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失踪的人与灵泉山庄

东义县, 南街。

泾山一役,南街在修养了几个月后,恢复了正轨。街道上, 腰悬兵器, 大口吃肉, 大声划拳的江湖人,比况曼离开时多了许多。

东福客栈宾朋满坐,娇黛黛单脚踩在板凳上,不知和客人在争辩什么。

说了两句, 把那客人说得面红耳赤,她乐不可支, 拎起桌上的酒壶,豪爽地喝了一口。

况曼刚走到自家家门,一侧头,便见她昂着头, 正豪放地喝酒。

她眼睛一亮, 脚步轻转, 便想去东福客栈。好久没见娇黛黛了, 有点想念她的花雕酒了。

虽然那次喝酒, 她除了辣,啥味都没喝出来, 但就是想再和她喝酒。

前不久她答应师伯, 要给他弄上好的酒送去呢。她得先去探探娇黛黛还有多少花雕, 要是多的话……看看能不能均点给她。

要是不愿意的话……咳咳咳, 她也不介意做一回梁上君子。

“先回家吧,回家梳洗一下,休息好, 等她客栈快打烊再去。”

刚推开门,准备叫况曼进屋的孟九重,一掉头,就见她身子对着东福客栈,一只脚已经兴冲冲地跨了出去。

他润眸一蹙,立即出去手抓住她。

东福客栈人龙混杂,就算想和娇黛黛聚一聚,最好也等人少的时候再去。

况曼抬头,瞅了瞅孟九重。

“行吧,那晚点再去。”她耸耸肩,随即眉毛一弯,笑眯眯道:“娇黛黛的酒窖里有不少好酒,我前不久不是和师伯打了赌吗,师伯这人没啥爱好,就好这一口,回头咱们找娇黛黛买一些,给师伯送去。”

“好。”孟九重一笑,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入屋里。

“郁战,我回来了。”一进屋,况曼抬头就瞧见郁战在劈柴。

况曼进屋,孟九重转身,准备把大门关上。

大门在快要完全关上时,他视线一抬,便瞧对街客栈里,娇黛黛撩着头耳际垂发,笑眯眯地看着孟宅。

孟九重神情微顿,隔空朝东福客栈里点了点头。和娇黛黛打了打招呼,他麻利地将门关上,隔绝对街那别具深意的打量。

关上门,孟九重额头轻轻蹙了蹙,突感脑门有些胀。

当初他本不欲安家在南街,因为南街这边太复杂,一个不小心,就会牵扯进江湖恩怨。

但郁战与崔言却都说,住在东福客栈附近最好。因为,东福客栈的消息最灵通,他住在这里,可以就近观察出入东福客栈的人,从这些出入的人员中,分析出有利于他们的消息。

做了这么久邻居,因他时常出门的缘故,他什么都没观察出来,他和阿曼反倒是被娇黛黛观察了个彻底。

唯一庆幸的是,阿曼误打误撞对了这娇掌柜的味,两人莫名其妙看对了眼,让这娇掌柜帮了他们不少忙。

可是,帮忙归帮忙,他却不希望阿曼和娇黛黛走太近。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心底莫名就生出一种直觉,总感觉阿曼和娇黛黛走得太近,他可能会倒霉……

“公子,夫人。”郁战听到唤声,停下动作,扫了扫衣服上的灰尘,赶忙迎了上去。

嘶哑的声音里透着喜悦,显然,郁战很高兴两个主子能安全回来。

边关一战,郁战并没有参与,只偶尔送一两封信去青阳关。在这期间,他一直和郁方住在苍山,他也是昨天才从苍山回来。

这不,一回来就开始暖房,把久没人住的房子打扫干净,这会儿正准备劈些柴,砌在屋檐下,方便孟九重取用。

“你什么时候下山的?”看着已经收拾干净的房子,况曼笑问了一句。

郁战:“昨日才到。”

孟九重走到院子:“苍山那边,郁老和沈闻秋都还好吗?”

“都很好,沈公子这段时间,经脉已经完全修复,倒是沈罗衣……”

郁战欲言又止,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况曼一瞧他这模样,就知道沈罗衣起幺蛾子了。

“沈罗衣怎么了?”况曼抬头,疑惑问:“上次你不是去信,说这女人被穆前辈失控给震伤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还掀幺蛾子了?”

况曼对沈罗衣并不熟,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沈罗衣在赤阳堡覆灭前一夜,被穆元德带回了苍山,在此期间,况曼就只在黎初霁中蛊回中原后,带着他去过一次苍山,去的时候,沈罗衣避开了她和孟九重,所以,她与沈罗衣并没有交集。

有关沈罗衣的事,况曼皆是从郁战去的信里听说的。

她知道这个女的在赤阳堡被灭之后,似乎钻进了死胡同里,埋怨沈闻秋,恨穆元德……

对于她的这种恨和埋怨,况曼不置可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她选择了亲爹,无视亲娘之死,甚至装作一无所知时,她与沈闻秋和穆元德就已背道而驰。

也不知道后面,穆元德抽出手后,会如何处置这个外甥女。

郁战垂眉,想了想道:“在公子来信,说要回来的这段期间,沈罗衣多次想离开苍山,前几天还拿了我师父新研究的一味毒,想毒死沈公子。”

况曼一震:“毒死沈闻秋?”

就算与沈闻秋所选不同,沈闻秋也是她亲哥,下手毒死他……

这女孩心坏了——

一翻脸,就一丝挣扎犹豫都没有,就要置从小宠她疼她的亲兄于死地。

毫无情份可讲……这女的,没救了。

没看沈闻秋在明明得知父亲杀掉母亲之后,还在仇恨旋涡中挣扎了这么多年吗,一直忍无可忍,到再为沈镇远找不到借口,才下定了决心,想为母伸冤。

可就算是做了决定,一开始,也犹犹豫豫,内心备受煎熬。

况曼双眉紧皱:“她既然要走,让她走就是。她心不在这边,继续留下去,是个隐患。”

郁战:“沈公子也是这么说的,但我师父说,要等盟主回去之后再说。师父担心,她离开苍山后,会将苍山暴露出去。”

苍山是他们的退路,在未找到新的较为隐秘的据点前,苍山暂时还不能被人知道。

特别是沈镇远……

盟主体内的邪心焰不知何时才能彻底解除,若是沈镇远知道盟主在苍山,并会再次失去心智自囚苍山时,暗动手脚,盟主许是会出意外。

况曼撇撇嘴:“穆前辈就不该带她回苍山。”

用一生自由,换取穆仙儿一双儿女安然,结果却换来了一个白眼狼。

早知如此,当日剿灭赤阳堡时,就该将沈罗衣一起弄死。

孟九重深叹口气:“谁知道她会是这般性子。”

当时沈闻秋记挂沈罗衣,拖着一身伤,也要去将沈罗衣救出来,而师父也不愿意穆仙儿的女儿,受沈镇远连累……

谁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孟九重看向郁战:“回头你调些人手,注意着一点苍山,郁老说的有道理,苍山那里是师父的退路,在没解决沈镇远之前,确实不宜暴露。”

说完沈罗衣,郁战突地想起昨儿刚回来遇上的人。

他紧了紧眉:“公子,昨日我回来时,那曾在兴远府与咱们相处过一段时间的苏秀才,就上了门,说是找公子叙旧。”

对于这个苏秀才,郁战与孟九重同样,都有些不喜。

偏这人能耐的很,他才入城没多久,就寻上了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这里的。

况曼:“我们已经在城门口撞上过他了。对了,他昨儿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他妹妹苏月一起来的?”

这才况曼最想知道的。

况曼这人有些护食,这种护食到了男人身上也是同样。

孟九重是她的男人,她讨厌一切带着心思接近孟九重的女人,甭管孟九重有没有那心思,她都讨厌。

以前她也讨厌娇黛黛,要不是和娇黛黛相处过程中,发现她对孟九重没那方面的心思,只是羡慕他那层秀才的皮,她定做不到和她有说有笑。

“苏小姐未上门,但苏小姐已来了咱们县里,他们兄妹目前住在杨县丞的隔壁。”

郁战虽然是昨日才回来的,但对东义县的事,却是了然于心。

况曼眨眨眼:“那不是给吴大人带了一顶帽子的,前师爷的院子吗?”

郁战点点头。“前师爷被问斩后,那房子就一直空着,苏秀才做了衙门文书,又带着家眷,吴大人就将他们兄妹,暂时安顿在了那院子里。”

郁战顿了顿,眼睛暗戳戳瞄了瞄自家两位主子,埋了埋头:“据崔大叔说,苏秀才每日下工后,都会带着苏月去杨县丞家做客,最近这几天,听说,杨县丞与他夫人关系似乎有些不大好。”

况曼眼睛一亮,觉得有八卦:“然后呢?”

郁战:“然后便是,沐家的沐戈楼公子,最近总是出门,跑来东福客栈。”

况曼瞥了郁战一眼:“能一次把话说完不,沐家公子又和苏家兄妹有什么牵联了?”

那沐家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蓝庐书生的大舅兄。

这人心肝有点黑,蓝庐书生和沐锦云成亲,他一副散功药将蓝庐书生毒倒,让他成了软脚虾,这两人成亲都已八九个月了,至今沐锦云还未怀上。

据说,蓝庐书生身上的散功药才解开没多久,小两口现在正在努力制造下一代。

郁战:“我不大清楚,反正这苏家兄妹不知道怎么就和沐老爷认识了,苏公子除了去杨县丞家,去的最多的就是沐府。而沐公子自从苏月常去沐府后,就整天往东福客栈跑。”

况曼听后,呵呵一笑。

虽然郁战没明说,但只要耳朵没聋的都听得出来,这姓苏的,是打上了沐家的主意。

啧啧啧,活了两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

真怀疑,他这人品,是怎么考上秀才的。

罢了,反正这些事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就当听个稀奇吧。

况曼这里想着苏家两兄妹怎么作妖风,也作不到她头上来,却不知,那苏秀才已经打起了孟宅的主意。

才从城楼处和孟九重打过招呼没多久,苏常杰就以有私事要处理的借口,从城门口回转了内城。

回到家,见苏月拎着蓝子,准备出门。

他叫住她:“阿月要去哪里?”

苏月埋着头,低声道:“大哥不是让我多和沐小姐走动吗,我做了一些糕点,正准备给沐小姐送去。”

苏常杰看了眼苏月手中的篮子,道:“不必再上沐府,孟九重夫妇回来了,你抽空,去拜访一下那位况娘子吧。”

苏月脸上闪过为难:“大哥,况娘子不是寻常女子,我担心,我和她没话说。”

“妇道人家,再不寻常又如何。”苏常杰呵笑一声,不屑道:“你们女人凑在一起,不是衣服,就是首饰,上次我不是拿了一盒东海珍珠给你吗,南街那边有一家街宝店,你把这盒珠珍拿去南街,让珠宝店的掌柜给你做成头饰。记住,去取的时候,得在这个况娘子看到你的时候。”

女人,再厉害也抛不掉天性,喜欢的东西,翻来覆去还不是这些。

只要阿月的东西能吸引住姓况的目光,然后攀谈上,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今日城楼一见,他算是看得分明,孟九重根本就不愿和他相交,他贸贸然上前,说不定会引起怀疑。

孟九重这人看着温文尔雅,实则却是极冷漠,在兴远府与他相识,并做了一段时间的邻居,结果他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了。

想从孟九重这边下手不大容易,还是女人比较好攻克。只要相熟了,谈着谈着,好多话不经意就说出了口,到时……

至于沐家……上沐家不过是权宜之计,谁让沐家有个女婿姓黎呢。

苏月闻言,抬头看了眼苏常杰:“那我这糕点,还给沐小姐送去吗?”

苏常杰:“送什么送,先去做首饰。”

苏月点了点头,将篮子提回屋,然后收掇了一下,取了放在梳妆台上那匣子珍珠,便出了门。

苏常杰等苏月离开,一双眼睛透出算计的笑。

多结识些人,总归是有好处的,这不,机会来了。

若不是当初他物色上了姓孟的,想将阿月嫁给他,搬出了他隔壁,今日这机会说不定就成别人的了。

一千两黄金啊,干好这事,他这辈子就有花不光的钱了。

*

孟宅。

谈完近日东义县的事,况曼就去了书房,准备给阿月去封信,让她帮忙弄一根地垦虫的尾巴出来。

“阿曼,梳洗一下,准备吃饭了。”孟九重见郁战烧好热火,他走进书房,轻唤了一声况曼。

“来了。”况曼脆声声应了一句,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里,拎着出了书房。

“郁战,回头安排个人,把这信送到伦山十里外的小风镇上。”况曼将信交给郁战,并把送信的纤细地址告诉了他,然后转身,回房梳洗。

一路回来,虽然走得慢,但也算是风尘仆仆,梳洗一下全身都轻松。

今日的午饭,不是孟九重做的。

刚到家,好些东西都要收拾,孟九重没时间做饭,所以郁战便去对街娇黛黛的店里买了一桌饭。

饭是阿莽送过来的,送来的时候,况曼刚收拾妥当,从房间里出来。

阿莽见到况曼,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

“况曼子,我家掌柜说,你既然回来了,就麻烦你抽空出客栈一趟,把账结一下。掌柜还说,她手上有些消息,许是况曼娘子用得到,叫你一定要过去。”

况曼一木,纳闷问:“账,什么账?”

她有欠娇黛黛的账吗?

她怎么不记得?

阿莽:“况娘子贵人多忘事,几个月前,您带着黎少教主离开咱客栈时,还曾说,等你回来了,一起结账,怎么这就……”

况曼听到这里,瞬间明白阿莽嘴里账,是什么账了。

走时随口一说,呵呵,结果却让娇老板惦记到现在。

况曼抿嘴,巧笑道:“行,你回去告诉你们家娇掌柜,等晚上,我过去和她算算帐。”

阿莽脸上那虚虚的笑,立即变得真诚,又和况曼客气了两句,便离开了孟宅。

况曼等他一离开,脸上的笑刹时收住,哼哼两声:“太过份了,我才刚回来,板凳都没坐热就找我算账。”

说到算账,况曼脑袋一歪头,看向孟九重:“九哥,我们外面,是不是也有笔账还没算啊。”

孟九重微楞:“没有吧。”

她与他都极少呆在东义县,外面哪有什么账。

况曼:“凤凰寨的通缉令啊……”

说起来,当初他们去泾山虽是去找朱果,但也间接完成了那通缉令的,结果,凤凰的三个当家,都被她们弄死了,那赏银却至今都没看到。

虽然她现在不差钱,但谁也不会嫌钱多。

“在去和娇黛黛算账之前,我觉得,我们该先去和吴拥算算账。”说完这话,况曼眼睛亮了:“九哥,吃饭,吃了咱们去衙门一趟。”

虽然这事过去了这么久,但姜鲁官府一向很有信用,至今还没听说过,哪个官府拖着悬赏不给发的。

况曼觉得官府有信用,可等到了县衙,见到吴拥这个县令后才知道,信用也是得看人的。

况曼一和吴拥道明来意,这吴拥就哼哼唧唧,左右言他,甚至还说,他没看到凤凰寨三个当家的首级,所以,没有悬赏。

况曼眼睛一瞪,就差没和吴拥急了。

啥玩意,没悬赏……

这是私吞她的赏银——

虽然说端掉凤凰寨,是掺杂了自己的私人恩怨,但一码归一码。

官府的银子,不要白不要,甭管她杀去凤凰寨是为了什么原因,反正悬赏是她完成的,就算那二当家最后是被穆元德拍死的,但大当家和二当家的赏银总该结给她吧。

吴拥见她急上眉头,咳嗽两声,直言道,他把凤凰寨三个当家的悬赏银子,全发放给了当初泾山一役中,那些死去的江湖人家属了。

“哎,况娘子,不是我吴拥私吞掉悬赏,实在是最近兴远府出了大事,慰问侠士的银子还没拨到东义县,为了安抚那些正义之士的家属,我这,这也是无奈之举。”

对于这笔银子,吴拥也急。

当初他是情急之下才去东福客栈搬的救兵,救兵是搬到了,但报上去的账,却因为东远府换知府,导致这笔银子过了这么久,还没处理妥当。

“那意思是说,到时候银子下来的,我那份的,就能拿到手了。”况曼不知该说啥了,要是被私吞了,她还能和吴拥急急,结果这吴拥却是挪用去安抚那些家属了。

吴拥郑重点头:“那是自然。”

“那行吧。银子下来了,你可记得给我送去,这可是我的辛苦钱,不能扣我的。”讲清楚银子的事,况曼便不打算在县衙久留了。

见况曼没有追究,吴拥狠松了口气,抬步,准备送况曼出衙门。刚走到衙门处,吴拥突然想起一件事,赶忙叫住况曼。

“况娘子,孟秀才,两位请稍等。”

况曼回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吴拥。吴拥走到公堂上方,在公堂桌案上翻找了一下,翻出一封信。

他拿着信,走到两人身边:“两位,咱们也算合作过几次,对于二位的事情,本官有所了解,这封信,两位兴许会感兴趣。”

说着,他将信递归孟九重。

关于这两人身份和过往恩怨,在武阳侯来过一趟东义县后,他大致也了解了清楚。

知道这两人在年幼时,都被人迫害过,那迫害他们的人,就是赤阳堡的沈镇远和那个回纥大名鼎鼎的大祭师。

边关那边捷报已传回关内,说回纥大祭师已死,捷报传回没多久,况娘子夫妻就回了东义县,想必大祭师之死,这两人应该也没少出力。

这两人的仇人都和朝廷有关,所以,这封信给他们,说不定发挥到什么意想不到的效果。

况曼接过信,微怔:“什么信?”

吴拥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我知道二位与赤阳堡的沈镇远有仇,这封信,兴许与二位要找的沈镇远有关系。”

“大人知道的可真多。我与沈镇远这只是私仇,朝廷不也视沈镇远为贼寇吗,通缉令现在还贴在城楼下呢。”况曼笑看了一眼吴拥,将信拆开,一目十行将信看完。

吴拥一笑:“关注二位的人这么多,二位又在我东义县安家,作为一方父母官,自要多了解了解两位。”

况曼没接吴拥的话,看完信的内容,白皙额头轻轻蹙起,沉默了一会儿,将信递给了孟九重。

这封信是吴拥的一个在江南的同窗写给他的,只是一封问候的信,但这封信里却提到了一些其他的事。

这位同窗是个喜欢求仙问道的,没事就去道观与观里的道长下下棋,喝喝茶,再论一下道。但最近他去道观拜见观中道长,却扑了个空,于是他便换了一家道观。在这家道观,与老道长论完道,等第二次去,这家道观也空空如野了,再看不到观里道长的身影。

本以为两次都是意外,却不想,短短四五个月的时间,有四五家道观,都出现了这种情况。

信里,这位同窗感慨,是不是各大道观有什么盛事,还问吴拥兴远府这边,是不是也和江南那边一样。

孟九重看完信,将信还给吴拥:“大人从这信中看出了什么?”

吴拥:“唯一看出的,就是时间与巧合。二位又从这信中看出了什么?”

同窗这封信虽只是对江南发生的事,随口一提,但是道观道长们消失的时间,很巧合的是在泾山一役之后。

他已经将这事报给了兴远府的新知府,就看新来的知府会不会重视这事,暗中通知一下江南知府。

他只是兴远府下的一个小县令,江南的事,他可插不了手。

孟九重垂眉,思绪飞快一转:“大人可否将这位先生的地址告知,小生想去调查一下。”

吴拥嗯了一声,将他同窗的地址告诉了孟九重。

调查一下也好,最好不是他猜测的那样,若是的话,可能……又是一场混乱了。

拿到地址,孟九重和况曼就离开了县衙。

出了县衙,况曼侧头,目光在县衙高悬的牌匾上看了一看:“这吴拥,倒是敏锐得很。”

一封看似没有任何信息的信,他却从中看出了巧合。

孟九重:“他要是不敏锐,也不会被放到这东义县来。”

东义县因为有家东福客栈,这里鱼龙混杂,能被派来这个县当父母官的人,都得有颗七窍玲珑心。没看他在泾山立了大功,皇帝也没给他挪位吗,想必,那皇帝也很清楚,这地方一般官员怕是吃不消。

况曼收回视线,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阿爹也说过,沈镇远可能躲在江南。”

孟九重:“先不急,一步一步来,刚才那封信,说不定就是他露出的尾巴,咱们去一趟平顺布匹店,让崔言安排人去江南查一查。”

道观,道长……若这些失踪的道长真和沈镇远有关,他捉这些道长干什么?

况曼轻嗯了一声,掉头,和孟九重一起去了平顺布匹店。

崔言这会儿正在店里盘货,见孟九重和况曼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事,将二人引进后院。

坐下后,孟九重将才从吴拥那里得到的消息,转告给了崔言,让他安排人去一趟江南调查一下。

崔言颔首,却道沈镇远躲得太深,他们一直没有查到他的行踪。只派人在青阳关那边守着,想看看,他的人会不会和沈兰联系。

但守了这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

况曼听罢,话锋一转,问:“刘元恺在谁手上?”

崔言:“在血鸦卫里。”

崔言也是血鸦卫的人,不过,他与其他的血鸦卫有些不同,别人的血鸦卫最终效命的是皇室,而他所效命者,自始至终都只是穆元德一个人。

况曼:“你们继续审一下刘元恺,看看他知不知道沈镇远在江南的暗藏势力。”

崔言:“是。”

吩咐完崔言,孟九重又和崔言商量了一会儿事。况曼没打扰他们,自己跑去店铺里挑子几匹颜色鲜艳的布,准备给自己和孟九重做两套衣服。

当然,她不会针线活,选好布也只能让别人加工。

她这边刚把布匹选好,孟九重就从后院走了出来,随即,二人携手回了家。

天空已逐渐黯淡,郁战下午去了一趟集市,买了一些食材回来,孟九重袖子一撸,很自觉地进了厨房。

吃完饭,况曼在院子里耍着鞭子,准备等再暗一些就去对街东福客栈,和娇黛黛坐一会儿。谁知,还不等她去找娇黛黛,娇黛黛就拿着一个账本,提着三壶酒,敲响了孟家的大门。

皎月下,况曼瞥着被郁战迎进来的娇黛黛,额头忽忽直跳,没好气地道:“这么等不及,我还是头一回,被催账催到家里来。”

娇黛黛细腰一扭,娇娇娆娆走到石桌前,将账本和酒搁到石桌上。

“这不是怕你贵人多忘事吗。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两口子就是个大忙人,这宅子进手快一年了,我搬着手指头数了一下,你俩在家的时候,总共一个半月。”

娇黛黛调侃一笑:“我要不跑快一点,一觉睡起来,你们又出去了,那我找谁结帐去。”

说着,娇黛黛伸手,拎起桌上其中一壶酒,抛给孟九重:“秀才老爷,我前段时间提供给你们的消息不少,账目有点大,一起来算算。”

孟九重手一伸,接住娇黛黛抛过来的酒,坐到况曼身边。况曼很自来熟,都没让娇黛黛请,自己就扒拉了一壶酒到面前。

娇黛黛提着酒壶,小抿了一口,然后翻开账本,开始和况曼算起了账。

泾山那次送的一封信,后来救回黎初霁,再到太沟镇阿路那边提供出的消息……零零总总,楞生生给况曼算出了四千多两银子。

“咳咳咳……”听到有四千多两银子,况曼一个不注意,被刚喝进喉咙的酒,呛得直咳嗽。

况曼双眸赫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娇黛黛:“四千两,你怎么不去抢劫!”

“我可是正经生意人,别冤枉人。”娇黛黛睨了眼况曼,一本正经地道:“你当我收集消息容易啊,人工费,跑腿费,还有为了得到消息,断胳膊,断腿的兄弟……我的这些线人,可都是需要银子安抚的。这个价,还是我给你的友情价,若不然,这价钱起码得翻倍……”

看着理直气壮的女人,况曼拳头有些痒。

她小脸一木,打断娇黛黛:“太多了,砍半。”

娇黛黛呵笑一声,寸步不让:“那不行,四千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况曼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呵呵一笑:“那行吧,四千两就四千两,不过我最近手头上有点紧,先欠着,等我有钱了再给你。”

奸商,奸商……

一开口就四千两,想得美……不给。

娇黛黛笑瞥着想要赖账的某个女人,撩了撩头发:“我本还想着咱们是邻里,今儿过来结账,顺便送条消息给你们,看来这条消息是送不出去了。”

况曼瞥了她一眼:“你的消息,白送……我都不敢要了。”

泾山那次,她不就是先把消息送上来的吗,结果呢,现在开始和她算后账了。

娇黛黛:“真不要?还想着你们处理完回纥恩怨,便会着手那沈大堡主呢,哎,我提前帮你们将消息给收集了,看来是我自做多情了。”

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况曼翻了个白眼,侧头,睨了她一眼,道:“行了,别装了,说吧什么消息?”

“消息白送,不过,先把四千两结清。”娇黛黛手一摊,笑眯眯地看着况曼。

况曼肉疼,转身回卧室,从钱匣子里取了四张银票出来,啪地一下,拍到石桌上。

“四千两,别卖关子,什么消息快点说。”

娇黛黛盈盈一笑,慢条斯理地检查着银票。

那样子,仿佛是在担心况曼给她的是假银票一般。

逗够了况曼,娇黛黛把银票揣进怀里,心情不错地提起酒壶,碰了碰况曼里的酒壶,道:“别的事,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江南的灵泉山庄最近活动极为频繁,山庄里的人,访友的访友,走商的走商,报仇的报仇,报恩的报恩,反正这沉寂多少年的山庄,突然之间就开忙起来了。哦,对了,他们忙起来的时间,全是在漠北传出消息,说回纥五十万大军欲攻青阳关的时候。”

灵泉山庄,一个以铸器在江湖上立足的山庄。

不过这山庄在二十几年前,孟泽突然现身江湖,并以一把新铸的武器打败他们后,就沉寂了下去。

那时,灵泉山庄的庄主还在江湖上发言,说他们技不如人,准备封庄深研铸术,待他日铸术精进,才会再开山庄。

这一沉下去,就沉了二十几年。

沉寂的时间太久,几乎已让江湖人遗忘了它的存在。却不想,最近这个山庄却开始频频有人出没。

东福客栈有专门收集这种看似没什么用的消息的人,那收集消息的人,只是随手一收,然后便将信息递回东福客栈。

娇黛黛收到消息,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山庄。

但是,等看完山庄出入人员所找过的人后,娇黛黛便警惕起来。

这些被山庄联系过的人,初看之下毫无关系,但一串联起来,立即就成了一张大网,这张网大得让人骇然。

娇黛黛初初只是怀疑灵泉山庄有问题 ,并没把山庄和沈镇远联系在一起,可阿莽看过这些信息之后,却突然道了一句,在泾山之时,沈镇远伪装成了回纥人,准备黑吃黑,吃掉泾山上的铁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