睛亮晶晶的:“你尝尝。”
“砰”窗户关严实了。
孟纾丞垂眸定定地看眼前的手指,薄唇微抿。
卫窈窈有些着急,催促道:“快化了,快化了。”
孟纾丞握住她的手腕,低下头含住她的手指。
手指探入他潮湿温热的嘴里,感受到他舌头裹住她的食指不轻不重地吮吸了一下,像是一股电流从指尖蔓延到她尾椎骨。
孟纾丞眼睛望着她,像一汪幽深的潭水。
卫窈窈头皮发麻,脚指头不由自主地蜷缩,有些懵,又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手。
孟纾丞让她出去,却握着她的手腕,却不许她再往后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