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常杰是个纯粹的文人, 说难听点,他的手除了能拿笔,连捅水都提不起, 哪受得住郁战的拳头。
这不, 一拳打下去, 整个人被打懵了。
“好啊,你,你一个下人,敢打我, 我可是功名在身的秀才。”苏常杰回过神,眼神狰狞地瞪着郁战。
况曼闻言, 气笑了。
他是秀才,她家九哥不也是秀才,他有啥资格在他家撒泼。况曼嘴一张,就想怼回去, 却在这时, 门边响起了孟九重清冷的声音。
“阿曼, 一个不知所谓的人, 不必管他。”
孟九重适时从屋子里出来。
看了眼生恼的况曼, 挺拔的身子将况曼挡在身后,只淡淡道:“郁战, 将人丢出南街, 若是再纠缠, 直接报官。”
“苏常杰, 你有秀才功名,我也有秀才功名,你再胡搅蛮缠, 我会禀报吴大人。”
孟九重威胁地看了一眼苏常杰,伸手,牵着况曼,无视愤怒的苏常杰,转身就往屋里走。
而郁战在听到孟九重的吩咐后,不给苏常杰再说话的机会,单手提了人,咻得一下,飞奔出了南街。
整场闹剧还没开始,就结束了。附近想看热闹的人,看了个寂寞,啥也没看出来。
缘由大伙不知道,但却知道,县衙新招的文书,好像得罪了孟秀才。
而在南街不远处,一个挑着货担的货郎,瞧了眼被郁战丢出街道的苏秀才,眼里透出鄙视,随即埋头,仿佛进好货赶着出城般,挑着担子飞快离开了县城。
而被郁战丢出南街的苏常杰,摔了个狗吃屎,然后骂骂咧咧回了东街。
*
孟宅,况曼一头雾水地跟着孟九重进了屋。
“苏常杰脑袋被驴踢了吧。”看着回来丢完人的郁战,况曼不虞道。
啥玩意,管天管地,还管到她头上来了。
孟九重坐在石桌旁,一双浓眉紧紧夹起,语气肯定地道:“苏常杰有问题。”
“什么问题?”况曼微楞,坐到孟九重身边。
孟九重回想了一下,在兴远府与苏常杰相处时的情景,道:“这人极会看人脸色,以他察觉观色的本事,绝不会可能会像今天这样,手段低劣的出言挑拨离间。”
苏常杰虽汲汲营营,攀援想往上爬,但却一直很有分寸,去岁同中秀才的书生,虽对他这行为有些鄙夷,但也不会太过孤立他。
可刚才,他却一开口就诋毁阿曼,这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且,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急切。
他在急什么?
“挑拨离间,挑拨啥了?”况曼疑惑。
能把九哥气成这个样子,那苏常杰到底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孟九重:“没什么,反正就是一些难听的话。阿曼,收拾一下,我们回苍山吧。”
他们不在这段时间,东义县似乎被人铺了一张网,一张欲困住他与阿曼的网。
在网中,有些东西看不分明,反倒是容易被人搅混视线,失去判断。
但若跳出这张网,那他们就能看到那牵网的人。
苏常杰的出现太过奇怪,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为了谋生才来东义县做文书,可现在看来,这谋生怕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目的,应该是他与阿曼……
但这只是他的怀疑,是与不是,还有待调查。
“九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况曼眸底带起疑惑。
孟九重摇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有所猜测罢了,昨夜那探听的人暂且不提,但苏常杰……他行为有些怪异。”
况曼闻言,恍然道:“你是说,苏常杰是故意接近我们的?”
孟九重:“有可能。你与我交际有限,你这边除了一个相熟的娇黛黛,再找不出第二人与你相熟,而我这边……在江湖上,我从未与人落下交情,若是有心人想找一个人,潜伏到我们身边,那最有可能找的,便是我在兴远府认识的那些文人。而这些文人中,能被人轻易蛊惑的,只有苏常杰。”
况曼眨眨眼:“呵呵,那找上苏常杰的人,得有多眼瞎才会想用他来接近我们。”
那躲在暗处的人,是自己蠢,还是觉得她和九哥蠢。
哪怕找个不认识的老汉来碰瓷,让他们失去戒心,都比找这个打开始,就让她和九哥都看不上眼的苏常杰强。
“确实有些眼疾。”孟九重赞同地点了点头。
况曼:“才回来,就闹出两波事,回苍山也好。郁战,你暂时别离开东义县,等伦山那边的东西到了,你再回苍山。对了,派个人盯着苏常杰,看看能不能揪出狐狸尾巴。“
去哪儿况曼都无所谓。留在东义县,只是为等阿月的信,可这信又不是非她亲自收才行。
说罢,况曼一转身,准备去对街和娇黛黛说一声。
哎,这一回来就走,每次都匆匆忙忙,弄得这个家比客栈还不如,有点小心酸。
等以后事情都处理完了,她一定要在家里住上半年,哪都不去。
进了东福客栈,娇黛黛这会儿正忙着,见况曼过来,她什么都没说,从柜台抽了一个信封给况曼,然后,嫌弃又无奈地道:“走吧,走吧,这东西你应该用得上,拿回去自己看。”
况曼不客气地收了信:“那我走了,你保重,对了,你多酿些酒,回头我算账给你。”
娇黛黛睇了她一眼:“真是事多,行吧,回头酿的时候,给你备几壶。”
“就知道娇掌柜最慷慨。”说罢,况曼拿起手上的信,挥挥手,便背着手往客栈外走。
还没走出客栈,就见蓝庐书生的大舅子,提着一糕点盒,进了客栈。
况曼和沐戈楼也算熟人,两人笑着点了点头,错身而过。
走出客栈,况曼眸子带着点好奇,回头往客栈里瞧了瞧,一眼瞧过去,便见沐戈楼嘴角含笑,不知和娇黛黛说着什么。
娇黛黛眉飞眼笑,和沐戈楼相谈甚欢。
况曼眨眨眼,觉得似乎好像发现了什么,她抿了抿嘴,又暗戳戳地看了两人一眼,片刻后,她暗笑着往孟宅走去。
艾玛,难怪郁战说最近沐戈楼躲苏月,一躲就躲到东福客栈,敢情是有这苗头啊……
啧啧啧,娇黛黛可是朵带刺的红玫瑰,一般人可摘不下她。
沐公子,你加油……
“孟夫人,好久不见。”
况曼心里正想着娇黛黛与沐戈楼的事,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子娇软的声音。
一听到这声音,况曼眼睛一睁,仿佛没听见般,跨出去的步子更快了。
——擦!
这苏家兄妹有完没有了,才丢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
况曼记性很好,一听声音,就知道叫她的人是苏月,她头也没回,无视她的搭茬,都没走正门,直接翻墙回了家。
出师未捷的苏月:“……!!”
看着空荡荡的院墙,苏月双眉轻蹙,绞了绞手中的丝帕,埋头悻悻离去。
看来大哥这办法不行,孟夫人根本就不搭理她。
……苏月完全不知道,况曼不理她的真正原因,正是苏常杰作的。若不是苏常杰先前闹的那一出,这会儿哪怕是为了孟九重的面子,况曼再不喜欢也会应她一句。
可是现在嘛……苏常杰都被郁战丢走了,两方连点面子情分都没有了,况曼搭理她才怪。
回了孟宅,孟九重已经收拾妥当,二人说走就走,拎着简单的行理便出了城。
*
另一边,被况曼和孟九重定性为眼瞎的某个挑着货担的人,已于况曼他们早一步出城,并且,也同样和况曼他们一样,认为自己眼瞎了。
他费尽老力,趁着孟家那对夫妻不在东义县这段时间,找了好大圈,才找出个和他们有点交际的人,结果,这人却是个傻蛋。
这才一天功夫,任务就失败了。
看来,他得另去找人接近这对夫妻才行。
大小姐这二十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小公子,如今大小姐即将脱身,走出泥泽,眼见着母子二人就快团聚,可小公子却失了音讯。
大小姐说过,小公子是落进了孟家夫妻的手里,让他想办法将小公子救出来。
可这对夫妻太精明了,他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到他们将人藏在了哪里。没办法,他只得安排人到孟家隔壁,谁知,才刚刚潜伏下去就暴露了,另一个试图和他们拉关系的,也是进门还没一柱香,就被丢了出来。
这两人不好对付,他得另想办法才行。
货郎愁眉坐在路边,连续两次失败,让他有些不知该从哪里着手了。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前方官道上,一男一女仿佛散步般,谈着话,走了过来。
看到这两人,货朗眼睛一亮,目光在男人手上的包裹上扫了一下,然后状似天气太热,从货担上取了一把扇子,坐在那里扇起了风。
许是觉得走过来一男一女太好看,他还一脸看稀奇地偷看了几眼。
他偷看的眼神并不隐晦,况曼和孟九重都有感觉到,不过这种平常人打望的眼神,二人经常遇上,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错过货郎,两人走到城外十里亭,然后从十里亭,进了东义县的大山。
在来的路上,况曼已经看过娇黛黛给的那封信。
那封信是有关苏常杰的调查。东福客栈大本营在东义县,衙门换了文书,还是个外地人,东福客栈自然要调查一下。
苏常杰是兴远府下抚洞县的人,他是一个多月前来的东义县,来的时间点,恰巧是况曼他们从青阳关回转中原的时候。
他一来就去了县衙,道明自己想在东义县找份活,县太爷见他是个秀才,学识也还不错,就将柯秀才原本的工作安排给了他。在此之前,他与苏月这半年都呆在抚洞县,并且,还在两个多月前,在抚洞的一家私塾里,找了一份夫子的工作。
也就是说,他是辞掉了夫子工作,然后来的东义县。
好好的夫子不当,却跑到城楼下去做文书,怎么看,都有些问题。
况曼看完他的资料,偏向于孟九重说的,他——是特意为了他们才来的东义县。
至于他是受什么人指使,况曼没兴趣去探究,就像孟九重说的,当跳出局之后,更能看清楚布局的人。他们现在一点都不急,敌人私下动作越频繁,就越容易暴露,与其费心神去猜,还不如等他自己暴露。
就比如……身后跟着的尾巴一样。
进了山,况曼与孟九重视线在空中稍稍交汇,随即一个纵跃,便奔进了山里。
二人速度都极快,眨眼功夫,就跑了个没影。
那挑着货担,急急赶路,一路缀着况曼二人来到十里亭的货郎,才放下货担跟进山,就失去了二人的踪影。
他站在林中,目光看着树林深处,眼里透出若有所思。
这是一个很警惕的人,跟丢了人后,并没有如无头苍蝇般,继续跟踪,而是立即就下了山,并装着躲避正午太阳的模样,坐在十里亭里,半阖着眼睛打起了盹。
他看似在打盹,但虚眯着的眼睛,却一直暗暗观察着官道左侧,那看不到尽头的大山。
他在十里亭一坐就坐到傍晚,在天快黑时挑起货担,从一个普通人,瞬间变成了一个武林高手,纵身往东义县的方向飞奔了去。
他的身影将将消失在黄昏尽头,树林中,两条人影一个晃身,便出现在了亭子中央。
“今儿是出城的好日子,一出城,就揪到了一条狐狸尾巴。”况曼盯着东义县的方向,眼里透起讥笑。
啧啧啧,还真是意外收获。
想都没想到,县城外竟还有条鱼。
孟九重:“阿曼,你先进山里。我回城里去安排一下。”
况曼颔首:“你自己留心些,先别打草惊蛇,瞅瞅他在东义县都联系了些什么人,再做安排。”
刚才那个货郎从县城外的官道上,就一路跟踪他们。他虽跟得很隐晦,且还敛了内息,让他们察觉不到她的内息,但是再怎么隐晦,也在他不知不觉加快的脚步中暴露了自己。
她与孟九重速度虽看似不快,但再怎么慢,也绝非一个普通人能跟得上,偏这人挑着担子,却能一直缀在他们身后。
这么快的速度,若还察觉不到问题,那她和九哥怕是早就因大意,见阎王去了。
“嗯。你在阿凤村后山等我,最迟明日天亮,我就会回来。”孟九重点头,将手上的包裹抛给况曼。
况曼接住包裹,给孟九重说了个确切地址:“去吧,我在龙门崖等你,那地方正好方便我修练。”
龙门崖就是她与阿娘第一次相见的那处山崖,离东义县不远不近,去苍山也是同样。
孟九重点了点头,身子一纵,便飞奔回了东义县。
况曼拿着包裹,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蹙着眉进了山。
一边走,况曼一边分析着这两天发生的事。
这一批找她和九哥麻烦的,不大像是沈镇远的手笔。
沈镇远这人精明的很,做事滴水不露,不然也不可能阴了穆元德十几年,还能以正义之士的身份生存在江湖上。
依他之心计,要算计她和九哥,绝对算计得无声无息,让他们防不胜防,而不是才一动,就将暴露出来。
况曼更倾向这是沈兰私下里的行动,也许这行动,还是瞒着沈镇远的……
就是不知道她猜的对不对,若是猜对了,也许,有好戏看了……
*
另一边,货郎挑着担子,在天完全黑尽之时,抵达了东义县。县城这会儿已安静下去,只有几家还未打烊的酒楼,亮着灯光。
货郎入了城,左拐右转,进了一条小巷子。
没过多久,小巷子中,一只鸽子就扑腾着翅膀,飞进了夜空。
孟九重跟着货郎回城,因想查出他背后的人,并没有跟着太近,鸽子飞上天时,他人正在巷子对街的树荫下,来不及拦截这只鸽子。
看着飞远的鸽子,孟九重眼里闪过深思。
货郎一进巷子就沉寂了下去。
三更时分,一道人影从巷子中俯冲而去,如一只夜空下的老鹰,往着东街飞疾而去。
孟九重看了一眼黑影所去的方向,尾随而上,跟着黑影一直奔到了杨县丞家附近。
待看到货郎翻身进了苏常杰暂住的宅子后,孟九重额头一蹙,飞身上了房顶。
刚飞上房顶,一掀开屋顶瓦片,便见货郎手执一把锋利的匕首,蹑手蹑脚往苏常杰所睡的床,走了过去。
孟九重眸一缩,内力顿时聚到了掌心。
内力刚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孟九重眼睛轻垂,又散去了掌上的力量。
与此同时,黑漆漆的房间里,货郎的一只手,已捂在了苏常杰的嘴巴上。手中夺命匕首,亦也插进了苏常杰的胸口。
货郎眼睛平静,一直到手下之人挣扎的动作,彻底停止,他才松开了捂在苏常杰嘴上的手。
听着床上人,已弱到完全感觉不到的呼吸声,货郎眸底闪过狞笑,身子一闪,从窗户翻出卧室,飞速消失在黑暗中。
待他一走,房顶上的孟九重内力从指间泄出,隔空点穴,锁住苏常杰几住穴道,然后身子矫捷一纵,下屋顶,来到苏常杰的身边。
孟九重平静地看了一眼已没了知觉的苏常杰,并指探了探他脖子处的动脉,当感觉到双指下还有一丝微弱的跳动,他当机立断,将人捞起来,迅速离开了苏家。
在黑暗中奔了一会儿,孟九重一个纵跃,飞身进了平顺布匹店。
布匹店早已打烊,后院里一片黑灯瞎火。
布匹店里住的人不是普通人,孟九重进来时未有隐藏,人刚落到院中花坛边,崔言就无声无息从窗户里翻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刀。
“公子。”看清半夜来客,崔言惊讶,收起手上的刀。
孟九重冲崔岩点了点头,将苏常杰带进崔言的卧室。
崔言跟在他身,看了眼他手上的人,赶忙去把蜡烛点燃。
昏黄火烛照亮卧室,崔言走到床边,看了看床上的伤者。孟九重这会儿已经动手,将苏常杰里衣撕碎,正在检查他的伤口。
伤口很深,甚至刺中了心脉,好在先前他出手及时,封了他心脉附近的几个穴道,没让他当场丧命。
“公子,这人不是你同窗吗,他怎么了?”孟九重的交际圈很窄,崔言想不认识苏常杰都难。
“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收买了,欲接近我与阿曼探听消息。今日上午我察觉他有异,寻了借口与他决裂。这举动,似乎惊动到了某些人,对方杀人灭口……”孟九重检查一边苏常杰的伤口,一边将今日发生的事,告知了崔言。
苏常杰出师未捷,刚冒出头,就成了废子,那指使他的人,下手倒是很及时,不过……再快也已暴露了。
“封穴及时,没什么大碍,你找人给他包扎一下,等他醒了,审讯一下,将对方的目的弄清楚。”检查完苏常杰的伤势,孟九重拾起一块丝岶,擦拭手上的血迹。
“杀人灭口的人,住在周家巷子,派人跟着,不要打草惊蛇。”
崔言闻言,颔首应了一下,退出房间去安排。
孟九重走出房,肃立在院子中央,眉宇紧皱,陷入了沉思。
这两次出现的人,目标应该都是为了刘元恺,只是奇怪,刘元恺已被捉住大半年,为何这些人,现在才开始行动?
他们只单纯的,是想救人吗?
沈镇远,沈兰……
总感觉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公子,大夫来了。”
沉思中,出去一会儿的崔言,带着大夫回来了。孟九重冲大夫点了点头,把苏常杰留给大夫,与崔言一起走进了书房。
二人在书房中,交谈了近半个时辰,孟九重才离开了布匹店。
出了布匹店,他又趁黑,去了一趟周家巷子,观察了一下那个货郎,最后算着时间,没进了夜色下,往城外大山奔了去。
***
巍巍雄山,青翠峰峦看不到尽头。
被大山衬得格外渺小的龙门崖边,况曼盘漆而坐,崖下袅袅升起的薄雾,将坐在崖边的人,衬得犹如仙人。
耳侧一揖乌黑的秀发,随着山风飞扬而起。
身后,无数植物随风摇曳,那沙沙作响的声音,仿佛在迎接着什么般。
地上的小草,随着崖边静坐之人的吐息,一点一点,无声攀长,不过短短半夜时间,竟生长了一尺高。
孟九重忙了一夜,赶在与况曼约定的时间,踏着晨雾,从林中缓缓步向山崖。
脚步还未靠近,向来观察细致的他,就发现了山崖附近不同寻常的变化。
比其它地方颜色更深的植物,沙沙作响却在一点一点伸展而出的树叶,还有树上,明明已经死掉的枝丫神奇再生。
那不只是再生,而是已死掉垂落,这会儿却仿佛遇上了仙露,正一点一点,回归母树,与主杆再次连接在一起。
地上枯死本应枯黄的落叶,颜色逐渐变换,透着淡淡莹绿。
不正常的变化,让重九重脚步刹时一顿。
他抬头,黑眸往悬崖边看了过去。
崖边,少女衣袂飞扬,晨起的微光,丝丝缕缕落到她的身上,衬的如梦如幻,毫无真实感,仿佛随时会飘走般。
孟九重一惊,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伸了出来,仿佛是在抓住什么般。
片刻后,他紧沉眉头,放下伸出的手,摒气敛息,无声无息走向悬崖。
轻轻坐到况曼身侧,孟九重侧头,目光定定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金色晨光,将她的肌肤衬得细如美瓷,不见一丝瑕疵,看着是那般不真切。
孟九重眼底透出莫名惊慌,伸手,想要抓住旁边的人。
手伸到一半,定在了空中。
良久后,再次垂落。
他侧头,没弄出任何声响,盘坐在况曼身边,深邃眼眸注视着悬崖深处,微颤的耳朵,静静聆听身边人的呼吸。
绵长的呼吸,让他空落的心脏,渐渐落回了原位。
*
日出日落,况曼依旧沉坐在崖边,昼夜对她来说,已成了一个名词。
半月,足足半月,她未有移动分毫,亦没有睁开眼的迹象。
身后的杂草,已经长到了一丈多高,周围环境在这十天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悬崖下光秃秃的峭壁,七凌八露的鲜苔已在这十天时间里,占据了整个峭壁,甚至还有继续抢占地盘的趋势。
崖边的人仿佛一座雕塑,纹丝不动,呼吸愈发深长,若不是每隔十息,胸脯都会有一次起伏,孟九重怕是已早将人叫醒。
等待的人,越来越急切,越来越有种抓不住的感觉,每日,都会颤抖着手,轻轻试探着对方的呼吸。
半月时间里,孟九重只出过一次山,其它时间,他几乎都在悬崖边。
眸中情绪从一开始的惶然不安,转变成了担忧。
这么长时间,不吃不喝……哪怕功力再高深,也抵挡不住。
阿曼……你何时才能修练完。
沉坐的况曼,这会儿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异能正在疯狂冲击八级的桎梏,想要一蹴而就,冲撞得太激烈,无数能量从身体里汹涌奔出。
风,乍然而起,附近一丈之内的乱草,突兀间变成了锋利的刀。
不过只是随风摇曳,却能制造出无数刀痕。
这不过眨眼功夫,这些草就自相残杀,断枝飞扬。
这里的气场太大,无形的凛凛锋刃,形成了风暴圈,已割破了孟九重的衣服,甚至是裸露在外的肌肤。
孟九重仿佛没有察觉到般,焦急地等待着。
但这边动静太大,他想再继续近身守着况曼,已是不可能。
他剑眉紧蹙,一个闪身,晃身离开风暴圈,伫立在树枝上,垂目注视着崖边的人。
良久后,风爆席卷,越扩越大,眼见就快扫见孟九重所站的位置,那边,静坐半月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皓眸刹那点亮,宛若星辰,熠熠光辉从瞳底泄出。
附近草木随着少女睁开的眼,摇曳得更加张狂,仿佛十几级的飙风,在山林里肆意摇摆。
半晌,况曼终于收敛住内息,震荡不安的树林,逐渐趋于平静。
“阿曼。”
树枝上的男子,在风停下的刹那,猛然纵身而下,晃身来到况曼身边。
人还未站稳,修长的胳膊,便紧紧将人况曼圈进了怀里。
结实有力的胸膛,心脏剧烈跳动。
“阿曼!”
窒息的心灵,呼唤着况曼的名字,低沉,透着颤抖。
半月,足足半月……
他坐在她身边,感受着她身边的虚无与空洞,他以为,她会与这周边的树林融为一体,他以为……
熟悉的青草香,淡淡溢与鼻端,少女微热的体温,这会儿仿佛最清凉的泉水,冲走他心底的不安。
“九哥,你怎么了?”腰间越扣越紧的大掌,让况曼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轻抬头,担心地看向孟九重。
孟九重垂目,深邃双眼定定注视着况曼的眼睛,待看到她瞳底折射的影子,温热的唇,轻轻贴到她白皙的脸上。
他闷闷吐了一声:“无事。”
听着他闷在喉咙里的声音,与腰间缠得越来越紧的胳膊,况曼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踮脚,在他脸庞上轻啄了啄:“让你担心了。“
孟九重轻侧脸颊,趁隙含住她的唇,断断续续加深了攻势。
日悬中天,猛烈的炙阳,让人汗流浃背,一直到太阳偏西,山崖上才吹起了清爽的凉风。
悬崖边,火堆噼里啪啦燃起,一只被烤的金黄的兔子,飘荡着淡淡的肉香味。
况曼惬意地偎在孟九重腿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火堆。
“九哥,我修练这几天,东义县那边情况怎么样。“
说起来,这次打坐,异能就突然升上八级,况曼也很意外。
她那日入山后,本是想着稍修练一下就好,等他们去了苍山,安顿下来,再来升级异能。
可她异能已储存到大圆满,一沉下心去修练,就直接进入了升级状态。
这不,啥都没交待,一修练,就修练了半个月。
孟九重轻捋着况曼乌黑的秀发:“苏常杰被指使者杀人灭口,不过我赶到得及时,让他捡回了一条命,崔言在他那里并没有问出指使者是谁,不过我们猜测方向没有错,他接近我们,的确是为了刘元恺,还有沈罗衣。“
“沈罗衣?“况曼眉头轻蹙:“找刘元恺还说得通,毕竟刘元恺落到咱们手里,肯定讨不到好,可沈罗衣不是被穆前辈带走的吗,难不成,沈镇还认为穆前辈为对沈罗衣出手?”
孟九重:“沈镇远一向很疼沈罗衣,也许吧。”
况曼:“那还有其它的事吗?我们离开东义县已有半个月,外界都发生了些什么。”
孟九重:“我们离开后,那个货郎偷偷派人入山,搜查过几次,入山的人应该是北方人,对山林不熟悉,进来几次都被大山阻了路,没有深入,他似乎在等后援。”
“后援……还有帮手?”
“嗯。应该是沈兰。”孟九重说着,拿起火堆上的兔子看了看,见烤的差不多了,他将穿兔子的木棍插进泥土里,想兔子散了热再吃。
“沈兰不是在回纥吗?回中原了?“
孟九重:“你修练这段时间,外界发生了很多事,回纥已如你所预料的那般,大乱了起来……“
趁着兔子散热的这会儿功夫,孟九重将山外发生的事,仔细给况曼说了一下。
他人虽在龙门悬,但是每日都有信鸽送消息过来,而这期间,他下过一次山,对外界发生的事,他了如指掌。
回纥乱了,乱成了一锅粥。
本来一开始拓跋吉还能控制局势,让皇权稍稍压制神权,毕竟,新上任的二祭师是他的人,两人各展本事,虽有些小震荡,但却不激烈。
这形势,让一直观察回纥的镇北侯和四王爷有些失望。
但这种失望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了惊喜。
因为,拓跋吉的宠妃,在这关键时刻竟神来一笔,一把火将枯鹤院给烧光了。
据说,她这一烧,将枯鹤院里用来练制尸奴最关键的东西给烧没了,一点渣渣都没剩给枯鹤院。
拓跋吉野心大,他想除掉阿穆圣,却又不想回纥失去尸奴,所以,早早就安排了二祭师,跟在阿穆圣身边偷学,如今,回纥就算没有了阿穆圣,照样可以练尸奴。
但是现在,这练尸奴的关键材料,被盛妃烧没了。
盛妃烧了枯鹤院不算,还将苏兰马场的马给全弄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反正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在回纥消失了。
镇北侯和四王爷对盛妃的去处,有所猜测,不过现在两人都没空管她,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回纥。
枯鹤院是回纥最神圣的存在,死了阿穆圣,群众本来心里就不满,如今枯鹤院又被烧了,可想而知,枯鹤院的信徒有多愤怒。
这不,愤怒太多,就爆发了混乱。
有的部族因为枯鹤院被烧,甚至还欲脱出汗庭,回归大草原。
而盛妃沈兰,此刻已经乔装打扮,混进了中原,并已抵达了陇西边界。
这是况曼他们独有的消息,消息是况飞舟从大草原上传过来的。自从知道有个人,在五十万大军压境之前,便先一步入了中原后,况飞舟就时刻关注着沈兰的动向。
沈兰一动,况飞舟就接到了消息。
不过况飞舟与镇北侯他们一样,暂时都抽不开身。
大草这会儿正乱得着,没那精力分心去关注沈兰,只让人盯紧她,然后将消息传给在中原的况曼和孟九重便成。
孟九重接到消息,并察觉到跟踪他和况曼的货郎,在等人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猜测他要等的人是沈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