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浮水。
回纥老鹰的出现, 让况曼极为意外,她意外的是阿萨族竟和回纥人有勾结。
若回纥和阿萨族之间有勾结,那阿娘明日那场斗蛊是被回纥人设计, 还是……
况曼一直都知道回纥人入了百濮, 甚至还猜到, 他们想在百濮伏击她。
自从那日离开洪湖后,况曼就再没有看到过回纥鹰,她还以为这群疯狗可能陷在了百濮,或是在百濮等罪了人, 被人杀了。
可现在……
呵呵,人家不是被杀, 而是在守株待兔,等着她娘俩自投罗网。
她和阿娘可不是那只他们能守得到的兔子。
“阿曼,回纥人出没,事情有些棘手, 我出去查探一下情况, 你们在这里等着。”看到回纥老鹰, 云飞脸上带起了慎重。
他从小在关外长大, 对生活在关外的回纥鹰犬极为熟悉。
这群人, 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狗。他们出现在这里,不是盯上阿曼, 就是盯上了师娘, 必须解决掉。
他得去看看, 这次带队入百濮的人是谁?
回纥其他人好还, 但倘若进入百濮的是枯鹤院的昆苗,那阿曼可能就真会有危险。
昆苗是枯鹤院的三弟子,虽然排行老三, 但权利却比上头两个都大。
手中掌握着回纥的情报网,并且,还有一个杀手组织。
这人从小天赋异禀,与老鹰极为亲近,后来甚至无师自通,成了回纥第一个会驯鹰的人。他的名字在大草原传开时,大草原上,就多了很多盯梢的老鹰。
连圣慾天他都敢放老鹰去查探,要不是后来青锋师伯震怒,踏出圣慾天,将回纥将军的儿子给杀了,并放话,圣慾天出现一只鹰他就杀一个贵族子弟,或是杀一个枯鹤院的弟子,这老鹰怕是还会继续盘旋在圣慾天的天空上。
昆苗此人十分奸诈,他得先把情况弄清楚,小师妹才找回来,可不能出事。
“你小心点。”况曼看了一眼云飞,叮嘱道。
云飞轻颔首,身子一晃,消失在黯淡黑夜中。
况曼和孟九重也没闲着,两人观察着四周,况曼还异能大开,和身边的树沟通了起来。
她想知道,阿萨族到底有没有和回纥人勾结,若是有,那明日那场斗蛊,阿娘就算是羸了,不经过一番血战,也难以脱身。
若是输了……阿娘就更别想脱身了。
况曼和大树沟通,孟九重黑眸则紧紧盯视着这只老鹰。
钟楼上的老鹰,在上面停了一会儿,展翅飞到一座竹楼上空,盘旋着啾啾叫了两声,然后又冲回了钟楼。
阿萨族的人正忙碌着明日斗蛊的事,没有把注视力放在一只老鹰身上。
过了一柱香,和附近大树沟通的况曼,眉间警惕微微松懈,缓缓吐了口气。
“这只老鹰是傍晚前落到阿萨族的,与阿萨族无关。”况曼说出附近植物传递给她的消息。
和阿萨族无关便好,要不然,她就真的要做好,随时救阿娘的准备了。
孟九重侧头,在况曼的脸上驻留了一会儿。
入了百濮之后,阿曼总是语出惊人,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去探查,就能精准地判断出情况。
对百濮山林的熟悉,仿佛自小就生活在这里一般。
伦山蛊后说她是山中精灵,这话……还真没说错。
一入山,她就如鱼游水……
“回纥鹰是跟着一个部落的人一起进的阿萨族。”况曼继续道:“先探一探,是哪个部族。”
孟九重目光轻错,落到先前老鹰盘旋啾叫的那座竹楼上。
“刚才,老鹰展翅飞了一次,它盘旋在那座竹楼上空,我们去竹楼那边看一看。”
陌生地界,不管况曼还是孟九重都观察细微,不错过一丝有可能发现的线索。
这不,况曼和大树沟通时,孟九重就已大致分析出一些东西。
老鹰刚才明显是在给某个人回报消息,接收它消息的人,必在它盘旋的那幢竹楼里。
“我去竹楼里探查一下,你继续观察。”况曼说罢,身形一晃,也没入了黑夜中。
孟九重一动不动,看了一下四周地形,身形一晃,晃到了前方的一个大石磨下,然后将自己彻底融在石磨的阴影中,监视着周围的一切。
况曼摸黑,攀爬上了孟九重说的竹楼。
阿萨族明日有盛宴,住在这竹楼里的客人,今晚似乎也难以入眠。已夜半三更,但竹楼中,还有微亮的烛火,忽明忽暗地燃烧着。
竹楼第三层,一个梳着少数民族发髻,穿着少女服饰的女人,正在翻阅着一本书。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明眸皓齿,一双眼睛充满了睿智。
她手上的书,是中原文字,她看得似乎有些投入,一对明眸始终没有离开这书册。
况曼借着鞭子,倒挂在竹窗外,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女人。
看了一会儿,没见她有什么异常,她鞭子轻挥,一借力,移到了另一个房间。
轻巧的动作,没有弄出任何动静。
房中的女子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有个人曾倒挂在她的窗户外。
另一个房间里,住的是一个老妇。这个妇人皱纹满面,眼睛有些浑浊,她正在解衣,似乎是要入睡了。
在这间屋,况曼依旧什么都没发现。
唯一算有异的,便是这个老妇的床头,放着一个冷白陶瓷蛊,这个陶瓷蛊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扇动着翅膀。
况曼五感敏锐,虽然扇动翅膀的声音很轻,但她还是听到了。
看了一眼那个陶瓷蛊,况曼就离开了,准备去竹楼的第二层看一看。
百濮养蛊的多,这种陶瓷蛊,刚才潜伏在楼下时,她有瞅见好多人身上都悬着一个这种瓷蛊。
说起来,阿娘身上也有。上次阿娘潜进她与孟九重的房间,她在她身上也发现了这种陶瓷蛊。
想必,这是养蛊之人,用来装蛊虫的东西。
竹楼第二层住的,应该是三层那一老一少的随从,二楼一共四间房,每间房里都有三个人,第一间房的随从腰间不是悬着刀,就是悬着剑,个个看上去都孔武有力。
他们未向楼上一老一少那般悠闲,每一个人的双眼里都充着提防,时刻警惕着窗外。
因为他们警戒着,况曼不敢大意,动作轻得仿佛一只攀在墙壁上的壁虎。她也没再倒吊窗户边去就近观察,而是透过竹子中那微小的缝隙往屋子里看。
屋内三个人,个子看上去不高,和百濮男子的身高差不多,就是比较壮,不如百濮男子纤瘦。
况曼眼里闪过疑惑。
外型和百濮男人一模一样,穿着也是百濮服饰,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况曼拧眉沉思了一下,然后身形一闪,又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住的依旧是随从,同样是三个,这三个随从比起另一间屋的那三人,看着就正常了许多。不,也不能是正常,他们很纤瘦,脸色较为苍白,目光里透着呆滞。
呆滞的眼睛……三个人都相同……
况曼再次疑惑。
恰在这时,屋内其中一个男人,手突然一伸,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口。那抓住胸口的手背上,青筋突现,一条一条的,仿佛虫子般,看着极为狰狞。不但如此,他的脸也开始变得色,从苍白变成紫青。
这一变色,整个人仿佛地狱出来的恶鬼,狰狞得让人胆寒。
他似乎很痛苦,异状刚起,他就蜷缩到了床上。他咬着牙齿,痛苦声压抑在他喉咙里,却始终没有叫出来。
况曼眼里闪过惊诧。忽地,屋里另外的两个男子,须臾间也出现了异状。他们和第一个男子一样,脸色迅速变化,都蜷缩到了床上,抑制着自己的痛苦。
与此同时,况曼眼尖地发现,这三个人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走,那东西就像是裹挟着在皮肤下的虫子。
况曼被看到的东西恶心到,赶紧把脑袋偏离竹子缝隙。
眼睛不可置信地瞪了起来:“……!!”
——擦!
什么玩意?
吞了吞唾沫,况曼不信邪的又把脑袋伸到了缝隙处。
……艾玛,真是虫子。
一条,两条……一张脸上,竟浮出六条虫子般的东西。
嘶——这幢楼住的是哪个族的?
竟在用活人养蛊?
况曼不会养蛊,但不会养并不代表着她啥都不知道……
中原那过,把玩蛊的这人传得神乎其异,她在郁方那里也曾听过一点消息。有的养蛊人,会用人培育蛊卵。
反正挺邪门的。
就在况曼走神间,屋内的三个人,似乎承受过了这一波痛苦。
三人喘息着,满头大汗地蜷缩着身体,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怎么着,最后竟无声无息地陷入了熟睡中。
而他们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连况曼刚看到的虫子,也不见了。
如果不是这几个人的身体,一直没有放松,还是蜷缩着,况曼怕还以为,刚才那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屋内响起了规律的呼吸声,况曼又观察了一会儿,甩着鞭子,轻轻一晃,又晃到二楼的第一个房间。
她想瞅瞅,这三个看着有些怪怪的人,是不是也和隔壁屋的那三个人一样,半夜蛊毒发作。
结果看了一会儿,这三个人依旧没有动静,还是紧紧警惕着四周,他们甚至连坐的方向都没有变化。
况曼睨着他们,幽瞳带起丝丝凝色。
他们虽然一副百濮人的打扮,个子也和百濮男人差不多,可就是有股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啾啾——
两声老鹰在这幢竹楼的上空极快地飞旋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了钟楼上。
况曼全身都隐藏在黑暗之中,这只老鹰在天空中盘旋,却没有发现她。
其实,这也怪不得这老鹰发现不了,况曼自从出了西蒙后山石窟后,就有意甩开回纥的盯梢。
有泾山的经验,她知道回纥里有一种鹰,可以凭着气味追踪,于是,她一路异能全开,完全将她和孟九重的气息,融入大自然中。
她这一动作,使得老鹰在石窟之后,就将他们跟丢了。
好不容易在洪湖再次追踪到人,结果……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只金雕给杀了,还成了一条蛇的晚餐。
从那之后,回纥老鹰就追捕不到她的行踪。
而巫胥的金雕在这段时间,总是在阿萨族的上空,追杀回纥老鹰,那完全是回纥那边想守株待兔,放老鹰在阿萨族观察罢了。
老鹰飞离,屋内,听到这声两声啾鸣,其中一个男人,那双警惕的眼睛里带起了丝丝放松。
况曼观察细微,看到他放松的眼神,须臾间福至心灵,眼里闪过恍悟 。
呵呵——原来如此。
她就说怎么看着不大对劲,搞了半天,根本就不是百濮人啊。恶狼就是恶狼,穿上衣服也难以掩饰他们刻在骨子的恶性。
看着他们,况曼再一次感觉到了回纥人的狡猾。她和回纥人打过这么多次交道,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回纥有类似百濮人体型的男子。
呵呵,差点被迷了眼,错将狼狗当成了小奶狗。
回纥人,看到就杀。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至于他们是和哪个部族勾结的,况曼并不急着去弄清楚,反正……明日,她就会知道,住在这个阁楼里的是谁。
弄清楚了屋里三个人的身份,况曼便不打算观察了。她如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觅者,等待着时机,一击三杀。
时机很快就来了。
等那只一直盯梢的老鹰再次将信息传递过来,屋内三个人都齐齐放松之际,窗户处,一条鞭子如魔似幻,宛若飞行的灵蛇,以一种完全让人不备的速度,咻地一下蹿入了房间。
警惕着四周的三个回纥人,似乎也发现了这条鞭子,大刀出鞘,就欲砍向这条鞭子。
刀刚刚举起,这条被赋予了力量的鞭子,竟诡异地一下三卷,紧紧套在了三人的脖子。
鞭子仿佛打了三个结般,每一个结上,都有一个脑袋。
这三人大惊,举刀欲砍。
然而……要杀他们的人,却不会给他们机会。刀将将举到半空,三颗脑袋就齐齐与脖子分了家。
未见人影,先断首。
三条血柱溅飞而出,血洒满屋。
浓重的血味,刹时冲鼻而起。
窗户外的少女,身子矫健一跃,跳进房里。
一着地,况曼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然后,迅速往空中一洒。
一股异味,顿时充斥空中。
异香将血腥味掩盖。况曼看了眼掉落在地的三个人头,抿嘴,沉沉一笑,鞭子轻挥,将三个人头扫到房门处,挑衅似地将之悬吊在上面。
这群回纥人派出老鹰盯梢却不行动,欲给她造成心理压力。
心理战……她也会。
她回敬他们一份礼物,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所有行动,她都知道,甚至还躲在暗处,猎杀他们……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从现在开始转变。
回纥人既然开始行动,那就绝不可能只有这三个人,别的地方肯定还有人。今晚月色不错,很适合猎杀回纥人,所以,该活动活动了。
挂好三个头颅。况曼身形一晃,从窗户处纵了出去,出去的同时,还将竹窗关了上。
虽然已用异香将血腥味掩盖,但以防有鼻子灵的闻到,还是关一关窗比较好。
别说,况曼这看似多此一举的举动,还真有一些效果。
三楼上,坐在椅子上,闲适翻阅着书册的女子,在况曼取下三人首级之后,似嗅到了异味,注意力忽地一下从书中收回,转头往窗外看了一下。
她放下手中的书册,眼里闪过疑惑,却在这时,空气中转来了一股石兰花的味道。
这味道一传来,女人就坐又拿起搁在桌上的书。
石兰花,百濮独有的一种花。
花香馥郁,极为醉人,而且这花还只产于阿萨族与波兰族两地。
而这个时节,恰巧就是石兰花花开的季节
这个女人对血腥味显然不怎么熟悉,若是如况曼这般,经常接触到血的人,定不会这么容易就糊弄过去。
况曼离开这三个回纥人的房间,又在第二层楼逛了一圈。
竹楼二层的房间一共有四间,除去况曼杀人的那间房,其他几个房间,住的多和先前见过的,那几个被人中了蛊的男人差不多,都蜷缩在床上。
显然,在这之前,他们必也和那几个蛊奴一样,毒发过一次。
况曼没兴趣管别人的事,简单查了一下,就跳下了竹楼。刚从竹楼下去,那只钟楼上的老鹰,就又回竹楼传递消息。不过,畜生终究是畜生。
它要报信的人已经被杀,可它,却只会执行着饲养它的人给它下达的命令。
况曼跳下楼,刚回到先前他们藏身的地方,孟九重就从石磨阴影处闪了出来。
“如何?”孟九重一靠近况曼便问。
况曼:“楼上有三个回纥人,伪装成这个竹楼里客人的随从一起来的阿萨族,这个阁楼客人的属下,皆是蛊奴。”
“蛊奴?”孟九重眼里闪过凝重。
当初他调查伦山时,也曾在调查到过蛊奴。不过,伦山的蛊奴很神秘,外人一般不可见。
况曼点了点头,并没有细说,他俩对蛊都不熟悉,想解释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
“只有三个回纥人吗?回纥人入百濮迟迟没有行动,现在才有所动作,应该是想让咱们自投罗网,这里,不该只有三个回纥人。”孟九重抛开蛊奴的事,分析道。
况曼沉眉:“我也觉得不可能只有三个,这寨子里必还有他们的人,就是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
阿萨族很大,今晚入住阿萨族的人很多,想将伪装过的人找出来,还真不大容易。
“这座竹楼入住的是阿塔族的人。”
就在况曼和孟九重思索着该怎么把回纥人找出来之际,出去打听消息的云飞回来了。
不过,这家伙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头佩银饰,穿着百褶裙的少女。
看着跟着云飞回来的女孩,况曼木了。
哦豁……逃婚的新郎,自投罗网,被新娘捉到了。
跟着云飞一起回来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想以婚姻的方式将云飞留下来阿呜。
阿呜脸色有些忧郁,没了那日婚礼上明媚娇艳,她粉黛未施,水眸中透着幽怨与惆怅。
云飞的神情也不大好,狭长的桃花眼里蕴着锐利,板着脸,再没前几日的嬉皮笑脸。
气氛有些尴尬。
况曼看着这两个人,不知道该说啥了。
递了个眼神给云飞,想问问他是怎么回事,但云飞这会儿心情显然很不好,黑着脸,完全没有接收到况曼的讯号。
“确定是阿塔族的人?”孟九重没受云飞和阿呜之间诡异气氛的影响,掀眸看向竹楼,淡淡问。
“是阿塔族的人,他们是今日下午抵达阿萨族的。因为阿塔族在百濮地位崇高,所以,阿萨族的族长,便将他们安排到了族中最好的竹楼里。”
回答孟九重话的是阿呜,阿呜看了看在场三个人,聪明的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侧头:“云飞,你们是蛊后的人对吗?”
最近阿塔族和蛊后一脉冲突不断,而他们现在也盯着阿塔族,所以,不又难猜出他们和蛊后的关系……
听到阿呜的问话,况曼抬眸,欣赏地看了看她。
……好聪明的女孩。
可惜,芳心错许。
云飞未回话,气氛再次陷入了沉寂。
阿呜眼睛里透起哀怨,她垂头,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暴露了她的情绪。
看着漂亮的女孩,况曼呼了口气:“先离开这里,去山上说。”
他们是来夜袭,现在这情况,还夜袭什么,得了,先把这两人的事情给解决了再说吧。
这地方不是谈话的地方,况曼话落,看了一眼四周,然后身子一纵,就奔向阿萨族的后山。
孟九重见状,举步跟上。
云飞看了眼埋着脑袋的女孩,眉头紧夹,长臂一揽,带着阿呜向况曼二人追去。
这个女孩是个好女孩,但他,却不是她的良人。
有些话还要说清楚,让她彻底死心。百濮族男儿无数,没必在他这么一个不喜欢她的人身上,浪费年华。
阿萨族的后山,况曼找了处较为隐秘的地方停下。孟九重和云飞前后脚抵达,刚一到地方,云飞就将阿呜放到地上,并后退两步,拉开与阿呜的距离。
阿呜依旧埋着头,通身溢着沉寂。
况曼看了眼她,又抬头瞅了瞅云飞。身子轻纵,跃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有什么话,一次说完,完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感情的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这个女孩,明显是对云飞动了心,而云飞对她……
从他的反应,不难看出,他对这个女孩没有一丝感情,哪怕他稍有一丝动心,这事好处理。
但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既然没有感情,那就别拖泥带水。
孟九重紧随其后,纵身落到况曼身侧,看都没看阿云一眼。
阿呜抬头,看着利落上树的况曼,眼里闪过羡慕。
云飞和这女孩相处得这么愉快,他喜欢的,是这种性格的女子吗?
“阿呜,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不是你良人,阿萨族斗蛊之后,你回波兰族去吧。”云飞待况曼和孟九重离开,紧揪着眉头,道。
“我喜欢你。”阿呜抿着嘴,固执地道。
她控制不住喜欢他的心。
她也不知道她喜欢他什么,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甚至都没有彼此了解过对方,她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家里有什么人……只知他未曾娶妻。
那日带他回族后,她探他的话,当听到他尚未娶妻时,她仿佛吃了最甜的蜂蜜,满心欢喜的以为,她肯定有机会。
执拗的话,让云飞额头直跳,有些头痛。
“可我不喜欢你。”冷酷的话,从他嘴里溢出。
必须让她死心,要不然……
阿呜眼瞳闪过一抹哀愁,极轻地低喃道:“我知道……”
所以,她没资格怪他在成婚当天,不顾她脸面,决然离开。再见面,她连质问的话都不敢说出口,哪怕她脸面扫尽,也找不到去怨,去恨的理由。
因为那场婚礼,是她强求来的。
云飞看着阿呜,深叹了口气:“你喜欢我,可我却不喜欢你,再纠缠下去,只会让你变得面目全非。你是你阿爹培养出来的下一任族长,应知,有些事当断则断,拖下去,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且,我的妻子,我师父已有人选,那个女孩,才是我心目中的妻子。”
云飞是真头痛,早知道会因为一个暂时疗伤之地,就被这个女孩缠上,打死他,他都不会跟她回族。
他感激她当时的收留,但那仅仅只是感激罢了。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会入百濮,更不会娶一个百濮的女孩。
很小的时候,师父和阿娘就告诉过他,他要肩挑两房,以后得过继给大伯一个孩子做承孙。
而且,圣慾天乃是江湖是非之地,他的妻子不说多厉害,至少要有自保之力,且一定要够独立,够坚强,哪怕没了他也能洒脱地活下去,而不是沉溺情爱。
就这一点,阿呜就排除在外了。她性子虽好,却不是他妻子的人选,所以……
无情的拒绝让阿呜顿时红了眼眶。他的话,仿佛一把尖锐的刀,划在她的心口上。
阿呜潸然泪下。
颤颤巍巍,哭出了声。
听到树下的悲颤哭声,况曼垂头,往树底下看了一眼。看着下方,蹲着身如一只被抛弃的小兽,无助痛哭的女孩,况曼叹了一声:“好像有点残忍。”
“感情不能勉强,云飞自己会有决择。”孟九重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况曼抬眸,定睛凝着孟九重的脸:“那你呢,你当日娶我时,我神智不清,那时你可曾勉强?”
她与他虽已有夫妻之实,配合也十分的默契,但是……二人之间,却是少了一些东西。
孟九重深眸注视着况曼,微抬手,将她脸颊边,被夜风吹乱的碎发捋到耳后:“你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虽然神智不清,但我还是记得,义父弥留时,他抓着你的手,说让你照顾我后半生,但是你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义父最后一口气始终咽不下,你才点头应下了。”况曼淡淡道。
那时,他娶她,被迫说不上,但却绝对有勉强。
孟九重专注地看着况曼,认真又郑重地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已建立了亲情的纽带,哪怕不娶你,在我心中,你也是我的责任。”
当日,他娶她的确是为了让义父安心。
虽然她一开始,是他和义父抱着寻找真凶的心态救回来的。可八年相处,她成了义父最后那段时间,放心不下的牵挂。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娶谁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那时,他没有立即答应义父,是因为他清楚,他将来必会踏足武林。一旦步入武林,他身边便不再安全,她极也可能为会因为他,颠沛流离,甚至……
况曼幽眸盯着孟九重的眼睛,不知怎么着,就想问一句他可曾后悔娶她的话。
心里想什么,嘴上不自觉就问了出来:“我恢复了神智,性子与别的女孩截然不同,你,可曾后悔娶我?”
孟九重视线撞上况曼眼睛,握住她的手,极为郑重地道:“不曾。”
我庆幸当初娶了你……
“不后悔就好。”况曼释然一笑:“不过,就算你现在想后悔,也晚了。”
没夫妻之实,她可以给他后悔的机会,可现在嘛……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树上的两人,因为说开了的话,关系又亲密了几分。
而树下,阿呜的哭声越来越弱,直到抽泣声彻底消失,况曼和孟九重才从树上纵了下来。
阿呜眼睛通红,许是将求而不得的怨愁哭了出来,身上那萦绕着的郁气,倒是没有刚才初见时那么浓郁。
擦干脸上的眼泪,阿呜看着眼前的三人,道:“我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想来和蛊后应该有关系。阿塔族要蛊后于死地,他们的人马,多数都扎营在对面的龙王庙里,你们若……可以去那里寻他们。”
阿呜很聪明,虽然在云飞身上栽了个跟头,但一冷静下来,很快就分析出了,他们三个半夜三更出现在阿萨族的原因。
阿呜抬头,定定地看着云飞,随即潸然讥笑:“中原男人,果真无情。今日,我终于领教到了。”
“云飞,办完事就离开百濮,这辈子你最好别再入百濮。若他日,我知你又踏足了百濮,我定会一解今日之怨。”还带着鼻腔的声音,吐出了心里的不甘。
不过,这种不甘,听着却让云飞狠狠松了口气。
说完这话,阿呜身一转,踏着脚下潮湿的树叶,一步一步,走出了树林。
那时不时耸一耸的肩膀,证明着这姑娘还哭着。
少女情窦初开,大胆表白,却惨遭拒绝,是该哭一哭,哭过了,能放下就好。
就怕陷在里面,越陷越深,最后迷失了自己。
看着离开的女子,云飞松了口气,还夸张了地抚了抚干干净净的额头。
“总算是想通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负心汉呢。”云飞吐了口气。
“把人家姑娘惹的这么伤心,确实有点像负心汉。”况曼瞥了他一眼,抬步准备前往阿呜说的龙王庙看一看。
要是那里真有阿塔族的人,那今晚她就干场大的。
对了,刚才她探的那竹楼是阿塔族休息之地,那三楼的老妇和女子是谁?
她们在阿塔族又是什么身份?
三楼就两个房间,房间陈置最好,很明显,那是给各族重要人物住的房间。能住在那里面,很显然,那两人在阿塔族的地位应该很高。
“我哪像负心汉了,我媳妇还没讨呢,我负心谁了?”云飞觉得,负心汉这个名声,他不能背。
况曼笑瞥了他一眼,转而道:“你今晚,是怎么遇上阿呜的?”
云飞翻了个白眼:“去打听消息,我只听得懂波兰话,那自然是去波兰族那边偷听了。结果……”
结果刚听个开头,就撞上了阿呜。
他一看见阿呜,拔腿就跑,生怕再被她缠上。
但是这会儿阿萨族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拔腿也跑不掉,这不,就被阿呜给黏上了。
阿呜是波兰族下任族长,这种斗蛊盛会,她阿爹自然是要带她来长长见识,顺便散散心,将云飞忘掉。
她阿爹完全没想过,闺女会在这里再遇上这个冤家,要是知道的话,定是不会带她前来。
阿呜的事,告一段落。
三人摸黑,去了阿萨族对面的那座山。龙王庙在这座山的半山腰,很好找,因为山下有条小径可以直达龙王庙。
三人踏着月色,犹如山间鬼魅,起起伏伏,没多大一会儿就抵达了一座龙王庙。
才刚到龙王庙下方,况曼三人就整齐划一地顿了脚步,然后齐齐晃到了庙外的大香炉下面。
因为,这里戒备很严,竟有人在庙外巡逻。
巡逻的人穿的依旧是百濮衣服,但却和况曼先前在阿萨族里所杀的那三个回纥人不同,他们身材高挑,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典型的北方男人。
只看到这几个巡逻人,况曼三人就确定了,这里面有回纥人。
不,也许里面,就是回纥人的窝。
三人摒气敛息,等这几个巡逻的人过去。云飞就低声道:“暂时别动,我去看看这次带队入百濮的人是谁?”
“不必,管他是谁,反正这次都休想走出百濮。”况曼现在一点都不想和回纥人玩什么阴谋阳谋。
对回纥,她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
云飞眉头紧夹:“回纥的昆苗很狡猾,若这次是他带人入百濮,我们一动,就会打草惊蛇,咱们说不定逮不到他。”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惊不惊蛇了,我们和回纥人不死不休,阴谋阳谋,都只看结果。斩杀掉百濮境内的所有回纥人,就是我要的结果。”况曼顿了顿,又道:“而且,那幢竹楼里也有三个回纥人,我已经送他们去见阎王了。”
云飞微诧:“你动作可真快。”
孟九重:“听阿曼的,不用管谁是领头人,这一次,他们出不了百濮,也入不了中原。”
离开苍山前,郁方曾提过,随后会派人来前百濮这边接应,这么多天过去了,外面肯定已布局完成,就算不能将人留在百濮腹地,也能在外围将人剿杀。
况曼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个药瓶子捏在手里:“我先去了,你们盯紧一点,听到声音赶紧收割,一个都别放过。”
况曼丢了一句话,趁着巡逻走过这空隙,身子一纵,如灵猫般,落到了龙王庙的房顶上。
她掀开房顶的黑瓦片,低头,往庙里看了一下。
庙堂中央,有一堆快要熄灭的火,整个庙堂里目测有二十几个人。其中,有三个看着像是领头的人,正在一张地图上比画着。
他们说的是回纥语,况曼听不大懂,但是那张地图,况曼却看懂了,那地图恰好就是阿萨族附近的地图。
他们叽叽哇哇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将手上一把小旗子,插到了地图上的一个山谷处。
况曼懒得管他们在商量什么,商量再多,也得有机会实行才行。
看清楚了下方的情况,况曼抿嘴,轻轻一笑,将手中的陶瓷瓶从掀开的瓦洞里,咻地一下投了下去。
投下去的同时,她的鞭子也从这个瓦洞伸展了下去。
鞭子的目标是下方视线正对着的人,况曼嘴里说着全杀,但是看了这里的人后,她当即便起了留一个活口的心思。
这里只有二十来个回纥人,回纥人和她打过无数次交道,他们应该很清楚,这点人根本就拿她没办法。所以百濮里必还有其他的回纥人,留个活口,把其他回纥人隐藏地点摸清楚。可以的话,最好弄清楚回纥人和阿塔族之间在搞什么鬼。
鞭子飞梭而去的速度,比瓶子砸地的速度还快。
当下面的人被况曼的鞭子绑住腰,瓶子才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并砸得四分五裂。
白色粉末随着炸开的瓶子飞溅四射。
“啊——!”一声惊呼突然响起,那个不知不觉被鞭子卷到的人,咻得一下被拉上了房顶。
他的这一声惊呼,仿佛开启了某个开关,龙王庙里,惨叫声顿时响起。
一群本因惊呼声而陷入警戒的人,突然间纷纷抱着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痛吼起来。
吼声在夜空中传开,惊得鸟儿四处飞散。
当声音响起刹那,龙王庙外,两道人影仿佛约好了般,从大香炉下猛然冲出,一个晃身,庙外巡视的回纥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双双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