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卷着滚烫的热气穿过悠长的回廊,卫窈窈抬手将不停骚扰她后背的竹帘撩开,笑嘻嘻地说:“一共三百四十一步。”
孟纾丞撩起薄薄的眼皮看着她。
“我看得很认真的!”卫窈窈得意洋洋地说道。
她的脸蛋被晒得有些发红,鬓角微湿。
孟纾丞眼里涌上一股淡淡的笑意,拿出一方手帕递到她面前。
素色绫绡手帕上无任何刺绣字画,捏在手里十分柔软,卫窈窈有帕子,但她还是攥着他给的那一方默默的把脸上的汗珠擦干,在脸旁扇扇风:“你怎么都不热呢?”
孟纾丞微微偏头,卫窈窈瞧见了他耳后汗湿的发根,都热成这般模样了,可他面上竟看不出一丝烦躁。
卫窈窈觉得,怕是有人砍他一刀,只要他不呼痛,根本没人能看得出来,这种人又厉害又恐怖,她嘟哝:“你怕不是魔鬼吧?”
口无禁忌,孟纾丞心中有些无奈。
不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鬼,但是:“既然看得认真,那便试一试。”
他隔着卫窈窈的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把九连环放到她掌心,没有人和孟纾丞比赢过耐心,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
卫窈窈:……
那九连环许是被他手指温度捂的,又许是被太阳晒的,有些烫人,卫窈窈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端起准备大展拳脚的架子,学起孟纾丞淡然的模样。
不过三两下,就露了原型。
见她逐渐暴躁,孟纾丞倾身,伸手替点她拨了一下:“急什么?”
卫窈窈手指挫败地扣着玉环,恨不得徒手将它掰下来,嘴巴还在念叨:“我没急,谁说我急了。”
孟纾丞觉得好笑,微薄的嘴唇也不经溢出一丝笑声。
卫窈窈本就热得要命,他的这声笑更像点燃炮仗的火星,卫窈窈羞恼地抬手一丢,玉环飞起伴着叮叮当当的清脆声撞向了孟纾丞腹部,再落到他腿上。
所有声响仿佛在这一瞬间消失,天地间只剩下他们所在的这一小截廊道,竹帘轻轻飘动,系带扰到卫窈窈,回廊静默到让人心慌。
卫窈窈张张嘴,有些懊恼。
孟纾丞面色不改,一双平无波澜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你这脾气总要吃亏的。”
卫窈窈眉眼倔强,唇角微动,不语。
但她带着些许紧张的神色出卖了她,不过强撑镇定罢了。
孟纾丞无声叹息。
“若想解开后面的环,就要保证它前面的环在上面……”孟纾丞像是忘了方才的事情,低声为她讲解。
卫窈窈咬了咬唇瓣,手指揉着手帕,弯腰凑过去,手肘支在膝盖上,歪歪头,小脸呈在孟纾丞眼皮子底下,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砸你的。”
孟纾丞目光落到她脸上,姑娘翘挺的鼻尖冒了细细的汗珠,黑亮的瞳仁紧紧地盯着他,她年岁小,还是生着病,又这般可怜,他如何能生气。
“我知道。”
“我是天热心燥。”卫窈窈脑袋垂累了,双手托着面颊,幽幽说道。
孟纾丞停下手里的动作:“抄过佛经吗?
卫窈窈一吓,瞪圆眼睛:“你要罚我抄佛经吗?”
“那我也给你砸一下,你还回来,好不好?”
孟纾丞想,她的心思还是过于活络:“不是罚你抄佛经,只是想你在抄佛经时学会平和情绪。”
卫窈窈松了一口气:“没事,过会儿让厨房中午给我添个清炒苦瓜败败火就好啦!”
孟纾丞一愣,忍不住倚住美人靠扶额轻笑,配合她,难得开玩笑道:“再让人给你泡壶菊花茶好不好?”
“好的呀!好的呀!”卫窈窈点头。
孟纾丞往日过于冷静疏淡的眼眸全是笑意,不过他便是笑,也不会像旁人一般放肆大笑,他笑得内敛含蓄。
卫窈窈悄悄问:“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孟纾丞稍楞,所以方才她在哄他,逗他?意识到这一点他沉默了片刻,看着卫窈窈饱满期待地眼眸,薄唇微扬:“我没有生你的气。”
闻谨急步穿过垂花门,忽然脚步一顿,以为自己眼花了,后又定睛一瞧,回廊里和谐的画面不是他的错觉。他愣了一下,因为心里挂着事,不敢耽误,迈大步伐,朝回廊走去。
“三老爷,秦指挥使从京城过来了。”
他话音方落,孟纾丞就朝垂花门看去。
闻谨口中的秦指挥使的身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那儿。
此人乃锦衣卫指挥使秦靳舟。
秦靳舟身着大红过肩织金飞鱼补纹曳撒,腰佩绣春刀,阔步而来,身高腿长,形容俊美,气质桀骜。
孟纾丞起身,把九连环送入卫窈窈的手心,下颚微扬,朝西侧的卧房示意:“去吧。”
秦靳舟目光掠过从他视线里跑过去的倩影,最终看向孟纾丞,扯唇笑:“下官见过孟大人。”
“我尚未上任。”孟纾丞只道。
秦靳舟一手扶住刀柄,一手举起明黄绸绢圣旨,踩上台阶:“现在上任了,孟阁老。”
陛下旨意孟纾丞接旨之时即受任之时,无需再亲自去吏部处理,又授命其巡抚山东,巡视山东河道,肃查乌鸣山沉船一案。
秦靳舟坐在一旁的圈椅上说道:“我们锦衣卫从旁协助,并负责阁老这段时日的人生安全。”
“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济宁。”
“闻谨你领他下去梳洗,”孟纾丞没听他的话,与闻瑾吩咐完,才皱眉看他,“等你修整完毕,再去济宁。”
秦靳舟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来,哪怕尽量掩饰了,也不能完全遮掩他风尘仆仆的疲态。
“是。”闻谨领命。
秦靳舟有些不悦,锐利的剑眉深皱,也不再客套:“我说孟晞,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孟纾丞神色不辨喜怒,看着他:“我不想送回京城的第一个消息,是送往宁安伯府的讣告。”
秦靳舟还是宁安伯府的世子,皇后的亲弟弟。
秦靳舟喉咙一噎,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闻谨也连忙跟了出去。
孟纾丞这回是真的忙了起来。
卫窈窈透过窗牖看到孟纾丞带着人出了正院,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她是一个人吃的晚膳。
深究起来也不是一个人,因为她吃到一半,白天那穿着飞鱼服的男子过来了。
卫窈窈觉得男人看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只猴子,眼神充满了新奇和稀罕。
窗牖门扇大敞,灯火通明,秦靳舟自顾自地喝着茶,忽然挑眉随口一问:“你是孟纾丞什么人?”
卫窈窈心不在焉地用着晚膳。有些发愁,她听说了孟纾丞要去济宁,可他去了,她该怎么办呢?
闻言,卫窈窈瞅他一眼,直白地说道:“我是他养在外面的。”
“……”
秦靳舟呛了一口,转过头,握拳抵唇用力咳嗽。
这姑娘真虎啊!秦靳舟思忖原来孟纾丞喜欢这种类型。
上午瞧见孟纾丞身边有个姑娘,原以为是他眼花了。
现在看来,是孟纾丞转性了。
不过他玩得也挺野啊!竟然不动声响的就学了京中纨绔子弟养外室。
想想孟纾丞那张不近女色的脸,这世道变了!
卫窈窈才不管他在想什么,搁下筷子,和他打了声招呼,回房了。
“这是中午吊在井里湃过的西瓜,娘子尝尝。”绿萼端来一碟切好去籽的西瓜进屋。
卫窈窈心焦,捏着银签戳上一块西瓜送进嘴里,含糊地说了一声:“好甜。”
卫窈窈喂绿萼吃了几块:“你去园子里帮我瞧着,老爷回来了,就来告诉我一声。”
绿萼捂着嘴巴生怕西瓜汁流出来,用力点点头,“嗯”了一声,往外跑。
孟纾丞回来已是深夜。
与秦靳舟在前院正厅商定了一些事情,听外面响起“咚、咚、咚!”“咚、咚、咚!”的锣响才惊觉已是子时。
孟纾丞蹙了一下眉头,话音忽然中断。
秦靳舟听他说到一半,鼓声消失了,他还没继续说:“嗯?”
孟纾丞沉吟片刻,目光看向窗外:“今日就到这儿,剩下的明早再商议,明日午后动身去济宁。”
秦靳舟点了点头。
孟纾丞起身,离开。
路过园子,看到靠着一块巨石打瞌睡的绿萼,脚步停了停,抬手让随从护卫去把她叫醒。
步入游廊,灯影摇曳,孟纾丞朝与自己卧房相反的方向走去。
行至西次间,见门扇紧闭,犹豫了一瞬,抬手叩响了窗框。
听里面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窗扇从里推开。
孟纾丞往后微仰,避开了飞过来的窗户,心中无奈,抬眸看去。
眼眸一顿,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
卫窈窈站在窗后,头发慵懒地挽着,身上只穿着无袖背心和主腰,纤细的手臂搭着窗台,肌肤白润细腻,腰肢不盈一握,借着月光显得过分绮旎。
两人同时开口:“你……”
孟纾丞只得让自己目光停在她脸上。
只是卫窈窈似乎格外得月光偏爱,哪怕她此刻眼神有些幽怨,也丝毫不削减她美丽面容的动人。
卫窈窈面颊鼓鼓,有求于人而不得不软化的眉眼、恼怒受制于人的生气、疲倦不堪的暴躁……
各种表情在她脸上不停变换。
他都不知道,她有多害怕他今晚不回来,回想一夜不睡的感觉,卫窈窈恨不得当场了结了自己。
卫窈窈忍了忍,假装她也没有等很久的样子,笑眯眯的:“你回来啦!”
孟纾丞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有如此丰富多彩的表情,多看了几眼。
卫窈窈被他看得有些慌,深吸一口气,话到喉咙口,被他的动作打断。
他漂亮的手摆在她面前,五指舒展,像是在等待她临幸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