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义县, 南街。
泾山一役,南街在修养了几个月后,恢复了正轨。街道上, 腰悬兵器, 大口吃肉, 大声划拳的江湖人,比况曼离开时多了许多。
东福客栈宾朋满坐,娇黛黛单脚踩在板凳上,不知和客人在争辩什么。
说了两句, 把那客人说得面红耳赤,她乐不可支, 拎起桌上的酒壶,豪爽地喝了一口。
况曼刚走到自家家门,一侧头,便见她昂着头, 正豪放地喝酒。
她眼睛一亮, 脚步轻转, 便想去东福客栈。好久没见娇黛黛了, 有点想念她的花雕酒了。
虽然那次喝酒, 她除了辣,啥味都没喝出来, 但就是想再和她喝酒。
前不久她答应师伯, 要给他弄上好的酒送去呢。她得先去探探娇黛黛还有多少花雕, 要是多的话……看看能不能均点给她。
要是不愿意的话……咳咳咳, 她也不介意做一回梁上君子。
“先回家吧,回家梳洗一下,休息好, 等她客栈快打烊再去。”
刚推开门,准备叫况曼进屋的孟九重,一掉头,就见她身子对着东福客栈,一只脚已经兴冲冲地跨了出去。
他润眸一蹙,立即出去手抓住她。
东福客栈人龙混杂,就算想和娇黛黛聚一聚,最好也等人少的时候再去。
况曼抬头,瞅了瞅孟九重。
“行吧,那晚点再去。”她耸耸肩,随即眉毛一弯,笑眯眯道:“娇黛黛的酒窖里有不少好酒,我前不久不是和师伯打了赌吗,师伯这人没啥爱好,就好这一口,回头咱们找娇黛黛买一些,给师伯送去。”
“好。”孟九重一笑,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入屋里。
“郁战,我回来了。”一进屋,况曼抬头就瞧见郁战在劈柴。
况曼进屋,孟九重转身,准备把大门关上。
大门在快要完全关上时,他视线一抬,便瞧对街客栈里,娇黛黛撩着头耳际垂发,笑眯眯地看着孟宅。
孟九重神情微顿,隔空朝东福客栈里点了点头。和娇黛黛打了打招呼,他麻利地将门关上,隔绝对街那别具深意的打量。
关上门,孟九重额头轻轻蹙了蹙,突感脑门有些胀。
当初他本不欲安家在南街,因为南街这边太复杂,一个不小心,就会牵扯进江湖恩怨。
但郁战与崔言却都说,住在东福客栈附近最好。因为,东福客栈的消息最灵通,他住在这里,可以就近观察出入东福客栈的人,从这些出入的人员中,分析出有利于他们的消息。
做了这么久邻居,因他时常出门的缘故,他什么都没观察出来,他和阿曼反倒是被娇黛黛观察了个彻底。
唯一庆幸的是,阿曼误打误撞对了这娇掌柜的味,两人莫名其妙看对了眼,让这娇掌柜帮了他们不少忙。
可是,帮忙归帮忙,他却不希望阿曼和娇黛黛走太近。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心底莫名就生出一种直觉,总感觉阿曼和娇黛黛走得太近,他可能会倒霉……
“公子,夫人。”郁战听到唤声,停下动作,扫了扫衣服上的灰尘,赶忙迎了上去。
嘶哑的声音里透着喜悦,显然,郁战很高兴两个主子能安全回来。
边关一战,郁战并没有参与,只偶尔送一两封信去青阳关。在这期间,他一直和郁方住在苍山,他也是昨天才从苍山回来。
这不,一回来就开始暖房,把久没人住的房子打扫干净,这会儿正准备劈些柴,砌在屋檐下,方便孟九重取用。
“你什么时候下山的?”看着已经收拾干净的房子,况曼笑问了一句。
郁战:“昨日才到。”
孟九重走到院子:“苍山那边,郁老和沈闻秋都还好吗?”
“都很好,沈公子这段时间,经脉已经完全修复,倒是沈罗衣……”
郁战欲言又止,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况曼一瞧他这模样,就知道沈罗衣起幺蛾子了。
“沈罗衣怎么了?”况曼抬头,疑惑问:“上次你不是去信,说这女人被穆前辈失控给震伤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还掀幺蛾子了?”
况曼对沈罗衣并不熟,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沈罗衣在赤阳堡覆灭前一夜,被穆元德带回了苍山,在此期间,况曼就只在黎初霁中蛊回中原后,带着他去过一次苍山,去的时候,沈罗衣避开了她和孟九重,所以,她与沈罗衣并没有交集。
有关沈罗衣的事,况曼皆是从郁战去的信里听说的。
她知道这个女的在赤阳堡被灭之后,似乎钻进了死胡同里,埋怨沈闻秋,恨穆元德……
对于她的这种恨和埋怨,况曼不置可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她选择了亲爹,无视亲娘之死,甚至装作一无所知时,她与沈闻秋和穆元德就已背道而驰。
也不知道后面,穆元德抽出手后,会如何处置这个外甥女。
郁战垂眉,想了想道:“在公子来信,说要回来的这段期间,沈罗衣多次想离开苍山,前几天还拿了我师父新研究的一味毒,想毒死沈公子。”
况曼一震:“毒死沈闻秋?”
就算与沈闻秋所选不同,沈闻秋也是她亲哥,下手毒死他……
这女孩心坏了——
一翻脸,就一丝挣扎犹豫都没有,就要置从小宠她疼她的亲兄于死地。
毫无情份可讲……这女的,没救了。
没看沈闻秋在明明得知父亲杀掉母亲之后,还在仇恨旋涡中挣扎了这么多年吗,一直忍无可忍,到再为沈镇远找不到借口,才下定了决心,想为母伸冤。
可就算是做了决定,一开始,也犹犹豫豫,内心备受煎熬。
况曼双眉紧皱:“她既然要走,让她走就是。她心不在这边,继续留下去,是个隐患。”
郁战:“沈公子也是这么说的,但我师父说,要等盟主回去之后再说。师父担心,她离开苍山后,会将苍山暴露出去。”
苍山是他们的退路,在未找到新的较为隐秘的据点前,苍山暂时还不能被人知道。
特别是沈镇远……
盟主体内的邪心焰不知何时才能彻底解除,若是沈镇远知道盟主在苍山,并会再次失去心智自囚苍山时,暗动手脚,盟主许是会出意外。
况曼撇撇嘴:“穆前辈就不该带她回苍山。”
用一生自由,换取穆仙儿一双儿女安然,结果却换来了一个白眼狼。
早知如此,当日剿灭赤阳堡时,就该将沈罗衣一起弄死。
孟九重深叹口气:“谁知道她会是这般性子。”
当时沈闻秋记挂沈罗衣,拖着一身伤,也要去将沈罗衣救出来,而师父也不愿意穆仙儿的女儿,受沈镇远连累……
谁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孟九重看向郁战:“回头你调些人手,注意着一点苍山,郁老说的有道理,苍山那里是师父的退路,在没解决沈镇远之前,确实不宜暴露。”
说完沈罗衣,郁战突地想起昨儿刚回来遇上的人。
他紧了紧眉:“公子,昨日我回来时,那曾在兴远府与咱们相处过一段时间的苏秀才,就上了门,说是找公子叙旧。”
对于这个苏秀才,郁战与孟九重同样,都有些不喜。
偏这人能耐的很,他才入城没多久,就寻上了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这里的。
况曼:“我们已经在城门口撞上过他了。对了,他昨儿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他妹妹苏月一起来的?”
这才况曼最想知道的。
况曼这人有些护食,这种护食到了男人身上也是同样。
孟九重是她的男人,她讨厌一切带着心思接近孟九重的女人,甭管孟九重有没有那心思,她都讨厌。
以前她也讨厌娇黛黛,要不是和娇黛黛相处过程中,发现她对孟九重没那方面的心思,只是羡慕他那层秀才的皮,她定做不到和她有说有笑。
“苏小姐未上门,但苏小姐已来了咱们县里,他们兄妹目前住在杨县丞的隔壁。”
郁战虽然是昨日才回来的,但对东义县的事,却是了然于心。
况曼眨眨眼:“那不是给吴大人带了一顶帽子的,前师爷的院子吗?”
郁战点点头。“前师爷被问斩后,那房子就一直空着,苏秀才做了衙门文书,又带着家眷,吴大人就将他们兄妹,暂时安顿在了那院子里。”
郁战顿了顿,眼睛暗戳戳瞄了瞄自家两位主子,埋了埋头:“据崔大叔说,苏秀才每日下工后,都会带着苏月去杨县丞家做客,最近这几天,听说,杨县丞与他夫人关系似乎有些不大好。”
况曼眼睛一亮,觉得有八卦:“然后呢?”
郁战:“然后便是,沐家的沐戈楼公子,最近总是出门,跑来东福客栈。”
况曼瞥了郁战一眼:“能一次把话说完不,沐家公子又和苏家兄妹有什么牵联了?”
那沐家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蓝庐书生的大舅兄。
这人心肝有点黑,蓝庐书生和沐锦云成亲,他一副散功药将蓝庐书生毒倒,让他成了软脚虾,这两人成亲都已八九个月了,至今沐锦云还未怀上。
据说,蓝庐书生身上的散功药才解开没多久,小两口现在正在努力制造下一代。
郁战:“我不大清楚,反正这苏家兄妹不知道怎么就和沐老爷认识了,苏公子除了去杨县丞家,去的最多的就是沐府。而沐公子自从苏月常去沐府后,就整天往东福客栈跑。”
况曼听后,呵呵一笑。
虽然郁战没明说,但只要耳朵没聋的都听得出来,这姓苏的,是打上了沐家的主意。
啧啧啧,活了两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
真怀疑,他这人品,是怎么考上秀才的。
罢了,反正这些事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就当听个稀奇吧。
况曼这里想着苏家两兄妹怎么作妖风,也作不到她头上来,却不知,那苏秀才已经打起了孟宅的主意。
才从城楼处和孟九重打过招呼没多久,苏常杰就以有私事要处理的借口,从城门口回转了内城。
回到家,见苏月拎着蓝子,准备出门。
他叫住她:“阿月要去哪里?”
苏月埋着头,低声道:“大哥不是让我多和沐小姐走动吗,我做了一些糕点,正准备给沐小姐送去。”
苏常杰看了眼苏月手中的篮子,道:“不必再上沐府,孟九重夫妇回来了,你抽空,去拜访一下那位况娘子吧。”
苏月脸上闪过为难:“大哥,况娘子不是寻常女子,我担心,我和她没话说。”
“妇道人家,再不寻常又如何。”苏常杰呵笑一声,不屑道:“你们女人凑在一起,不是衣服,就是首饰,上次我不是拿了一盒东海珍珠给你吗,南街那边有一家街宝店,你把这盒珠珍拿去南街,让珠宝店的掌柜给你做成头饰。记住,去取的时候,得在这个况娘子看到你的时候。”
女人,再厉害也抛不掉天性,喜欢的东西,翻来覆去还不是这些。
只要阿月的东西能吸引住姓况的目光,然后攀谈上,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今日城楼一见,他算是看得分明,孟九重根本就不愿和他相交,他贸贸然上前,说不定会引起怀疑。
孟九重这人看着温文尔雅,实则却是极冷漠,在兴远府与他相识,并做了一段时间的邻居,结果他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了。
想从孟九重这边下手不大容易,还是女人比较好攻克。只要相熟了,谈着谈着,好多话不经意就说出了口,到时……
至于沐家……上沐家不过是权宜之计,谁让沐家有个女婿姓黎呢。
苏月闻言,抬头看了眼苏常杰:“那我这糕点,还给沐小姐送去吗?”
苏常杰:“送什么送,先去做首饰。”
苏月点了点头,将篮子提回屋,然后收掇了一下,取了放在梳妆台上那匣子珍珠,便出了门。
苏常杰等苏月离开,一双眼睛透出算计的笑。
多结识些人,总归是有好处的,这不,机会来了。
若不是当初他物色上了姓孟的,想将阿月嫁给他,搬出了他隔壁,今日这机会说不定就成别人的了。
一千两黄金啊,干好这事,他这辈子就有花不光的钱了。
*
孟宅。
谈完近日东义县的事,况曼就去了书房,准备给阿月去封信,让她帮忙弄一根地垦虫的尾巴出来。
“阿曼,梳洗一下,准备吃饭了。”孟九重见郁战烧好热火,他走进书房,轻唤了一声况曼。
“来了。”况曼脆声声应了一句,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里,拎着出了书房。
“郁战,回头安排个人,把这信送到伦山十里外的小风镇上。”况曼将信交给郁战,并把送信的纤细地址告诉了他,然后转身,回房梳洗。
一路回来,虽然走得慢,但也算是风尘仆仆,梳洗一下全身都轻松。
今日的午饭,不是孟九重做的。
刚到家,好些东西都要收拾,孟九重没时间做饭,所以郁战便去对街娇黛黛的店里买了一桌饭。
饭是阿莽送过来的,送来的时候,况曼刚收拾妥当,从房间里出来。
阿莽见到况曼,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
“况曼子,我家掌柜说,你既然回来了,就麻烦你抽空出客栈一趟,把账结一下。掌柜还说,她手上有些消息,许是况曼娘子用得到,叫你一定要过去。”
况曼一木,纳闷问:“账,什么账?”
她有欠娇黛黛的账吗?
她怎么不记得?
阿莽:“况娘子贵人多忘事,几个月前,您带着黎少教主离开咱客栈时,还曾说,等你回来了,一起结账,怎么这就……”
况曼听到这里,瞬间明白阿莽嘴里账,是什么账了。
走时随口一说,呵呵,结果却让娇老板惦记到现在。
况曼抿嘴,巧笑道:“行,你回去告诉你们家娇掌柜,等晚上,我过去和她算算帐。”
阿莽脸上那虚虚的笑,立即变得真诚,又和况曼客气了两句,便离开了孟宅。
况曼等他一离开,脸上的笑刹时收住,哼哼两声:“太过份了,我才刚回来,板凳都没坐热就找我算账。”
说到算账,况曼脑袋一歪头,看向孟九重:“九哥,我们外面,是不是也有笔账还没算啊。”
孟九重微楞:“没有吧。”
她与他都极少呆在东义县,外面哪有什么账。
况曼:“凤凰寨的通缉令啊……”
说起来,当初他们去泾山虽是去找朱果,但也间接完成了那通缉令的,结果,凤凰的三个当家,都被她们弄死了,那赏银却至今都没看到。
虽然她现在不差钱,但谁也不会嫌钱多。
“在去和娇黛黛算账之前,我觉得,我们该先去和吴拥算算账。”说完这话,况曼眼睛亮了:“九哥,吃饭,吃了咱们去衙门一趟。”
虽然这事过去了这么久,但姜鲁官府一向很有信用,至今还没听说过,哪个官府拖着悬赏不给发的。
况曼觉得官府有信用,可等到了县衙,见到吴拥这个县令后才知道,信用也是得看人的。
况曼一和吴拥道明来意,这吴拥就哼哼唧唧,左右言他,甚至还说,他没看到凤凰寨三个当家的首级,所以,没有悬赏。
况曼眼睛一瞪,就差没和吴拥急了。
啥玩意,没悬赏……
这是私吞她的赏银——
虽然说端掉凤凰寨,是掺杂了自己的私人恩怨,但一码归一码。
官府的银子,不要白不要,甭管她杀去凤凰寨是为了什么原因,反正悬赏是她完成的,就算那二当家最后是被穆元德拍死的,但大当家和二当家的赏银总该结给她吧。
吴拥见她急上眉头,咳嗽两声,直言道,他把凤凰寨三个当家的悬赏银子,全发放给了当初泾山一役中,那些死去的江湖人家属了。
“哎,况娘子,不是我吴拥私吞掉悬赏,实在是最近兴远府出了大事,慰问侠士的银子还没拨到东义县,为了安抚那些正义之士的家属,我这,这也是无奈之举。”
对于这笔银子,吴拥也急。
当初他是情急之下才去东福客栈搬的救兵,救兵是搬到了,但报上去的账,却因为东远府换知府,导致这笔银子过了这么久,还没处理妥当。
“那意思是说,到时候银子下来的,我那份的,就能拿到手了。”况曼不知该说啥了,要是被私吞了,她还能和吴拥急急,结果这吴拥却是挪用去安抚那些家属了。
吴拥郑重点头:“那是自然。”
“那行吧。银子下来了,你可记得给我送去,这可是我的辛苦钱,不能扣我的。”讲清楚银子的事,况曼便不打算在县衙久留了。
见况曼没有追究,吴拥狠松了口气,抬步,准备送况曼出衙门。刚走到衙门处,吴拥突然想起一件事,赶忙叫住况曼。
“况娘子,孟秀才,两位请稍等。”
况曼回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吴拥。吴拥走到公堂上方,在公堂桌案上翻找了一下,翻出一封信。
他拿着信,走到两人身边:“两位,咱们也算合作过几次,对于二位的事情,本官有所了解,这封信,两位兴许会感兴趣。”
说着,他将信递归孟九重。
关于这两人身份和过往恩怨,在武阳侯来过一趟东义县后,他大致也了解了清楚。
知道这两人在年幼时,都被人迫害过,那迫害他们的人,就是赤阳堡的沈镇远和那个回纥大名鼎鼎的大祭师。
边关那边捷报已传回关内,说回纥大祭师已死,捷报传回没多久,况娘子夫妻就回了东义县,想必大祭师之死,这两人应该也没少出力。
这两人的仇人都和朝廷有关,所以,这封信给他们,说不定发挥到什么意想不到的效果。
况曼接过信,微怔:“什么信?”
吴拥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我知道二位与赤阳堡的沈镇远有仇,这封信,兴许与二位要找的沈镇远有关系。”
“大人知道的可真多。我与沈镇远这只是私仇,朝廷不也视沈镇远为贼寇吗,通缉令现在还贴在城楼下呢。”况曼笑看了一眼吴拥,将信拆开,一目十行将信看完。
吴拥一笑:“关注二位的人这么多,二位又在我东义县安家,作为一方父母官,自要多了解了解两位。”
况曼没接吴拥的话,看完信的内容,白皙额头轻轻蹙起,沉默了一会儿,将信递给了孟九重。
这封信是吴拥的一个在江南的同窗写给他的,只是一封问候的信,但这封信里却提到了一些其他的事。
这位同窗是个喜欢求仙问道的,没事就去道观与观里的道长下下棋,喝喝茶,再论一下道。但最近他去道观拜见观中道长,却扑了个空,于是他便换了一家道观。在这家道观,与老道长论完道,等第二次去,这家道观也空空如野了,再看不到观里道长的身影。
本以为两次都是意外,却不想,短短四五个月的时间,有四五家道观,都出现了这种情况。
信里,这位同窗感慨,是不是各大道观有什么盛事,还问吴拥兴远府这边,是不是也和江南那边一样。
孟九重看完信,将信还给吴拥:“大人从这信中看出了什么?”
吴拥:“唯一看出的,就是时间与巧合。二位又从这信中看出了什么?”
同窗这封信虽只是对江南发生的事,随口一提,但是道观道长们消失的时间,很巧合的是在泾山一役之后。
他已经将这事报给了兴远府的新知府,就看新来的知府会不会重视这事,暗中通知一下江南知府。
他只是兴远府下的一个小县令,江南的事,他可插不了手。
孟九重垂眉,思绪飞快一转:“大人可否将这位先生的地址告知,小生想去调查一下。”
吴拥嗯了一声,将他同窗的地址告诉了孟九重。
调查一下也好,最好不是他猜测的那样,若是的话,可能……又是一场混乱了。
拿到地址,孟九重和况曼就离开了县衙。
出了县衙,况曼侧头,目光在县衙高悬的牌匾上看了一看:“这吴拥,倒是敏锐得很。”
一封看似没有任何信息的信,他却从中看出了巧合。
孟九重:“他要是不敏锐,也不会被放到这东义县来。”
东义县因为有家东福客栈,这里鱼龙混杂,能被派来这个县当父母官的人,都得有颗七窍玲珑心。没看他在泾山立了大功,皇帝也没给他挪位吗,想必,那皇帝也很清楚,这地方一般官员怕是吃不消。
况曼收回视线,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阿爹也说过,沈镇远可能躲在江南。”
孟九重:“先不急,一步一步来,刚才那封信,说不定就是他露出的尾巴,咱们去一趟平顺布匹店,让崔言安排人去江南查一查。”
道观,道长……若这些失踪的道长真和沈镇远有关,他捉这些道长干什么?
况曼轻嗯了一声,掉头,和孟九重一起去了平顺布匹店。
崔言这会儿正在店里盘货,见孟九重和况曼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事,将二人引进后院。
坐下后,孟九重将才从吴拥那里得到的消息,转告给了崔言,让他安排人去一趟江南调查一下。
崔言颔首,却道沈镇远躲得太深,他们一直没有查到他的行踪。只派人在青阳关那边守着,想看看,他的人会不会和沈兰联系。
但守了这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
况曼听罢,话锋一转,问:“刘元恺在谁手上?”
崔言:“在血鸦卫里。”
崔言也是血鸦卫的人,不过,他与其他的血鸦卫有些不同,别人的血鸦卫最终效命的是皇室,而他所效命者,自始至终都只是穆元德一个人。
况曼:“你们继续审一下刘元恺,看看他知不知道沈镇远在江南的暗藏势力。”
崔言:“是。”
吩咐完崔言,孟九重又和崔言商量了一会儿事。况曼没打扰他们,自己跑去店铺里挑子几匹颜色鲜艳的布,准备给自己和孟九重做两套衣服。
当然,她不会针线活,选好布也只能让别人加工。
她这边刚把布匹选好,孟九重就从后院走了出来,随即,二人携手回了家。
天空已逐渐黯淡,郁战下午去了一趟集市,买了一些食材回来,孟九重袖子一撸,很自觉地进了厨房。
吃完饭,况曼在院子里耍着鞭子,准备等再暗一些就去对街东福客栈,和娇黛黛坐一会儿。谁知,还不等她去找娇黛黛,娇黛黛就拿着一个账本,提着三壶酒,敲响了孟家的大门。
皎月下,况曼瞥着被郁战迎进来的娇黛黛,额头忽忽直跳,没好气地道:“这么等不及,我还是头一回,被催账催到家里来。”
娇黛黛细腰一扭,娇娇娆娆走到石桌前,将账本和酒搁到石桌上。
“这不是怕你贵人多忘事吗。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两口子就是个大忙人,这宅子进手快一年了,我搬着手指头数了一下,你俩在家的时候,总共一个半月。”
娇黛黛调侃一笑:“我要不跑快一点,一觉睡起来,你们又出去了,那我找谁结帐去。”
说着,娇黛黛伸手,拎起桌上其中一壶酒,抛给孟九重:“秀才老爷,我前段时间提供给你们的消息不少,账目有点大,一起来算算。”
孟九重手一伸,接住娇黛黛抛过来的酒,坐到况曼身边。况曼很自来熟,都没让娇黛黛请,自己就扒拉了一壶酒到面前。
娇黛黛提着酒壶,小抿了一口,然后翻开账本,开始和况曼算起了账。
泾山那次送的一封信,后来救回黎初霁,再到太沟镇阿路那边提供出的消息……零零总总,楞生生给况曼算出了四千多两银子。
“咳咳咳……”听到有四千多两银子,况曼一个不注意,被刚喝进喉咙的酒,呛得直咳嗽。
况曼双眸赫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娇黛黛:“四千两,你怎么不去抢劫!”
“我可是正经生意人,别冤枉人。”娇黛黛睨了眼况曼,一本正经地道:“你当我收集消息容易啊,人工费,跑腿费,还有为了得到消息,断胳膊,断腿的兄弟……我的这些线人,可都是需要银子安抚的。这个价,还是我给你的友情价,若不然,这价钱起码得翻倍……”
看着理直气壮的女人,况曼拳头有些痒。
她小脸一木,打断娇黛黛:“太多了,砍半。”
娇黛黛呵笑一声,寸步不让:“那不行,四千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况曼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呵呵一笑:“那行吧,四千两就四千两,不过我最近手头上有点紧,先欠着,等我有钱了再给你。”
奸商,奸商……
一开口就四千两,想得美……不给。
娇黛黛笑瞥着想要赖账的某个女人,撩了撩头发:“我本还想着咱们是邻里,今儿过来结账,顺便送条消息给你们,看来这条消息是送不出去了。”
况曼瞥了她一眼:“你的消息,白送……我都不敢要了。”
泾山那次,她不就是先把消息送上来的吗,结果呢,现在开始和她算后账了。
娇黛黛:“真不要?还想着你们处理完回纥恩怨,便会着手那沈大堡主呢,哎,我提前帮你们将消息给收集了,看来是我自做多情了。”
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况曼翻了个白眼,侧头,睨了她一眼,道:“行了,别装了,说吧什么消息?”
“消息白送,不过,先把四千两结清。”娇黛黛手一摊,笑眯眯地看着况曼。
况曼肉疼,转身回卧室,从钱匣子里取了四张银票出来,啪地一下,拍到石桌上。
“四千两,别卖关子,什么消息快点说。”
娇黛黛盈盈一笑,慢条斯理地检查着银票。
那样子,仿佛是在担心况曼给她的是假银票一般。
逗够了况曼,娇黛黛把银票揣进怀里,心情不错地提起酒壶,碰了碰况曼里的酒壶,道:“别的事,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江南的灵泉山庄最近活动极为频繁,山庄里的人,访友的访友,走商的走商,报仇的报仇,报恩的报恩,反正这沉寂多少年的山庄,突然之间就开忙起来了。哦,对了,他们忙起来的时间,全是在漠北传出消息,说回纥五十万大军欲攻青阳关的时候。”
灵泉山庄,一个以铸器在江湖上立足的山庄。
不过这山庄在二十几年前,孟泽突然现身江湖,并以一把新铸的武器打败他们后,就沉寂了下去。
那时,灵泉山庄的庄主还在江湖上发言,说他们技不如人,准备封庄深研铸术,待他日铸术精进,才会再开山庄。
这一沉下去,就沉了二十几年。
沉寂的时间太久,几乎已让江湖人遗忘了它的存在。却不想,最近这个山庄却开始频频有人出没。
东福客栈有专门收集这种看似没什么用的消息的人,那收集消息的人,只是随手一收,然后便将信息递回东福客栈。
娇黛黛收到消息,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山庄。
但是,等看完山庄出入人员所找过的人后,娇黛黛便警惕起来。
这些被山庄联系过的人,初看之下毫无关系,但一串联起来,立即就成了一张大网,这张网大得让人骇然。
娇黛黛初初只是怀疑灵泉山庄有问题 ,并没把山庄和沈镇远联系在一起,可阿莽看过这些信息之后,却突然道了一句,在泾山之时,沈镇远伪装成了回纥人,准备黑吃黑,吃掉泾山上的铁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