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待

孟纾丞站在餐桌不远处,侧身朝着卫窈窈,挽起宽袖,露出一小节手腕,他的桡骨好似都生得格外雅致,连着骨节分明的手背浸入面盆,听水声淅淅沥沥,卫窈窈挠了挠自己的耳垂。

孟纾丞抬手,指甲修剪得干净平滑,剔透的水珠悬在指尖摇摇晃晃。

一旁侍候的小厮递上巾子。

孟纾丞擦着手,往餐桌去,在卫窈窈对面坐下。

“我都等你好久了。”

卫窈窈声音娇嗔,但她并没有撒娇,甚至她美丽的眉眼间还带有一丝埋怨,派人请她来用膳,她巴巴地跑过来,他却忙着处理事务。

“下次准时。”孟纾丞搁了帕子,温温淡淡的声音响起。

卫窈窈鼻音发出一声,算是知道了。

孟纾丞这才接过小厮递到手边的筷子。

卫窈窈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上次两人一起用膳,她饿得头昏脑涨的,光顾着填饱肚子了。

这回悠哉悠哉地顺着杆子往上爬:“你瞧见我布置的卧房了吗?你原来种在北窗外的那些树木和我的卧房不搭,要让他们移到书房那边吗?还有……”

孟纾丞听着她说话,筷子夹了一块食物送入口中。

刚嚼一下,下颚顿住,是块菌子。

他面无表情地吃干净,撂下筷子,端起茶盅饮了一口,压了压口中的味道。

他分神了,孟纾丞叹息一声,眸如黑漆,说道:“食不言。”

卫窈窈一口话憋在喉咙口,慢慢抿唇,不带笑意的面容依旧明媚娇艳,但多了一丝锋利。

哈?他是觉得她聒噪?

孟纾丞也静静地看着她。

偌大的厅堂一瞬间好似寂若无人。

闻谨站在廊下,忽然开口:“这儿怎么泼了水,还不快擦干净。”

立刻便有小厮跑过去忙活,一旦有了声音,气氛也活络开。

卫窈窈冷哼,腹诽这人必定对孔圣人推崇备至,那篇乡党怕是都背烂了。

孔圣人高寿,七十三仙逝,循规蹈矩,端方守礼了一辈子,她才不愿意呢!

卫窈窈心中想着,嘴上竟也顺势说了出来。

孟纾丞面色沉静地问她:“为何如此作想?”

卫窈窈在餐桌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她昨日最喜欢的那道菜,不仅如此,今日所有的菜色都不同,她吃了一块腌制爽口的芜菁,眼睛一亮,好吃!

也不忘和孟纾丞说话:“哪样想?”

“世人都有孔夫子那般容色言动不好吗?”孟纾丞手里的茶盅也放下了。

“那该多无趣啊!”卫窈窈摇摇头,她不贪心,她只要活到五十岁就够了,自是百无禁忌。

她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就仅仅是因为无趣。

孟纾丞顿了顿,眸光重新落到卫窈窈身上。

卫窈窈正认真地逐一品尝今晚菜色,时而眉目舒展,时而眼眸精亮,又时而蹙眉摇头。

突然动作骤停,像是想起什么,她抬头:“嗳,孟圣人以身作则啊!食不言,寝不语!”

她眼睛瞪圆,眼尾上翘的眼睛得意地望着他,灵动漆黑的瞳仁亮晶晶的,好像终于抓到了他的把柄。

孟纾丞低头笑了一声,清隽端正的面庞都染了笑意,冲淡了他过分冷静内敛的气质。

卫窈窈牙齿磕到玉筷,松松酸涩的牙齿,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

孟纾丞没再说话。

卫窈窈也不开口,细细地品尝晚膳,吃饭不许说话就不说话喽!

*

京城镇国公府

孟家大爷领着几个弟弟从上房请安出来,笑着说:“去前面水亭坐坐?”

“正好晚膳就摆在那儿,我让人去冰窖里取几壶酒送过去。”五爷来了兴致,出主意。

“你明日还要去国子监,少饮酒。”大爷不赞同地说道。

五爷胡闹惯了,没有半点儿读书人的忧虑,只命小厮赶紧去厨房传话。

“你要多学学你二哥。”大爷无奈摇头,指望旁边淡笑着不作声的宋鹤元说他两句。

宋鹤元道:“大哥放心,难得旬假,有我看着,定不让他喝多。”

五爷笑着跳起来勾住宋鹤元的肩膀:“瞧瞧,我二哥说的才是最中听的话。”

大爷故意说:“容你再得意两日,待三叔回来,查你功课,我瞧你怎么办。”

提起孟纾丞,五爷果然垮了脸。

宋鹤元眼里闪过深思:“三叔快回来了吗?”

大爷摇头,语气担忧:“三叔上回来信说他已经在回程途中,不过前几日济宁乌鸣山出事,三叔怕是又要耽误一些时日才能回来。”

“三叔此番离京也有大半年,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

宋鹤元听得有些心烦,孟家大爷也算是长孙了,却是性格绵软,能力平平之人,只凭祖宗荫蔽领了个闲散官职,没什么事儿做。早晨去衙门点个卯就回来窝在府里处理族中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甚至连底下弟妹都管教不好,见天儿的三叔长,三叔短。

宋鹤元手指微微收紧,这几个月,他也明白孟氏人唯他那位三叔马首是瞻,他原本想要早日定下他的亲事,结果都说要等他三叔回来再办。

虽然孟纾丞的到场可以为他做脸面,可总归日长梦多,他担心中途生出变故。

宋鹤元心下决定,过两日要派人去江阴一趟。

*

入夜,卫窈窈上了床,她留月娘在房里陪她说了许久的话。

等熬到有些睡意的时候,赶忙调整到最舒服地姿势,闭上眼睛。

静悄悄的深夜,没有一点儿杂音,连外面树丛里的虫子都被李嬷嬷撒药粉驱除掉了,卫窈窈颇有信心地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似听见了安神香燃烧后,残余的香灰落入香炉里的声响。

她睁开眼睛,绝望而无奈,忍不住咬住食指指关节,抑制住郁闷的尖叫声。

是哪里不对劲?明明房里不再空旷,她身体也很疲累了。

为什么还睡不着。

“咚、咚。”巷子里传来打更声。

二更天了,孟纾丞将看了一晚上的门生写的随笔游记放好,手里拿着灭烛罩,从东稍房的隔扇门走到罗汉榻旁的香几前,停下了动作,最后一丝亮光熄灭,他的身影也彻底没入了暗夜。

他将灭烛罩轻轻地放到香几面上,上床,靠在床头,闭着双目,双手搭在小腹前,像是在休憩养神,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忽然耳朵一动,两只交叉相握的手慢慢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