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离开, 结果会不会如她所愿,没人知道。
在她踏入中原,并毫不隐瞒她目的这刻, 她就成了姜鲁皇帝待宰的羔羊, 她与刘元恺的生死, 已不是她能掌控。
眼下,就看她手中所握筹码,能不能为自己和刘元恺博下生机了。
不过沈兰敢走这步险棋,手中所握的东西, 怕是不少。
送走沈兰,穆元德又在田庄住了一天, 第二日,他接到一封飞鸽传信。
看完信后,穆元德一扫闲适,整装, 带着属下往他曾经的住所——盟主府赶了去。
他走的很仓促, 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在离开田庄前, 他写了两封信, 传去了两个方向。两封信, 一封去了京城,另一封则落入了况曼和孟九重的手里。
*
乌山这边多水域, 小江小河贯穿了整个乌山地域。
况曼和孟九重这会儿未抵达青君所住之地, 两人在进了乌山水域后, 就放弃了骑马, 改用步行。
穆元德的信送到况曼他们手中时,两人正在砍树做木筏,准备坐木筏, 顺着水流往下走,去与青君和沈闻秋会合。
“沈镇远现身江南了。”孟九重紧蹙眉头,目光紧紧盯着信上的内容。
沈镇远应该已接到了沈罗衣的那封信,他为什么还会在江南现身?
难道,他想先针对师父?
况曼动作一顿,将做木筏要用的藤子丢到一旁,接过孟九重手上的信扫了一眼。
信上的大致内容,一是明确沈兰已与沈镇远决裂,沈兰手中握了不少回纥的东西,她想用手中筹码换取刘元恺活命的机会,二则是,在他们离开江南后,沈镇远现踪了,看沈镇远出没的地方,似乎是要去盟主府旧址。
“现身了?”看完信上内容,况曼瞳底浮出凝色,“他这是想和穆前辈先对上?”
有了天机墓的确切位子,这老贼不来天机墓反而去会穆元德,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野心家能做出的选择。
他暗搓搓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想颠覆刘室皇朝。
以他的野心,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着也该以能助他大业的天机墓为重,而不是和穆元德死磕。
以他心机,不会不明白,只要得到天机墓里的东西,哪怕穆元德利用这次武林大会将他全部阴谋揭穿,他也能另辟蹊径,坐上龙椅洗白自己的名声,甚至还能将他们这群人,打成乱党流寇。
“阿曼,江南那边只有我们师父一个人。”
“穆前辈中原第一高手的称号可不是乱叫的,放心吧,以穆前辈能为,沈镇远想杀他,难矣。”况曼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她不认为沈镇远会和穆元德死磕。
穆元德血鸦卫统领的身份已不是什么秘密,有人心只要稍一查就能查出来。有这层官方身份在,沈镇远疯了,才会在没有万全准备下和穆元德对上。
一旦对上,无疑就是他欲造反的心,公诸天下。
中原和回纥两百年宿怨正在关键时刻,他偷偷摸摸私下筹谋便罢,放到明面上,文人的笔杆子就能让他遗臭万年。
除非他有把握,能一举推翻姜鲁。
可眼下,他手中所握筹码已被端掉泰半,想把姜鲁推翻,除非他得到天机墓里的东西。
所以,天机墓仍旧最关键。
孟九重:“师父武力虽强,但沈镇远老奸巨猾,若是使诡计针对师父,师父许是难以防范。”
况曼听到他对穆元德的评价,掀眸,睇了他一眼,啥也没说,继续埋头绑木筏。
关心则乱,他哪只眼睛瞅出穆元德傻了。
十五年前的穆元德,行事许是真的很光明磊落,但如今再出的穆元德……磊落是有,可心计也决非十五年前可比。
都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自囚苍山十五年,他怎么可能还如以前那般。等着瞧吧,沈镇远和穆元德两人撞上,还不知道是谁算计谁呢。
对于穆元德,况曼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要实力有实力,要人马有人马,如果这都需要担心,那乌山这里,岂不是更需要但心。
他们可都是江湖草莽,个人实力是虽强,可要遇上千军万马,也只有被耗死的份。万一沈镇远破釜沉舟,把他的人手都集中到乌山来,该要担心的,就是他们了。
不过这种可能不大,乌山虽不是什么名山胜迹,可因地势原因,水流太多,千军万马来了渡河都成问题。
孟九重想着江南的事,埋头和况曼一起绑木筏。没多大会儿功夫,木筏就绑好。
况曼将木筏抛到水面上,一转头,见他神情透着担心,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道:“你要担心,我传信给二师兄,让二师兄去江南协助穆前辈吧。”
其实现在距离穆元德最近的是云飞。
但是况曼就算舍近求远,也不大愿意让云飞去相助穆元德。
云飞从百濮出来,让人将炎木送回了圣慾天后,就一直在江湖上瞎逛,这家伙听说穆元德发武林帖,欲开武林大会,已逛去了江南,准备凑场热闹。
所以,要找帮手,找云飞是最快的,因为他就在江南。
可况曼这会儿,却不愿意让他出手。
云飞的父亲和伯父皆死在穆元德手上,甭管其中有什么原因,又有什么阴谋,穆元德杀他血亲是事实。
这份血仇,云飞算在谁头上没人知道,不过,看他在百濮时对孟九重的态度,况曼多少能猜出一些他的心思。
孟九重是穆元德徒弟,唯一的徒弟。
在百濮两人能把酒言欢,这无疑证明,云飞没将仇算在穆元德头上。
但看出归看出,况曼也不会因为她与穆元德的关系,就去游说云飞放下芥蒂,和杀父之人握手言和。
血亲被杀,那种能让人失去理智的恨,况曼比谁都清楚。
她现在东奔西跑,算计这,算计那的,为的,不就是给阿公和阿碧报仇吗?
云飞看在阿爹的份上,不寻穆元德的仇,已是最大的极限。哪怕就是这样,他们况家都已亏欠云飞,又怎能残忍地要求云飞和穆元德握手言和。
她不能,阿爹也不能。
他与穆元德之间,最后走到哪一步,端看他自己的选择。
他们谁也没资格插手,甚至去要求他。
“不必,回纥局势不明,黎初霁坐镇圣慾不能轻易出动,罢了,师父应该会有所安排 。”担心归担心,孟九重同样看得清局势。
人员调度,早在他们那日飞鸽传信后,便已定下,现在谁也抽不出手去援助师父,唯有看朝廷那边了。
说罢,孟九重轻纵身,落到木筏之上,况曼踏水而上,落到他身侧,旋即,他内力摧动木筏。
木筏无桨驶向河面,然后顺着河流,往下流驰去。
况曼与孟九重顺水而下,离开不到大半天,他们绑木筏的岸边,一个身负长剑的青年,带着两个随从,也抵达了二人捆绑木筏的这处河流。
看着地上的树木残枝,青年眼睛浮起深沉。
他抬头,往河道下游看去。
一眼望去,除了急流而下的水,什么都没发现。
青年沉默,在河岸边等了两个多时辰,河流上游,一艘木船扬帆而来。
木船很大,甲板上不少身影耸动。船才抵达这段河面,船上的人,就看到了岸边站着的人。
掌舵的人没有任何迟疑,将船靠岸,等岸上三人上了船,大船再次起航。
甲板上,沈镇远头颅微仰,目光眺望远方,他身后,一个子矮小的男子恭敬地垂着脑袋,将手上的一封信呈给了他。
这个小个子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曾在深山孤宅里出现过的陈七。
陈七是赤阳堡刑堂的人,同时,也是沈镇远暗部的人。
这人外形看着只有六七岁,但实则已三十出头。
在所有属下中,沈镇远最相信的人就是陈七,他的所有事,陈七都知道,且还从不多话。
陈七身体缺陷,在未遇上沈镇远前,连做乞丐都受人排挤奚落。沈镇远当初在各处收罗孤儿乞丐,欲将这些孩子培养成自己的暗卫,陈七就是这么被沈镇远挑中,并带进赤阳堡的。
暗部看的是实力,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在那里,没人敢用以前那种让他不舒服的眼睛看他,陈七觉得,自己终于活成了人。也因此,他打心底感激提供他这种生活的沈镇远,并发誓这辈子只忠于沈镇远一人。
沈镇远看到了他的忠心,几番考量之后,就将人安排到了刑堂,让他有了明面上的身份。
这个人是沈镇远的鹰犬,沈镇远叫他往东,他就往东,从不违背沈镇远的命令。
连沈镇远以亲女为局,他都能眼不眨地立即去安排 。而其他人,则多少会怀疑一下,比如曾经提过一嘴的那个周堂主。
陈七是从孤宅里逃出来的幸存者,那夜,山中遇奇袭,他们埋伏在山里的人,三分之二被发狂的植物弄死,他带着仅存的属下逃出山里,然后赶紧将山中发生的事,汇报给了沈镇远。
沈镇远是轻装简阵上的路,他的暗部势力晚他一步出发,陈七刚出山后,恰好遇上要出发的人,于是,就这么也跟来了乌山。
至于沈罗衣,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被吓疯的。
沈镇远已经知道了孤宅发生的事,虽有疑惑,但却奈于分/身乏术,他没办法亲自去查看,只让人先盯着孤宅。
“堡主,江南那边传信过来,说沈兰在江南出现了。”陈七将信呈出,低着嗓子道。
沈镇远:“何时到江南的?”
沈镇远已于不久前得到了沈兰回中原的消息,但入了中原后,她人去了何处,他却一直没有消息。
几个月前,回纥大军压境欲和中原开战,这是沈兰为他争取到的时机,可这个时间稍纵即逝。
阿穆圣死得太快,让他没把握好机会。好在沈兰知他心意,又制造了第二波混乱,让回纥大乱,牵制住朝廷的目光,让他能继续行动。
可惜,第二波混乱制造的不够完美,沈兰已失去她该有的价值,要不然,倒是可以和拓跋吉联手,让中原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到时候,他攻入京城,只会更加轻松。
陈七恭敬回道:“三天前有人发现她在永县出入,不过她匿踪太快,我们的人跟丢了。”
沈镇远沉凝片刻,道:“以她之智,得知灵泉山庄出事,必不会再轻易露面,只会藏得更深。让人看着点永县,发现了她,就将她带去我们的落脚地。她既去了永县,想必是要和我汇合。”
陈七颔首,又道:“穆元德中计,被三爷引去了盟主府。”
“嗯。”这个消息,让沈镇远心情大好,哈笑了一声,讥道:“功力再高又如何,倒底只是个莽夫。娄三牵制了他的视线,正好方便我这边行事,其他人在何处,还有多久会抵达乌山?”
陈七:“咱们带出的人手太多,不能大规模行动,我将人分成了三批,后面两批人手应该会各晚一天抵达乌山。”
沈镇远:“前头的探子,还是没有发现天机墓吗?”
乌山是沈闻秋常来的地方,为了掌握他那好儿子的行踪,这里,他也是放了人的。不过人手有些少,只有几个盯梢的。
在出发来乌山之前,他就已让这几个探子着手调查天机墓的确切位子了。可这么久过去,那边都没消息传回,怕是还没有收获。
陈七:“没有。沈闻秋和姓青的女子在乌山里,他们只能暗地里寻找。”
“孽子。”一听陈七提到沈闻秋,沈镇远就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