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通州接孟纾丞的车架在镇国公府门前停下时已经是当天下午, 镇国公府位于时雍坊西定大街,历经一百多年的世族底蕴深厚,朱门巍峨, 雕梁轩峻。
坐上软轿从大门入,过仪门,穿大厅, 路过重重叠叠的院落,来到了沉楹堂。
沉楹堂与卫窈窈一路看来的院落格局都不同, 且院门前多了身穿曳撒的护卫, 进入院门便是阔朗的庭园, 只有几块山石点缀, 显得格外整肃幽静。
迎面五间大正房, 正堂作会客用,东边两间是孟纾丞的内书房, 西边的两间是烹茶议事的花厅和供幕僚护卫偶尔留宿的客房。
自正堂后房门出去,院子里除了一座石屏外只有盆景做装饰, 从两边东西厢房前的抄手游廊步入抱厦,抱厦后是三间正厅连着左右各一个耳房, 这便是沉楹堂的后院了。
正厅待客, 孟纾丞的起居皆在西耳房。
耳房内铺满黛蓝色的地毡,一色的青色帘帷帐幔低垂, 靠南窗用碧纱橱隔出一间暖阁,西边的卧榻是张卍字纹围架子床, 床后有座屏隔开的浴房,除此之外放衣裳的衣橱,用膳的方桌等家具也一应俱全。
陈设装饰和卫窈窈想象的一样,都是沉穆典雅的青铜香鼎, 白釉瓷器。
一眼望过去,虽贵气,但无不透着一股冷清。
卫窈窈好奇地转了转,发现北墙东角有道后门,她轻轻地推开门,竟是一间延伸出去的小小敞室,三面出廊,没有窗户墙体直接用大片明瓦嵌入栏杆和墙柱之中,后院的景色一览无余,原来他说的红梅在这儿。
这个时节红梅尚未开放,十数棵红梅露着光秃秃的枝干,原有些单调,但此刻夕阳落下,流光透过明瓦铺洒地面,浓艳又柔和,如梦如幻。
但敞室内只放着一张书案和一张圈椅,卫窈窈觉得可惜,这应该放上一张长榻,午后小憩,入夜赏月再妙不过了。
反正她喜爱极了,卫窈窈脸蛋贴着明瓦墙,傻乎乎地仰头望着夕阳,霞光漫天:“真是个好兆头啊。”
孟纾丞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她身后说:“庭院卧房你都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卫窈窈侧头,眼睛亮晶晶的,有些稚嫩的小脸充满惊喜。
孟纾丞微微颔首,被她专注地看着,忍不住抬手,想要拂去她脸上的红痕,往前一步,走近她,原来那是夕阳余晖给她添上的胭脂,小脸红扑扑的,像在发光,手指轻抚她的鬓角,就现在,很想吻她。
孟纾丞低下头,看她紧张又期待的神情,眼底暗了暗,那剂吻终究没有落下。
可惜时机不对。
“先去更衣,回来后再慢慢想,好吗?”
“嗯嗯。”卫窈窈映在夕阳下的面庞更红了。
“别害怕,老太太性子宽和。”孟纾丞挺直腰身,手指滑下,牵住她的手,回到卧房。
卫窈窈另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面颊,她都忘记这回事了。
孟纾丞不提还好,他一提这下卫窈窈开始忧虑了,见陈嬷嬷给她取了一条橙红色的竖领长衫,连忙摇头:“拿条素净一些的。”
“就穿这件。”孟纾丞说。
卫窈窈有些担心老太太不喜太过鲜艳的衣裳,会以为她性格跳脱。
但孟纾丞是老太太的亲子,他说没关系,应该就没有关系吧!
卫窈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走到盆架前,垫脚看铜镜,一会儿弄弄头发,一会儿拨拨发簪,背影都焦灼忐忑。
“窈窈。”
卫窈窈回头看了一眼孟纾丞。
孟纾丞对她招招手。
卫窈窈以为他有事要提醒她,忙转身跑过去,微仰着头:“怎么了?”
孟纾丞忽然倾身,心中自嘲一笑,到底没有忍住,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又往下含了含她的唇瓣,摸着她的脸:“老太太会喜欢你。”
卫窈窈怦怦乱撞的心不知怎的忽然就安定了:“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吗?”
孟纾丞唇角弯起,搂着她的腰,有些无奈,她倒是会拿捏,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她的眉心:“不会,这怎么会是一样的喜欢?”
孟纾丞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卫窈窈嘻笑了一声,也觉得她的问题有些傻。
孟纾丞拍拍她的后腰:“走吧。”
卫窈窈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
隔着一条月牙湖。
宋鹤元盯着对岸的沉楹堂,看着它点灯,看着孟纾丞和卫窈窈走出来。
康宁从屋里出来,顺着宋鹤元的目光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二爷,该准备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往后一段日子就让茗香伺候您。”
“嗯,你自随我到京城,便不曾有过空闲,这回收完租,在乡下歇几日再回来。”宋鹤元看着他道。
“多谢二爷。”康宁得了他的嘱咐,去大兴田庄收租子。
宋鹤元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我主仆二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康宁憨厚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心里总觉得面前的二爷和从前的鹤哥儿不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去吧。”宋鹤元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望着湖面说道。
康宁作了个揖,带着行李去了马房。
等他脚步声消失,宋鹤元扯了扯衣襟,他没有想到会栽在卫祎身上,他想得头疼脑胀就是想不到她是怎么搭上孟纾丞的。
宋鹤元不由自主地回想到孟纾丞脖子上的划痕,他们在楼梯上半搂半抱的画面,他摇了摇头,太可笑了,宋鹤元手掌用力拍上自己的脑门,将这些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
他想他现在还是掌握主动权的,卫祎她,卫祎她……
她应该还没有告诉孟纾丞她与他的关系,宋鹤元搓了一下脸,她究竟想做什么?要是她安安分分地待在江阴,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宋鹤元咬紧后槽牙,目眦欲裂,不管她想如何,都不能让她待在京城,更不能让她待在孟纾丞身边。
他要怎么做,他要怎么做,宋鹤元手掌扶着胯骨,转身猛地踢向一旁的树杆。
*
孟纾丞带着卫窈窈刚到松延堂门口,老太太跟前最受用的侍女君兰就迎了出来。
“三老爷,”君兰福身问安,接着又朝卫窈窈福身,“娘子。”
自孟纾丞进府,他带回了一个女子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国公府,君兰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卫窈窈,眼里闪过惊艳,当真是个美人。
但这样娇艳的美人站在三老爷身旁,更加异常。
“刚才二老爷来过了,老太太在屋里等您呢!”君兰便是心里琢磨着,脚下步伐都不曾停下。
进了正堂,卫窈窈便闻到了一阵佛香,一个满头莹白发丝的老太太坐在正中的长榻上,老太太已经年长,但通身的气派仪态都是极端庄的,依稀可以看到她年轻时美丽容貌的影子。
“母亲。”孟纾丞躬身行了一礼。
卫窈窈跟随他身后,脆生生地说:“请老夫人安。”
老太太是正经的一品诰命夫人,走出去旁人都得尊称她一声冯夫人,只是在家里随和一些,由着大家唤她老太太。
冯夫人看了一眼孟纾丞:“君兰给三老爷上茶。”
又对着卫窈窈招招手,声音慈祥:“来,给我看看。”
卫窈窈不禁松了口气,乖乖地走过去。
冯夫人握住卫窈窈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忽而一笑:“是个可人的姑娘。”
最好看的就是她的眼睛,她刚踏进正堂,她就看到注意到了她这双鲜活的眸子。
孟纾丞手肘支在圈椅扶手上,捧着茶盅,垂眸无声地笑了笑。
正好被瞥着他神情的冯夫人捕捉到,冯夫人楞一下,看着卫窈窈的目光更加和蔼:“叫什么名字?”
冯夫人的手和孟纾丞一样温暖,卫窈窈脸有些红:“窈窈。”
“母亲摆饭吧!”孟纾丞忽然开口。
冯夫人看他一眼,吩咐一旁的林嬷嬷传膳。
厨房动作很快,不到两刻钟就抬着食盒过来了。
晚膳摆在冯夫人常用膳的偏厅,一张方桌,冯夫人坐在上席,往下左手边是孟纾丞,卫窈窈便坐在他身旁。
国公府的管家婆子们带着一帮小侍女立在一旁,伺候他们用膳。
冯夫人抬手:“你们也下去用吧。”
林嬷嬷领着众人退下,冯夫人这才执起筷子:“用膳吧!”
卫窈窈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到了冯夫人这个年岁,便格外注重养生,膳食清淡,到符合了卫窈窈的口味,不过这是她头一次见冯夫人,不敢造次,只默默地夹着自己跟前的菜。
孟纾丞拿起公筷夹了一筷放在远处,她够不到的冬笋炒鸭丝到碟子里放到她手边:“尝尝。”
卫窈窈先是看了一眼冯夫人,冯夫人正端着小碗喝汤,她收回目光,偷偷冲着孟纾丞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说:“我前面的这个口蘑肥鸡你肯定喜欢,辣辣的。”
府里的菜品他哪样没有尝过,但卫窈窈的话让他心中熨帖,孟纾丞眼神微暖,顺着她的好意,吃了一块。
冯夫人晚上休息得早,他们请完安,用完早膳就回去了。
他们临走前,冯夫人对卫窈窈说:“日后常来陪我说说话。”
卫窈窈自然应下。
“你觉得她如何?”冯夫人歪靠着引枕问君兰。
“老太太这是为难我呢!这才见过,哪里就能看得出来,”君兰笑着说。、
“不过老太太肯定是不讨厌她的。”
冯夫人淡淡地笑起来:“纾丞喜欢这个姑娘。”
她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就是活得冷清,院子里冷冰冰的,没个人气儿,瞧着实在不像话。他年少时就能自己拿主意,如今立了业,掌着权,更是说一不二,连她都左右不得。
如今好不容易领回来个女子,她自然也得帮着看顾几分。
“就是年少小了些。”冯夫人瞧着那张嫩生生的小脸,猜着不过刚及笄。
京师的姑娘们通常都十七八出嫁,好人家的留到十九也是有的。
想起孟纾丞帮着夹菜的样子,冯夫人忍不住说:“年纪轻,也难怪护得紧。”
“老太太说的是呢!早前哪里见过三老爷这样,只要三老爷在席,席上肯定是没有人说话的。”君兰想了想说道。
大家族里重规矩,但自家人内宅用膳,也时常说说笑笑,只有孟纾丞一贯不开口,旁人抛个笑话,定要冷场的,这也就是孟纾丞刚出远门回来,冯夫人才留他用膳。
孟纾丞带着卫窈窈散步回沉楹院。
等看不见上房了,卫窈窈狠狠地吐出一口气:“我表现得不错吧?”
“都没有说错话。”
孟纾丞眼含笑意:“很乖。”
乖得他都有些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