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二更

不待孟纾丞走近, 卫窈窈回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风,卷在左臂臂弯中,右手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跑出去, 跨过两节台阶,从孟纾丞身边路过,手指顺势捏住他的袖口拽着他往前跑, 兴奋地说:“我们快走吧,快走吧!”

卫窈窈走了两步, 脚步顿住, 脚掌落地, 回首看纹丝不动定在原地的孟纾丞, 拉拉他, 眉头微皱,往后退到他身旁, 仰头问他:“怎么了?”

孟纾丞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从她被冷风吹得泛红的鼻尖扫过, 垂眸看挂在她手臂上的披风,蹙眉, 淡淡地说:“把披风披上。”

“哦哦!”卫窈窈点点头, 松开了他的衣袖。

卫窈窈抖开披风,往身后扬去, 带起一阵风,淡淡的玫瑰香从孟纾丞面庞拂过, 孟纾丞垂在黑色缘边下的手指微动,抬手替过她系着系带的小手,修长的指尖勾着红绸带,打了一个双钱结。

他不管做什么都做得很好, 结扣也系得好,卫窈窈满意极了。

孟纾丞落下手臂,抬脚动身。

“我等了你半个时辰呢!我都要以为你忘了!”卫窈窈垫着脚,雀跃地蹦蹦跶跶地走在他身侧。

纤细窈窕的身影被月光拉长,时不时地映在孟纾丞身上。

“原来狮子会是主持师傅们坐在石狮子上讲经,我还以为是真的狮子呢!嘻嘻,其实我没有看过狮子,心里有些好奇……”卫窈窈总有许多话要说,她滔滔不绝的和孟纾丞分享着她的生活,“我还看到了乔家太太和乔家小姐,她们没有理我,我也没有理她,哼!”

孟纾丞沉默地听着,眼睫微动,她以前也这般和孟池相处吗?

出了寺庙后门,徒步半刻钟便到了庙会,隔着不远的距离,就看到高高挂在杆头树枝上的灯笼,火树银花,光辉烂漫。

卫窈窈忽然歪头侧目盯着孟纾丞,孟纾丞出门前换了深青道袍,外穿玉色大袖氅衣,成熟雅致,从她这个不友好的角度看过去,也依旧俊朗。

但他今天真的很奇怪,卫窈窈抿了一下唇:“今天很忙吗?要是有其他事情了,你派人过来告诉我,我可以自己玩的。”

卫窈窈不经想到他来得晚,是不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处理,渐渐的心里有些不安。

孟纾丞目色幽深,望着她小心翼翼的眸子,轻描淡写道:“不是,你安心玩。”

卫窈窈狐疑地打量了他许久,带着不确定问:“那你为什么不开心?有人惹你了吗?”

“嗯。”孟纾丞顿了一下,点头。

卫窈窈义正辞严地说:“谁还敢惹你啊!那你欺负回去啊!”

孟纾丞扯扯唇,瞥见她为他攥紧的拳头,伸手握住,将她手指轻轻地掰开裹入自己的掌心中:“她很厉害,没有办法欺负回去。”

他都说很厉害了,那必定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卫窈窈想不住是什么谁,只不过……

“还在外头呢!你不要动手动脚的。”卫窈窈面颊泛红,变扭地抽抽手。

孟纾丞一反常态,倒有种不管不顾的意思,握得更紧,十指相扣,一同被他的宽袖遮掩了去。

前面便是这世间最喧嚣之处,而他们脚下却静得仿佛只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卫窈窈翘起唇角,努努嘴:“再不去,庙会都要散啦。”

她走快一小步,轻扯着孟纾丞的手臂,鬓边金玉步摇欢快的轻颤摇晃。

孟纾丞心中结着一层无处发泄的郁气,只觉得挫败,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卫明贞,不知道孟池,更不知他……

孟纾丞沉气敛目,漠然地望着前路,若有一日她知晓一切,她还会这般无忧无虑吗?

“嘶!你捏疼我了。”卫窈窈娇声说。

不知何时孟纾丞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攥得两人的手心发麻,手掌僵硬地松开,他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对他的影响,远远比他想得要深刻得多。

孟纾丞瞬间冷静。

他习惯将每一件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心,作出决定前必定提前预设好结果。而面对一段不确定的感情,和这段感情即将带来的无法估量的影响,更该及时止损,做出他应该做出的决断。

这是他的责任。

孟纾丞想起第二次见面决定她带走的那一刻,他违背了他往日的作风,没有深思熟虑,没有仔细考量,他只是抓住并顺从了他某一瞬间波动的恻隐之心。

那么现在呢?

孟纾丞虽然只晚了半个时辰来,但天气渐凉,许多摊贩已经收摊回家了,往深处走更是只有零散几个小贩,绚丽的彩灯不过用来欲盖弥彰,冷风吹过,浮华尽碎,只剩无边荒凉。

卫窈窈一无所获,败兴而归

不过好在回府后,卫窈窈发现陈嬷嬷她们将火炉会准备得极好。

敞厅早已被卫窈窈重新布置过,孟纾丞的书案被她命人抬走,腾出一大片空地给她放了一张黑漆嵌螺钿描彩蝶的熏床,床旁放置着熏笼,落地烛台,周围竖起黑漆描花鸟图八扇围屏,圆凳高低小几也有不少。

敞厅四角摆着高几,各放有一只宝瓶,插入时令花,另有博古架放上各式销金嵌宝的摆件,再挂起茜色洒金帘幔,敞室瞬间变得富丽明快。

这会儿厅中央置了毯褥,兽炭红炉,一旁矮几上堆满了腌制好的豚肉,鸡鸭肉,牛羊肉,驼峰肉,又有一案放着陈嬷嬷做的香饼,从广西运来的荔浦芋头,新鲜的山栗,软枣。

卫窈窈很快就从失落中走出,兴致勃勃地跟在月娘身后忙前忙后。

满屋子都听见卫窈窈清脆的声音,孟纾丞环视屋子,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卫窈窈的身影,她会在嫌冷时钻进他的被窝缩在他身旁,她会躺在窗下好奇地探索暖阁,她会趴在炕桌上一边吃着吃食一边抄写佛经,还会躲在屏风后面偷看他……

孟纾丞静静地听着她的声息,唇角下意识地勾起。

窗外起了风,打得窗扇砰砰作响,卫窈窈的声音突然消失,孟纾丞心头一空,倏地起身,寻找她的身影。

北墙的小门从里拉开,烟火气飘入卧房,卫窈窈探头问:“你要不要喝酒呀?”

孟纾丞肩膀动了动,慢慢松懈,只有喉咙发紧,他说:“要。”

烧得发红的铁奁上滋啦滋啦往四周崩着油花,片好的肉抖动着油脂,分外诱人,一旁的矮案上已有一碟烤好的肉,另外还有两只倒满温酒的小酒盅,卫窈窈拿起其中一只塞到孟纾丞手里,捧起另一只,小声说:“干杯!”

酒盅轻轻一碰,卫窈窈弯着眼睛笑,仰头将酒盅里的清酒一口灌下肚,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孟纾丞看了她两眼,紧接着就发现了不对劲,他撂下酒盅,抬眸,沉静的眼眸带着一丝锐利扫过卫窈窈再看向一旁的陈嬷嬷。

“娘子已经喝了小半壶酒。”陈嬷嬷讷讷地说道。

方才娘子告诉她们,三老爷心情郁结,可能喝一点点酒会好一些,便使月娘温了一壶酒,随后她没事儿做,非要帮她们看炉子,蹲在炉子前,闻着肉香,哪有不动嘴的道理。

她便一个人攥着筷子,端着酒盅,欢快地吃了一小碟子肉,替孟纾丞温的酒也被她喝了一小半。

孟纾丞深吸口气:“出去。”

陈嬷嬷和月娘忙欠身告退。

安静的敞厅内,只剩下滋滋响声。

孟纾丞对她的酒量大致了解,也知道她醉酒后的状态,抬手烦躁地拨松衣襟,漆黑的眼眸盯着她,突然呵笑一声,心跳鼓动得他心口发疼,他告诉自己他要冷静,但他做不到。

其实方才出去的人应该是他,留在这儿他怕他克制不住,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孟纾丞执起酒盅,一饮而尽,动作急,宽袖拂过案面,卫窈窈喝完的空酒盅被他袖口带倒,在案面上滚了滚,落到毯褥上,发出一声闷响。

但此刻无人在意,孟纾丞紧紧抿着微润的薄唇,似乎冷静了一些。

卫窈窈双手撑在身后,也在看他,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动人,看他喝了酒,突然蹭着毯褥挪到他跟前,手臂娴熟地搭着他的膝盖,枕着脑袋:“你现在开心一点了吗?”

孟纾丞低垂目光,再睁眼,掩饰住眼底的深意,轻声道:“要是没有呢?”

卫窈窈沉吟着转了转眸子,认真地想了想,探身凑近他,神神秘秘地说:“那我亲亲你,再哄哄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