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窈窈脸摔到软枕之中, 迷迷糊糊地撑着手掌坐起来,摸摸下巴,干爽平滑, 舒了一口气,转头瞅着孟纾丞。
他端坐在书案后,案上公文信函沉积, 每次刚看到少了一些,到一个码头, 便有人上船补上, 送公函的人有穿着程子服的护卫, 有穿着军服的官兵, 还有些是宫中侍人, 总不得停歇。
刚上船的那几日,还因为照顾她, 耽误了不少时光,卫窈窈不由有些愧疚。
卫窈窈越过身子, 将香炉断开,从榻上下来, 走到书案旁朝侍墨的闻慎言挤挤眼。
闻慎言犹豫了一下, 放下手里墨条,悄声退出船舱。
卫窈窈替过闻慎言的位置, 捏着墨条在砚台上打转。
“衣袖。”孟纾丞手中笔墨未停,却忽然出声。
卫窈窈低头一瞧, 忙用另一只手挽起快沾到墨汁的衣袖,继续为他磨墨。
她轻挽衣袖,露出半截手腕,在旁边一晃一晃, 孟纾丞落笔终究还是缓了下来: “不喜看书?”
“你那些书没什么意思。”卫窈窈诚实地说。
看一会儿,便开始犯困,她不知是他调的香起了效,还是那些乏味无趣的书的作用。
孟纾丞沉吟片刻: “你上回看的那本志怪话本呢?”
“早就看完了。”卫窈窈遗憾又满足地说道。
孟纾丞看她的目光奇异,卫窈窈辩解:“志怪话本无需像你那些书要逐字逐句地阅读。”
孟纾丞默默无语,持着毛笔沾过墨汁。
卫窈窈安静下来,兢兢业业的为他磨墨,没过多久,便感觉枯燥无味。
想说话,又不能打扰他。
卫窈窈忧伤地抿紧嘴巴。
孟纾丞说:“去旁边玩吧。”
卫窈窈觉得他有些瞧不起人,握着墨条又磨了两圈,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可实则内心困窘,她手臂酸涩,小腿胀痛,苦哈哈地想慎言平时也挺辛苦的。
她觑觑孟纾丞的侧脸,小声说:“我可以拿张凳子坐吗?”
孟纾丞手腕一停,连看书都要躺着趴着的人,难为她站这么久了。
卫窈窈喜滋滋地搬来一张杌凳,坐在他身旁,忍不住说:“我这样算不算红袖添香。”
孟纾丞把笔搁到青白玉五子笔架上,转头看她。
这两天她睡得安稳了一些,养足了精神,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哪怕她前几日恹恹的,比现在乖巧很多,他还是喜欢她这般模样。
话是自己说的,但被他这样细致地看着,卫窈窈还是感到了一丝羞窘:“要是不……”
舱门外传来一道声音:“三老爷。”
卫窈窈松了一口气:“是闻谨。”
闻谨进舱,递上一张帖子:“乔大爷送来的拜帖和信件。”
宋鹤元认祖归宗后只在孟氏族内摆过宴席,其余亲友只等他正式记入族谱,再摆席面宴请,算到孟纾丞十月到京,日子便定在了十月底,而乔家是宋鹤元的亲外家自然要是派人前去祝贺。
乔家原打算借孟纾丞的船一同进京,但孟纾丞接了公差,从闻谨这儿打听到不知归期,他们便先行出发了,走得是陆路,从开封出发,按说他们现在最起码也该到天津了。
“途中乔太太感了风寒,在广平府修整了大半个月,行到清河时听说您的船就在附近,便托巡船送来了拜帖,是想与您一起进京。”闻谨说道。
乔家既是镇国公府的姻亲,又送了玉颜膏,孟纾丞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对闻谨说:“给乔家去信,让他们务必在明天傍晚前赶到德州,再让后面的船去接应他们登船。”
孟纾丞回京坐的是官船,王韶乙他们坐着镇国公府的私船跟随在后。
等闻谨走了,卫窈窈好奇地问:“就是送我药的那个乔家吗?”
卫窈窈终于舍得拆掉纱布,但每日梳妆时都要在妆匣前坐上许久,让月娘用复杂的发髻和假发挡住后脑勺,就算这样入了夜,睡觉披散发丝前,还要拿纱布挡住,不肯让孟纾丞瞧见。
孟纾丞微微颔首。
“那若是有机会见到,要好好谢谢人家。”月娘每日向她汇报着疤痕的情况,卫窈窈最知道药效了,真情实意地说道。
“不必挂心,一切有我。”孟纾丞说。
卫窈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她除了口头上没有什么用的感谢,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着他,那只欠他一个人就好了。
卫窈窈惆怅地捧起面颊,右手沾上墨条的墨汁全抹她自己脸上去了,孟纾丞盯着她面颊看了几眼,探出手。
卫窈窈惊讶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
孟纾丞难得强势地摁住她的肩,温热指腹在她下颚上蹭了蹭,卫窈窈怔忡地望着他清隽的俊容,但很快就被面颊传来的痒痒逗笑。
她控制不住歪歪脑袋笑出声,云鬓娇颜,钗环摇晃,富贵华丽,像是艳丽的玫瑰,就该是用世上最好的珠宝滋养。
“沾了墨。”孟纾丞收手,另一只手掌也从她肩上挪开,顺势扶正她发髻上的红宝石金钗。
他拿起帕子擦去被指腹上的墨汁。
看着雪白的帕子瞬间被墨汁染上污块,卫窈窈摸摸脸:“我脸上有墨吗?”
被孟纾丞擦干净的脸颊又多了两道黑痕,孟纾丞不由失笑。
卫窈窈不满地嘟起唇瓣,红艳娇嫩,像是在索吻。
孟纾丞盯着她,静默半响,喉咙有些发紧。
他偏开目光,眼神依旧清正,但他知道心中的欲念一旦开启,便无休止,而他竟不想克制。
*
清河驿站
乔大爷进屋催促乔家太太。
乔家太太说道:“这回进京,必然是几年不会回开封,行李难免多了一些,马上就好。”
他们去京城的目的除了为宋鹤元贺喜,还是为了乔大爷去国子监读书。
“广灵呢?”乔大爷皱眉看了看四周,问起幼妹乔广灵。
乔广灵掀了帘子,从里屋出来:“我在这儿呢!行李都收拾好了,你让小厮抬上马车吧。”
未等行李装车完毕,乔大爷就与母亲和妹妹上了马车,今日要连夜赶路,时辰紧凑。
车厢里乔广灵缠着乔大爷问:“孟家的船应该很大吧?”
乔家在开封有些声望,但比起煊赫的镇国公府也还差了一大截,乔氏能嫁入镇国公府,还是因为孟大老爷与乔氏的哥哥乔老爷是同年,因而孟大老爷有缘偶然碰见过乔氏,心生情愫,这才让家中长辈前去提亲求娶。
这些年乔家有镇国公府扶持,根基也逐渐稳固,但还没有到有能力买或是造私船的地步。
“等明日见了,你就知道了。”乔大爷有些心烦,原以为能和孟纾丞坐一艘船套套近乎,没想到孟纾丞回京竟然坐的是官船。
“哥哥愁什么?都是亲戚,总不会没有见面的机会吧?”瞧出乔大爷的心思,乔广灵嗤笑道。
乔大爷不理她,转而和母亲商议:“这回孟三叔携了女眷,母亲有机会,过去见一见。”
乔广灵撇撇嘴:“什么女眷,又不是孟三叔后院正经的妻妾。”
“你妹妹说得对。”乔家太太骄矜地点点头,附和道。
孟纾丞派人来求药时,并未说是给谁用,只是乔大爷派人偷偷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孟纾丞收了一个外室,那玉颜膏也是给她用的。
况且是孟三叔的亲信闻管事亲自去的,同是男人,他想孟三叔总归对这个外室有几分喜爱。
他便着人又送了一匣子玉颜膏过去。
乔大爷现在琢磨母亲妹妹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能太过殷切,这个度他们要把握好,毕竟他们乔家也是名门。
再冷静下来,仔细想他也无需上赶着巴结孟三叔,他是要靠科举入仕,乔家虽沾着镇国公府的光,但也不是离了他们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