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带回来的消息, 让在场几人都严肃起来。
小院一时沉寂。
况曼沉默片刻,旋即,她一扫眼中冷肃, 道:“先吃饭, 吃完了再说。”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来了就来了,在深山老林,来再多的人,都对她产生不了太大威胁。
几人对望了一眼, 开始用饭。许是都在想着沈镇远这个让人膈应的人,这一顿饭, 除了青君,另三人都吃的有些食不知味。
饭后,将桌上残羹收掇掉,四人围着石桌坐下。沈闻秋神情阴霾, 一双眼睛明明灭灭, 透着难以言喻的悲怆, 同时还带着浓浓的恨。
况曼看了眼一他, 随即和孟九重对望了一下。
二人向来有默契, 一眼过后,孟九重道:“我和阿曼去查看一下。谨防沈镇远找到天机墓, 青君注意一下三江汇合处。”
青君颔首, 算是应下。
况曼起了, 向他们点了点头, 和孟九重一起腾空,往他们来时上岸的地方纵了去。
待二人离开,青君微凉的手, 轻轻拍了拍沈闻秋的肩:“你在难受?你若不愿,我就不参与。”
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沈闻秋却明白青君的意思。
青君虽冷,却也非是不会看人脸色,她不懂别人,却懂沈闻秋。
她看到了沈闻秋虽然在恨,但内心同样也在挣扎。
他是一个心软,又有些优柔寡断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让自己沉浸在痛苦中这么多年。
沈闻秋手掌一抬,紧紧捏住青君的手,声音嘶哑地道:“不,他的罪恶该结束了。”
青君垂眸看他:“那你又为何难过?”
青君其实不大懂沈闻耿的这种情感,既然做出选择,事到临头又何必陷入犹豫。
沈闻秋惨然讥笑:“这只是人之常情。阿君,我在山里等你,事情尘埃落定,还请你将……他的尸体带回来。”
做为儿子,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不让他曝尸荒野。
青君轻嗯,冷着脸,有些笨拙的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我还在。”
沈闻秋:“对,我非是一人,我还有你。”
青君拍了拍沈闻秋的肩,通身武息外泄,修长五指在空中一抓,木屋顶上,那被她竖于房顶的刀,随着内力吸纳,咻地一下落进了她的手里。
她身形一转,将大刀系于身后,回首,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沈闻秋,未再开口,身影轻跃,没入了茫茫黑夜之中。
沈闻秋看着消失的人,起身,神情迷惘地走到悬崖边。
他目光眺望远处,静静肃立。
混乱的脑中,回放着幼时过往的点点滴滴。
一家四口的温馨,他教他习文习武时的慈爱,每次看着阿娘眼中的爱意……画面一转,所有的美好刹那间飞灰烟灭。噩梦降临,阿娘质问他时,他脸上露出的狰狞,长剑无情刺进阿娘胸口,他假仁假义抱着阿娘尸体痛哭……
一切仿佛都近在眼前。
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阿娘未逝时的面容,和他们一家的幸福了。
他恨他恨了十几年,他知道他罪该万死,但就如青君所说,他还是难过……
*
夜色深沉,漆黑山林中,况曼如一股风,飞快地穿梭在林子中央,所过之处,林中杂草随着她奔过的影子群魔乱舞。
孟九重的速度,已远不如况曼,他做不到像况曼这样子,在陌生的深山中如履平地,只能以轻功纵跃树巅,远远缀在她的身后。
看着眨个眼,就被山中草木淹没了身影的况曼,孟九重不由庆幸。
还好当初吃了朱果,让他增长了几十年内力,要不然,就阿曼这速度,他拍马也追不上。
况曼比孟九重早一步抵达白日上岸的地方,一到地点,她未有任何停顿,异能蜂涌而出,斗转星移,利用地势之利,将山中树木层层叠叠地把上岸之地,紧紧封锁,不留一丝狭缝。
紧密得,一个人都别想从这些大树里挤过去。
沈镇远的人哪怕是抵达了这片河域,也绝不会从这里上岸。
况曼最喜欢树林,因为,只有树林能最大程度增加她的战力,在这种深山中,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为敌人设置障碍,甚至悄无声息杀人。
将青君所住的这座山头处理妥当,况曼一回首,就见孟九重站在她刚移动过的一棵树上。
“九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孟九重从树上纵到况曼身边:“去查一下,来的人里有没有沈镇远。”
他们得弄清楚乌山这个局,沈镇远到底有没有跳进来,若是跳进局里的都只是一些小虾小鱼,那他们就得尽量将这些人处理掉,回转江南,支援师父。
况曼点头,确实得先弄清楚,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九哥水性如何?”乌山水流多,想要探查情况,他们怕是得从水下走才行。
两世况曼都会凫水,现代社会,末世之前她曾花钱学过,而这边,她小时候时常去许良山小住,夏天去时,阿公会带她凫水。
孟九重:“闭气一柱香没问题 。”
“那走吧,咱们今晚先探探底。”声落,况曼长鞭一甩,将白日被她拖上岸的木筏卷出来,抛到河里,借力微纵,落到木筏上。
孟九重紧随其后,落到他身边。上了木筏,二人乘着月色,摧筏逆水而上,往三江汇聚之地驰去。
月色朦胧,河水哗啦啦急涌而下去,两岸倏而响起鸟鸣。
三交汇聚之处,流水声比之其它地方更加响亮。青君说,船只在三山汇聚地,可等况曼和孟九重小心翼翼接近这里时,这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奇怪,不是说船在这边吗?”况曼眺望另两道江流,一眼望去,啥都没看到。
孟九重:“找住高峰看看。”
这边的地势太险,视野时常受阻,只有站到高处,才能看清楚情况。
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孟九重指了指前方一处孤峰,道:“那峰视野比较宽。”
那是一座距离三江分流之地最近的孤峰,远离了天机墓,峰也较为高,哪怕他们不慎被沈镇远的人发现,也避开了天机墓的真正所在地。
况曼随着他所指方向,也觉得那处孤峰地势不错,她点了点头,将木筏摧动,往孤峰靠了过去。
“山势很陡峭,阿曼小心一些。”
来到孤峰下,孟九重抬头看了看,几乎没什么落脚地的峭壁,黑眸一沉,提气拔身而起,稳稳攀在石壁上。
况曼看了他一眼,双手一挥,腰间两条长鞭骤蹿而出,如两条出笼的黑蛟,啪地甩到石壁上。
刚附上,鞭子仿佛就有了生命般,在巨石与巨石之间的狭缝,疯狂往内里蹿动,似乎是要在这巨石内扎根一般。
况曼拉了拉鞭,试了试力道,觉得差不多了,拽拉住鞭纵身一跃,借着鞭子攀附了上去。
当攀附到第一个能立脚的凸石后,她故计重施,将鞭子取出巨石,又往上一个石头狭缝抛了过去。
况曼速度是比孟九重快,但这种快只限于地上。比弹跳能力,她再练个三十年也比不上孟九重。
虽在这方面比不上,但况曼也不是没办法攀上这山峰,这不,脑袋一转,就有办法了。
孟九重眼底含笑,看了眼况曼,身子一纵,极速往上飞跃。况曼不遑多让,紧紧缀在他身后,大概一柱香时间,两人就攀上了峰顶。
站得高看得远,视线因他们所处的位子,刹那间广阔。况曼将鞭子收起来,垂目遥望远处。
孤峰下,入目皆是大山与河流,影影绰绰,仿佛卧伏的龙头,看着狰狞万分。
况曼有夜视能力,瞩目眺望,没多久就找到了青君口中所说的船只。
这船没离他们多远,就在他们脚下孤峰的背侧面,先前她和孟九重之所以没发现它,完全是被山峰挡了视线。
船只未在前行,般上,一条粗壮的缆绳系在岸边一棵大树上,将船只固定住。
甲板上,人影耸动,看上去人不少。而站在最前方的,则是一个负剑的青年,与一个孩童模样的人。
看到这个小个子男人,况曼眯了眯眼,低声道:“永县山中孤宅的漏网之鱼也来了,这速度可真够快。”
如此迅速的行动,已将沈镇远对天机墓的急切之心暴露出来,如此迅速的行动,他又岂能不亲来乌山。
况曼:“九哥,回头通知一下穆前辈,江南那边的沈镇远,应该是个假货。”
看到曾和沈罗衣一同现过身的小个子男人,孟九重同样也猜到,江南那边的沈镇远可能会是个假货,因为,这边的人来得太快,快得完全出乎他与况曼的意料。
按他们估算,沈镇远的人行动再怎么快,应该也是在五六天后才会抵达乌山,但事实却是,他们前脚刚到,后脚敌人便至。
这么急的行动,在沈镇远心中,天机墓无疑比武林大会更重要,既是如此,他又怎会去武林大会,而放弃天机墓。
况曼低谈了一句,目光紧紧盯着船只,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打望的视线,太过于有恃无恐,似乎惊动了甲板上沈镇远。
沈镇远这会儿正和陈七在分析乌山地形,突地,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眼睛一沉,没有任何犹豫,一道剑气,从他身后长剑突兀疾射而出。
目标直指视线扫来之处。
强悍的剑气,直袭而上。却在这里,一条手腕粗的黑蛇,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被他袭来的剑意,瞬间断成了三段。
三段蛇身,仿佛垂落的石头,极速往河水里掉去。
沈镇远大掌一吸,将三段蛇身吸到甲板上。
瞅着还在翻卷的三段蛇身,沈镇远抬头,凝眉往孤峰上看了一眼。
当再也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后,他收回视线,继续和陈七研究地图。
孤峰上,况曼收回鞭子,嘴边浮起一抹轻笑:“我大概知道船上谁是沈镇远了。”
如此敏锐的五感,快得让人难以抓捕到的剑气……
这般武功造诣世间难有几人能达到。那个人,若不是沈镇远,她把脑袋搬下来当板凳坐。
沈镇远出剑快,但况曼反应比他更快。
在这大自然,稍有风吹草动,况曼皆能感觉得到,这不,一察觉有剑意往山顶袭来,她想都没想,鞭子一甩,将悬崖下方,一条爬到孤松上准备觅鸟的蛇,给卷了过来,让沈镇远砍。
“船停在三山汇聚地,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孟九重蹙眉。
停在这个地方,难道沈镇远已找到了天机墓的正确位子?
况曼:“不知道。咱们再观察一下,若是他已找到墓地位子,那咱们也不用再等阿爹了。”
想等阿爹和师伯他们来了再行动,无非是不想再与沈镇远纠缠罢了。
她虽觉得自己能杀沈镇远,但是沈镇远这老贼太狡猾,不确定因素太多,万一像泾山那样,被他跑了,那再想找出他就难了。
如果阿爹和师伯都在这里,成算便比较大,沈镇远再逃的机会大大减弱,一击杀掉他的可能性更大。
可若阿爹和师父赶不及,那况曼也只能自己先动手。
孟九重颔首,静下心和况曼一起留意着沈镇远的动作。
不过这次,两人皆不再将目光落到甲板,而是转到了江流上,避开了沈镇远。
天逐渐放亮,河道上升起了袅袅雾气,随着时间过去,雾气越来越浓郁,竟有了遮掩视线的趋势。
晨起的雾气,让况曼和孟九重逐渐看不清就船上的情况,唯有高高扬起的帆还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移动的帆,证明着河道上的船还在原地。
二人也不急,盯着四周,分析着沈镇远久久不再前进的原因。
沈镇远不动的原因,并没有让况曼和孟九重疑惑多久,近午时分,一艘更大的船缓缓驰向了这条河流。
那条船上的人,比沈镇远所在的这条船更多,整个甲板上都站满了人。
看到这里,况曼黑眸忽亮,啧笑道:“看样子,天机墓他是势在必得,这两船的人,应该就是他最核心的人员了。”
天机墓事关重大,况曼不认为沈镇远会将这么重要的事,告诉给他所有属下。
能来乌山的人,必都是沈镇远最信任的人。
啧啧啧,等待也是值得的,这一次,说不定能将沈镇远这些还未暴露出来的势力,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