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 乌山上雾霭沉沉。
况曼和孟九重随着河流,一路往下行去,期间, 两人还在交叉的三江汇合处, 换了几次路线, 才终于抵达了乌山。
这有路观图也难以抵达的乌山,算是让况曼开眼界了。
在姜鲁,况曼一直认百濮是最难穿行的存在,可来了一趟乌山, 况曼发现,乌山比百濮更难走。
山势陡峭, 耸立而上,哪怕轻功再高,想要攀过陡峭的崖壁,也难以做到一气呵成。因为这些悬崖几乎都是石头, 上面还布满了青苔, 让人难以下脚。
山不好爬, 地上的路也同样不好走, 绕来绕去的水道, 稍一大意,就会迷失方向。
况曼不禁感慨, 这第一任魔教教主, 是有多怕人挖他的坟, 才会把自己埋在这旮旯里。
当初, 他是怎么在如此险峻的地方,把自己的墓建起来的?
况曼和孟九重有乌山的路观图,这是穆元德给他们的。换了好几条河流, 两人倒是没有迷路,在流河上飘了小半天,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来之前,况曼曾有飞信给青君与沈闻秋,所以,二人刚一抵达,眺眼一望,便见青君的身影从乌山那看不到顶的山峰上,飞跃而下。
身影仿佛穿梭在树巅的鬼魅,每一次都蜻蜓点水般在树巅借了下力,便起伏纵跃。
飘逸的轻功,让况曼都忍不住感慨:“我只道她刀法超群,今日一见,方知,她的轻功与她的刀法同样耀眼。”
孟九重赞同地点了点头,欣赏道:“是个奇女子。”
况曼轻侧头,睇了他一眼,打趣道:“你似乎很欣赏实力较强的女子。”
孟九重回眸,弹了弹身上的衣服:“不管男子还是女子,实力高强者,向来值得人敬佩。”
况曼:“那我呢?”
孟九重一顿,温热的掌心,握住况曼的手,润笑道:“阿曼是与我携手黄昏的人,岂能与别人相比。”
感受到手间男人的温度,况曼嘴边浮起悦愉的笑。
温情间,青君的身影落到了河岸边的树端上。
她目光看向二人,然后向他们颔首了一下。孟九重与况曼点点头,脚在木筏上一借力,纵身而上,落到青君身侧。
上去的时候,况曼还将木筏给拖到了山林中,将其隐藏。
青君沉默,没有言语,等二人站定,拔腿就往山巅奔去。
这一座山虽也名叫乌山,但是山势却不如来时所见的那些山险峻,比较适合住人。来的路上,况曼心里还想着,青君和沈闻秋是不是也生活在那种让人难以攀越的陡峭山间,如今看来,倒是她想多了。
跟着青君飞驰了一路,没多久,三人便抵达了山顶。
山顶上,几间建立在顶峰的木屋,落入况曼眼里。木屋前,有一块开垦过的菜园子,园子里种了不少青菜。一旁的篱笆院中,一张石桌,几个石凳,还有一些况曼不认识的花朵。
小院很简陋,但却打理得井井有条,十分温馨,倒是应了那句碧云深处著吾庐,远却喧嚣尽自如。①
感慨了一下,况曼抬眼一瞧,竟还在木屋厚重的木门上,看到了几个喜庆的喜字。
这喜字应该才贴上去没多,剪纸崭新宣红,给这处幽静小筑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
“你们……”看到门上的“喜”字,况曼惊讶了。
这才多久没见了,这两人,好事就成了,咋都没听穆元德提起过呢?
穆元德知不知道自己的外甥成亲了?
沈闻秋折扇轻摇,覆住半张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青君卸去一身责任,咱俩年纪也大了,所以……”
沈闻秋话没说完,但况曼和孟九重都知道他的意思 。
“恭喜恭喜,怎也没通知一声。”况曼嘴上说着恭喜,心里腻歪得不行,呸,好白菜被一头猪拱了。
以青君孤冷的性子,况曼才不相信,她卸去守墓人身份后,就想成亲。
这俩成亲,绝对是沈闻秋闹的。
况曼可不觉得他们年纪大,一个二十四,一个二十七,放在现代,结婚也只能说是刚刚好。
收到友人迟来的贺喜,沈闻秋眼睛亮成了星星,一扫脸上淡淡不自在,啪地一把合上纸扇:“你们先坐一会儿。”
说着,他步伐一抬,入屋把茶炉搬到院中,生火煮茶。
青君话少,也不会与人寒暄,她脊背笔直,一直坐在石凳上,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是一个将孤僻刻在骨头的女人,只有握着刀时,她身上才会展露出属于她的热情。
青君与沈闻秋之间的事,况曼不置可否。
尽管在她看来,沈闻秋各方面都逊色于青君,但是……冷清与热情,许也是另一种适合。
沈闻秋将茶炉提到院子中,坐下开始煮茶,几人谈起了有关乌山的事。
青君声音自带清冷:“真正的天机墓,不在我们脚下这座山。”
况曼早在江南时,就已发信给青君,告诉她,她欲用天机墓来引出沈镇远,需要他们配合。青君清楚况曼来意,一坐下,就直奔主题。
沈镇远一直接不到探子的汇报,真实原因,并不是探子没发现什么,而是乌山探子已被青君和沈闻收拾了。
连他发给几个探子的信,都是沈闻秋带收的。
沈闻秋出身赤阳堡,对沈镇远这个爹,可以说是最了解的。他知道沈镇远想听什么消息,所以这几天,都是他在代替几个探子给沈镇远回信。
乌山可以说是青君的地盘,哪怕隐藏得再深的探子,都瞒不过她的眼睛。以前没处理这几个探子,是因为沈闻秋,然而现在要用乌山设局,那沈镇远的眼睛就必须理清干净,以防消息泄露。
况曼微诧,疑惑地看向青君:“不在这座山上?”
青君颔首:“你们来时,经过的三江分流之地,才是天机墓真正所在地。天机墓在三江分流的悬崖上,并且,墓分三处,分别在三江分流处的三面悬崖之上。三个墓地,分别葬了墓主夫妻,与女主人和男主人各自的陪葬。连我都不清楚,三个墓里,哪一个,有沈镇远需要的东西。”
真正知道墓地布局的是圣慾天以前的青氏弟子,但传承在某一代断了,现在已无人能分得清这三处地方。
况曼听到青君的话,笑了:“按你这么说,那岂不是说,沈镇远想得到天机墓里的东西,得耗很多时间。”
青君酷酷地点头:“就算他运气好,能立即寻到了一处墓,挖开之后,里面的东西,也不一定是他所寻找的。”
“哈哈,真是天都在助我们。”况曼高兴大笑,笑声落下,况曼话锋一转,将一直佩戴在手上的驱蛊铃卸下来:“青君可否告知,这驱蛊铃是从何处所得?”
她和阿娘一直怀疑天机墓里的女主人可能是石氏老祖宗,要不然,青君这里不可能有这种只针对蛊虫的铃铛,而且这铃铛还和蛊灵伞上的铃铛外形相同,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青君:“墓里捡的。”
天机墓的三处墓穴在外都有墓壁与墓道,他们守山一脉每隔十年,就会去清扫一次,这驱蛊铃是她年幼时,和阿爹一起进墓道,因贪玩,爬上了墓道内蛇形雕塑玩耍,从雕塑嘴巴里弄出来的。
当时阿爹一下就叫出了驱蛊铃的名字,至于为何阿爹能知道这铃是驱蛊铃,她就不得而知了,她爹没告诉她原因。
“哪一座墓?”况曼凝眉沉问。
“三江分流左侧峰的墓。”青君答道。
况曼闻言,将驱蛊铃推给青君:“物归原主。”
当日青君闻他们要去百濮,将驱蛊铃赠给她与孟九重,如今再会,这种异宝,自然得归还她。
青君抬目,看了一眼况曼,并没有收回驱蛊铃,她起身:“我去探一下山下水流。”
声落,人影已消失在石桌前。
况曼:“……!!”
啥意思?
沈闻秋给况曼和孟九重斟了一杯茶:“青君说,这东西送给你,那就是你的。”
况曼回头,瞅了一眼沈闻秋,默默将驱蛊铃收起来。
难怪这两人能相处得这么和睦。
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没有交流,沈闻秋就明白了青君的意思。
话题离开驱蛊铃,孟九重则和沈闻秋分析起了沈镇远的事,况曼喝着茶,思绪飘到了刚才青君的话上。
天机墓分三处,所葬东西不同,而驱蛊铃则出现在左侧峰的墓,若按青君对墓的说法,那左侧峰暂时可以排除掉了。
因为,驱蛊铃算是陪葬品的一种,有驱蛊铃的地方,想必,那里面埋葬的东西,应该是一些他们都不想去触碰的东西。当然,若是阿娘在这里,倒是可以开启这个墓看看,里面的东西说不定对伦山有用。
剩下的就是另两处墓了,那传说中能保家卫国,护中原泰然的东西,到底是在哪一处?
算了,他们只是以天机墓为局,除去沈镇远罢了,并不是要开墓挖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必去管东西在哪一个墓穴。
*
晚风吹拂,谈了一会儿,天就完全暗下。
出去查看河流的清君,踩着升起的月牙,回到了山顶木屋。
院前,一堆篝火冉冉升起,被崖顶的风吹得左右摇曳。火堆上温着壶酒与两条鱼,一旁石桌上,盛放着几碟小菜。
菜是沈闻秋在自家菜园子里摘的,下厨的是孟九重,况曼负责看火烤鱼。
她做饭的手艺不行,但却会在火堆上烤东西,当然,手艺就那样儿,不将食物烤焦,就是她的本事。至于沈闻秋,这人的手艺与况曼不相上下,只能帮着孟九重洗洗菜。
火光将院子映得明亮发红,青君一入院子,手掌猛然一挥,劲力扑扫而出。
风乍然而起,院中篝火顿时被风吹灭。
刚才还有火光照耀的院子,随着她的动作,刹时陷入黑暗。
青君寒声道:“河流上出现了一艘帆船,沈镇远的人来了。”
不大的声音,让忙着做晚饭的三人,骤然停下动作,纷纷转目看向她。
青君和沈闻秋的家安在悬崖顶,篝火虽不大,可在一片黑幕下,眼力足够者,也能察觉到异状。所以,青君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灭火,让山顶恢复它该有的黑暗。
“这么快?”况曼微惊。
按她估算,沈镇远就算要来巫山,也会比他们晚上一步才对。
难不成,他一接到沈罗衣那封信,就立即安排人手,来乌山了?
况曼将手中的烤鱼搁到石桌上,眉梢一寒:“船上可有沈镇远?”
今时正午刚过,她们才接到穆元德的消息,说沈镇远在江南现身了,信鸽速度快,从江南到乌山水域,最多也就一天多点的时间。
这一天多,沈镇远算是一日八百里,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抵达。
青君:“未见到他。”
“他们来了多少人,目前在何处,距离此地与三江分流还有多远?”况曼一下子问出关键。
阿爹和师伯应该也快抵达乌山了,在阿爹他们未到之前,他们不宜和沈镇远的人正面对上,得想个办法,拖住时间才行。
还有便是,沈镇远人现在到底在哪里?
是来了乌山,还是在江南?
青君虽然没有看到人,但江湖上有一种叫易容术的东西,孟寻当日不就是用易容术掀起江湖风雨的。
所以,没看到沈镇远,并不代表沈镇远就不在乌山。
“距离三山分流还有一条河流,顺着河流,两个时辰就能抵达,可若他们有熟悉路况的人带路,弃船入山,最多一个多时辰就能到我们这里。人数多少我不清楚,只大概看出来人不少。”这是她站在山巅观察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