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洪湖龙王

黎明前的夜, 万籁俱寂。

夜蝉鸣声不知何时销声匿迹,安静地没有一丝声响,空气中, 只有草木与泥土的味道。

孟九重黑眸宛若深渊, 手掌轻放在剑柄上, 凝视着树藤屋外。

紧绷的身体,似乎让怀中的女孩有些不舒服。

女孩不满地拱了拱他。

孟九重轻侧头,看了看怀中的人,放松胳膊上的肌肉, 然后转头,继续盯着树屋外。

良久, 树林依旧安安静静,没有声音,也没有危险。

直到天将放明,这死寂的气氛才被湖边吹来的风打破, 有了沙沙风声。

风声一响, 孟九重警惕的眼神终于松懈下去。

先前……似乎是老鹰和水的声音。

鹰唳很短, 响了一声便歇下, 但水声……

*

朦胧发亮的天空, 随着渐渐升起的晨光,开始变得明亮。

熟睡中的况曼, 在小树屋光线明亮之后, 缓缓醒了过来。

树屋外, 火堆又生了起来。身边余温尚存, 况曼抬眸一瞧,便见不远处,孟九重负剑环胸, 背对着她,似乎在眺望山下。

况曼打了个哈欠,扭了扭脖子,起身走出小树屋。

“九哥,昨晚有异动?”

站在孟九重身边,况曼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目光随着他一起眺望下方。

她了解孟九重。

一早起来,他就心神戒备,那昨夜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许是身边让人踏实的体温一直没有离开过,所以,她昨夜不再像以往那般,浅眠一下便罢,而是真的熟睡了过去。

“黎明的时候,有一声鹰唳响起,还有一阵水声。”孟九重收拢视线,回身,伸手为况曼顺了顺秀发。

柔顺的发丝,从他指尖滑落,孟九重眉眼放松,瞳中带出柔和。

“老鹰!”一听到老鹰,况曼下意识抬头,往天空看去。

如今的她,对老鹰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孟九重嗯了一下,帮她将秀发理顺,袖口轻扫,将火堆的火扑灭。

上前两步,把火堆里烤煮的葛根用树叶包好,递了一个给况曼,其余的则用树皮系上,套到腰侧。

“我多烤了一些,路上放着吃。”

“嗯。”况曼璨然一笑:“谢谢九哥!”

说罢,况曼垂眸,目光轻轻落到手中的葛根上,心里仿佛被一杯温水浇灌,暖呼呼的。

这个男人,虽然不擅言语,却是处处都将她放在第一位。

够了,这样就够了。

能在这个时代,遇上一个处处贴心的人,是她之幸……

也许,八岁那年的不幸,只是为了遇到他!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孟九重背上剑,看了眼山下:“下山吧,边走边吃。这洪湖应没那么简单。”

况曼抬步跟上他,剥掉葛根的皮,边吃边道:“你怀疑昨晚的水声,是洪湖里的东西弄出来的?”

“不清楚,咱们先去看看再说。”二人谈着话,慢慢走下山。

这座小山也是在洪湖旁,没多久,两人就抵达了洪湖。

洪湖的水依旧风平浪静,看不出一丝涟漪,仿佛一湖死水般。

这洪湖应该很深,水面绿莹莹一片,看不到底,与两侧树林对映,青山绿水看着极为优美。

然而,况曼和孟九重都很清楚,在这份美景之下,隐藏着他们都不知道的危机。

湖面太宽,约十几丈远,哪怕孟九重现在已位列高手,也没办法一气呵成,飞跃湖面抵达对岸。

湖中,必须得有一个借力点,他方能渡过去。

他都做不到,那更别说况曼了。

况曼的轻功只是半吊子,起伏间飞不了多远……

孟九重看了一下四周,似乎有了办法。

剑光四溢,旁边一棵大树上,砰砰砰掉落下了十来节被剑光砍断的整整齐齐的木头。

十几节木头,足够他和阿曼渡河。

“阿曼,弄条五六丈远的树和藤。”

虽然有了能过河的办法,但孟九重依旧不放心,因为,他不知湖底的危机到底是什么。

所以,必须准备允足,才能过河。

“好。”况曼哂然一笑,手指在空中一掐,无数蔓藤窸窸窣窣落下。

它们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片刻功夫,自动脱落树叶,然后,就这么在孟九重的眼前,扭着扭着,扭成了一个用藤条交缠而起的小木筏。

看着这个小木筏,在看看自己弄出来的木头,孟九重发了两秒钟的呆。

小木筏一成,况曼便开始在林中找蔓藤编绳子,在这期间,况曼还使出异能,想让附近的大树告诉她,洪湖湖底里有什么东西。

但是况曼失望了,这里的树没有一棵能提供她答案。

孟九重见况曼编绳子,也赶忙上前帮忙。没多大会功夫,一条五六丈长的树鞭,便编织完成。

孟九重试了试绳子的紧实度,然后将绳子的其中一头,系到了自己腰上。

况曼一见他这动作,便明白他为什么要让她弄条较长的绳子了。有这绳子存在,哪怕湖中有异,他们也不至于分散。

况曼也学着孟九重,将长绳绑到腰上,然后,二人推着小木筏下了水。

岸边,只留下十来节木头,孤零零散在那里。

入了水,孟九重负手肃立木筏前端,脚下内力运转,驱使着木筏快速往对岸靠近。

此时,水面很平静,除了木筏前行所造出的水波涟漪,再无一丝异状。

可偏越是这么平静,况曼和孟九重越不敢松气。

二人心里都有种感觉,这湖……定是有问题。因为他们入湖后,便发现湖里的水草,全都泛着不正常的黑。

一般来说,水中水草,被水滋润太久都会呈现墨绿色,可这湖中的水草却多数绿的泛黑。

这一看就有问题。

木筏上,两人屏气敛息,全神戒备。

孟九重内力催动,加快木筏前行速度,可有些时候越是想快,时间就过得越慢。

就在木筏驱至湖心之际,前方平静的湖水下,一道蛟龙似的颀长黑影,飞快向着木筏游了过来。

它的速度特别快,快得仿佛一支出弦的箭头,不过眨眼功夫,就抵达了湖心。

“九哥,小心……”

一直警惕着湖面况曼,在发现它当下,第一时间就戒备的同时,鞭子还已经上手了。

长鞭猝然出动,没有任何犹豫的挥扫而去。

强悍的劲道,将水面一分为二,把水下那游过来的动物,暴露了出来。

看到水中的东西,况曼心惊不已,手中长鞭,竟险些忘了收回来。

——擦,怪物!

蛇,一条大得能吓死人的蛇。

这么大的蛇,她只在异兽横行的末世里见过。水中那五六丈长的躯体,都快和末世化异的蛇一样长了。

末世的蛇,能有那么大是因为变异。百濮的蛇这么大……不会也变异了吧?

就在况曼震惊间,平静湖面,突然荡漾起水波。浪花一圈圈晕开,最后,化成了浪潮往木筏上打了过来。

孟九重紧沉着双眼,以内力护住木筏,不让木筏被浪潮冲走,同时,木筏的速度也越发快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金色的大雕高昂的鸣叫了一声,然后扇动着翅膀,盘旋天空,与此同时,在湖的下流方向,一条青色的影子也无声无息,肃立在了树端之上。

巫胥看着湖中那尾巴一扫,便是风浪席卷的龙王,一双凉薄的眸子里,微微蹙了起来。

龙王从昨晚开始,就燥动不安,一直湖岸边寻找着什么,现在竟又浮出水现……

这两人……

就在巫胥心绪纷飞时,湖心中央,那条隐藏在水里的水蟒突然一下,探出了头颅。

它的头颅极大,蛇脸上,黑漆漆的鳞片凹凸不平,仿佛肉疙瘩似的,看着极为狰狞,它头颅刚冒出水,那双蛇瞳,就紧紧盯上了况曼。

它的目标似乎明确,就是况曼……木筏上的孟九重,仿佛被它忽略了般。

眼下,这条大黑蛇距离况曼他们只有半丈之远,它虽未张嘴露出它的獠牙,但那时不时伸出来的蛇信,却极具威胁性。

这么大个家伙,就在一米之外,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冷静的了,包括况曼与孟九重。

蛇头一路出水面,孟九重的剑就已部脱鞘而去,在半空中由一化二,精准地往大蛇的眼睛刺了去。

而况曼也不落其后,长鞭再次挥出,往大蛇伸过来的蛇信,猛得一下甩了过去。

这条大蛇身形虽然庞大,但却极为灵活。

在剑刺向眼睛时,它似乎察觉到了危险,蛇头倏地砸入水中。

“——砰!”

激浪翻涌,层层叠叠,将木筏推了一丈多远。

它落水快,但利剑与鞭子出去的更快,一个照面,这只条大蛇的脸上,就吃了两剑和一鞭。

不过,它的蛇鳞片很古怪,鞭子与双剑对它未造成伤害,只在划过时,同时打在了它的眼脸上。

眼睁没有鳞片防护,水蟒吃痛,脑袋在水里左右摇摆了一下。

这一摇摆不打紧,小木筏都险些被它弄出的水浪,给打翻了。

况曼和孟九重没有去管它,趁着它潜下水这一空隙,两人同时运功,飞快驱使木筏往湖岸靠去。

默契的配合,使木筏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等水蟒再出水时,木筏距离岸边只有五丈远,到了这个距离,孟九重当机立断,揽住况曼的腰,脚在木筏上骤然借力,便住湖岸边飞了过去。

眼瞅着就快落地,却在这时,身后激浪冲飞而起,一条粗壮的尾巴,不轻不重,刚好打在了况曼背部。

况曼一察觉到身后疾风,就反手丢一鞭子出去。

鞭子游龙似凤,呼啸而出,直接卷住了水蟒的脖子。况曼欲拖住它的攻击,好给孟九重争取上岸的时间。

变故,发生在刹那之间。

水蟒的力气,大得出乎况曼的预料。

她本欲是想拖时间,结果,水蟒却缠着她的鞭子,倏地一下往水里沉了下去。

这一沉不打紧,直接况曼拽拉出了孟九重的怀里。

红色身影,猝不及防,倒飞着往湖里砸落下去。

怀中之人垂落,孟九重大惊失色,后手抓住紧腰间系着的绳子,一个纵身落到了岸边,一靠岸,他拽住绳子,遽然用力,欲将绳子另一头的人强拉回来。

他的动作很快,但况曼落水更快。

就在况曼快要砸入水中刹那,说时迟那时快,那条沉入湖中的蛇,突兀来到了况曼下,蛇头高高昂头,仿佛是在等着猎物自动落入嘴里般。

湖岸的巫胥,看到龙王昂起的头,凉薄双眼闪过诧异。

玉笛上手,便欲吹出笛音,让湖中的龙王回去。

龙王是镇山之兽,职责是守护,不能沾人血。一旦沾染人血,往后产出的卵将再难孵化。

音符还未吹去,千钧一发之际,湖中龙王硕大的头颅已经轻轻顶住了那个即将落水的人。

巫胥看龙王将人接住,并未伤人或是吃人,轻轻放下笛子,眼里又布起了凉薄。

他站在湖边,静看落水的人挣扎。

水中巨蟒一托住人,尾巴啪啪在水里摇摆了两下,顶着人就开始在水里游荡起来。

而另一边,孟九重已拉住了绳子。

况曼察觉到腰间的力量,毅然抛弃掉手中的鞭子,一手紧扣腰间长绳,一手在冰冷的蛇头上猛一借力,一个鲤鱼打挺,纵身,凌空往岸边飞去。

她这一借力,把正在游动的大蛇脑袋,给一下摁到了水里。

等大蛇再从水里冒出头时,况曼距离岸边,只有两丈距离了。

眼瞅着就能上岸,水底下,一条粗壮的尾巴冰冰冷冷,湿湿黏黏,缠到了她的腰上。

被蛇缠住,况曼心里一惊,暗道:完了!

什么都不怕,就怕被蛇缠住,一旦缠住,以这大蛇的力量,当场就能碾压掉她五脏六腑。

况曼眼睛一凛,取下腰间另一条鞭子,猝然一抛,卷住先前套在水蟒脖子上的另一条树鞭,便欲自救。

惊心动魄之际,况曼却突感缠在腰上的蛇尾没有用力,而是缠上后,就开始拖住水她游。

大蛇缠人和拖人都特别有技巧,不但没有缠伤人,甚至还没把人给完全拖沉进水里。

正在欲自救的况曼,动作微不可查一顿,漆黑的眸子闪过诧异。

“……!!”

不对……这条大蛇好像没想吃她?

想将况曼接上岸的孟九重,在看到大蛇尾巴缠上况曼腰侧刹那,突兀收敛力量,不敢乱动。

他担心,他的拽拉力量,会让这条大蛇越缠越紧,伤到况曼。

紧张害怕的情绪从胸口蔓延而起,孟九重紧了紧眉头,强行让自己冷静,然后飞快想着办法。

这个时候,他与况曼都不敢开口,因为二人都担心,发出的声音会刺激到大蛇。

一切看似很久,其实也不过眨眼间的事。

当孟九重察觉到腰间越来越重的拽拉后,他当机立即,一掌拍到身旁的大树上。

大树受力,轰然倒塌。

孟九重骤力一掀,将倒塌的大树掀进湖里,然后身子凌空一纵,跃到树杆上,驱动内力,紧紧缀在况曼身后。

况曼这会儿极不好受,刚才她那一迟疑,便彻底失了自救的机会,虽然腰间的力量并没有对她什么性命威胁,但一条蛇又怎会真能分辨轻重。

时不时就呛上一口水,要不是后方孟九重及时稳住绳子,在她呛水的时候,将她拉出水面,她怕是要被这条蛇玩死。

况曼真觉得这条蛇是在玩她。

冰凉的蛇尾,总会时不时挠过她的肌肤,不但如此,这蛇灵活的还把她从尾巴处卷呀卷,卷着卷着一下抛到了天空。

缀在她身后的孟九重一见况曼被抛出水面,精眸一暗,拽住绳子瞬间发力,欲将人拉过来。

才拉出不到一米的距离,水蟒蛇尾巴一扫,倏地拍在系在二人中央的绳子上。

然后……况曼又被弄回水里了。

不过一次,情况稍微好一点点,总算不是用尾巴卷住她了。

……而是用脑袋顶着她。

一落到大蛇头顶,况曼身子猛然一翻,拉住巨蟒脖子上的鞭子,稳稳站在它的头顶上。

湖中,巨蟒飞快游动,红衣少女仿佛一只骑龙的骑士,紧紧拉住缰绳,在湖上驰骋。

到了这会儿,不管是况曼也好,孟九重也罢,甚至连洪湖下游的巫胥,都看来这条蛇是在和况曼玩,而不是想吃人……

弄明白了这要蛇没有吃人的心,况曼微微松了口气,但松气也只是一小会儿。

她得想个办法脱身才行。

但满目的水,严重影响到了她的发挥。水中不比陆地,战力大打折扣,一身武艺,发挥不出两成。

况曼站在水蟒硕大的头颅上,双眼冷静,飞快分析着自己的处境。

良久后,她似乎发现了某种规律,侧头,朝孟九重低喊了一声:“九哥,你先上岸。”

孟九重这会儿稳着树杆,淌着水,紧紧追着况曼,听到她的声音,他剑眉紧夹,沉声反驳:“不行,一起上岸。”

这条蛇眼下是没有杀人的心,但……不能让她独身一人湖中。

况曼眉头轻拧,视线往右岸看去:“下一次它再游到右边,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上岸。”

孟九重薄唇紧抿,点了点头。

二人交流这会儿功夫,水蟒坨着况曼,又在水来回游了一圈。

游着游着,便接近了况曼所说的右侧湖岸。

况曼估算着距离,眼瞅离岸边快有五丈距离时,伸手,将腰间的绳子卸了下来。

“阿曼,不可。”看见她取下绳子,孟九重眼睛一睁,赶忙道。

这绳子,是他与她唯一的牵连,一旦解下,若出意外,他连找回她的机会都没有。

“一!”

况曼轻摇头,冷静地看着前方,轻轻吐了一个字。

孟九重眸子微紧,焦急浮于眼脸,但这会儿,他却没有别的办法。

转头,定睛看着岸边。

“二!”

清脆的第二声落下,身体下方,那条游得特别欢快的水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尾巴轻轻摇晃,硕长的蛇身,却不再游动。

它脑袋停在原地,倒三角的眼睛,有了丝丝浮动,眼仁往上翻,似乎是想看况曼,但因视线问题,什么都看不到。

分叉的蛇信,轻轻上卷,很巧地卷到了况曼白皙的手腕上。

手腕处,是青君送给况曼的驱蛊铃。

湿漉漉的蛇信,让况曼这个从来不怕蛇的人,竟也被它的触碰给激得,打了一个冷颤。

况曼额头紧夹,冷眸紧紧盯她的蛇信,空着的那只手,已伸到腰侧。

腰侧那里,没别的东西,只有一把匕首。

匕首刚握上手,看到蛇信所触碰的驱蛊铃,况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动作夏然一顿,随即又将匕首插回了腰间。

况曼沉眉,任由它的蛇信,在她手腕上扫动。

因为这变故,况曼的第三声,未来得及喊出去。

而水蟒蛇信轻扫,有一下,没一下的一直在触碰着驱蛊铃。它就那么静静地停在水中,除了蛇信,其它部位再无异动……

过了一会儿,它似乎触碰够了驱蛊铃,长长的尾巴猝然往蛇头一扫,爆发的力量,将头顶上的况曼直接给抽飞了出去。

况曼腾空一瞬间,后方的孟九重身体一纵,如老鹰展翅,骤然往况曼倾飞而去。

而况曼也在这里,手腕轻抖,卸下蟒蛇脖子上的长鞭,往岸边一抛,紧紧套住岸上的一棵大树。

她攥紧着鞭子,孟九重揽着它的腰,二人借着鞭子的力量,终于回到了地面上。

一落地,孟九重就携着人,急急奔离湖岸,一直奔出去十来丈远,二人才停下身影,然后齐齐转身看向洪湖。

洪湖里,那条逗着况曼玩了将进半个时辰的水蟒,不知怎么着,支起了它大大的头颅。

倒三角的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紧紧凝视着况曼。

水顺着它的鳞片,滴滴答答落进洪湖里。

不知为何,况曼莫名的,从它那双大得恐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不舍。

没错,就是不舍。

这一刻,况曼觉得,这条蛇成精了。

它的眼睛里竟装着不舍……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不知想到什么,况曼垂头,看了一眼腕间系着的驱蛊铃。

片刻后,她解下驱蛊铃,欲将这个青君送她的无声铃铛,抛过去……

却在她抬起手刹那,水蟒吐了一下三叉蛇信,缓缓沉入了水里。

硕长的蛇影,被水慢慢覆盖,最后消失不见。

刚才还激浪连连的洪湖,转瞬间便恢复了宁静,若不是况曼这会儿全身湿漉漉,怕还以为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场蛇逗人,只是错觉。

看着平静湖面,况曼微楞。

完全闹不懂这条蛇是怎么回事。

孟九重也满眼狐疑,目光紧盯着水蟒消失的地方。

良久后,况曼垂眉,看着手上的铃铛,疑思道:“青君送我的这个驱蛊铃……”

她话未说话,但孟九重却已明白她的意思。

孟九重收回目光:“我听郁方说过,青君是一个守墓人。”

“守墓人……”况曼微楞:“守的是何人之墓?”

孟九重摇头:“不知。驱蛊铃是一件奇物,这种东西,我从未在江湖上听人提起过。她送出的东西既然与百濮之地有关系,那她守的那个墓,必也与这里有关系。”

刚才那条蛇的举动,一看就是为了驱蛊铃。

……是这个铃铛吸引了那条蛇。

在苍山时,他们走的匆忙,没来得及问清楚驱蛊铃的出处,若是知道,说不定就能解开这条蛇与驱蛊铃之间的关系……

“罢了,等回去后,我们问问她。”况曼将驱蛊铃系回手腕。

铃铛是青君送出的,也许,只有她能解开铃铛所隐藏的秘密。

孟九重将腰间的绳子取下,丢到地上:“我们先离开这里,回程的时候,咱们走青凰山那边吧。”

百濮着实名不虚传。

连百濮都步步危机,那比百濮还要神秘的伦山呢?

阿曼是伦山蛊后之女,以后,会不会接触到伦山的神秘,若是接触到了……她……

罢了,这些事,现在想再多也无用,等见到伦山蛊后再谈吧。

况曼轻凝眉头,嗯了一起,和孟九重一走继续往南走,离去前,二人的目光,都往对岸看完整个过程的巫胥看了一眼。

而巫胥的目光,也遥遥看着他们。

他目光中带着怀疑,紧紧盯着越来越远的两个身影。

龙王在二十多年前苏醒后,就从未如此高兴过。那女孩是谁,是什么东西让龙王如此兴奋?

龙王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在湖边寻找,找的难道就是这个女孩?

按说,它就算是要找,也应该找伦山蛊后才对,毕竟,那是蛊后的后人,体内有着它熟悉的血液。

要不要通知一下阿嫫,重点关注一下这个女孩?

巫胥目送着况曼二人离开,直到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身,欲离开洪湖。

刚转身,身后就忽地响起了一阵水声。

巫胥转头,抬眸看向水面。

水里,刚才那条蛇沉下去的水蟒,再一次浮出水面。

浮出来时,它蛇颈处比刚才和况曼戏耍时足足大了半圈。

……姑且是戏耍吧,不过,它这戏耍一般人可承受不住。

水蟒一出水面,就慢慢游到了巫胥所站的地方。

它撑起硕大的蛇身,蛇头慢慢搁到岸边,那张自始自终都闭着的蛇嘴,第一次张开了。张开后,它蛇身前后挪动,一个浮白色比鸵鸟蛋还大一圈的蛋,从他食道里,慢慢吐了出来。

巫胥眼睛一睁,凉薄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龙王。

在龙王嘴中的蛇蛋,滚落出来之际,巫胥迅速解下外衫,蹲到龙王嘴边,将蛇蛋轻轻抱起来,放到衣服上。

“龙王,你还未到产卵的时间,为何……”

这些卵,你是何时产下的?

龙王继续吹吐,将含在食道里的蛇卵一个一个吐出来。

吐了许久,一共吐出来十个蛇蛋。

吐出这十个蛇蛋,龙王没有一丝不舍,或是护蛋的行动,抬起蛇眼看了看巫胥,脑袋慢慢往水里缩了去。

“龙王,你又要沉睡了吗?”

提前产下十枚卵,比以往多了八枚,龙王这是……

而且,这些卵,它是何时产下的,他在未去守路之前,一直居住在洪湖,怎么从未发现它产卵的事?

“嘶——”没什么力气的蛇嘶声,听上去莫名揪心。

龙王只是一条蛇,但对守山一脉、对养蛊之人来说,它……又不止是蛇。

它是百濮的镇山神兽,是蛊王之王,是守山一脉祭拜的神……

被叫龙王的水蟒嘶了一声,就彻底沉入了湖中。

昏暗湖底,淤泥满布,这条被守山一族祭拜着的龙王,似乎了去了心愿般,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它一动不动,不知是向巫胥所说那样,是沉睡了,还是……

水蟒沉下水面,巫胥抱着十枚蛇卵,眼睛紧紧凝视着水面。

龙王特殊,它是蛇也是蛊,它所产之卵也极为特殊。

每三十年,它才产两枚卵,而它上一次产卵,是在阿嫫将它唤醒后。

那时,它只产了两枚卵。这两枚卵,便是西蒙石窟中守洞的那两蛇蛊。

两条蛇蛊,守山一脉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将它们孵化出来。

一出蛋壳,它们就是蛊,所以,它们刀枪不入,没有弱点。但这种蛇蛊,只有十到二十年寿命。

按说,龙王应该是在十年后才会产卵,可是现在,它却提前产了,而且一产就是十枚。

如今百濮可没人修练万蛊秘法,没万蛊秘法为产卵后的龙王修复,十枚卵……那它,这一次沉醒,岂不是要睡上百年。

虽不喜欢百濮各族,但洪湖龙王,巫胥却不能不管,他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十枚蛇卵,身子一纵,往西蒙族方向急奔而去。

阿嫫是守山一脉的族长,这些事该她去烦扰。

*

半路遇上拦路蛇的插曲,虽然留下许多未解之迷,但却没有影响到况曼与孟九重的速度,二人在离开洪湖森林后,稍休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往前赶路。

阿路说,过了洪湖一路往南直行,再经过三个寨子,就能抵达阿萨族。

深山中,寨子与寨子之间距离相隔极远,普通人的速度,从这个寨子到另一个寨,一般都得走上一天多时间。

好在况曼和孟九重都不算是普通人,二人时飞时跑,只用四个时辰,便走过了第二个寨子。

这个寨子,今儿似乎有喜事。

哪怕况曼和孟九重是绕道走,也远远就听到了寨子里吹吹打打的欢庆声,时而还有鞭炮声响起。

一听到这种声音,况曼和孟九重下意识就想再绕远一点。

没办法,西蒙族那场经验告诉他们,有时候,喜事也不见得就是喜事。

况曼和孟九重刚绕过寨子的后山,走到寨子左侧,便见几个穿着青衫短打的男子,搀扶着一个穿着繁复,头上插着根孔雀羽的男子,从下方小径,一路唱一路跳的,走了过去。

担心被这个寨子的人发现,又弄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况曼和孟九重都停下脚步,往旁边棵树后面避了避。

想等着这群人走了后,他们再上路。

才避开,况曼眼角余光一瞥,眼尖的发现,下方那个被搀扶着的男人,似乎有点眼熟。

没错,就眼熟。

哪怕现在这人穿着少数民族的服装,脸色惨白,还无精打采,况曼依旧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她定睛看着这个男人的脸,记忆飞快回放,想翻出有关这个人的记忆。

可是仔细回想了一下,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阿曼,在看什么?”孟九重看着况曼盯着别人失神,黑深的眼睛里透起丝暗光,轻唤了她一声。

况曼侧头,疑惑地问:“九哥,下面那个被搀扶着的人,你眼熟吗?”

她的记忆不算多,如果真是认识的人,那孟九重多数也认识。

孟九重闻言,侧目,仔细往小径上端详了一下,摇头:“不认识。”

“是吗?”况曼眉梢轻拧:“可我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

况曼耸耸肩,自言自语道了句:“算了,在这百濮,再眼熟也不可能是认识的人,走吧,咱们继续赶路。对了,先前在洪湖落水,身上的毒几乎都不能用了,这几天,我得再制些毒出来。”

说罢,况曼抬步,准备继续赶路。

步子刚跨出去。下方小径上,一道声音语重心长地传了上来。

这人说的是中原话,一开口,况曼和孟九重就听懂了。

“云飞,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别绷着脸啊。阿呜可我们波兰族里最漂亮的女孩,是族长唯一的女儿,以后她会是波兰族的族长,能入族长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被叫云飞的人并没有出声,只是淡淡地看了眼这个说话的人。

他看过去的眼神,带着讥笑。

显然,这个男人,不愿意去那什么族长家,做别人的女婿。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如果不是阿呜非要嫁你,你以为你娶得到阿呜。姓云的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敢不对起阿呜,我就去阿萨族求缠丝蛊,把你做成个茧,吊到咱们寨子门口。”

下方,利诱威胁的话,一前一后响起。

一人白脸,一人红脸,配合的那叫一个好。而上方,刚准备离开的况曼,在听到他们叫出的名字后,水灵灵的眼睛忽忽眨了眨。

云飞……这不是那个一拜她阿爹为师,就想逆袭做她师兄的那小师弟的名字吗?

等等,小师弟……

况曼脑袋微微一侧,瞅着那说是搀扶,更像是着被押着走的男子。

有了名字的对应,况曼终于知道这个人为什么那么眼熟了。

……还真是她小师弟!

小师弟怎么会在这里,青蒙不是说小师弟去了蛮地吗?

怎么他也入百濮了,而且看样子,还落进了百濮,要成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了